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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浮世珍馐馆》30-40

    第31章 酒枣

    ◎这枚酒枣皮薄肉厚,将酒的醇香融于枣肉的鲜嫩,甘甜馥郁,真是男女老少都会喜欢吃的零嘴。◎

    晓得释月和方稷玄也在栓春台, 张巷边立马就拎着一坛子酒枣和一包糖酥馍来了。

    金粟银豆和她娘都跟着来了,张巷边坐在钉板上都能嬉皮笑脸的,两个孩子同释月久别重逢也是欢喜, 只她娘还有些别扭。

    听释月叫了她一声于娘子, 怔了一下去看张巷边, 见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依旧同方稷玄套着近乎, 她这才笑起来, 说着两个孩子有多么想她。

    张巷边带来的酒枣是栓春台特有的吃食, 也是留存鲜枣美味的妙方。

    他一掀开坛上紧扎着的蜡封纸,阵阵枣甜酒香味就飘了出来。

    酒枣都是秋日里枣子丰收时做的,枣子洗干净后在白酒里浸一浸, 再搁到坛子里封好就行了, 到了年尾或是有喜事的时候再启开, 枣儿还是鲜枣模样, 咬开来才晓得玄机。

    “这新鲜的枣肉都是绿的,脆甜脆甜的, 呶, 现在是软绵绵的, 发黄了,您尝尝, 都尝尝。”张巷边举着一个掰开的枣说着,把没核的那一点枣子往乔银豆嘴里一塞, 自己吃了剩下有核的, 笑嘻嘻地问:“好吃吗?”

    乔银豆睁着大眼睛点点头, 太小的孩子, 只能尝尝味。

    方稷玄从前也食过酒枣, 不过因为枣肉软甜,更显得枣皮涩口,而蒸酒枣,杞子炖酒枣之类的,但都更像甜品补品,不似口中这枚酒枣皮薄肉厚,将酒的醇香融于枣肉的鲜嫩,甘甜馥郁,真是男女老少都会喜欢吃的零嘴。

    他看释月,果然已经吃了许多还没停嘴,原本在她膝上窝着的竖耳炸尾黑松鼠也探出身子来,不知什么时候也偷了一粒红艳艳的酒枣,美滋滋地啃着。

    “诶?”张巷边也瞧见了这只松鼠,纳闷地抓抓下巴,“这不灰狗子吗?你们从鸭子河泺一路带过来的?栓春台的松鼠可不这样。”

    “哪那样?”乔金粟好奇地问。

    “红肚皮的,可比这黑乎乎的玩意好看多了,哎呦喂!”

    张巷边话音刚落,就被黑松鼠给挠了一把,偏偏又是释月养着的,打不得,眼睁睁瞧着它又抢了一个枣子,往后院逃去。

    “跑了诶。”乔金粟看释月和方稷玄都不动,就她一个人着急。

    后门的布帘被撞得波动起来,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清冽透亮的松林气味,乔金粟愣一愣,再耸了耸鼻子,就没闻见了。

    张巷边这人,该花银子的地方绝不小气,糖酥馍也是提了半篮子来,礼尚往来,方稷玄说要几人留下吃饭,便让蓉娘做几碗羊肉羊杂碎来。

    等羊汤杂碎的空隙,他撩开柜台后小厨房的门帘,本要进去现烤几个油旋,但张巷边连声说够了够了,不肯叫他劳动。

    乔金粟打眼往厨房里一望,就见还是那么干净规整,右边的烤炉是坐在灶台里边的,灶膛里存着微红的余烬。

    左边的长案上摆着一盆面粉,半盆搅拌好的葱花椒盐,还有一大块白蓬蓬的,醒发好的面团,以及一坛子猪油。

    趁这当口,张巷边赶紧着去把羊杂碎的银子给付了,又多要了一个羊头,往桌上那么一摆,秃噜噜的眼眶里吊着羊大眼正瞪着乔金粟。

    她不敢说什么,往释月身边缩了缩。

    释月瞥了她一眼,就把碟子一转,让羊眼睛瞪着张巷边和方稷玄去。

    吃着干的喝着稀的,众人满足,此时却有一小兵模样的人骑马而来,交给方稷玄一张帖子,说几日后李将军会在演武场上设宴,先吃再开打,优胜者授予官职,如若文武兼备,则更佳。

