手,就有破局的意思在里头。他在业务前端打拼,所有后台部门牢牢掌握在廖驰手里。他一直知道,老廖未必没有两权分离、互相制衡的念头。
小穗谋划了几天怎么和他沟通,先把话题往这上引,确实引对了。
只是多薄弱她判断不出来,因为说这话,明显不是她一个经理该说的,有些越俎代庖了。
周望川问:“你觉得,我们的业务足够成熟吗?”
“凭我多年的经验,没有完全成熟的业务,只有市场认可或不认可的业务。”
小穗敢做敢说,“新的方案里,我们对上市条件做过基本评估,目前看云驰是符合的。”
“一定能上?”
“也不一定。”这东西没人能打包票,小穗实说,“看公司基础。从证券交易所撤回申请的,层出不穷。只炒概念而跌落神坛的,也有大把。”
“你这话还算实诚。”
周望川接着说,“就像这次你们的启动会,匆忙上马,结果呢?上市也一样,产品和应用不成熟,我担心上得越早,摔得越狠。”
终于,他说了些心里话。小穗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尽量回答得中立客观,不站在哪一头,就像一个外部旁观者。
“这是一种很务实、偏保守和偏悲观的思路,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
小穗笑笑:“没有但是。我只想提示您,现在还没法判断您的预期和市场的预期,是否会有很大的偏差。毕竟,您不是资本市场的专业人士。”
连他自己也认可,投资、股市这些领域非他所善长。
“你持相反的判断?”
“我的判断和市场的预期,也可能有偏差,所以光我们判断是远远不够的。”
她趁机劝,“项目启动后,券商、交易所、承销商、财务法律顾问等等一大群专业人士加入评估,他们的观点才能反映真实的市场预期。您的问题,到时会有精确的答案。成熟不成熟,前景、优势、短板,会一一曝露的清清楚楚,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但我们需要run the process,才能知道市场的反馈。”
“而且,就像做业务一样,长远来看,没有皆大欢喜一劳永逸的一天。上市了也会担心市值维持不住,哪天一泻千里。市场是理性的,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公司资质不过关,早晚都要摔下去。”
“同时,还要跳出云驰这个个体,去看行业全局。如果这是大势所趋,我们不走,别人就会把我们抛在身后。”
她讲解得头头是道,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道理。
婉转清澈的女声从电脑上传出,娓娓道来,书房里一时全是她空灵的回声。
周望川扣着双手端坐,难得心平气和。听进去了不少,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充满戒备地反驳她。
言谈间能感受到她快言快语的直爽,几方面的回答都正中他下怀。
在讲道理上,她是个会体察人心的游说高手。
他去取桌角的茶壶,啖了一口,在他们都看不到的空间里轻摇头。
“廖总大概一直觉得我顽固不化,我知道。”
小穗安慰:“观念不同,是常有的事。”
“不是观念,是理念。”
“公司现有的几颗芯片,是大家八年来多少日夜多少心血奋斗的结晶。“
“八年抗战已过,但产品真正成熟、市场真正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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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需要至少另一个八年。”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小穗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澎湃,静静等他继续。
“我们做这家芯片公司的初心,是技术解锁和突破,是产品替代和应用,不是为了上市圈钱。我不希望团队的工作节奏和远景目标,被上市彻底打乱。”
实业报国,小穗的脑海中映出这个词。在研究国内行业研报和收集材料改方案的时候,多次看到过这个词。贸易战愈打愈烈,对他们这个行业的封锁和禁运,最被多方瞩目。
当时她觉得太过虚无高大上,此刻听周望川平平淡淡、没有过多渲染地说起他的初心抱负,她忽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一直在强调行业的特殊性,强调云驰不需要过快发展。拔苗助长,太激进的融资战略确实有这个副作用。
小穗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和敬佩。不过她想到的是,云驰有这样的基本盘,负责任的实干型团队,对未来何惧之有。
“在我们真正有实力的产品面世之前,我希望别人评价云驰的时候,说我们是靠实业起家,而不是资本起家。”
很“洁身自好”的朴素想法,小穗想,这是一个很有情怀,很脚踏实地的男人。
“您希望外界评价您的时候,也说您是位企业家,而不是资本家,对吗?”
