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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澈一缩脖子,耳朵红了起来,“阿、阿姐别取笑我。”他晃了晃网兜,道,“阿……做出来之后还没用过呢,要是能抓到鱼,阿姐能不能做上次说的水煮鱼吃?”
简清知道他刚刚在嘴边吞下的那个称呼是谁,失去至亲的痛只能由时光冲淡,她虽然前世无父无母,但看到从福利院把她接走的师父离世时的心情,想必与简澈如今相差无几。
“你抓得到,我们就吃水煮鱼。”简清顺着简澈话尾应了一声,回头从厨房里翻出来小锅、菜刀和调料装进背篓,拍了拍简澈,“走吧,我记得小凤山山背有个小瀑布汇聚的水潭,那边应该鱼多点。”她顿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阿澈,你会游泳的吧?要不要姐姐教你?”
简澈本来靠在她身边,正踮起脚看背篓里装了什么调料罐子,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向后一退,跳开三四步,原本只在耳廓上的红晕漫开,涨了满脸,“不、不、不用了”
简清看着简澈一溜烟往前门跑去,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小孩子溺水了可就糟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春去夏来,小凤山上依旧一片郁郁葱葱。从山脚向上,高大的乔木和藤蔓一起掩住进山路途,地上阴影里蜷曲的马齿苋和荠菜叶片颜色已经变深了许多,褐色的脉络增多,已然是变老不能吃了。
春日里独有的一口鲜脆即将过去,山中却还有许多其他的馈赠,仅仅是去山背处水潭这条路上,简清就不止一次看到了跑过的野兔山鸡。
远远看着的时候,它们好像跑得不快,可等人抬手拿石子去丢,试图击中头腿时,就只能遗憾地看着石头画出一道残影,从小动物们的皮毛边落下。
简澈已经撒欢跑了出去,站在山路转弯处回头冲简清招手,小声比划道,“阿姐,快点!这边还躲着一只。”
简清掂了掂手中从小溪捡起来的碎石,看一眼刚刚躲开石子跳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的棕毛兔子,随手将石块扔回小溪,提了提肩上背篓,扬声应道,“就来。”
捕猎果然还是需要天赋的,她没点亮这个天赋,还是好好做她的厨子吧。
简澈嘟起嘴,不满道,“你把兔子吓跑了!”
简清翘了翘唇角,出门之后,简澈明显活泼很多。
简清快步赶上靠着石壁的简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二人一前一后,扶着长着爬藤的石壁踏过沿水松软的山路,阳光一路从树冠枝丫间透出,给小溪水波镀上金纹。
当石壁触感从温热变成微凉,湿润的岩藓毛茸茸地搔着掌心,仿佛被巨人用斧劈开的小凤山山背就完整展现了出来。
踏过山阳山阴分界,一股带着湿气的凉风拂过,抬眼看去,山峰中央高耸,峭壁切面平滑如镜,两侧怪石嶙峋,稀稀落落的植株生长其上,几眼涌泉在山腰汇合,越过石丛形成一帘小型飞瀑,瀑下潭水深碧,有溪水延伸出来,深碧色渐渐变淡,淌到两人脚边时,已是清澈见底。
之前简清只是路过时远远看了一眼,此时直面瀑水冲击,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自然之美,鬼斧神工,尽在其中。
如此景色,在前世的现代已经极为少见了,还有所保存的地方,全是游客人山人海。简清曾经陪美食协会的评审出门玩了一圈,回来之后景色没记住多少,记得的只有人头。
感慨间,简澈已经丢下背篓挽起裤脚下了水,拎着网兜这里捞一下那里打一下,没一会,鱼没网到,倒是把水搅得哗哗作响。
简清看他没有走远,也就放心地在一旁支起锅架,寻了一块平滑些的大石准备搬过来充当之后的砧板。石头有些倾斜,简清拿了一块小些的石头准备垫在下面,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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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才掀开一半,淤泥里就游出来了一群小虾,背节透明,正是鲜嫩时候。
河虾们晕头转向地往暗处窜去,简清一手托着大石,一手抄起水瓢去捞虾。可大石在水中泡得久了,底部湿滑,简清刚一弯腰,大石一边就脱手砸了下来。
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水花砰然一声溅起,远处正玩得开心的简澈听到声音,吓得匆忙回头大喊,“阿姐!”