    张巷边的眼睛都盯在那张帖子上,见方稷玄兴致缺缺的,那小兵又是个直愣的,硬是举着,他打了个圆场,上前一步,觑了方稷玄一眼,见他反应不大,就躬身替他接了。

    “方郎君这是不想去?去去也无妨嘛。见见人头,熟络熟络?”张巷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把帖子压在酒坛下,免得叫风刮跑了。

    “上头又没写名字,”释月知道方稷玄是不会去的,就算想看看李越是否是旧人转世也不会借这个契机,否则一拳头将人打死了,不好收场,“你想去就拿去。”

    “释娘子说笑了。”张巷边赶忙摆手,“我虽爱往人堆里去,但也得量力而行啊。拳脚无眼,叫人打死了还没处说去。”

    李越在城中拉拔人才,是武人的机遇,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言,这登天的云梯近在眼前,自己却要四处寻求门路,以呈递文章,展现文采。

    其实若有经世之才,管他是李越还是孙越,都做到一军之统帅的位置上了,‘用人’这两个字,总是精通的。

    他虽为武将,但也识字,素日里只看些史籍兵书,曾有一篇戍边经略流传出来,质朴敦实,正中要害。

    而对于华彩文章诗句,简直是半分兴致也没有,最厌这虚浮之言,所以想用咏叹拍马的诗文撬开李越的门,只怕适得其反。

    不过,李越虽不喜这些,但他娶了冀州书香世家的小姐,生的女儿李应茹也是从小就养在外祖家中,是个在文墨中泡大的闺秀,所以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栓春台的府尹是从豫州调任的,如今还在路上。

    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李越说了算,又是个战场上杀伐过的将军,既是他的女儿,谁又敢打什么坏主意?

    只是辗转请了几位栓春台本地豪绅家的姑娘,往李应茹耳朵里吹耳边风,要她办个诗会。

    油旋铺子同花市只差条胡同,此种小道消息走得飞快。

    释月打后院出去,就是个破败的租书铺子,一进去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书山书海的,释月已经是他家的常客了,这几回去捡书消磨时间,总听见街市上有人在高吟几首新诗。

    释月闲时也翻过几本诗集,她偏爱字字精妙,意境辽阔的诗句,不怎么喜欢男子仿女子口吻所做的闺怨诗,但也读得出好坏。

    释月听了一耳朵,道:“不怎么样。”

    四下明明无人,却听见一阵苍老喑哑的笑声。

    “丫头,你拣去的那几本诗集可都是历朝历代的名家所做,也是我苦心搜罗的,吃多了山珍海味,再啃麦麸馍馍,谁咽得下去啊!可若是饿久了,麦麸馍馍又怎么不是好东西呢?”

    释月准确的拈起一份残卷,书底下露出个满头疏发,胡子雪白的老头。

    这老头也没个正经姓名,别人都叫他蠹老头,原本以为是同音的姓氏之‘杜’,没想到是蠹虫之蠹,也就是书虫的意思。

    “你成日埋在书堆里,难道不觉得喘不过气吗?迟早有一天直接被这些书压得睡死过去。”释月说话并不客气,与人难相交,只这书虫老头毫不介意,也从不以什么长者身份自居。

    “诶诶。”老头伸手点了点释月,笑道:“这死法正是老夫所求,无儿无女亦无债,我平生最爱就是书,能死在这书堆里,算是老天垂怜了。”

    “那等你死了,这些书能归我吗?”释月本以为老头这般爱书,说不定要焚书相伴,没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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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摊手,很洒脱地说:“你要?那最好不过,免得与我一样,烂在地里,可纸张脆弱,不知能挨几个春秋,说到底也是要烂的。”

    又是一个出乎释月意料的回答,见她怔愣,老头笑道:“我虽有藏书之癖,可没有毁书之恶。可知我原是江临人氏?”

