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的脸庞鬼魅一般出现在凤宁面前,与她眼对眼。
中间只隔一层十字银丝线。
他灰色的袖袍无风而动,浮在空气中的牵丝,每一缕都跳跃着蠢蠢欲动的杀机。
狰狞蠕动,犹如活物。
凤宁语速飞快:“你一定不知道她等了你一辈子叭!在你没见到她之前,她就已经对你一见钟情啦!她生病昏睡,都是因为太过思念你!她终生不嫁,也是在等你!”
隔着杀光闪闪的牵丝线,邪偶师苍白俊秀的脸庞上浮起一丝古怪。
他抬起戴有扣环的细瘦手指,轻轻一动:“我岂能不知啊。”
“铃……”
清脆的震动波及石窟每一处。
凤宁:“啊?你知道?”
他缓缓偏头,瘦削的肩膀也微微歪向一旁,脸上露出个类似天真的表情:“舍弃自己的性命,就为了告诉我她的心意?真是感人,可惜我并不在意。”
凤宁:“……”
好像翻车了啊。
盘铃声响,邪偶师眼睛里的恶意浓如实质。
牵丝线轻颤,杀意已决。
“不对!”凤宁震声,“如果你并不在意她,为什么要自卑!”
这话一出口,当场目睹了一出变脸大戏。
邪偶师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无论是虚伪面具般的僵硬笑容,还是令人窒息的恶意和杀意,在这一刹那尽数泯灭。
下一霎,他瘦至见骨的脸颊抽搐痉挛,急速泛开病态的、恼怒的红晕。
“唰——”
封无归拎住凤宁后脖领,倒掠数十丈。
只见二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切割成了整齐致密的豆腐块。
牵丝线银灿灿嵌入地底。
这人说打就打,根本不讲武德。
“去救人。”
话音落入耳畔的同时,石窟中闪烁起了爆雨般的银芒——封无归和邪偶师动手了。
“嗤嗤嗤嗤。”
轻微的嗤声响起,血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大战三老洲双圣的时候,封无归失去了自己的剑,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
对上全盛的邪偶师,他非常吃亏。
那些牵丝线密不透风防不胜防,只能硬扛着以伤换伤。然而对方藏身丝线之间,自损七分也未必能够伤敌三分。
瞬息之间,二人便已硬拼千招。
封无归的伤势远重于邪偶师,但丝毫不影响他出手——他极度漠然,漠视伤痛,漠视性命。
触到他的眼神,便连邪偶师这样的变态也不禁暗暗心惊,后背微微发凉。
感觉就好像在杀一个死人。
凤宁头也没回,径直冲向石窟深处。
身后不断传来“嗤嗤”声,她知道封无归会替她挡下所有攻击。
百丈距离,一掠而至。
黑暗中,缓缓亮起一盏赤红的大灯。
眨眼之间,继续亮起第二盏大红灯。
一股诡异的,浓重檀香混合防腐草药的味道直扑天灵盖。
凤宁抬头盯住那两盏赤红如血的“灯”,心口情绪翻腾,热泪夺眶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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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她冲着老凤凰的眼睛,大声自报家门,“我阿爹是您的孙子!我是凤宁!您的孙女!”
小山峦般的黑影微微一动。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狂风呼啸,凤宁差点儿被原地掀了个跟头。
“哦吼吼……”苍老的声音从山峦中传出来,震得石窟一抖一抖,“是小凤仙家的宝宝啊!”
“嗯啊!”凤宁震声道,“我来救您啦!”
凤宁扔出一团团火焰,将周围的火盆逐一点燃。
老凤凰微微动了动脖颈,语气沉稳和蔼而厚重,全然是一副可靠的长辈模样:“噢……来了多少人,都什么战力啊?”
凤宁:“就我俩!”
“?”垂在一旁的苍老爪爪挠了下地板,“就你们两个瓜娃……咳,你们两个勇敢的年轻人,怎么就敢闯进这里啊!那边的小友,要败啦!”
