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娘子?”
屋内的油灯已被方砚清的人点燃, 贺七娘在跃动的暗黄暖意中,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目光落于方砚清不得不只粗略包扎收拾的伤口上,她清了清嗓子,用舌尖飞速润过干涸的唇瓣,极力在人前摆出坦然、毫不在意的姿态。
下巴朝卧房门口挂着的厚实布帘扬了扬,贺七娘语气如常。
“安置到里头去吧。”
亲眼见着远松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方砚清放倒在火炕上,贺七娘如屹立在狂风中的劲松,笔挺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等到远松他们陆续出去安排接下来的事,贺七娘这才猛地泄去强撑着的那口气,岣嵝着身子,哭丧着脸看向方砚清。
他双目紧闭,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她湖水青色的褥面上,枕着她精心挑选的头枕。
对此,贺七娘只是暗自庆幸。
好在她没有听店家的意见,挑那正红烟紫的褥面,鸳鸯成双的头枕!
愁眉苦脸,顺着习惯,贺七娘瘪着嘴,抬腿往炕沿上坐去。
之前,方砚清大半个人都压在她身上时,虽有栴檀在背后撑着,但她双腿所承担的重量也是一点不轻。
站得双腿麻木,不动时还并未觉得有多难耐,这一旦动了,贺七娘顿感小腿肚又酸又胀,很是不适。
自由的那只手捶打着腰腿,贺七娘躬下身子,整个人向下坐去。结果才堪堪靠到炕沿的边,眼神一瞟,她立马噌地一下就弹了起来。
无他,只旁边就躺了个活生生的人!
万不能在屋内营造出一种,方砚清躺在她歇过的被褥上,而她与他同在一处炕上的假象!
否则,哪怕她是坐着的,贺七娘也怕她会在脚底轰然窜起的羞窘里,被自己陡然攀升的体温烧成一撮灰烬。
不得不拜托栴檀帮她从屋外拿进小小一个胡床椅,贺七娘将这不大的胡床塞在身后,径直坐下,并将腿打直。
双腿的酸痛令她龇牙咧嘴,与方砚清相连的那只手,倒是正好可以靠在炕上。
院里,远松他们正是跑进跑出,烧水、送伤药、去取干净衣物、商量今日善后的未尽事宜,一个个忙不停。
贺七娘百无聊赖地坐在撑开的胡床上,两腿伸直、并拢,将身子靠在后头的木柜上。
只她穿着鞋履的两只脚,时不时用脚尖撞撞彼此,并顺道偷看一眼再偷看一眼炕上躺着的方砚清。
灯影憧憧,昏黄的光填满不大的卧房。靠墙立着的木柜,在火炕上罩下一片阴影。
方砚清安静躺在上头,一半的身子被掩于阴影,一半的身子为灯火照亮。
屋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贺七娘偏头靠在木柜上,盯着他发呆。
平日里笑着时,方砚清那双狐狸一样的眼,总会为他平添几分风流之态,让人下意识就会想亲近他。
如今,他面上血色褪散,双唇泛白,紧锁的眉眼倒是惹人对其生怜。
即便他鼻梁高直,下颌线条分明,怎么看都是个坚毅的男子汉。
努了努嘴,贺七娘对自己那见了一个人长得颜色好,就额外能容忍、对其宽待的臭毛病表达了嫌弃。
可是,她偏就是止不住担心。
她,真的很担忧方砚清的身体
今夜的这些事,实在太过于超脱她的认知。
贺七娘这会儿静下来后,细细想去,心知若非她曾经历过前世那一幕,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维持眼下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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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方砚清缘何会遭遇今日之事,他又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她也全然不想过问。
正如她之前所想,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纵是再亲密无间,也得给彼此留一处空间。若对他人想要隐瞒之事刨根问底,那便是过界了。
方砚清从未对她提到过他为何来伊州,想来,这便是他不愿意让她知晓的界内之事。
更何况,她此时此刻才察觉到,对于方砚清,她竟是这般的不了解,也是这般的,未曾上心。
贺七娘收回视线,转而盯着自己的脚尖,并长叹了一口气。
顺着今夜之事抽丝剥茧,方砚清性情的变化,其实早在他们戈壁重遇之时,就已有了苗头。