小穗柔声一笑,春风化雨般地调侃,“领导,资本家早不吃人血馒头了!您这想法——有点老派。”
老李配合地抖着嗓子笑,公司谁敢说他老,这姑娘是天字第一号。
小穗接下来,问了一句让他更哭笑不得的话。
“有空您也想想,您是让人认为您是位有实力、有家底、丰衣足食的实业家,还是苦哈哈、投完上顿没下顿的实业家?”
周望川本来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下被她问得失笑。
他创业时,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入不敷出,房车抵押了,公司设备专利都抵押了,结果——还是没迈过那个坎。
看,这就是外部人士的角度,一堆新想法。
小穗也不用他们回答,一个小时的时间飞快过去,今天她本来也是奔着缓和矛盾,而不是得出结论。
“理念不同,我相信假以时日大家总能找到一条殊途同归的路。无论收益还是口碑,股东需求还是业务稳定性,这个项目我都想尽力做好。”
“我知道您并没有被我说服,分歧目前只能求同存异,期冀未来实现多方共赢。”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周望川不反感,但也不想认同。廖驰派她来,还是那句话,找对了人。
“等董事会真的批了,再说不迟。”
小穗很满意今天的成果,原来大佬担心的是这些,这样她就心里有底了。
顾忌着今天是不是话说得太软,最后她又冷不丁地说了个细节。
“我认真想过您上次的问题,美国上市的方案,确实不可行。”
她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周望川奇怪,她不是要结束会议了吗。语气仍自然,“听进去就好。”
老李也说:“孺子可教也。”
“同样的,我研究了一下,香港市场也有类似问题,政策上略敏感一些。”
周望川没答,老李开麦凉飕飕的说:“Ice经理,这你就不老实了吧。”
小穗莞尔:“怎么不老实?我只是——做个测试。”
……
老李顿觉失言。前面被她掏心窝子似的花言巧语一晃,放松警惕,乍一下被套了话。
他的一时不察,让小穗今天真的赚到了。投资部的“内鬼”是谁,她心里已有谱,消息传得真快。
她给部门三个人都发了券商合同,差异是一个美国一个香港一个大陆。
老李的话,正好帮她验证了结果。
“这个测试不是针对周总,只是部门要有内部的规矩。重大项目还没启动,小道消息满天飞,将来是要出公关危机的。”
老李气得磨牙,她这小心机鬼多鬼多的,偏还精巧得很。
“正因为信任缺失,才有这样的泄密问题。我不想私下再劳师动众的追查,所以直接问明白。”
耍了小手段,不避不躲地磊落承认,不知该说她是聪明还是胆大。
“以后等我们每周例会开起来,所有进度会透明地通报大家,这种信任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刚才方法不当,我向周总和李总道歉……”
老李还要找她掰扯,她也知招人恨,俏皮的软语求饶了好几句,飞快下线了。
“这人……怪不得人家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周望川扫了眼手机,不急不缓地问:“怎么,这就被收买了?”
“当然不!不过这姑娘人挺痛快的,我看不难合作……”
“你怎知她不是油嘴滑舌的在这里画饼?”
周望川突然停下翻手机的动作,“你不觉得,她的话术很熟悉吗?”