简清站在溪水边,拎着自己半湿的裙摆,只觉得头大。
裙摆拧拧水还能让它在身上自然风干,进了水的鞋袜却是必须得晾干了。简清坐在罪魁祸首石头上,折起半边裙摆扎在腰间,把长裙当做后世及膝短裙来穿,挽起里衣裤脚,脱了鞋袜,用此时又重新清澈起来的溪水洗过脚,这才能开始做刚刚打算好的工作。
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姐姐豪放地撩了裙子,露出双足,下意识探头瞧了瞧四周,蹚水上来,挡在准备去洗锅的简清面前,小声道,“快穿上!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简清被说得一愣,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踩了一脚同样没穿鞋袜的简澈,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又没别人。看到了又怎样,是会少块肉还是会被人强娶?”顿了顿,简清想起原身不检点的名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官媒怕是都不会愿意上我们家门。”
简澈又想要让姐姐别这样贬低自己,又觉得她好像说的是反话,一时噎住说不出话。
等简清拎着锅回来,才把简澈从纠结中解放出来。简清点点小朋友皱起的眉心,道,“发什么呆?火也没生,鱼也没抓,还想不想吃水煮鱼了?要是累了,网给我,我去捉鱼。”
一听要没得玩了,简澈挥挥网兜,跑向水潭,“我去我去,你不会捉,兔子和山鸡都被你吓跑了,鱼肯定也捉不到!”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简清还是十分手痒想打人。吐出口气,简清叫住越来越靠近水潭中心的简澈,“回来!小心淹了你!”
简澈回头扮一个鬼脸,嘻嘻一笑,张嘴正要说什么,猛地一头扎了下去。简清心头一跳,丢下勺子跑了过去,大声叫道,“阿澈!”
那一瞬间,简清耳畔全是猛烈的心跳声,脚下发软,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简清对自己说。她水性很好,也有学过溺水后急救措施,简澈不会出事的。
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让简清感到不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的怜悯已经变成了不忍舍弃,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支持她、保护她,以真心换真心,她就好像真的多了一个亲人一样。
简清跑到水潭边,抬脚就要冲进去。此时,水潭中央,忽然一声惊慌的叫声响起,“阿姐、阿姐别哭,我没事!”
简清回过神来,只见潭水中浮起一个脑袋和两只脚,水花四溅,简澈狗刨着游回岸边,急忙来拉她的手,“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简清差点被这个熊孩子气笑了,她反手抹了把脸,甩开简澈,冷声道,“谁是你姐姐?我没有你这样拿生死吓唬人的弟弟!”
简清回身向锅架走去,简澈被姐姐爆发的怒气吓住,拎着一兜小虾,垂头丧气跟在背后,小声道歉,“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逗你玩。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行吗?而且水潭不深,不会有事的。”
开头两句还像模像样,后面就又胡说八道起来,简清握了握拳,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径自去溪边捞鱼。
方才简澈在水潭里一阵闹腾,惊得游鱼四散,有几只鱼就误打误撞进了浅水小溪,小些的鱼已经游不见了,还剩几尾大些的,正卡在溪石间挣扎。之前简清被简澈的消失吓住,这时候冷静下来,才注意到送上门来的午餐。
捞一条上来,拿石块啪啪敲几下头,疯狂拍打的鱼尾就停了下来,整条鱼僵硬无比,任简清开膛破肚。简澈前两天看姐姐处理肉食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犯了错,再看简清冰冷无情侧脸和手下血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来生火!”简澈殷勤地凑了上来,简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洗了鱼腹腔后,沿着鱼脊骨分开,斜片几刀下去,完整的一条鱼就被分成了一堆生鱼片。
鱼头和脊骨一分两半放在一旁,等之后回家拿来煮鱼汤。将生姜切片贴在鱼片上去腥,简清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烧干冒烟的小锅,小锅旁,简澈守在一边正拿着水瓢探头探脑,准备往锅里加水。
简清淡声道,“放下。”
简澈一抖,水洒了一地,“阿、阿姐,你不生气啦?”