偏她先入为主,只将人当成洛水村的方夫子,总去刻意忽视那些违和的,与以往不同地方。
她只道他应是为家中事务所困,心生郁气。只道他是换了服貌,这才会让她生出他好似变了个人的错觉。
却不想,原是他一直将自己的性情、自己的病症,压抑得这般深。
归根结底,其实是她厚颜无耻地将方砚清视作挚友,却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给予他。
好在,即便今夜见了方砚清那般乖戾无常的样子,在片刻的心惊与慌乱后,贺七娘仍没有对他生出类似于惧怕、厌憎、埋怨的情绪。
是他,在她孤立无援之际伸出援手。
是他,在无际黑暗中,给予她一份关怀与照顾。
还是他,在她死里逃生之际,无声予她安抚。
无论是洛水村中,青衫温雅的方夫子,还是今夜这个性情乖戾,下手狠辣的方砚清,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陪他度过难关。
鬼使神差地直起腰,贺七娘趴在火炕边沿,伸出手。
贺七娘想要为方砚清展平他皱成一团的眉心。
“娘子,我们”
火速收回手,贺七娘砰地一下靠回木柜前,飞快眨眼,竭力控制面色如常。
看向门口,远松和栴檀正一前一后地打起门帘,走进屋来。
很好,他们还没有发现。
心神稍定,贺七娘看眼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轻声问道:“是要为他清理伤处吗?”
得了肯定的回复,贺七娘挪动身下胡床往一边去,将火炕前的空处腾得更大了些。
远松放下手中端着的热水,率先走上前来,为方砚清宽衣。
一面同贺七娘道谢,远松一面将手探向方砚清的腰封。将其散开搁到一旁后,他又抬手,解了那身青衫的衣襟系带,并一点点展开那副溅满血的衣襟。
青衫之下,白色内衫隐现,微敞的衣领.交.合.处,是方砚清微微凸起的喉结。
再往下,竟是连内衫的衣襟,也被浸透外衣的血渍染出些许暗红。
远松继续手下的动作,正触及方砚清内衫的系带,却突然顿住动作,猛地回头看向贺七娘。
远松犹豫着开口:“娘子”
贺七娘本是紧盯炕上,满目担忧。
突然对上远松的双眼,登时被吓得身子后仰,后背死死贴在木柜前,瞪大双眼盯着他。
二人大眼瞪小眼。
在这片沉默中,贺七娘先将视线下移,沿着远松的手,落到方砚清的衣襟处。而后,又慢慢将视线移回去,不知就里地看向远松。
脑内再度灵光一闪,贺七娘一下想到了什么,轰然间,面红耳赤。
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摇出一片残影,贺七娘连连白头,拼命找补。
“我没有!我没看!我也不会想看!”
“我方才只是在看窗外的雪!”
与此同时,远松亦已继续说出他的未尽之言。
“娘子家中可有剪子?郎君这边的袖子得剪开才行。”
乍然听到贺七娘高声叫嚷,远松都没能反应过来。
嘀咕一声看什么后,他就一脸怔愣地看着她,眼底满是疑惑与不解。
冲他眯起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贺七娘将手指向屋内矮柜,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那头的矮柜里,栴檀,劳你帮取一下。”
说完,她将头砰地砸向身后的木柜子,在栴檀担心的目光里,痴呆呆地笑。
这边,远松拿过剪子,打算把衣袖延伸到衣襟的布料剪开,借以让方砚清受伤的手臂露出。
咔嚓一声,剪子陷入裘衣。
“且慢!”
慌忙伸手拦住远松,贺七娘抿了抿嘴唇,看一眼尚且人事不省的方砚清,颇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要么,你们给弄个东西,把我的眼睛挡起来吧。这,男女授受不亲的”
支支吾吾讲出她的借口,贺七娘都不好意思再去看远松他们的眼神。生怕,会在里头发现他们的了然。
如愿以偿地被巾帕遮住双眼,贺七娘放心大胆地转动脖子,随着若隐若现的灯火光亮,她听着剪子嚓嚓作响。
视线受阻,别的感官似乎总能变得更加敏锐。听着剪开布料的动静,连带着,那将她手紧紧攥住的触觉都瞬时凸显了出来。
她曾觉得方砚清的手不像是文弱夫子的手,但那仅为观感。
如今被他紧紧攥进手心,他的手掌贴着她的手背,贺七娘才通过触觉,感知到这是怎样的一只手。
他的掌心处有茧子,尤其是四指与掌心相连处,还有大拇指的虎口处。
这般相贴,贺七娘只觉他手心硬硬的,稍显粗粝。
她的拇指无意识搭在他虎口处蹭了蹭,贺七娘突然嗅得屋内血腥味加重,即便无法看清,她仍是将脸转过去,对着火炕那边。
“他伤得很重吗?”