    “不知,都说江临男子生得清秀白皙,你可不像。”释月勾过一把小杌子坐了,捡了一本前朝佚名人氏所做的话本翻看起来。

    老头又笑起来,满脸的褶子,“我不像江临人氏?唉,我是老了,年轻时也是翩翩公子来的。”

    见释月嗤笑,他无奈一摇头,细看释月样貌,笑道:“你倒似个江临碧水里养出来的,可你那郎君我就瞧不出了,他高头大马,虎背蜂腰,像是北江人氏,但瞧五官又觉有些东泰水土养出来的气韵,只是过分深邃了些,更像是掺了点西边的胡人血统。”

    “他身世不清,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串儿。”释月说得随意,引得老头又大笑起来。

    “江临是个好地方,小船摇橹,柳条桃花,出门就是河,抬脚就是桥。”老头闭了闭眼,似在回忆着什么,但片刻后又睁开眸子,苦了脸道:“可你不知,那潮气毁了我多少书册,唉,也是我自己家贫,有点银子都买书了,哪有银子买熏炭呐,最后是气不过,拉着一车子书索性往栓春台来了,就图这份干!”

    “可太干不是会裂吗?”释月拎起书脊抖了抖,倒不觉得很脆。

    “城外那么大一个红崖湖,那么长一条黄带河,你给忘了?否则栓春台在这黄沙地上能养得住这么些人?”老头挤了挤眼,一副运筹帷幄的自得神色。

    正此时,外头忽有人叫道:“舒公子又得佳句了!”

    老头一下从书堆里坐起来,对释月道:“听听,这舒公子倒是有过几句好诗的。”

    “初夏夜饮归,桨动蟪蛄鸣。山光缓西沉,池月又东上。荷叶小桥横,修竹风声乱。吾庐何处是?灯火小窗里。”

    一首诗吟罢,在众人叫好声中,释月和老头没说话,过了会子,她道:“尚可,只是写在栓春台,情与景不符。”

    老头才回神,也跟着点点头,又有些困惑地说:“这舒公子莫不是江临人氏?这诗中所描绘的,近似我家乡景致。”

    “可能是游历过。”释月道。

    “也对。”老头又重新躺回书堆里去了,随便抓了本书看起来,道:“今儿不收赁书费了,叫你郎君做个油旋与我吃,怎样?”

    说着腹中轰鸣声起,释月笑道:“前几日不是有人出价,要买那套《六陵纪事》吗?”

    “嗐,卖书得是我死了以后得事了,肯往借人一览就不错了。”老头大惊小怪地叫嚷着。

    释月捡了块石头丢自家院里,又喊了句,“方稷玄,做个夹肉的油旋来。”

    “你这蚊子声,他听得见吗?”老头有些信不过,打趣着释月,抬脸就见几个书生来找书。

    他们都是茶馆诗会的常客,消息流通,于是老头就顺嘴问起这位风头正劲的舒公子。

    说起来,舒公子乃冀州府人氏,也是书法名家舒逸的小公子,名为舒君誉。

    “舒君誉?凭这名字就该得个一官半职,怎么不走科举的路数?”老头不解地问。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类比起前朝的诗圣诗神,诗仙诗鬼了,说什么这几位也是仕途坎坷,流芳千古的,倒是挺敢攀扯的。

    “当然是考不上了,难道是不想吗?”摇摇欲坠的书架子下,忽然凉飕飕地冒出一句来。

    第32章 酸梅汤和甑糕

    ◎浇淋而下的桃杏汁,木桶里打着晃的酸梅汤有种黏壁的之感,释月要了一碗,店家就用铁锥凿冰落进大白瓷碗里,再舀一勺乌红梅子汤。◎

    众人皱眉探颈望去, 就见到半幅裙踞如莲花般散在几摞书上,再望上看,就见膝头摊着一本卷页发黄的书, 那女子的面孔掩在书山的影子里, 鼻唇和下巴被浮光隐隐勾勒出, 是个佳人。

    “你,”原本替舒君誉感到冒犯而恼怒的书生不由自主地低下声去, 既被释月的样貌惊艳, 又更因为她是女子, 更露出点不屑轻蔑之态来,“你懂个什么呀?倒也识字?可是念过一本三字经,半本千字文?难得了!瞧的是什么书?可有不懂的字?”