“有吗?莫非是和小廖总学的?”不像啊,小廖总的风格从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他在公司里职位最高,没有拉下脸和人苦口婆心的时候。
周望川靠在椅背上,闭眼回想了好一会。
“不是廖驰。”
那种交手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就像她手里拉着根绳子一样,勾一勾拉一拉,一松一紧,一扬一抑。绝不是源自廖驰。
老李莫名其妙:“那是谁啊?您这就多疑了吧。”
“想办法去查查她的简历。我要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合作。”
第25章 杨过与小龙女
十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不知不觉一晃而过,很快走到了尾声。
公司宣布返工时间继续往后延迟两周,眼看要到二月底,今年的一季度真是多年不遇的独特。
小穗的工作体验更是新鲜,一个月的work from home,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轨,和每天频繁交流的同事却素未谋面。
线上沟通的感觉,从一个人声音里感受到的印象,和见面后的真人差异会有多大?她很期待返回办公室的那一刻。
不过小穗是个待不住的,猫在家里快半个月,马上要发霉了。
每天能见到的活人就那几个,社区上门测温的大妈,物业帮忙送菜和快递上门的小伙,以及——隔壁的川哥。
她当然不敢真的当面叫他,顶多在心里念他的时候想和他亲昵一些。悄咪咪地改了他的微信备注,叫哥再正常不过,她还犹豫了下要不要叫叔……谁叫他给人的感觉太有威严沉着的长者风范。
一天之中,小穗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中午见他,晚上见他那几分钟。相隔不远,和他皮几句,聊聊今天的工作,聊聊怎么打发剩余的蜗居时间。
微信上小姐妹们一致说她最近“春心荡漾”,少女心泛滥成灾,她一点不想否认。
相比初见那一刻的怦然意动,这种温馨居家的小幸福,涓涓细流汇成的情丝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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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比一天更牵动她的思绪。
没有多么浓烈,但轻轻挑拨她心弦的萌动,持久又绵长的颤颤悠悠,这种感觉她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第二个星期,周望川突然发现,他家厨房的流理台已经快摆不下了。
青花瓷的碗,日式、北欧釉的碗,饭碗、汤碗、水果玻璃碗,多了几十个,感觉隔壁的碗都跑他家来了似的。
他干干净净地洗了一遍,隔天中午分门别类地装好,给她还回去。
小穗惊讶几天时间居然小山似的累了这么多,她没事逛超市的时候就喜欢淘些好看的餐具,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先放你家没关系,我这还够用。”
“还给你吧,没两天就结束了。”
她心里一阵紧迫感,是啊,没两天了。
以后,她还能每天借吃饭的由头找他吗?他还会这样悠闲的陪她聊天吗……
她忽然很舍不得,等一切恢复如常,他八成不会再找她,而会再回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因为,那时他就不需要她了。
“今天菜的种类有点太多了,我也不是那么无肉不欢。”
周望川接过食盒瞧了瞧,菜色很丰盛,三个菜都是硬菜,诚心弥补他似的。
“你看你多难取悦。”
上次还说喂兔子,这次又嫌多。小穗佯装白他一眼,似嗔非嗔的怪他多事,眼角微挑的笑意却十分淡薄。
周望川看了眼她的脸色,以为她不高兴。
“以前早晨起来,胃里总觉得烧心。这两天早起竟然没太大感觉,这个假期工作没做多少,身体倒给调理好多了。”
他没明说谢,看她的目光温暖许多,“我不挑食,主要是怕你准备起来太麻烦。”
“我乐意。”
小穗把两人之间的板子取下来,低头铿锵有力的甩出来一句,带点闹情绪似的硬气。
姑娘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周望川默默看了她一会,点点头抬步要走,小穗情绪很快好转,幽幽地问了一句话。
“你觉不觉得,我们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杨过和小龙女?隔着悬崖,遥遥相望,能见不能靠近,他们是十六年,我们是十四天。”
她的思维发散得没有边际,周望川心说,这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比喻。
“我是杨过?”他轻弯嘴角,她明摆着占他的便宜。
“年龄和辈分不对哦。不然你是小龙女?”小穗笑开,“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
冷情冷性,不动如山,因循守旧。她才是杨过,天天追着他跑,跟着他后面叫姑姑、姑姑……
自己这个比方逗得小穗笑到直不起腰。
刚才是谁,一副别人欠她一百万不还的样子来着?周望川绅士的随她取笑,她开心就好,几句话的小事,他不稀得和女孩子争什么。
他的阳台上不知何时也放了把不用的沙发椅,一直俯视她脖子不得劲,他向后倚着沙发扶手,身高和她平齐。家居裤窝起来短了一截,露出光裸的脚腕。
小穗的目光落下去,扫了一圈又爬上来。他真的不算讲究,新闻里说寒潮过去还要好几天,他冬天拖鞋里一双脚从来都光着,穿个袜子有多难呢。
“你看过杨过和小龙女的那本书,对吗?那我想,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你一定明白。”
她的眼里一片温情之色,迅速看进他的眼眸深处,然后迅速撇开,偏头去看窗外。
酝酿了一下,款款说。
“十六年独自度过,忍受等一个人的孤独和煎熬。但漫长岁月,心中的信念和勇气让他们一直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自有那个人一心一意的继续等待着自己。多凄美多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啊。”
“但——那太浪费时间了,不是吗?头发白了才等到想等的人,不会觉得之前太虚度光阴吗?”