凤宁:“所以我来救您呀!”
“?”老凤凰,“然后呢?”
凤宁答得理所当然:“然后您带我们杀出去啊!”
老凤凰:“……”
这一届幼崽,别的不好说,梦是真敢做!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倾国倾城
◎昆仑凤不吃昆仑凤!◎
“噢……”
老凤凰沉着问道, “那神皇老狗呢,宝宝是不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把他引到别处去啦?”
“当然没有!”凤宁答得十分干脆, “不可能引走哒,九大洲的人间圣全都在这里哦!”
“……”
再稳重的老凤凰都给干沉默了。
说话时, 凤宁手脚不停, 唰唰点亮了周围一个个大火盆,把石壁整个照亮。
她背对着太爷爷, 看着他巨大的影子从自己身上漫过去。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掐住掌心。
她知道太爷爷现在是什么模样——轩辕秀只看一眼就吐得翻江倒海。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 凤宁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身:“太爷……”
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眼前并不是轩辕秀记忆中那堆臃肿而血肉模糊的残躯。
老凤凰胸口以下的庞大身躯已经被吸干全部菁华, 皱缩成了灰白的、腊肉状的风化硬块。
垂在凤宁身侧的那只凤爪,指甲枯裂, 钳爪扭曲, 鳞片掉得只剩下最后一块, 晃晃悠悠卡在干瘪的皮肉中。
无数冰冷的银色牵丝线穿透他身上每一处骨骼和那些脱落的皮肉, 将他牢牢固定成了一只大标本。
硕大的脑袋被迫垂下, 最漂亮的凤翎早已无影无踪, 颅骨掀开,一枚金红的血火珠子被血雾环绕, 眼见便要彻底成型。
“怎么这么快……”
凤宁迷茫了片刻, 很快就反应过来——轩辕秀进入秘地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看到的只是多年前的记忆画面。
老凤凰动了动干硬的喙部,有点丢脸地说:“太爷爷是不是很难看?”
“不。”凤宁用力弯起眼睛, 大声安慰他, “秃了也没关系, 毛还会长出来哒!”
她动手去扯那些禁锢他的丝线。
“呀!”
那丝线竟像是最锐利的锋刃一般, 轻轻一碰就切进她的掌心,比切甜水豆腐都容易。
它嗡嗡轻颤,病态而恶意地扭曲、收放。
老凤凰顿时痛到浑身痉挛。
“别碰这些线线!”他发出粗哑的喘、息声,“宝宝你听着,太爷爷已经没救了,脑袋里的珠珠看见没有?吃掉它,就能拿到太爷爷一大半力量,杀死这个玩线的丑八怪!”
凤宁猛摇头:“不!我救太爷爷!”
她手掌一晃,燃起金火,执拗地再次抓向丝线。
“绝对不能让这个珠珠落到轩辕老狗手上!”老凤凰瞪起眼睛凶她,“要是轩辕老狗吃了它,他就真的天下无敌啦!他会撕碎昆仑大阵,把所有昆仑凤全部抓起来挖心挖肝,吃卤凤爪!听见没有,卤凤爪!”
“嗤嗤嗤。”
凤宁埋头拆线,手上很快又添了好几条深深的血口子。
她仿佛感觉不到痛。
怎么能叫痛呢?这样的线,有千条万条嵌在太爷爷的骨骼血肉里面,他都没有喊过一声痛。
凤宁知道,是太爷爷凝聚了全部意志和力量,拼死对抗阴火,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明明已经身处绝境,没有任何希望,每个瞬间都要承受无边无际的痛苦,可他依旧没有放弃。
他决不能让神皇顺利拿到凰火魂珠!
一只昆仑凤,独自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顽强战斗着,为大家争取一点一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大英雄,不放弃,不崩溃,用自己的残躯为后辈承托住至暗的深渊和地狱,直到真正的终结来临。
凤宁这个幼崽,心理活动越丰富时,蹦字就越简单。
她说:“我救太爷爷!”