    这好为人师的劲儿一涌上来就压不住, 哪怕只是个才疏学浅的酸书生。

    这人瘦而矮, 像根短棍, 刚好挡了一束光, 虽不碍着释月看书,但她翻过一页纸, 道:“干你屁事, 可是姓舒的狗?那就别在我这叫唤, 自去他院里守门。”

    踩着释月这话的尾音,就听蠹老头故意声高, 笑呵呵地说:“方郎君来了?唉唉,我这腿脚不好, 劳烦你送这一趟了。没想到你娘子隔这么远唤一声你就听见了, 多谢, 多谢, 呦, 夹肉的?嗯,猪头肉?可美死我老头了。”

    被个小小女子折辱多么叫人恼恨,几个书生恶着脸一扭头,见了她这铁塔般的郎君,也是奇了,心里这口怎么也压不下去气就这么平了。

    释月觉得好笑极了,把脚边选好的一堆书都推到方稷玄怀里,笑道:“怎么瞧见他就哑巴了?别怕,他这一身肉是虚的,骨头是脆的,心肠是软的,快,打他呀。”

    蠹老头嚼着油旋,想劝释月别拱火,见好就收,可嘴里堵着说不出,又舍不得咽得太快,只一个劲冲方稷玄‘唔唔唔’。

    “我们只是不想同你一个小小女子计较!”

    “女子娇小身姿亦有美态,不像你个直上直下的三寸丁,一张嘴通了谷道,真是浪费粮食。”

    “你个女子好不要脸,”矮瘦子气得脸白,又冲方稷玄道:“瞧你也是英雄气魄,怎么娶这么个女子?我来教你!娶妻要求德言工貌,她口出这般难听放荡的言语,显然德行有亏,撩着个铺子不守着,想来妇工从无,莫不是只看得上这张面皮?那同妓子有何……

    释月始终面带笑意,倒是方稷玄神色愈发难看。

    矮瘦子急忙吞了剩下的话,一拂袖,别过身去要走,似是大度不与这两人计较,可不知怎得,突觉背后受力,令他重重磕在租书铺的石门坎上。

    为免火灾伤书,蠹老头这屋子是从一个石匠手里买来的,梁顶虽是木的,其他很多部件都是石头做的。

    几颗门牙和着一口血吐出来,释月在他身边蹲下,笑眼弯弯。

    “你,你竟敢当街伤人!我,我要报官,我在衙门里有人!”缺牙漏风的口齿说起话来格外可笑。

    “这可不能胡编,”老头总算舍得咽下一口油旋,叫道:“你自己走道不稳摔的呀。”

    释月站起身,笑容不改,用脚点了点那人的背。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她故意这样娇娇地说话,真如个风情老道却半点不引以为耻的女支,反而脚尖一碾,直接就化出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毁了他的肾经。

    那人痛得要大叫,但被倒吸回去的一口血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推你?手指都没挨一下,这可是你自己摔的呀。”

    他几个同伴也是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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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释月的确是没碰他,许是他怕方稷玄发怒,慌得平地走步都会摔。

    释月双足忽得悬空,又随着方稷玄半跪下来的动作缓缓沉降下来。

    “何必脏了你的脚?”

    她倚在方稷玄的胸膛上,舒舒服服如一张宽厚的摇椅,瞧着他用袖口去擦她鞋尖上的一点微尘。

    蠹老头捂着眼睛,又分开两指看着,连声啧啧。

    释月窝在他怀中挑眉,道:“阎罗菩萨,何必呢?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瞧着顺眼些。”

    方稷玄觑着那人同伴,道:“若要报官,我亦奉陪,只是听说李将军手下升堂审问时颇为严苛,若有诬告的,自有棍棒伺候,还是掂量掂量,看自己能受得住几棍?”

    几人连声道不敢,搀着矮瘦子快步走了。

    释月冷哼一声,从方稷玄怀中起身,往后院走去。

    “你瞧蠹老头也不顺眼吗?”方稷玄忽然问。

    释月不语,把院门拍在他脸上,方稷玄无奈地推开,就听她强词夺理,“老书虫一只,怎么算?”

    “那喜温呢?”

    “她是山神共生之体,不是人了。”

    “那金粟银豆呢?”

    “粟豆大点的孩子,你也说?”