她和他平视,似想从他眼里找到认同。
“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磨磨唧唧的方式。”
“你知道吗,其实在家闷着的日子我挺不适应的。这两天特别想出门,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喝喝小酒……使劲盼着这十四天赶紧结束。”
“可是,我又很害怕结束。因为——有你……”
她打住,铺铺垫垫一大通,再说下去,就太明晃晃的昭然若揭了。
面子里子的,她还想给自己留一点呢。
小穗的声音越说越轻,打眼去瞄他,发现他也没看自己,只展示给她一个微微发紧的下颌线,和上下滚动、线条硬朗的男性喉结。
他的目光远视,不知在看什么。斟酌良久,声线恢复平淡,问:“你很无聊?”
“我没在玩儿。”小穗语气发急,还要她怎么澄清嘛。
周望川根本不信,他的所谓玩,和她说得不一样。
“你的目的是什么,——得到我?然后呢?”
他不再含蓄,正好趁着有时间,一次性讲个透彻。
被女孩子当面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他其实完全很意外。
她的那点意思,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他劝她适可而止,以为她至少会再安分的按兵不动一阵子。
年纪不至于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鸿沟,但想法上的差异会。
她的跳脱周望川领教过几次,对这样不定性的女孩子心有余悸。起码现在,即使她转变了很多,他仍旧不能相信她。
她想干吗?尝尝鲜,拍拍屁股再换人,大概率是这样。
周望川今年三十三岁了,不上不下的年纪。对于感情,他早学会了不分心和不上心。最近这几年,有过一两个发展对象,但都无疾而终。
公事太忙是一方面,越成熟、越找不到心动的感觉是另一方面。
利益太多、想法太杂,这个年纪还不结婚,注定已经找不到一段不掺杂任何条件和前提的感情。
他渐渐有点排斥找女朋友这件事。虽然这几年没交过个把女朋友,男人的眼光足够犀利。开始时她有多想不服输地在他身上展现自己的魅力,他不会看错。
征服他,收服他,也许男人就像她家里收藏的那一柜子红酒,收集的乐趣大于拥有。
然后享受一时的追逐与被追逐,胜利的一时兴奋,等男女之间的新鲜感一过,很快弃之敝履,再马不停蹄的换下一个人。
这样的感情,他不会碰。被个小姑娘玩,也同时去玩别人,他早过了那个随意狩猎和游戏人间的阶段。
一句直白的质疑,把小穗问愣了。她认真地思考了足足一分钟——她得到他之后,要干什么?
去姐妹圈里炫耀,终于成功圈养了他?好吧,她会……
当然还要做别的,很多很多别的。只是这个问题她还没深想过。
换了个角度,小穗含笑反问:“你害怕我得到你吗?和大姑娘似的,你说说,你怕什么呢?”
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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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骗你感情,怕我骗你身心,怕我始乱终弃?又不是签卖身契,你会不会顾虑太多了?”
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吃亏,她都不怕。
周望川不置可否,她回的有条有理、掷地有声,可是,并没有答到他的点子上。
“得到的目的很单纯。”小穗转头专注看他,虽然没得到他半个眼神,“是不孤单。”
“谁也不想孤独终老,得到你,当然是想拯救你。”
“拯救?”