先前在街上,方砚清那副模样,根本就由不得人细细察看。简单给那处伤口糊了止血的药粉,便连着外头的衣物一起,松垮垮给包扎了起来。
到此时,伤口处的衣料已被血浸得黏在刀口上。刚才解开衣物时,就正好撕起一处,使得本来暂止的血,立时又沁了出来。
远松用帕子沾了热水,正轻拭郎君伤口周遭的血污。
栴檀则举着药粉站在一旁,等着为远松递东西,顺便提醒他该如何处理。
“还好。”
虽然看上去挺深,但对于谛听众人常见的伤势来说,的确算不得重伤。
栴檀如是想着。
“那为什么血腥味好像挺重的?”
贺七娘仍是担心,但偏偏这帕子挡得严实,除开点点灯火光亮外,她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远松手笨,把伤口弄开了。”
“啊?那不能劳烦你帮处理吗?”
“郎君不”
正想解释郎君不喜女子近身,栴檀却被远松瞪了一眼。
自知险些失言,栴檀连忙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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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嘴。冥思苦想许久,这才挤出来一句刚听来的现成理由。
“男女授受不亲。”
“哦,这样啊”
一时语塞,贺七娘心想,栴檀这般冷静,看来的确是她多想了。
垂眼继续撞了撞脚尖,被方砚清攥着的那只手,也动了动,顺便拇指又再在他的虎口蹭了蹭。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七娘觉着方砚清攥着她的那只手,好像猛然加重了一下力道,但又很快消失了。
以防万一,贺七娘蹙起眉,小声询问。
“他醒了吗?”
看一眼郎君,仍是双目紧闭,栴檀垂眼继续看远松处理伤口,同样小声回着。
“没有。”
暗道果然是错觉,贺七娘失望地叹了口气。
转念想起被方砚清掐脸蹭血的经历,她一时报复心起,先用拇指指甲抠了抠他的虎口,又皱起鼻子重重哼了声。
自诩出了口恶气,贺七娘晃晃身子,犹豫许久,终是开口。
“栴檀他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啊?”
就在此时,原本静静躺着的人,却是徐徐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折耳根苦口婆心脸:女鹅啊咱们不能恋爱脑好不好?听阿妈的话
七娘:这不是你写的吗?你怪我?
折耳根望天:嘶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二郎是否犯有疯病◎
“郎”
蓦地发现前一刻还人事不知的郎君醒来, 栴檀心头一松正打算叫人,远松却是抓着手中的帕子扑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 阻下她的声音。
瞪眼皱眉,栴檀用眼神询问远松这是何意。火炕边, 不知所以的贺七娘歪了歪头, 觉得奇怪。
“栴檀?怎么了?”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贺七娘忙坐直了身子,抿紧嘴唇,语气难掩焦灼。
“难道他还有别处受了伤?栴檀, 远松?”
“你们怎么了?”
将空着的那只手探到脑后,贺七娘正打算解开缚眼的巾帕, 栴檀却是在远松的示意下按住她的手, 拦下她的动作。
“你到底什么意思?”栴檀比着口型,无声地问。
“啊,没事,没事。”
远松一句话同时回答了俩人。
觑一眼火炕上躺着的郎君, 见其面不改色地继续在这床与他格格不入的湖水碧色被褥上躺着, 甚至还再次阖上了眼,自诩极其了解郎君心意的远松抢先遮掩道。
“娘子, 没事, 就是刚刚我扯着栴檀帮了下忙, 所以她一下子没能把话说完。”
贺七娘晃晃手臂, 示意远松看看她还被栴檀按住的手, 哭笑不得地说。
“不是, 那你们按着我的手干什么呀?虽说我遮了眼睛, 但我也可以帮你们端着东西的呀。”
“啊, 抱歉,抱歉!”