老凤凰发怒了:“你这个幼崽,怎么这么不听话!快点,把珠珠拿去吃了!”
凤宁嗓门比他更大,表情比他更凶:“昆仑凤不吃昆仑凤!”
“哎哟……”老凤凰无语嘀咕,“瓜娃子咋这么像我。小凤仙怎么带的娃嘛!”
凤宁狠狠抹了下眼睛,转头环视四周。
点燃火盆之后,石窟里面就再也没有死角了。
阴影最深处,静静站着一只美艳绝伦的傀儡。
凤宁眯了眯眼,轻身一纵,从太爷爷巨大的胳肢窝下面穿过去,径直掠向这只傀儡。
身后立即传来细微的“嘶嘶”声,那是一道道牵丝线,像活蛇一样,冲她飞蹿而来。
凤宁根本不理会。
疯乌龟和太爷爷都在她的身后,她很放心把后背交给他们。
“嗤嗤嗤,噗,嗤。”
血腥味漫开之前,凤宁砰然落地,站在了傀儡面前。
它美艳到了极点,却不像锦书奶奶形容的那样栩栩如生。
它就是个死物,哪怕邪偶师牵引丝线让它眼睫颤动,却也还是个死物。
“你以为碰得到我的偶?”阴恻恻的笑声顺着银丝传来。
水袖一荡,傀儡如同天仙一般,飘然腾空而起。
几道银丝十字交叉,拦住凤宁去路。她要是强行闯过去,大概会从一个凤宁变成十个八个。
凤宁站定。
“唰”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冲着杀意满盈的丝线狠狠掷出——
那只温小姐珍藏了一辈子的心形护符,傀儡心脏!
“看这是什么!”
盘铃声骤然一乱。
绷直的银丝哗地软向四方,好似受惊的蛇,又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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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打过的蛛网,忙不迭避开心脏,不愿意伤到它一丝一毫。
“你再说不在意啊!”凤宁抓住时机,一掠而上。
啪一声,手掌摁住这枚心脏,将它嵌进了傀儡胸口!
火线运转,全力一吸!
“嗡……”
千缕凶息凝成的细丝漫过傀儡身躯,涌向凤宁。
“……哇。”
与她从前汲取画面不同,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神拉成一个条条,“咻”一下被吸到傀儡里面,以第一视角感受到了“它”。
这只傀儡,在一千场演出过程中,不知哪一天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牵丝戏——】
它最爱夜晚。
他总会等到所有人都入睡之后,仔细地为它打理身体。
即便它没沾到一点灰尘,他仍是要盛来一盆清水,一缕一缕清洁它的头发。
它有一头如缎青丝。黑到极致,沁出黛青。
每一条丝,都是他亲手为它织就。用他那双修长漂亮、布满硬茧、套着扣环的手。
月光下,漆黑的扣环牵引着透明的银丝,偶尔反射一星半点冷光。他随性牵引它的每一处肢体,明明绝对掌控,却又无限温柔。
透过微颤的眼睫,模糊不清的视野,它千百次地打量他的容颜。
除他之外,它的世界唯有一片混沌死灰,再无半分声色。
人们总赞它美艳动人。
其实真正颠倒众生的是他。
它的万种风情,倾国倾城之色,皆由他一手操纵。
他要它是,它便是。
他是,它便是。
每一夜入睡时,他总是让它静静站在床头。
他的右手枕在耳侧,与它垂落的指尖,只离一寸。
只要他轻轻勾一勾手指牵动丝线,它那白玉指尖便能轻覆上去,抚慰他的孤冷寂寞。
但他那根瘦硬的手指从未动过一动。
它只能痴痴凝望他。
时而幸福满足,时而心疼悲伤。
它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没有温度的傀儡,即便牵手拥抱,也只是虚幻的温柔。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温柔。
但他仍然愿意陪着它,走过山川大河,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演出悲欢离合。
灯火阑珊处,它便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倾城色。
爱意日渐难抑。
在他入睡之后,它尝试着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手指触碰他的手。
一寸距离,犹如天堑。
一点点、一点点……银丝如割,每一缕对命运的挣扎和反抗,都令它痛到神智溃散。
但它仍在继续。
一丝、又一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月光和目光描摹他清俊的容颜,它的神魂,仿佛已将他铭刻过几生几世。
终于有一日。
它跨越了人与傀儡的界限,超越了生与死的间隔。
那一寸距离,灰飞烟灭。
指尖触到他冷硬如玉的肌肤时,它如遇雷击,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心脏在胸腔中澎湃跳动。
他,他,他!