简清恍若未闻,挖了一点猪油放进锅底,稍待片刻,备好的花椒、辣椒和葱蒜下锅爆炒,再添一勺之前熬的辣椒酱,辛辣的香气猛然腾起,正站在下风口的简澈被呛了一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酒楼里猪油菜油都得省着用,这么多天来简清也只舍得熬了这一小坛辣椒酱拿来做佐料。原本水煮鱼应该放豆瓣酱更为适宜,但霉豆瓣做出来还需要时间,也就只能拿辣椒酱先将就一下了。
等兑好的酱油黄酒入锅,简清瞥一眼眼巴巴盯着锅的简澈,道,“加水。”
简澈刚打了一瓢水回来,闻言不敢再多问,乖乖添水进锅。
没多久,锅中酱红色的汤底沸腾,橙红的泡沫堆积而上。简清尝了尝味道,点点头,搅动一下锅底沉着的调料以防粘底,将鱼片下进锅里,取出勺子敲了敲锅边,转向简澈,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简澈蔫头蔫脑地答道,“不该吓唬阿姐,不该不听你的话。”
简清冷笑一声,“我要你听什么话?你这样做,想过我怎么想没有?”
简澈纯粹是想着好玩,哪里想过别的,这时候被引导着慢慢回想,把自己放到简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慢慢的,脸就白了。若是、若是阿姐沉进水里……
“阿姐!呜呜,阿姐,我不要阿姐出事!我不该让你伤心,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小孩子惊恐尖锐的哭声就在耳畔响起,简清揉了揉被伤害的耳朵,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紧紧抱住自己不放的简澈,在他满脸泪痕抬起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塞了一筷子鱼片进去。
“嘶——好烫好烫。”
简澈张着嘴直吸气,鱼片上挂着的红艳汤汁先冲进喉咙,已经断断续续吃了半个月辣味菜肴的简澈对这个味道已然熟悉,已经不是那个当初会被辣到跳脚的菜鸟,因此得以细细品尝汤汁背后食材的滋味。
刚汆到七分熟的鱼片滑嫩鲜美,没有足够时间让它吸饱汤汁,反而令鱼肉本身的鲜甜更加明显,跃在舌尖,就好像将潭中精髓吃进了肚子。
简澈吐出两根小刺,扇了扇风,伸手就要去摸简清背篓里的另一双筷子。
简清斜他一眼,“等会再吃。”
简澈乖乖收手,蹲在锅架边,满脸写着“乖巧、可爱、等待投喂”。
他的变脸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简清虽然心中有气,但简澈已经知道了错在哪里,能讲道理让他改正,也就没打算再给什么惩罚。她拍了拍简澈脑门,“去,把那几条鱼装起来,收拾完了锅里就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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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回来!”简澈来了精神,拎起他的小背篓跑去了溪边。简清看着锅,不时看他忙碌的背影一眼,刚刚被吓到过速的心跳也慢慢平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这里是野外做饭,受场地和材料限制减少了步骤,水煮鱼出锅还要拿油泼海椒面(也有人还会加芝麻)的,不是我写错了,是阿清他们在水潭做不到(躺倒)。基础做法里为了让鱼片更加鲜嫩还会用生粉和鸡蛋清裹一层,拌上调料一起腌制,这里没有鸡蛋,就跳过了——
四千肥章送上!谢谢小可爱们等我呀。
感谢“青丝沂”、“凌歌泛叶”和“小巴鱼”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蒲公英”小可爱的七瓶营养液,“璇音”小可爱的三十瓶营养液,抱住啾咪!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35章 红油抄手
先前被哭声惊起的飞鸟展翅滑过天空,凉风带着山下浓郁的香味飘散四处。
峭壁之上,书房的窗支着,往常凛冽的寒风今日却带来了一股鲜辣味道。坐在案后的楚斐提笔抬起又放下,在纸面留下一点墨痕,终是起身走到窗边,垂眼看去。
崖下飞瀑深潭,远远能看到两个人影正围着一口锅说着话,隐隐的笑声飘上来,和方才的香味一样转瞬即逝。
年长些的少女一身素衣,扎起长发,拿勺子舀起锅中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红汤翻滚,露出下面奶白色的汤底。楚斐心中一动,莫名有些饿了起来。
少女像觉察了有人在看她,抬头向山巅望来,清凌凌一双眼睛隔着虚空扫过楚斐所在,什么都没发现,便重喝起她的汤了。
因着畏惧小凤山上的驻军,虽然并没有发下明确禁令,但平常周边农户即便进山打猎砍柴,也不会逗留,大多来去匆匆,山背处更是罕有人至,今日却有人声响起。
奔霄见自家王爷站在窗边久久不动,不免担心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王爷清净,上前问道,“王爷,我去叫他们走?”