    方稷玄没了话说,却是笑了起来。

    油旋铺子的买卖还不错,但堂食的人不多,许多食客拿了就走,或是去羊汤铺子里坐着吃,或是下酒,或是边走边吃,总之铺子里大多时候都很清净。

    李越在演武场选拔人才那日,方稷玄虽没有去,但释月同金粟去瞧热闹了。

    有热闹可看的地方自成集市,如庙宇前头的庙会,又如富贵人家喜丧办的大戏,再就是这演武场边上大大小小,见缝插针摆出来的摊位。

    乔金粟觉得长大挺好的,不用踮脚就能瞧见摊头上的吃食。

    油黄酥酥掉渣的核桃饼是新从炉子里起出来的,香气拨开人群朝乔金粟透过来,浓郁到了化成实质的地步。

    掩在帕子底下的白米切糕就敦实许多,只是瞧着可人,雪白方正一块,拿到手里才闻见那股扎扎实实的米香。

    天热起来,凉意在人多的地方格外明显,乔金粟都不知道什么叫冰酪,是被这单纯的凉意勾引去的,瞧着日头下灿然生辉的冰雪堆,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浇淋而下的桃杏汁,木桶里打着晃的酸梅汤有种黏壁的质感,释月要了一碗,店家就用铁锥凿冰落进大白瓷碗里,再舀一勺乌红梅子汤。

    释月先喝了一大口,俏皮得眯起一只眼,似是冰酸甜凉。

    碗沉到乔金粟眼前,碎冰红汤轻晃,喝到嘴里,再咽到肚里,爽快地令乔金粟都忍不住蹦跶起来。

    一大一小俩姑娘一路吃一路逛,走到演武场边上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好位置了。

    倒是黑豹钻钻绕绕的,给她们带进一处民宅胡同里,乔金粟盯着不远处那由两大汉才能合力抬出来的甑糕大桶走了一下神,回过头来就见释月站在人家屋顶上。

    “沿着水缸上矮墙,然后我再拉你。”

    释月说得轻巧,乔金粟初还有些怕,一爬起来觉得挺好玩,往房顶一坐视野开阔,她更乐呵了。

    演武场上打得挺热闹,老百姓们瞧得挺高兴,但那些兵将不怎么满意的样子,释月都看得要睡着了。

    “呀。”乔金粟忽然叫了一声。

    释月抬抬眼,就见个翩翩公子上场了,听人报名说他就是舒君誉。

    “舒公子也会武功吗?”乔金粟自言自语着。

    释月觑了乔金粟一眼,见她脸颊红扑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知慕少艾这个词来。

    舒君誉那衣袂飘飘的样子的确是很潇洒,把对手衬得像个粗壮蛮横的野猪。

    场外许多姑娘都掩着一张通红的面庞瞧着,乔金粟看了一会,扯了扯释月的一角,有满心的激动倾慕急于诉说。

    可释月却毫无反应,乔金粟仰起脸,就见她搭着下巴凝眉思索,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乔金粟问,“舒公子打得不好吗?”

    “他有打吗?就算会飞,演武场上没有拳拳到肉,算个什么?更何况他这身法,也不是日日踏梅花桩,纵跃横跳苦练出来的,同凡人一起比试,不公平。”

    “凡人?”乔金粟听得半懂不懂,十分困惑。

    释月总不能直接说这舒公子用的不是体术,而是灵力操控,不知是得了修仙法门的人,还是化成人形的妖物。

    她一时间居然看不出来。

    如蓉娘这般的妖精,再怎么妖娆地倚门揽客,口吐人言,巧笑嫣嫣,用布衣绸衫覆体,用香料粉饵遮味,可释月一眼就能看见她满口尖尖的利齿和那两条粗壮摇摆着的长尾。

    栓春台很多妖物。

    释月一斜眼,看向卖甑糕狗獾精一家子,穿着白衫黑裤,圆头圆脑笑眯眯的,还真是应了‘人模狗样’这话。

    她一眯眼,就能瞧出他们的本体,虚虚如附影,小小一只毛乎乎的,拱鼻似猪,有一道白痕从鼻延伸至背,若是在月下,直接能将他们照回原形。

    再看舒君誉,的确是人。

    ‘难道有仙缘,习了些灵术?’释月也不肯定。

    在她往空中投掷玉骨时,舒君誉的对手一拳头挥出去,他侧身一避,人家倒栽出去,算是他胜。

    可演武场上的将领显然更加务实,只取了头两名做个百夫长,舒君誉并未得个一官半职的。

    乔金粟有些替他可惜,又是一出神的功夫,释月已经从人家墙头跳出去了,跟黑豹一人一狗正在下头看着她。

    “跳下来。”释月轻描淡写地说。

    乔金粟睁大了眼,就听这屋主人住着拐杖骂骂咧咧的从里边出来,“谁家的混小子!?踩烂了我的瓦,要你好看!”