远松忙不迭示意栴檀松手,见其一脸莫名其妙地瞪他,只能是无奈地探手耸肩,并用眼神示意栴檀去看好好躺在炕上假寐的郎君。
二人打着哑谜,顺道,远松还找了个理由出来,杜绝贺七娘自己解开巾帕的可能。
“只是刚才我已经将郎君的衣裳全部解开了,我担心您不小心见着不想看的,嘿嘿,呵,呵呵”
正是对上郎君猛不丁睁开的眼,远松被他那仿佛看死物一样的冰冷眼神冻得一个哆嗦,口里的傻笑也瞬时变成了呵呵干笑。
但贺七娘对此却是全然无觉。
被巾帕折了小半的脸猝尔胀得通红,她伸出再度得了自由的手抵在唇边咳了咳,将脸偏到一边,半侧着头嘀咕到。
“咳,咳咳,这样啊,多,多谢”
炕上的方砚清懒得同他们玩这种痴傻浪费时间的游戏,翻身坐起,正打算丢开手里多余的东西,动作却是骤停。
原是贺七娘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有方砚清身子的移动后,竟是本能地扯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五指用力,将他的手回握得紧紧的。
露在巾帕外的眉毛拧成一团,她话语罕见地带了质问之意。
“远松,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你们要这样搬动?”
远松正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搀扶方砚清,却是敏锐发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顺着郎君的视线,恰是见了这一幕。
福至心灵,远松忙是拿过伤药将方砚清堵在了火炕上,并扭头冲贺七娘解释道。
“娘子勿怪,是我们刚刚将郎君扶着坐了起来,这样才好包扎。”
“哦,这样啊,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不过,你也当心点,刚才的动作实在也太大了些,当心又扯着他的伤口。”
贺七娘自觉错怪了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放心不下,只得是多念叨了几句。
而这边的远松则是一面为方砚清上药,一面留心注意他接下来的反应。
见郎君双眸定定看着他与贺娘子交握的手片刻,而后竟是一动不动地将这个姿势保持了下来,远松心道果然赌对了。
担心栴檀那个木头脑袋会说漏嘴,远松只得是手下忙个不停,嘴上也顺着贺七娘最开始的问题,试探着开了口。
“至于您刚刚问栴檀,郎君是个怎样的人?”
飞快觑一眼方砚清的神色,见郎君面上没有显出不愉,远松耸了耸眉毛,狡猾地开始有意识套话。
“您为什么突然会想着问这个呢?”
贺七娘不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鼻子,她其实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但偏如果直说的话多少会有些冒犯人,所以,她只得是含糊其辞地应道。
“哦,没什么。就是,他今晚和平时的差距挺大的,我,我有些”
生怕贺娘子会说出什么惹得郎君发怒的话语,远松忙是开口,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
“那娘子,您眼中的郎君,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料到远松会反问她,贺七娘愣了一瞬后,倒也垂下头,单手扣着手下的裙子,原本是不是碰撞彼此的脚尖也停了下来,同它们的主人一起,陷入沉思。
屋内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这一瞬停止,远松更是在贺七娘越来越长的沉默里本能地敛住呼吸,打算示意待会栴檀发现不对的话,带贺娘子先逃。
毕竟今夜贺娘子实实在在是帮了他们的,这恩将仇报可是不行的
所幸,贺七娘的沉默没有继续持续太久。
她抬手将脸旁碎发别到耳后,然后自嘲般笑了笑。
“我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个温润、文雅、还性子温柔的翩翩君子,可能还会有点文弱。但今夜看来,他好像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贺七娘好在没有说出让他害怕的话,远松长舒一口气之余,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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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自家郎君找补一番的打算。
“其实,郎君他平时也不是都跟今晚一样的”
远松的本意是想要让贺七娘知道,郎君并不是一个嗜血嗜杀的恶人,他只是在犯头痛症时,会有些暴躁易怒而已。
结果,还不待他说完,贺七娘已是浅笑着摇了摇头,甚至,还拉着方砚清那只攥了她整夜的手晃了晃,一字一句,很是坚定地回到。
“任何人在面对性命之忧时,都拥有反抗的权利。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别人都想要取我性命了,我为什么不能反抗,不能还手?”