楚斐让开窗户,指了一下崖底,道,“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厨娘。”
奔霄目力不及他,但看一眼大致轮廓和两人身形组合,当即就晓得了下面的人的身份,便道,“不是厨娘,那是简氏酒楼的简小娘子,之前的辣卤豆花就是她家的。”
楚斐回忆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他没合上窗,回了案旁重提起笔,一行行写起给京城皇兄的密报。
奔霄觑几眼王爷神色,看不出什么喜怒,一时猜不透这句“知道了”究竟是何意。难道,是王爷羞于承认自己判断错误不成?
也不怪王爷认错,如今的酒楼食肆哪有女子做大厨的?庖厨世家代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迎仙楼小姐是闺阁玩乐,少有出手,大多都是在做些稀奇新品,或是给王爷送饭。帮厨的小工妇人算不上大厨,除此之外,也就官宦豪商后宅里会用些厨娘,免得乱了内外之分。
真论起来,倒是他们初到凤溪时,有听说过简氏酒楼简师傅过往曾动过将酒楼传给女儿的念头。可惜前十六年女儿顽劣,简师傅只能歇了念头,将手艺传给徒弟。等简小娘子真站出来掌了勺的时候,老爷子人也没了。
过了一会,等奔霄憋不住心底疑问避了出去,偷偷找越影聊起“王爷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未解之谜时,山风里裹着的那股鲜辣味道仍未散去,崖底的人声却已经消失不见。
楚斐落笔越来越快,从工整的写奏对时会用的颜体变作恣意柳体,到最后满篇狂草,字迹几不可辨。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变了几变,终是将一张信笺揉碎扔进洗笔水坛——
最后,简清还是没有将剁下来的鱼头鱼骨留到回家再吃。鱼肉吃完,辣汤里没下什么蔬菜,勉强摘了几个菌子扔进去之后,汤的底味还是如同辣椒酱油水。
简澈倒是不介意喝完红汤,但眼下既然有条件,简清才不想委屈自己,当即将鱼头鱼骨扔进汤里吊着锅炖了一个时辰。
简澈在潭水边再捞些鱼虾,顺便看着汤锅。简清拎着背篓准备去找个隐蔽角落取辣椒植株出来,临走时三令五申不许简澈走远,简澈经过刚刚一场“吓到姐姐”的换位思考教育,此时还心有余悸,连连拍着胸口保证。
简清还是不太放心他,但之前已经在知府面前说了发现辣椒的事情,此次来小凤山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转移她“发现”的辣椒。
虽然去见知府时,雍淮已经暗示过放手去做,他不会插手,但简清也不敢真的完全相信他。一种事物的出现必然有其生长轨迹,完全凭空出现总会招人怀疑,如果想得到辣椒消息的人能够出动足够人手搜山,必然会发现她之前撒的谎里面的漏洞。
而今天简清转移了植株,就能补上最后的不足,将辣椒的存在从暗处转向明处。
去知府衙门之前,原本简清还以为雍淮会要她呈上辣椒,可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不论雍淮是不是迎仙楼在凤溪城的依仗,他的袖手旁观态度已经非常明显,毕竟,两家酒楼谁赢都不会影响他收取税银。
简清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在山阴附近寻了一个山洞,从空间中将几种常用的辣椒连根取出放进背篓盖好,掩人耳目地在山洞角落泥土里挫开几层泥土,又重新压实,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水潭旁,简澈守着小锅昏昏欲睡,一旁的小篓里已经装满了鱼虾泡在水里,见简清回来,简澈打了个哈欠,“阿姐,快来,就剩一点了,我们俩刚好喝完。”
简清一看锅内,汤水被熬干了一半,鱼头都露出水面一小半,当即无语,敲了一下简澈的头,道,“你看着要没水了,怎么不添一点?”