“对呀,单身狗需要被拯救。难道你还要单身一条路走到黑?孤单寂寞冷的时候,互相做伴不好吗?你该感激我哦老同志,而不是一回又一回地无情推开我。”
“听起来很有道理。”
她很会狡辩,但真心呢?周望川说,“不过,我还是不感兴趣。
小穗气得跺脚:“你还是不相信,我是认真的!”
“对。”
……
“哎呀,你能不能别这么心理自闭,稍微open一点?”
“不能。”
……
“说好的,睦邻友好之间的和谐信任呢?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值得。”
……
讨厌!
第26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小穗担心恢复正常后,心里惦记的人再也不能陪她了。真的有人陪着就好吗?并不是。
起码对廖驰和方丛两个人来说,都不是。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亦有恩慈。前半句听着让人对另一半直接退避三舍,但却是实打实的二人世界的真相。
男女之间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见面后相看两相厌,这中间的距离有多久?大概只有短短几天。
两个人能和平共处的最长时间,也就是这短短几天。
足不出户,每天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只能看见对方。朝夕相处,对他们而言有时甜蜜,有时却像是一场特别的考验。
第二周开始,当怀旧感怀的滤镜褪去,廖驰和方丛的关系隐隐约约的有些剑拔弩张。争执的起源是一通不相干的电话。
这天,廖驰照例九点多起床,睡饱了爬起来,一早就挑剔她。
“怎么又在洗手间里晾衣服?送去干洗不好么?”
乱糟糟的占了半个淋浴间,他洗澡前现收拾一通,看得都心乱。
方丛习惯贴身的衣物和薄的外衣自己手洗,她动作快,一天的衣服十分钟搞定,干净放心。
“早起开会,没来得及收起来。”
洗手间里她会还没开完,他起床要征用,她不就被人拎出来了么。
廖驰又问:“昨晚后来不睡,又洗衣服了?”
“嗯。你用过的浴巾脏了,我一起给你洗了。”
“早上洗完澡要用,一摸都是潮的。”他嘟囔,“大半夜的,不嫌累?”
方丛没听清,知道他在发牢骚,接着连线和人讲海外关键技术领域的认定条件。
廖驰这人看着Easy going,生活上龟毛起来也挺要人命的。
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讲究。一早入眼都是女人的内衣、袜子、睡裤,还有他洗得软软塌塌的两件穿插其中,一下勾起了他的起床气。
住在酒店虽说是权宜之计,前几天他还能忍受这里简陋的条件,越住越觉得哪哪都不方便起来。
空间还没他一间房子的卧室大,来回几样饭菜吃腻了,两个人同时开会背景尽是杂音……没有一样他看得顺眼。
他大少爷一贯潇洒,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伺候惯了。屋子哪儿乱了,他先抬眼耷眉的忍着,等方丛动手。
方丛忙起来顾不上,他又做不到眼不见心不烦,能扔的一口气全扔到门外,扔不掉解决不了的,就干坐着自己闹小脾气。
方丛前几天很包容他,说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导致他“虎落平阳”,勤快地多做一些也没什么。可是,她也不是专业给他当保姆的呀。
她之前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恋爱时如胶似漆,婚姻里却互相指责、一地鸡毛。现在,她有些体会了。
起初那几天记起对方的好,慢慢的被再度浮现出来的缺点一点点掩盖。人与人相处,仿佛有个逃不开的恶性循环。
从廖驰的角度看,也是一样。
他的风度让他不会朝她抱怨个没完,但每天她早起晚睡的忙碌,多少也影响了他的睡眠。
一天下来她忙来转去的不停歇,他想睡前和她靠在一起,温存地看个电影,都没有机会。
方丛不像他一样大手大脚,舍不得叫客房服务的下午茶,舍不得把衣服拿去送洗,宁愿自己在工作之余劳累。
她有她的固执,他说过两次不见效,也就闭嘴少开口。为这些琐事找不自在,纯属自讨没趣。
从前捧在手心的美人如花隔云端,点滴的小事好像突然重新灌入了脑海,再次历历在目。
阅尽千帆之后,他对女人的想法逐渐洞若观火。于是清醒地发现,方丛还是那么清丽内秀,还是那么努力向上,像一株向阳而生、艳而不浊的芍药花。
但是——生活上,缺了点浪漫和情趣。或者说,她的心,并没有放多少在男人身上。
很早以前,在她成为他女朋友不久,他就设身处地的琢磨过她的境况。
她家境很差他知道,一个柔弱的女孩独自在大城市打拼,没有根基没有资源,全靠一身韧劲和拼劲坚持下去。他怜惜她辛苦,数次伸出援手想帮她,被她拒绝了。
现在,不管两人走到哪一步,廖驰仍然不愿意看她为了生活孤苦无依的奔波。没人照顾她心疼她,他在,就希望她能过得放松一点。
这天打完电话,廖驰叫她:“你手头的几个案子,是不是有的已经close了?”