它真真切切,触到了心中的他!
爱意倾泄如注。
片刻等待,犹如生生世世。银丝轻颤,心也轻颤。
它从未如此欢喜,也从未如此恐惧。
怕他不回应,更怕他有回应。
月光如洗。
患得患失。
许久,他第一次在夜间轻轻翻身,转到了另一面。修长指尖擦过它冰冷的手指,毫无留恋。
它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哦,它本就没有心脏。
次日演出,当他再次用那双修长漂亮、布满硬茧、套着扣环的手,操纵它的一颦一笑、万种风情,操纵它横剑自刎、香消玉殒时——它忽然知道,他并不需要它活。
于是到了那一天,当他用那双熟悉的手,轻而易举取出它的心脏时,它没有抗拒,没有意外。
它只是戏中傀儡,从来为别人而活。
倾国倾城又如何,它的命运,从来也由他人操纵。
它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只要他快乐。
……
凤宁恍惚回魂,心神俱震。
她震撼地看了看傀儡,然后转头望向激战中的邪偶师。
“哇!”她大声控诉,“你杀死了自己亲生的傀儡!”
盘铃骤然一乱。
银丝纷飞,他阴森警告:“闭……嘴!”
凤宁根本不闭:“你知道傀儡活了!要不然你干嘛要转身躲开它!”
所有银色丝线齐齐一滞。
绝世高手过招,分毫差池足以扭转战局。
“你在温小姐和傀儡之间,选了温小姐!”凤宁继续大声逼逼,“但你后悔了!后悔又不愿意承认!所以你不敢面对温小姐,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石壁嗡嗡荡起回声。
“心……心……心!”
牵丝线齐齐颤动。
“你看,我把傀儡的心脏装回去了哦!”凤宁笑得像个小恶魔,“你说它会不会活过来?要是活过来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它会怎么想!”
银芒剧烈闪烁,灰色人影簌簌颤抖。
浑身浴血的封无归身形陡然消失。
下一瞬,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在邪偶师身后浮出。
邪偶师定在原地,瞳仁震荡。
感知到身后杀机,牵丝线已然操纵不及。
冰冷坚硬的手掌摁住后心。
杀意决绝。
下一瞬,邪偶师枯如朽木的心口轰然破开大洞。
冷风穿膛而过。
身躯犹如断线傀儡,带着万千缕银丝,缓缓坠落。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人生如戏
◎那么悲伤,那么温柔。◎
凤宁转身向老凤凰飞奔。
一个急刹, 停在太爷爷面前。
她再次动手去摘太爷爷身体中的银色丝线。失去了主人的掌控,这些丝线变得软绵绵的,不再割手。
凤宁很顺利就把一缕极长的牵丝线抽了出来。
“唰啦——轰隆!”
只见一只巨大的凤足轰然坠地。
扬尘弥漫, 脚爪像凝固的烟灰那样寸寸碎裂。
他的身躯已经变成了风化的粉尘,只靠着那些诡异的银丝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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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
“……”凤宁一阵麻爪。
“轻点轻点!”老凤凰脑袋一勾一勾, 慢吞吞地说, “别把太爷爷的骨灰灰弄散喽!”
凤宁:“……”
怎么回事,又好笑又心疼。
“太爷爷!”