简澈理直气壮,“汤少了刚好够喝,多了不就喝不完了。”
简清舀一勺汤起来,熬的时间够久,鱼骨和鱼头上的脂肪乳化,红汤之下奶汤鲜美,一点微微的腥气被辣味掩下,过烈的辣味又被奶汤的温吞中和,入口正正好好。
简清最后留恋地扫了一眼飞瀑和潭水,有点可惜不能下水游泳。但遗憾很快淡去,简清喊简澈收拾了东西,灭了火堆,拿下来架在火堆旁烤干的鞋袜穿上。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换了背篓,简清背起重一点的鱼虾小篓,拎着厨具,慢悠悠走回城中。
今天出门野餐了大半个中午,等走回自家店门前,看着盖子盖严的两桶下水,和又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只山鸡,简清才有了些紧迫感。
看看一篓鱼虾,再看看死鸡和下水,简清让简澈去倒一半鱼虾养在盆里,自己进厨房生火,简氏酒楼每日雷打不动的香气,再次慢慢散开。
带回来的鱼虾有些多,没养在水中的一半剁下虾头将虾油炸出,身子剁碎,和鱼肉一起用黄酒腌制去腥。腌制后的鱼虾碎重分成两半,一半按往常浇头方式炒制,添一点酱油取其鲜味,另一半和木耳菌菇一起拌匀,等傍晚出摊时做新品售卖。
等简澈按姐姐说的法子安顿了鱼虾、泡好下水,再进厨房时,简清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鱼头虾壳,而是一个刚刚包好的金鱼状的抄手。
简澈看着姐姐长筷一点,手中面皮卷起,在头部一握,抄手就成了型,似乎很简单的样子。可等他自己也摸了一张面皮剜起盆中肉馅,再翻卷一下,啪嗒一声,肉馅掉地,简澈手中只剩下了一张合拢的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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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澈悻悻捡起肉馅扔进后院角落,决定不来厨房添麻烦,从雇工们还回来的杯碗中翻出来三个有些裂缝没法继续用的海碗,和背篓一起拿着上了楼。简清余光瞥见他动作,嘴角抽了抽,她之前没想错,这孩子真的打算把辣椒种在屋子里。
究竟种在哪里,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简清其实也不知道从空间取出来的辣椒能不能成活,因此也就任由简澈去试验,自己加紧赶着做傍晚售卖的餐食——
夕阳低垂,这几天循着味道过来买卤味已经成了简氏酒楼附近铺子伙计们的习惯,只是今日在桌案一旁不仅有放着卤味的大桶,还摆着一个小炉,炉上一口不大的铁锅正汩汩冒着白气,显然是又做了什么新吃食。
再一看,桌案上一半空着,一半砧板上摆着一个个皮白个大的抄手,平常守在桌后的简澈抱着钱篓站在一旁,似模似样地叫卖着,“四鲜抄手,红油清汤的都有,吃不吃辣的都来尝尝呀——”
简清从后厨托着托盘姗姗来迟,将盛好料汁汤水的小碗摆放一排,也跟着叫卖起来,“酒楼新上的四鲜抄手,鱼虾木耳菌子做馅,吃一口就能鲜掉舌头。瞧一瞧看一看,今天半价,一碗十五个只要三文钱嘞——”
生活在凤溪城的人大多吃过抄手,但红油辣味的却没尝过,卤味是肉,抄手馅也是肉,有伙计摸摸口袋里的铜板,一咬牙,决定相信简小娘子的手艺。他将铜板扔进钱篓,道,“一碗红油抄手!”