“难不成,还要坐以待毙吗?”
拇指搭在方砚清虎口处的厚茧上蹭了蹭,贺七娘抿唇而笑。
“今夜若不是他出手,我只怕都快走过奈何桥了吧?”
贺七娘的回答显然取悦了这间屋子里另外的三人,栴檀甚至还重重点头,肯定道:“没错!不能坐以待毙。”
远松惊讶于贺娘子小动作下,郎君饶有兴致盯着她手指的眼神,心中更是坚定了今后要更加约束栴檀,不让她对着贺娘子过于亲昵的想法。
“那您脸上的血,也不怕吗?”
探手摸摸脸颊,上头被方砚清一点点抹上的血,已经被栴檀送来的湿帕子擦净。但他的戒子抵住她的肌肤,指腹沿着脸颊一点点摩挲的触感仍似如影随形。
苦笑着晃晃自己被攥住的那只手,贺七娘无奈耸肩。
“当时怎么可能不怕?你们同他相处得久,想来也知道,他那个样子看上去确实是很凶很吓人的,而且,他当时还说要砍我的手哩。”
再瞅一眼郎君,远松将他的手臂包扎好,心底却是腹诽不断。
敢情郎君今夜还那般吓过贺娘子?这可真是,一边抓着人家的手怎么都不肯放,一边还这样故意吓人。
砍了?砍了以后拉什么去?
远松正是弯了腰收拾伤药,打算稍后退出屋子,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二人。
谁知,贺七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僵在当场,顺便,还万分想回到先前,不知怎么头脑一热,瞒下郎君已醒事实的时候,按死他自己!
“远松他,就是二郎他,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或者说,二郎他是不是犯有疯病?”
贺七娘犹豫许久,终是将个沉甸甸压在她心口的疑问抛了出来。
从方才起,她就一直陷在犹豫、纠结里不可自拔。踌躇不安,不知到底该不该向远松他们询问。
她既怕问出这样的话,会损害方砚清在远松他们心中的形象,又怕她这个问题触犯到方砚清的秘密地界,伤了他的尊严。
明明她半柱香前还在告诫自己,人与人之间需要有合适的距离,再是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过界。结果倒过头来,她却是无礼到连这样的问题都脱口而出。
“你们也不要怕,就是,我只是想问问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因为我曾听我阿耶说,有些人在遭受巨大的刺激后,性情会发生变化,而且还会有一些身体上的不适。”
“二郎他,他的头疾看上去特别严重。而且他今晚的反应实在是,嗯,怎么说呢,太不理智了一些,所以我就想”
“就是如果他的确是有这方面的不适的话,你们悄悄告诉我,我也好在今后的相处中去注意,避免无意中再刺激到他。”
“当然,如果没有的话,自是最好。但,栴檀你会些医术,你当是知道的,讳疾忌医这,不是件好事”
越说越是心烦意乱,贺七娘脑子里闹哄哄的,只觉自己话语颠倒,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
可她只要一想到方砚清今夜痛苦不堪咬紧牙关的样子,还有他不管不顾与人搏杀的架势,便是忧心如酲,坐立不安。
贺七娘沉浸于自己的苦恼中,连远松已经许久未曾出声搭话的事实都没注意到。
油灯霍地发出一声噼啪异响,眼前骤然一亮,鼻间有难以忽视的血腥味闯入。
蒙眼巾帕被掀开的贺七娘叫灯火晃得眼前一花,她本能地皱眼,抬起那只自由的手,半挡在眼睛前。
正是困惑,她那只被攥了一夜的手,忽然被人牵引着举高,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敲。
倒吸一口凉气,贺七娘因这一动作惊得瞪大双眼。
视野之中,好似在笑的方砚清袒露上半身,一手拉着她的手,敲打她的额头,另一只手则将那块蒙眼的巾帕夹在手指间摇晃。
“这么好奇?不如听我自己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七娘:阿妈,我不是恋爱脑我只是真的怀疑二郎他脑子有病
吼吼吼因为17号(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要上新书千字收益榜为了不至于太过难看(太难看就当我没说)今天的更新提前17号的更新则会放到23点以后还请大家见谅笔芯mua mua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像当初接过她递来的糖◎
万籁俱寂, 雪花簌簌而下。
松开一直被他紧握于掌中的手,方砚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贺七娘。
他于混沌中陷入沉睡,直到手掌处传来细碎的痒, 这才陡然在迷雾缥缈间醒转。