凤宁纵身跳到半空, 抬手抱住老凤凰失去光泽的颊毛,慢慢地、慢慢地, 用自己的脑门轻轻磕了磕他的脑门。
“砰。”
“我一定会带您回家的!”凤宁顺着太爷爷的后脖颈跳下来, 趁机踩了踩那个凤安提过的富贵包。
它变得瘪瘪的,踩上去一点儿都不好玩。
让人一阵心酸。
落地之后, 凤宁小心翼翼地抽出第二条银丝线, 搁到旁边。
这回总算是没散架。
凤宁偷偷呼了一口气, 抬起头, 悄悄琢磨下一步该拆哪里才不会弄坏太爷爷的骨灰。
忽然听到“啪”一声响。
身后落下一道极轻的脚步。
凤宁以为是封无归, 头也没回地问:“你伤怎么样?还有力气拆线吗?”
“有啊。”
听到这个阴恻恻的声音, 凤宁的寒毛唰一下全部立了起来。
不是疯乌龟,他是邪偶师!
怎么回事!
心口都变成大破洞了, 他怎么还能说话?
没等凤宁回过神, 落在地上的两道银丝已悄然覆住了她左右脚踝, 冰凉温柔地向上攀爬。
像蛇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眼前渐渐泛起一整片血红——密布石窟的那些银色牵丝线, 一点一点, 由内而外渗出鲜血般的赤红。
血色蔓延, 仿佛跌进了修罗炼狱。
炼狱最深处, 一道人影缓缓爬起来,周身密布着血管般的丝线。
“心?那可不是我的要害啊……呵,呵哈哈哈……”
浅色的瞳眸缓缓往下淌血,邪偶师纵声狂笑,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冰冷腐朽的气息。
这种气味,活像在地底埋了很久很久的、装满了华贵香料的老棺材。
他形容癫狂,周身涌动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
凤宁震惊地望向他的胸口。
他的胸腔空空荡荡,里面缓缓飘浮着几缕断裂的银丝。
“哇……”凤宁呆滞道,“你是真的没有心!”
心脏被打爆,这个人非但没死,反倒狂暴了。
呼吸之间,渗血的丝线唰唰缚住凤宁全身,把她捆成了一只红线粽子。
“谁动一下,她就要——‘砰’,碎成十八块。”邪偶师摇摇晃晃站起,抬平一只瘦长的、戴有铁扣环的手,缓缓比了个开花的姿态。
空气凝固。
颈毛倒竖的老凤凰极不情愿地收敛了气息。
封无归垂睫,掩住阴森纯黑的瞳眸。
控制住场面之后,邪偶师苍白的嘴角缓缓勾起笑容,语速飞快:“既然这么了解我的傀儡,不如你也来做傀儡吧!”
这个人动手之前完全不打招呼。
在他刚开口时,一根赤红细丝便悄然游到凤宁脑后,倏地扎进了她的后脑勺。
待他说完整句话,凤宁大半个身体都已经变成了提线木偶。
整个过程并不痛。
她甚至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傀儡师操纵牵丝线的手段,既能温柔如水,也能剜心刮骨。
但无论怎样,都是绝对的掌控。
十指轻颤,凤宁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
银丝在喉内颤动,控制她发出声音:“好啊~”
哇……
凤宁心里惊奇无比。
虽然很恐怖,但是好新奇。
她想:我是不是又被夺舍了?是吧是吧!身体完全失去控制啦!
对于她来说,这种感觉并不算陌生。
穿越者夺舍了凤宁本人,邪偶师又夺舍了穿越者的身体。
所以……
凤宁觉得自己也得找个什么东西夺舍一下才行。
如今她已经彻底炼化了无归之境中带出来的“神之气息”。
意念一动,识海中的本命火焰与神息同化,凝成了这个世间从未有过的奇异波动。
她尝试对近在咫尺的邪偶师发起进攻。
火焰荡过牵丝线,撞上他的手指。
“嗡。”
火焰倒卷,撞得她头晕脑涨。
活人的身躯犹如铜墙铁壁,根本无隙可钻。
凤宁暗暗心惊:原来夺舍这么困难?“神”能够帮助穿越者从万里之外夺舍自己,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念头急转,火焰调转方向,倏地掠过数十丈距离,没入傀儡身躯。
“嗡……”
火焰钻进傀儡心脏,然后一缕一缕抽出火线,迅速爬向躯干、四肢。
控制死物倒是十分简单。
心念一动,傀儡眼睫轻眨。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直到凤宁控制住了石壁边上的傀儡,邪偶师尾音的回声才将将落下。
“……做傀儡吧!”