“对。”这两天,她工作上腾出些时间。幸好,箱子里还带了加州律师执照考试的材料,有空开始准备报考。
“投资我们的股东里有一家云沙基金,你听过吧?刚和他们邓总通电话,说有个境外收购的专业问题要咨询。你行吗?”
方丛问:“具体关于哪方面?”
“中国投资者境外收购的政府审核。”
“我可以呀!”
方丛走到他书桌前,“美国针对外国投资者的手续很复杂,我的团队接过类似的case。你——要给我们介绍业务吗?”
涉外业务不多见,小一点的也要几万美金一单,比做国内公司业务利润空间大得多。
方丛说得没什么自信,脑中有个念头先跳跃了下。他介绍的话,以目前两人搅和又说不清的状态,会不会把关系变得更复杂化了?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即使感情上想独善其身,她的钱包也不同意。
方丛不再是那个曾经把金钱看做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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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单纯女孩了。她有房贷要还,有事业要发展,有父母要养……
从业七八年,她不是诉讼律师,不和钱过不去是她的基本原则。
她定定神,认真问:“这家基金盘子很大,需要找我们童总吗?”
廖驰嫌她不解风情,弹她额头:“你平常做律师,也这么轴吗?”
“不找童总啊。”
那就算她自己开拓的客源了,提成比例高很多。
“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接?”
方丛低头错开眼,手里给他收拾狼藉的书桌:“你方便的话,我肯定能接。”
话说得妥妥的,廖驰吃过午饭,睡一觉起来,没多久就和她翻脸了。
邓总给他回了条微信:【德昭的徐律师和我接上头了,他们的律师背景不错,谈得很愉快。】
算是成了,和他打个招呼。廖驰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摔,“咚”的一声巨响,把几米外的方丛吓得一抖。
他手指着她的方向,脸色一片薄凉,眼里火星四射,一看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先兆。
方丛一动不动地等他发作,心里没明白哪里触了他的霉头。一分钟过去,他狠狠地合上电脑,把烟盒一顿揉才捏出一支烟,起身往洗手间去了。
话都不愿说,这是多大的气啊。
一下午,廖驰憋着火,把周遭竖起了高高的围墙,视她若无物。
要搁以前,方丛只会自己包裹自己,找个旮旯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疗伤。现在,她躲也无处躲……
中间试着和他搭了两句话,他看她时眼神仿佛穿透而过,冷冰冰的和看桌角的干花一样。
方丛的法条一页都没看下去,头越来越疼,脑子里埋了一颗炸弹一样。
一火大就拉开距离冷战,他如此,她更如此。他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是心里难受的不知所措,只想离开他去哭。
年岁大了,骨子里她的敏感却没有什么长进。
她害怕这种熬人的时刻,突然而至的疏离,不理不睬。慢刀子炖肉的,不知何时会和好结束,寒入骨髓却暖不起来的痛楚……
甚至,她憋屈到连他气什么都摸不着头脑。
晚餐送进来,她第一次饭也没吃,也不给他布置了,在床上后背朝外的躺着。
想小憩一会,思绪混乱不堪,不一会,眼泪又不听话地淌了下来。
第27章 我们聊聊
廖驰也没吃饭。晚餐很快凉透,被他原方不动地端到了房间门外。
等床上人的呼吸清浅平稳,睡梦中翻身平躺过来,他卸下维持了很久了冷脸,关了房间外侧的灯,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
借着床另一侧落地灯暗淡昏黄的光晕,廖驰把被子拉下一截,拨开她额前卷曲的碎发,露出皎白细润的一张脸。
眉间轻蹙,眼角挂着几滴泪痕,两鬓边上一片潮湿。肯定是又哭过了。
他虽然窝火,闷坐着一副拒绝她靠近的样子。一两个小时以后,心里最燥的那股气过去,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