    乔金粟捂住嘴不敢出声,把心一横,闭上眼跳了下去。

    释月稳稳地接着她,扔了枚铜子买了两个桃扔进屋里去,叫道:“别骂了,气死不值当,赔你桃吃。”

    叫骂声追在身后,乔金粟被她牵着在大街小巷没有规矩的乱跑了一阵,等老头进屋去了,又偷偷绕回来买甑糕。

    端午将至,栓春台一带有用油饼抹甑糕的吃法,所以不只狗獾精一家买卖好,只要是卖甑糕的,摊子前头都叫人围得水泄不通。

    甑糕这种吃食越新鲜出炉越热气蒸腾越是好吃,热气把各种食材的按揉在一起,一铲勺下去,红枣、红豆、米糕一层又一层,米香枣甜交融,乔金粟大大的咬了一口,只觉绵软黏甜。

    释月在每个甑糕摊都买了一块,说要尝尝谁家是最好的。

    乔金粟搂着一股豆香米香枣子香回去,在那一盏茶的功夫里,恍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绣花架子一个,要是给他个一官半职的,敌军一刀劈过来,他一闪,又一躲,又一闪,”张巷边听了释月的转述,一边吃着乔金粟带来的甑糕,一边夸张地耸着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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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退,模仿着舒君誉的样子,欠抽极了,“那士气不全都散完了?”

    乔金粟那日见了舒君誉,听他一步一诗,心里很有几分朦胧好感,见张巷边如此丑化舒君誉,心中暗恼,跳起来要夺回那块分给他的甑糕。

    张巷边绕着屋子逗她,没个爹样,倒也挺好。

    甑糕摊了一桌子,有豆多枣多的,有枣多豆少的,有不用红小豆用红芸豆的,有不用糯米用黄米的,还有用了红枣再添蜜枣的,总之是一样吃食百样做法。

    释月戳戳方稷玄,方稷玄头都没回,就把手上的黄米甑糕递过去,软黏黏甜亮亮的都要淌出来了。

    释月大咬一口,觉得比糯米劲道些,使的豆子是蜜豆,渍过的,更结实甜蜜,不似别家豆子软绵成沙,吃相粗犷些就容易忽略了。

    “吃我这个。”释月又把自己手头的甑糕递过来,方稷玄搭着她的手腕咬了一口,尝出这块甑糕只用大枣不用蜜枣,甜得适中舒服,回味甚至有一丝枣酸不腻,而且芸豆绵烂,米软而不糊嘴。

    “还是你舌头最灵,这几家都好吃,但日后若是再买,我选这家。”

    方稷玄轻轻点了点释月还没收回去的手腕,见她弯眸一笑,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算是她头一回把到嘴的吃食送到他嘴里。

    当然了,酸倒牙的杏子和不甜的香瓜除外。

    第33章 花精和陶盆精

    ◎“有啊,卖羊汤的蓉娘是狐狸精,卖酒的蛐蛐儿就是蛐蛐精。”◎

    在陌生的地方发现了旧相识, 这让乔金粟一下就活泼了起来,不再似之前那么沉郁了。

    张巷边赁的院子同油旋铺子很近,乔金粟又长了几岁, 早早地懂事稳重起来, 于娘子便也放心她带着乔银豆常往释月那去, 只是每回都要叮嘱她,不要总白吃人家的东西, 眼里也要有活计, 帮着送个油旋什么的。

    金粟银豆生性乖巧, 而且两孩子同释月一起待惯了,晓得分寸进退,平日里不是一起窝在柜台后边玩玉骨豆包, 就是挂在榆树槐树上学猫叫, 有时候也跟着释月一起逛花市。

    释月从不买鸟鱼虫, 只在牡丹盛花期的时候买了三盆回去。

    一盆叫蓝田玉, 碧青色单瓣托着金灿的花蕊,看起来典雅清贵极了。

    一盆叫粉笑靥, 重瓣的淡粉花朵, 漂亮得乔金粟都想象不出来了。

    还有一盆叫做贵墨玉了, 黑红带紫,花瓣繁复微皱, 乔金粟不好说像一大朵泡开的银耳,但真得很贵气惊艳。

    这三盆花都是花市上的尖货, 店家育出来可不是给庶民的, 他自有门路可卖, 压根就没想着在花市上能卖出去, 这几盆留下来为得是留种, 也是给自己赏玩的。

    不过释月一锭锭的砸银子,谁也架不住这个,她带了三盆花走,留下个败家的名声。

    牡丹花期不长,花市上如今摆着的都是芍药了,但释月院里的这三盆花还是盛放着,香气馥郁。

    乔金粟看看花,又看看释月,忽得问:“释娘子,你是花精吗?”