简清笑着应了,揭开锅盖数了十五个抄手进锅,没多久,抄手加过凉水,已经重新浮起,头部透亮嫩红,混着些许青黑若鱼头青鳞,捞出拌进调好的红汤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小碗中的红油是简清特殊炸出的,香料葱姜若干炸过,晒干碾碎的二荆条和小米椒下锅,有些许差异的辣椒香味在热油中彼此缠绕,沉淀为特殊的辣香等油汤的颜色由清亮渐渐转为暗红后,再调出料水,放入小块猪油,等抄手出锅时舀面汤冲开,就是一碗完整的红油抄手。
精心准备的红油汤底原本单单摆在桌案上还只是颜色招人眼,等热汤冲开,冷却的油脂裹住的香味便爆发出来。先要了一碗红油抄手的伙计守在摊前,闻着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不等简清递过碗勺,自己就先拿着勺子从锅里舀了一个抄手尝尝。
木耳菌子各有特色的鲜香,河虾的清甜弹牙和鱼肉糜的肥美嫩滑一同在口中爆出,分开吃任何一种都比不上的鲜美味道令人不由得吸着舌尖反复回味。等回过神来,伙计哪还顾得上尝红油的味道,看看四周盯着他的碗的视线,抱着一碗抄手迅速跑进了大堂。
被红油香气勾住的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望洋兴叹,咽咽口水,再想想今天抄手只要一半价钱,而三文钱平常也不过就买个包子。当即,掏钱的掏钱,回去找自家掌柜的找掌柜,北城门边,热闹起来。
简清依次应着客人的要求,挽起衣袖盛出一碗碗抄手,有的客人端着碗回了自家铺子,有的客人进了酒楼大堂寻位置坐下。简清拎着勺子搅动一下小锅,准备煮下一份抄手,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有些脸熟的青年。
奔霄被王爷派回城中买一沓新纸,虽然不知道前几天问松阁才送来的纸怎么就用完了,但奔霄好歹还记得不要多言的准则,麻利地跑了腿。等从城西绕出来准备出城,远远的一股辛辣香味裹着鲜味就勾出了腹中馋虫,馋得奔霄险些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之前在城中查记刚吃的方油糕在肚子里还有些撑,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奔霄咽一下口水,自来熟地打起招呼,“简小娘子,一碗红油抄手,带走。”
听他说到带走,简清立刻把脸和人对上了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华阳王的侍卫为什么这么闲,成天在外面游荡着买吃食。不过,是华阳王派他出来探寻美食的也说不定。
简清唤简澈去拿了食盒,盛了一碗抄手放好,叮嘱道,“客人明日记得将食盒还来,承惠三文。”华阳王家大业大,侍卫估计也看不上她家这破烂食盒,让侍卫带走食盒,简清倒不担心他会不会拿走不还。
没有招呼,没有恭维,和之前那次买豆花时一样,简清待他这个王爷近卫和旁人毫无不同。奔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角最小的银角子丢下,“不用找了,明天还食盒给你。”
简清掂掂银角子,这么一点起码顶五十文,她挑一下眉,更加肯定了方才对于华阳王家大业大的判断,连侍卫都出手如此大手大脚,恐怕本人也相差不多。
简清的小摊生意还在继续,奔霄一骑快马奔回小凤山兵营,将食盒丢进小厨房便去复命。
奔霄进门时华阳王还在执卷写写画画,他将怀中一包纸拆开一部分放在王爷手边,另一部分放进柜子,全程蹑手蹑脚,生怕惊了王爷思绪。
等奔霄收拾完准备离开,经过王爷身边时,忽然被出声叫住,“奔霄,方才吃过什么?”
奔霄愣了一下,答道,“查记的方油糕。”
楚斐从书卷中抬头,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没了?”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奔霄点点头,就见王爷重又提起笔来,不再理会他,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等奔霄出门和越影站在一处,越影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吃了什么?这么大味儿。”
奔霄闻闻衣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王爷问的是什么,一时陷入纠结。他这份夜宵,究竟是该呈给王爷,还是不该呈给王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ps:北方饺子,南方馄饨,四川抄手,都是皮包馅的做法,各地偏好不同。
鱼头汤和鱼骨汤真的好好喝哦(。)——
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五瓶营养液,抱住小可爱亲亲!呜呜我更新了,你看我多可爱(?)