“傀儡吧!”
“吧!”
傀儡心脏中的千缕细丝被火焰一一点燃。
一丝一丝轻颤,犹如十指连心,心心相印。
进入傀儡身躯之后,凤宁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傀儡师与傀儡之间那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默契。
丝丝相连,心随意动。
这种感觉极难形容。人与人之间,心脏永远隔了肚皮,不可能像这样鱼水相融。
‘哇……真是好神奇的感情。’
盘铃轻轻一震。叮铃!
邪偶师心有所感,蓦然回头。
视线相对。
“铮、铮、铮……”
凤宁听到心口处传来细微的、弦断的声音。
心火烈烈,情意如丝。
随着一缕缕情丝灰飞烟灭,莫大的温柔与悲伤,忽然席卷整只傀儡。
凤宁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够共情它的喜怒哀乐,体会它的悲欢离合。
她凝望着他,遵循傀儡的本能,微微张开口。
邪偶师骤然失神,惊退一步:“啊……”
他方寸大乱,苍白的脸颊瞬间浮起一丝怪异的红晕,眸光躲闪,竟不敢再多看它一眼。
他迅速低下头,拽了拽自己身上简陋的灰袍,动作卑微而懊悔。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冷血残忍的邪偶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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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的不修边幅而羞愧自卑。
‘他从来没想过它还能活过来,要不然他会好好打扮的。’凤宁脑海中蹦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傀儡缓缓移步走向它的傀儡师。
‘嘶……好疼好疼好疼!’
凤宁感觉自己浑身绒毛都倒立了起来。
如履刀锋,如蹈火海。
它却坚定而决然,义无反顾。
纵有万般痛楚,只要有他牵引,它便甘之如饴。
燃烧的心脏在胸腔中疯跳,它狂悲,狂喜,沉沦而绝望。
情爱如刀,刀刀刻骨!
这般深情,又岂止一生一世。
早在它拥有意识之前,它已深深迷恋着他。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凤宁震撼难言。
难言的痴恋,温柔的放手,注定悲情的一生等候……
一步一步,傀儡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眸光闪躲,一瞬也不敢直视它的倾世容颜。
凤宁心有灵犀,忽然看见了更多的画面。
温家大院,青玉砖,紫檀窗。
富贵架,兔毫盏,金龙井。
那一日,傀儡师换上了自己最崭新、最干净的衣裳。然而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中,仍然一身落魄,格格不入。
他不敢抬头,因此错过了世间最深刻的悲伤和温柔。
“我……我该走了。”他嗫嚅。
许久许久。
一道微微带笑的柔和嗓音落入耳畔:“好的,君请保重。”
“唔。”他没有抬头。
隐约听到了水珠落在地面的声音。
他深深垂着头,手指不自觉地、神经质地抽动着,轻抠指间扣环磨出的茧子。
在她面前,他自觉气质猥琐,上不得台面。
“你……你也保重。”他急促丢下一句话,然后从自己演出十年也未必买得起的金丝楠木椅中匆忙起身,落荒而逃。
他不敢回头,与她一生错过。
曾经的傀儡师,如今的邪偶师。
两张面孔在凤宁面前渐渐重合。
不得不说,这个人当真是始终如一,从未变过。
哪怕踏上邪道,成为天统神皇座下第一心腹,他仍然一副自卑的模样,一如既往。
他纠结扭曲,自虐自苦。
他自觉配不上温小姐。
同样,他也自觉配不上倾国倾城的傀儡——倘若它有生命的话。
只有在傀儡仅仅是傀儡、是为温小姐而存在的一件工具时,他才敢放纵自己,对它病态痴迷。
这让他感到安全。
忽然之间,凤宁读懂了这个人。
傀儡步步向前。
满窟赤红血丝瑟缩战栗,不可一世的邪偶师,在这只毫无攻击力的傀儡面前丢盔卸甲,节节败退。
“你、你站住!”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傀儡站定。
木刻的下颌缓缓开合。
细丝颤动,它发出与他如出一辙的戏腔。
“郎君……你可曾猜到过,那日我为何不留你?”