    “是啊。”释月随口道。

    乔金粟顿时信以为真,又问:“那方郎君是什么?”

    释月想了想,道:“他就是个陶盆精。”

    “噢,难怪你们总在一块了。”乔金粟坦然接受,又小小声问:“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妖精。”

    “有啊,卖羊汤的蓉娘是狐狸精,卖酒的蛐蛐儿就是蛐蛐精。”释月继续半真半假地说。

    乔金粟老成地叹口气,道:“你又逗我。”

    “前面的话都信了,怎么到这就不信了?”释月不解。

    “狐狸精是骂人的,不能说蓉姨是狐狸精呢。她挺好的,留骨头给黑豹啃呢。而且蛐蛐命那么短,怎么修成精怪呐?但凡她要是成精怪了,怎么还那么没本事,成天挨她爹的打?”

    乔金粟看着拿着树枝在地上瞎划拉的乔银豆,声音变小了一些,“张叔都没打过我和妹妹呢。”

    “张巷边待你们还好?”释月问。

    “不算差。”乔金粟很谨慎地回答,又很快说了一句,“但他不是我爹。”

    这话不是说给释月听的,是说给乔金粟自己听的。

    人的情感真繁复啊,绕得释月发昏。

    乔金粟走到乔银豆身边,握住她的手,姐妹俩一起地上写了个‘乔’字。

    这个姓是蠹老头教给她们的,释月常去租书铺里找书消磨时光,俩丫头也跟着去。

    乔金粟若是个男孩,家境过得去些,父母又有意栽培的话,该是开蒙上学堂的年纪了,但谁也没往那处想过,这里就没有给女孩的学堂。

    蠹老头起初是觉得有趣,教了乔金粟几个字,她全记住了,不知回家练了多久,再来的时候几个字已经写得规规整整,有模有样了,带给蠹老头不少为人师表的成就感,于是就每日七八个字的这样教下去了。

    反正他们一个是糟老头,一个是小丫头,窝在书铺里自娱自乐,也没人闲得发慌跑来指摘。

    花市上的买卖总是不咸不淡的,毕竟不是家常所需。

    只这一日,那文房四宝铺和花铺却热闹起来,拉着成车的纸和好些摇曳的花随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去了,回来时说是李应茹要在城中茶轩办诗会,所以采买了许多宣纸笔墨,又买了鲜花妆点。

    李应茹久在皇城住着,骤然来到栓春台,总有些不适应。

    虽是过了春日,没有动不动就席卷而来的黄沙风暴,草植油绿,天蓝爽朗,但在她眼里瞧着,还是觉得此地一股子土气。

    将军府里的丫鬟都是皇城里带来的,不说如何的漂亮,总是身板挺直,五官端正的。

    再一看茶轩伺候的丫鬟,就觉个个都是黄扑扑的一张脸,瞧着哪能叫人生出什么诗情来呢?

    “挑纸挑墨在所难免,怎么还挑拣起下人样貌来了,这李姑娘也是怪人一个,我这茶轩里也没谁是豁嘴对眼的啊!”

    茶轩掌柜的接了这样一桩有里子又得面子的生意,自然是重视得不得了,奈何好看的人搁在哪都是稀缺的,人市上才挑拣出两个过得去的,再找不出了,就算找得出来,把上下的丫鬟都换一遍,也吃不消这耗用啊。

    “要不,去人家里找几个干净丫头做短工呗。”手下给他出主意。

    这一找,就找到乔金粟身上了,大眼圆圆脸,乌溜溜的发,梳起双丫髻来最俏皮了。

    于娘子有些不乐意,短工,说出去也是做丫鬟伺候人呢。

    张巷边倒觉得这差事挺好,他知道那茶轩干净,唱小曲拨弦子的乐伎都远远地在水榭的纱帐里,要的就是一个意境,肉贴肉就俗了。更何况是李将军的千金办诗会呢,清贵得都在天上飞了,能有什么腌臜的!