第36章 几位儒生
奔霄在背后纠结了些什么,简清一概不知,把还食盒的事情记下后,这个人就被抛在脑后。
毕竟,手头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光是酒楼琐事就能从早忙到晚,勉强挤出来的午睡补觉时间都要炖上卤味,更别说还要抽出来时间写状告方一品的文书。
问松阁里的笔墨纸砚依次陈列在架上,穿着文士衫或府学学子服的文人们在其中走走停停,些许谈笑声在阁中低低响起。手不释卷者有之,买珠还椟者有之,但不论怎样,外面看来,都是一片书香墨意。
对着正门的柜台后,靠在椅子里翻书的掌柜忽然感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被少女身上浓墨重彩的颜色惊了一瞬。
深蓝色蜡染布裁就的裙子套在身上,气质差一些撑不起来的话,就会像个小孩穿老太太衣裳唱大戏。偏这小女郎穿着理直气壮,昂着头就阔步走进门来,裙子荡出弧度,倒有几分像着长衫坦坦荡荡的侠客。
再一看,这女郎有些眼熟,不就是一年前身边总围着几个无赖儿,守在府学门前守了两个月要等着看连解元出门的简家小娘子吗?那阵子,问松阁和周围几家书肆,都被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蹭过屋檐下空闲,生意没多好,倒是对面茶楼卖出去的茶水多了许多。
连小解元的容色倒是真的好,曾被人笑称过“卫郎再世”,但也没人像简清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瞧,直把一个好好的书生瞧成了秦楼楚馆里的小倌儿似的。
想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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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松阁掌柜一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连少爷去岁秋闱过了乡试就进京去了,这会儿春闱都过了,没准,都已经是状元老爷了,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胡思乱想。
拉回来跑偏的思绪,掌柜的瞅着进门到处翻翻看看的简清,犯起难来。进门是客,他肩上好歹还有个举人帽子,总不能学那些蠢物大动干戈将她赶出去。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光他看这一圈下来,就有不少人回头瞧见了简清,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用膝盖想想简家女的名声都知道,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问松阁平常也有女郎或妇人来买些纸笔,只是没有一人像简清这样引起瞩目的。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窃窃私语声就传到了简清耳边。
“这不是简家的那个?去年来看连师兄,今年又是要祸害谁?”
“也不看看她什么德行,给师兄当丫鬟都不配。”
“听说是在做厨娘,嗤。”
“卖些包子面条给那些……人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厨娘?”
只有听到最后两句时,简清眉梢动了动,然后重又拎起笔架上悬的毛笔,试着轻重。
然而不管她用哪管毛笔,笔尖那簇软毛都完全不听她使唤。笔尖软硬似乎也不是区分笔好坏的标准,她拎了一根又一根毛笔起来,身边看着她动作的人的嘲笑声愈发大了。
“瞧,笔都不会拿,还来这里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唉呀,李兄,拳拳向学之心莫要去拦,好学总是好的。没准,明年的蒙学,还能多一位师妹呢。”
“她?认得字吗?还想入蒙学?”
简清点点头,哦,看来是拿笔姿势不对。让一个用了二十多年钢笔铅笔的现代人顷刻间就学会用毛笔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原身就也压根没有学习底子,还不如让她回家拿鸡毛蘸墨汁写字。
好在今天她出门买笔墨时,没带简澈,不然让他听这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如何多想。
挑了两刀标价最便宜的草纸,简清将身边的苍蝇声视为无物,拎着两捆草纸走向柜台,敲了敲掌柜的面前木板,懒懒道,“掌柜的,再给我拿块墨锭和一个砚台,最便宜那种就成。”
“嗬,商贾家也混得这般穷酸?一股子烧火味,真真扰人清静。”
书架旁一声嘟囔响起,简清还没开口,就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斥责声响起,“论人长短,搬弄是非,念得圣贤书都忘了吗?”
问松阁掌柜刚刚皱成一团直发愁的脸展开来,笑着招呼道,“徐夫子,上次尊夫人说的话本到了,您一起带回去?”