外界的动静,也由迷迷糊糊、似远似近, 而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虽未能在现世完全苏醒, 但他倒是渐回耳聪目明, 不再如先前那般不辨虚幻。
因而,不光贺七娘同远松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掌中紧紧攥着一人的手, 偏这触碰间只觉柔弱无骨的手还丧伦败行地摩挲在他虎口处,方砚清业已了然于心。
随着神智回笼, 他更是很快回忆起坠入昏睡前所行之事。
但眼下, 也不知是因为连日来的辗转反侧终得片刻安睡,缓了他的头疾,还是被贺七娘在经过那般情形后,仍展露于远松二人的面前的担忧挂怀所取悦。
反正已露了本性恶劣乖戾之处的方砚清, 对眼皮子底下, 这个恨不能把自个儿嵌进木柜里的贺七娘,再度升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将彼此交握了大半夜的那只手摊在眼下, 发现掌心与虎口处的厚茧清晰可见, 方砚清不免轻啧一声, 属实是不明白贺七娘为何会这般流连此处。
敛去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兴味, 他在贺七娘悄悄觑来偷看的眼神中, 将巾帕包裹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而后与这只, 曾予她相持手交叠, 在她越来越惊讶的目光注视下, 用拇指搭在它的虎口处,轻蹭、摩挲着
只是这开口时的语气,倒也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忐忑,乍听上去,好似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在为这个问题所苦恼。
“七娘你觉得我的疯病,严重吗?”
早在方砚清变换动作的一瞬,贺七娘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见了他这番举动,尤其是那缠绵在巾帕两面,缓缓磨蹭在他虎口处的指间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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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蠢笨得连人眼色都看不懂的贺七娘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眉眼皱作一团,她瘪嘴呜咽一声,抬手狠狠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即飞快地别过头,缩起下颌,再将后背连同脖颈死死贴在身后的木柜门上。
她看上去已是打定主意,坚决不会再吱一声了。
“七娘为何不答?是觉得我已无药可救了吗?”
方砚清面对她时,在得寸进尺,惹得她不得不自投罗网一事上,总是能够无师自通。
发现他语气明显变得低落,即便明知他是装的,贺七娘仍是悄悄掀开左眼的眼皮,睁开一只眼瞟向他,然后又在即将与其对视的一瞬,猛地闭眼。
“你休要污蔑我!我没有这样说过。”
鼓起勇气,用尽浑身力气,贺七娘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回答。
“那七娘缘何不敢看我?是觉得我之前的样子,太过可怕了吗?”
方砚清自诩不是个好人,见了贺七娘这般躲闪不及,恨不能钻进缝里的模样更是觉得有趣,直觉得比起原本计划的那场围猎,还要有趣得多。
好似,也能算个意外之喜?
她这副慌乱无措、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曾经的那只西域卷毛犬。
它溜进膳房偷肉吃,让阿娘逮个正着,被揪住后颈皮提起来教训,却又死撑着不认错时,也是这般模样。
在那只卷毛犬被冲进他家的那些人活活踩死前,他最喜欢摸它头顶上的毛发。
每每顺着头顶抚到它耳尖时,它都会很欢快地嘤嘤哼唧。
手指有些痒。
方砚清深深看一眼贺七娘垂在脸颊旁的发丝,索性松开了交握的手,探手朝她耳畔散开的那一缕发丝而去。
还未触及,一直挤眉皱眼不肯看他的贺七娘终是张开双眼。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再次紧紧闭起。
方砚清的身形挡住了她面前大半的光,连带她那在阳光下会泛出琥珀色的瞳仁,都在此刻变得额外深邃幽沉。
但那双眼里的埋怨与控诉之意,含嗔带怨之态,倒如莲藕折断处连绵不断的藕丝,让他也随之一瞬暗沉了眸色。
“为何不愿看我?”
没有碰上发丝的手指,沿着他的食指指腹轻捻。方砚清眸色深深,落于她眉眼上方,被她自己拍红的那处印记。
“你明知故问!”