邪偶师浑身一震,瞳仁收缩,难以置信地呢喃:“你说什么……”
“你不信我心悦于你。也不信我思你成疾。那你可知,当我昏迷之时,魂魄穿过千山万水,常伴郎君左右?”
傀儡轻舞水袖,纤纤玉手,颤颤探向他佝偻的身躯。
邪偶师如遭雷击。
“可惜呀……”傀儡轻声唱道,“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可叹呀,我忘了自己是谁,两份相思,两重纠葛,与君一生错过……”
邪偶师脚步踉跄。
他嘴唇颤抖,语不成调:“难道你……你是温云蕴、温小姐……”
因为痴恋,她失魂来到他的身旁。她忘却了自己,被他辜负,被他剖心。
回魂之后,叫她如何开口?
傀儡微笑凝望着他。
那么悲伤,那么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情深待我
◎“说个铲铲!”◎
“不、不……不可能, 不可能。”
邪偶师赤红的瞳眸在眼眶中疯狂乱转,十指痉挛抽搐,密布整个石窟的丝线齐齐颤动, 好像一枚袒.露于身体之外的巨大心脏。
“骗我,你骗我!不信, 我不信!”
他疯魔地挥舞双臂, 踉踉跄跄向后退——嘴上说着不信,视线却只敢在傀儡裙摆处逡巡摇晃。
“凭什么?”他病态地歪着头, 盯住傀儡的绣鞋,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喝问, “凭什么!”
凤宁:“?”
什么叫凭什么?
幸好邪偶师并不需要她回答。
他神经质地扯动着唇角, 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嘶吼道:“你这样的人物, 凭什么喜欢我!我凭什么被你喜欢!你不要喜欢我!我一个烂人, 不值得你喜欢!”
牵丝线簌簌作响。
“闭嘴……你闭嘴!你不要说!”他状若癫狂, “你死便死了, 干干净净地去, 不要知道我, 不要记得我!”
满窟血线瑟瑟战栗。
抽痛,扭曲。
每一缕颤动, 都是一分藏在最深处的心事。
透过胸口燃火的傀儡心, 凤宁忽然共情到了这个人。
他自小被卖进戏班。
因为清秀孱弱, 他总是挨揍,总是挨饿, 总是被人用脚踩着头, 在令人窒息作呕的泥泞里挣扎。
无论他们命令他吃下什么, 他都得吃, 得笑着吃。
他走路必须紧贴墙根,必须弯着腰、低着头,这样他们才不会随时注意到他,不会突然想起在外头受的气,然后拿他当出气筒。
他以为自己长大之后就能摆脱这一切,与这些大孩子平起平坐。
然而当他一天天“抽条儿”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奇怪。
就连从前并不欺负他,只是不理会他死活的戏班班主,也开始用一种令他心惊肉跳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接下来是更加恐怖的岁月。
他们总是狞笑着,让他剧痛,夸他颠倒众生,又骂他好似一条母狗。
有时候戏班班主会点头哈腰陪着笑,把他推到那些脑满肠肥的老爷们面前,“好心介绍”。
于他而言,俊美容颜带来的从来也不是幸运。
而是炼狱与罪孽。
他一无是处,任人唾弃,任人轻贱。他习惯了痛苦,习惯了被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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