等她主动来追问或哄人,不用想肯定是徒劳。方丛这个人倔强,工作风格和生活中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不善于处理亲密关系,一有矛盾会自觉回避,很少主动表达。在这点一上,她和他是同一个类型。
每次两人吵架——说是吵其实根本吵不起来,他们会一致选择冷处理。和对方拉锯、和自己心理拉锯的那一段时间,是他最不愿回想、最消耗感情的一段过去。
以前他会出去喝酒,拉哥们儿网吧通宵发泄。因为他觉得,挖空心思追来的她不够爱,他的付出换不来同等的回报。
骄傲浅薄如他,觉得那时是人间至暗。他的真心被人踩在脚下碾压,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廖驰,那几年摔过最大的跟头就是她。
分手来得毫无预兆。方丛给他发的分手短信他早删掉了,因为读过一遍,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我们不合适,原因很简单。你改不了,我放不下,未来太长了,到此为止吧。】
直到现在想起,他的心仍像被人用尖刀捅了个大窟窿一样,鲜血直流。
不管是意难平也好,非要重新得到一次也好,八年过去,她重回到他的身边。而他,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要再一次潦草收场。
半夜两点钟,方丛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室内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
糟了,她晚上还有个邮件没有回。方丛一惊,感官恢复正常,忽然觉得不对。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廖驰呢?
她短促地深吸一口气,猛然掀被子下床,脚还没沾地,落地灯“啪”的亮了。
她抬手挡住被刺痛的眼睛,心里一松,还好他还在。
大半夜的,廖驰衣衫齐整地坐在沙发上,睡衣都没换。
“你……”方丛被近处的人吓了一跳,他和她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米远。
“睡醒了吗?”
廖驰的音调轻而平,完全不见困意,换了个坐姿看着她。
“嗯。”
“去喝口水,然后坐下来,我们聊聊。”
他拢了拢头发,看着精神好一点,“我一直在等你。”
方丛直直地坐在床边,鞋都忘了穿,想起睡前的冷眼相待,忽然之间感动的无以复加。
她依着他的话,去小吧台倒了杯温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下。掉头回来,听话地坐到沙发另一边。
“云沙基金是我们上一轮融资最重要的股东,邓总和我私交不错。这次赶上我有事求他,他才提起境外业务的事要我帮忙。”
“我手里的合作律所没有十家,也有五家。找你的意思,不用我多说。”
方丛垂下脸,点点头。
不是因为她有空,而是因为他想伸手给她牵线搭桥。
“你转手就给了徐律师,算怎么回事?”廖驰脸一沉,语气不自觉的尖刻,“我又不是不认识他,要你倒手浪费时间?”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方丛解释:“你想多了!我和徐律师是一个team,一直资源共享。我能代表他,他也能代表我。工作上的合作不能割裂开来。”
“你拉来的客户,和他拉来的客户,对律所来讲能一样?”
“是不一样。可我才从香港分所调回来,在本地没什么客户资源,早期都是做他的客户。”
方丛指指自己,“而且你了解的,我不是生意人,拉单打单、和客户谈报价之类的事,我做不来,也不喜欢……”
廖驰面凉如水:“你就没想过,和我说一声?我的面子在人家那里放着,没有知情权吗?”
当然有,方丛不说话。
他的作息规律,一中午都在睡午觉。她要把他叫醒,还是等他醒来不知几点,再联系不知牢固不牢固的新客户?
云沙是他好意介绍,她没那么不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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