她似乎是迫切想要躲开他的视线。
纵使已经双目紧闭,偏还用劲扬起头,将脸对准屋顶房梁,坚决不肯面向他所在的方向。
有一抹幽幽的红自她脖颈之下蔓延,一点点爬上她的面颊、耳根,双眼却仍在眼帘的遮挡下滴溜溜转个不停,连带睫毛都止不住小幅度地扇动着。
略一挑眉,方砚清忽地就明白了。
将手中捏着的那条巾帕丢到她面上,正好能够盖下她慌乱无定的双眼。
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火炕前,方砚清提起自己的衣物。
但那几件被剪得有半边无法蔽体的衣物,却也叫他眉心狠狠一跳。
“远松!”
怒意难掩的喊声落下,远松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外响起,并在一瞬间变得越来越远。
“郎君稍候!取衣的护卫还未折返,您且再忍耐片刻”
“呵。”
听出人已经是越跑越远了,方砚清怒极反是冷笑出声。
正打算捡起这几件衣服好歹应付一下,免得后头那位把自己变成一只烧红的守宫。
他听得身后木柜吱呀一声响,而后,贺七娘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要么,你,你先穿这个吧。”
回头看去,她已将巾帕丢到一边。正紧闭着眼,头扭到左侧,拧巴着身子,双手朝他递来一包衣物。
难不成,她在伊州还备有男人的衣物?
因这个猜想而不悦地皱眉,方砚清厌恶地看着那一包布料。正待出言嘲讽,眼神一瞟,却是发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
探手将那包衣物拿过来,展开,披上。
未系衣带,方砚清舌尖抵过稍尖的犬齿,懒散地将单边身子靠上那架木柜,在贺七娘被唬得一跳,受惊望来的眼神里,开口问道。
“带了一路?”
没头没尾一句话,贺七娘却从里头看出了满满的逗弄。
虽也没能看出什么恶意,但贺七娘将视线保持在方砚清脖颈以上,定定看了他两眼后,到底是不得不承认一点。
兴许,他真的只是一直没有在她面前暴露出真实的性子而已
压根不是什么疯病,也不是什么遭了变故后承受不住。他就是骨子里藏着恶劣与乖张,却在面上蒙了一张化作温文儒雅君子样的皮。
贺七娘将视线对上他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却是为了能够让自己不去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当时想着送去书塾还给你,结果听说你已离开,我急着与商队汇合,来不及再放回去,所以就”
将早就在肚里重复过几十上百遍的理由娓娓道来,贺七娘留心关注着方砚清的神情变化。
见他神色并未有异,她想着他应该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便僵着脖子,双手往后想要搭在木柜上借一分力,离开他的阴影覆盖。
手掌猛地往后,猛然按上一片紧绷的温热
二人的动作皆是倏然一顿,就同连呼吸也是。
僵着的脖子一寸一寸转向身侧,贺七娘呆呆望向那个同样靠在木柜上的人,头一遭理解到了旁人口中的“视死如归”。
只不过,他人皆为理想,皆为正义。
而她,只为能在此时此刻,彻底摆脱眼前困境
方砚清靠在木柜前的姿势未变,面上因她举动所生出的惊诧,也转瞬即逝。
他只是一眼不错地注视着张惶失措的贺七娘,疑惑于自己为何还是没有对她的触碰产生厌恶的情绪。
洛水村中,放任她为他搓揉药酒,可以解释为,为了那场靠伪装来捕猎的游戏,他不得不任她作为。
那为何现在,他已然都暴露本性了,却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拧断她的这只手呢?
戈壁上为何会主动将她虚虚揽住?今夜为何会给她机会,让她来抓自己的手?眼下此刻,又为何会看着呆若木鸡的她,甚至再一次升起调侃捉弄的心思?
因着这份不解,方砚清的眉头皱起。落在贺七娘眼里,却好像让她因此生出了误会。
凝视着一脚带翻胡床,埋头不语的贺七娘三步做两步往外冲去,方砚清眼神探究。
但也在下一刻,因为听得窗下传来沉闷叫声,脑中浮现出贺七娘蹲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嘴,盖下尖叫声的样子,而又在眼底现出一抹笑意。
到底是先叹息着摇了摇头,最后,方砚清望着那条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巾帕勾唇笑了笑,选择利用这满屋酒香,先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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