    但见于娘子耷拉着一张脸,他撇撇嘴,道:“你是她娘你做主,省得我说我卖你女儿了。”

    这事儿也不至于这么难听的,只是半路夫妻,隔阂难免。

    于娘子看了看一言不合出门去的张巷边,对着屏风道:“听见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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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脚都遮不住。”

    乔金粟走了出来,仰脸瞧着她。

    于娘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意思,纳闷地问:“你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你张叔再怎么挣银子也罢,可供不起一个女学究啊,你还是做做针线的好。”

    乔金粟没说话,牵起于娘子的手来到厨房。

    “怎么?饿了?早上的粥水不挺稠吗?”粥水要是薄了,张巷边第一个不高兴。

    乔金粟从灶洞里抽出一根黑炭柴火按熄后,在地上稳稳当当地写了三个字。

    于娘子见她下笔颇有点意思,愣了会子才道:“这是什么字?”

    “于飞燕。”

    听到自己的名字,于娘子又是一愣,不知为什么眼眶热热的。

    “那你和豆豆的名字呢?”

    于是,乔金粟又写下‘乔金粟’和‘乔银豆’两个名字,于娘子张了张口,没说话,乔金粟却拉过于娘子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又重重地写下‘乔东山’三个字。

    于娘子一下攥紧了手心,似乎怕这个名字溜掉,又怕这个名字叫别人看见。

    半晌,她笑起来,眼泪也掉下来。

    “好,你比娘有出息多了,那就去吧。可要小心仔细着些。”

    乔金粟做这一趟的短工并不亏,除了十文钱之外,茶轩还依着她的身量给裁了一套衣裳,黄衫褚裤,俏丽妥帖。

    于娘子抻了抻衣料觉得结实,很欢喜地说:“真好,这衣裳真好,等你穿不下了,还能给豆豆穿。”

    张巷边今个给一桩买卖做中人,腿都跑细了,正歇在床上嗑着瓜子,闻言‘哼’了声。

    于娘子见状依过去给他斟茶,道:“吃多了口干,喝口茶吧。”

    张巷边很少下别人的面子,接过来喝了,又问乔金粟,“你晓不晓得方郎君铺子里屯了多少鸭子河泺的野果干啊?”

    乔金粟捏着衣袖看他,张巷边又说:“你上次带回来那块蜜糕,吃着全是稠李子干、鹤莓干、蓝莓干。”

    “白得了吃的就够好了,我哪还打听呀?”乔金粟镇定地说。

    “老实孩子。”张巷边咂咂嘴,道:“我对他俩能起什么算计心思?就是听茶轩的骆掌柜说,李将军的千金不但是挑人伺候呢,茶水点心都要细致讲究,若是枣熟的时候还容易些,现在这时候拿什么点心同皇城的比?我瞧着若方郎君和释娘子有些干货存着,这是个出手的好机会,他们若肯,我去谈价钱,保准是高高的。”

    乔金粟想一想,道:“那我问问去。”

    张巷边高兴了,剥了瓜子凌空一抛,用嘴接了,笑道:“行,谈成了,我再分你十个子,两样差事做下来,你就攒得出二十个子了。”

    银钱数目他都不用刻意去记,张嘴就来了。

    于娘子以为他是在点自己,忙道:“小孩子家家攒什么钱,自然是拿来家用的。”

    张巷边把瓜子壳一抛,不怎么在意地说:“她又不是捡到金元宝了,几个子你收什么?跟着释娘子玩,她不是老请你们白看书吗?”

    张巷边瞧见过几次,只是什么都没说,乔金粟以为他不管呢。

    “一次两次不算什么,次数多了就讨嫌,那蠹老头是个一门心思的傻人,你隔三差五的花一文带把炒蚕豆给他,就成了。”

    乔金粟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张巷边这是在教她做人,她垂眼应了,又道:“那我现在去释娘子家?”

    天虽黑了,但这条街上还有个把时辰可热闹,张巷边一张口想说‘去呗’,又看了于娘子一眼。

    “反正屋里也没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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