简清回头一看,徐夫子还是气咻咻的模样,站在一个穿着淡青长衫的儒生旁,满脸的不认同。她抿嘴一笑,这老学究板着脸教训别人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虽说人不该与苍蝇说话,但苍蝇总是嗡嗡作响,实在恼人。同旁人费口舌也是白费,说不如做,可对这些爱面子的书生来说,却是做不如说。
简清上前两步,笑着先唤了声夫子,又转向书架旁那几个儒生,说道,“几位郎君说的都是些大道理,小女子听得不大明白。厨娘会烧火做饭,商贾会买卖流通,便是买我家包子面条的贩夫走卒,也是些养家糊口的男儿,却不知诸位日日手不释卷,食家人时时劳作之粟,衣妻女日夜织就之锦,除却费了些笔墨口水,可曾赚过一文钱,养过一日家?”
几个儒生被小娘子带笑的眉眼晃了一下神,听前面一句还以为她是来为自身浅薄道歉的,谁知道简氏女张嘴如刀,句句尖锐。待听到最后几句,问松阁里已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儒生们粗重的呼吸声。
青衫儒生指向简清,“你、你,张嘴闭口都是铜臭,简直有辱斯文!”
简清反问道,“人生在世,谁没花过银钱,莫非郎君每日餐风饮露,着叶穿蓑不成?”她故意做出为难神色,道,“这铺子里笔墨纸砚,哪一个都要花钱,岂不是个个沾了铜臭?”
一旁同样听到目瞪口呆的儒生们互相看看,都觉得手中纸笔烫手了起来。
青衫儒生更是听得满脸通红,将手中书卷一放,甩袖而走,怒声道,“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同你计较!”
他的疾走出门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问松阁里放书的放书,搁笔的搁笔,眨眼间走的就剩下寥寥几人。
问松阁掌柜摸了摸胡须,苦笑摇头,“年轻人啊。”
简清转身躬身一礼,做的却是男子礼节,诚恳道,“影响掌柜的生意了。我旁的拿不出手,只能请掌柜有闲暇时来酒楼,让我好生招待以示歉意。”
掌柜摆摆手,道,“话难听了些,但也没说错什么,谁又能餐风饮露呢。”
徐夫子在一旁哼了一声,“惹是生非。”
问松阁掌柜便笑,“夫子啊,这会儿又板着个脸,前些天感慨全靠了简小娘子的不是你了?”
忽然被熟悉的人掀了老底,徐夫子的教学式冷脸哪还挂得住,转向简清,语气冷硬地问道,“来给简小郎买笔墨?”
简清摇摇头,“阿澈还没想好。”
徐夫子一皱眉,“长姐如母,哪容他胡闹。你也是个心软的……”
“夫子。”简清没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提起另一个话题,“夫子在此,我便不等之后了。我欲写一份状书,还请夫子教我,大梁律我应当在何处寻得?”
徐夫子和问松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刑狱之事,不可闲谈!”
徐夫子顿了顿,望着少女不解神色,皱眉道,“以德教化,知礼明节,哪至于刑律起讼?若真有冤屈不平,托人代笔或击鼓鸣冤,由府衙去判也就是了。”
击鼓鸣冤。
简清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又不是现代的民事诉讼,立案还需要交诉状,她只是想通过官府的威慑力,逼迫方一品站出来对峙,完全可以直接去府衙跟方一品打嘴仗,偏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简家传承全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方一品可以不认当初的传承衣钵和答应的为师父养老送终,她作为简家人也可以不认他的传承资格,两边打起嘴仗,谁都拿不出证据,最后必然还是谁的手艺强菜谱传承归谁。
而比厨艺,简清从没怕过谁。
想到这里,简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虽然雍淮像是两不相帮,但既然要在知府衙门里借场地,官衙的主人还是需要打点的。之前她做的青椒酿肉雍淮像是有些兴趣,那好歹提前送几道菜进去,试试看刷刷印象分。
简清打定主意,随口将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道,“以德服人固然好,但没有人知道法理,那刑罚又何必存在呢?我没读过多少书,若是有说错,还请夫子见谅。先前是我想差了,等安顿好家里,便去衙门敲鼓。”
徐夫子的眉头一会皱起一会松开,满脸的一言难尽。
被徐夫子提醒之后,纸笔自然也不必买,简清许诺了等弟弟入学便来买文房四宝和开蒙书籍,这才成功脱身。临走时,徐夫子还站在柜台旁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简清抬头瞧瞧天色,拢拢裙摆跨出门外。
穿过大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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