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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嫁高门》30-40

    第31章

    三婶马兰香算是施菀的同族的堂婶,虽是爷爷那一辈的兄弟亲情,但三婶一直对她不错,当初去京城,就是三婶陪她一起去的。

    痹症是很难治的病,更何况三婶还要做农活,施菀只能尽量替她缓解病症。

    每次过来她都要从县城带些东西来,这次又带了须面、酥饼和几尺布。

    “三叔要早起去干活,这须面直接放水煮一会儿就熟了,比煮粥快,可以让三叔吃碗须面再出门去。”施菀说。

    马兰香没见过须面,见了这一根一根的干面,格外新奇,又不好意思道:“你每次过来,乘船就要钱,还要买这些东西,实在花销太大了,以后别买了。”

    施菀笑道:“我又没有其他亲人,也就三叔和三婶亲一些,我不来看你们、给你们买东西,我去给谁买呢?也就是有你们,我才不是一个人。”

    马兰香怜惜地说不出话来,施菀将那几尺布在马兰香身上比了比:“三婶看这个颜色,带点红,又不像桃红,胭脂红那么惹眼,叫薄柿,用柿子染的,很抬气色,三婶穿着正好。”

    农妇们的着衣,大多是没染过色的麻布棉布,或染最便宜的蓝色,这样好看的没见过的颜色在村里几乎是独一份。

    马兰香看着布料,虽是喜欢,却又不敢去摸,怕手上的老茧给它刮坏了。

    施菀说道:“没关系的,这是细布,结实的很。”

    马兰香抚着布料,脸上止不住欢喜的笑。

    最后将布料放下,施菀替她扎针。

    马兰香盯着施菀看,看了很久道:“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吗?她说亲到咱们施家,第一次进村认亲,就让我惊呆了,长得是真好看,弯弯的柳叶眉,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小巧的嘴唇,小巧的脸,你爹见了都傻笑得合不拢嘴。”

    施菀轻笑道:“我只是有点记得,时间太长,记得不清楚了。”

    她爹娘都是很普通的人,甚至爷爷还说爹一股子傻劲,半点学医的天赋都没有,把个脉半个月都学不明白,还不乐意学;而娘呢,没读过书,不识字,但做的酸萝卜、甜酒、煮的莲子粥,都是村里最好吃的,记得小时候许多怀了孕的年轻媳妇都找娘亲帮忙泡酸萝卜。

    洪水来的那一日,爹原本已经跑上山坡了,发现娘的脚被石头卡了,没跑上来,便不顾旁边人的劝阻,蹚着已经没过腿的水冲下去救娘,等回头时,水已经没过了腰,两人都没能回来。

    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还是紧紧拉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施菀只是难过、舍不得他们,却并不为他们悲哀,她觉得娘亲在被卷入洪水那一刻一定是安心的,因为爹爹陪着她。

    爹娘的死,让她第一次看到爱情的样子,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觉得爱情是博大而美好的,也许比生命还让人敬佩,值得人为它奋不顾身,所以才会有……她傻气的那三年。

    “你和你娘长得像,好看,而且是越来越好看,现在比没做大夫前、比十几岁时还好看。”马兰香说。

    施菀笑道:“三娘真是会说话,我现在都二十多了,哪里比得上小姑娘。”

    “不不,三婶可不骗你,是真好看。”马兰香说道:“要不然,我替你找找那做媒的赵二娘,看有没有哪家合适的,你再找个人家?”

    施菀回道:“三婶,我不会找了,就这样挺好的。”

    “可等老了呢?或是有个病痛的,你一个人怎么办?”

    施菀问她:“再过段时间,是不是要插秧了?春天的水冷,三婶这腿受得了吗?”

    “又有什么办法,秧肯定要插的,靠他们也插不完。”马兰香说。

    “那等到了插秧的季节,我再过来一趟,给您施针,然后带些药来,您天天喝着,驱驱寒。”

    马兰香回道:“又要你破费。”

    “我就是干这个的,破费什么。”施菀说道。

    马兰香抬眼看看她,轻轻叹了声气。

    她知道施菀是故意岔开了话题,不要她提再嫁的事,她也知道城里有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喜欢侄女,是她不愿意。

    就是在京城被伤透了心吧……四年前得知侄女回来,她特地去县城看她,问她碰到了什么事,她却不多说,只说陆家人虽对她客气,却并不喜欢她,陆公子又要娶喜欢的人做平妻了,她待着没脸,就回来了。

    几句话,马兰香便知道侄女一定是过得不顺心,又怎么会顺心呢,当初她在陆家暂住时便看出来,那陆二公子就没正眼看过侄女。

    给三婶施完针,做过推拿,施菀便去了一趟施家祖坟,祭拜爷爷和爹娘。

    其实之前也来过,马上也快要到清明,自然又要来祭祖,她来得似乎过于频繁了。可她从前三年没来,连嫁人都没来告诉他们,再回来却已经和离了,总是心中有愧,想多来几趟。

    祭拜过他们,日头开始偏西,她叫上严峻和枇杷,开始往渡口走。

    船家还没来,她们便在湖边等着。

    直到太阳要落山,船家从对岸来了,陆璘和长喜也往这边过来,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个村的一位大娘,带着小孙女儿,施菀见过她,觉得眼熟,但不知道名字。

    那大娘走到她面前,却认识她,说道:“你是施老大夫的孙女儿吧,早听说你在县城里给人看病呢!你怕是不认识我了,我是张庄的,姓唐,以前找你爷爷看过病。”

    施菀回道:“是唐大娘,我这么多年没在村里,长辈们都不认识了。”

    正说着,马兰香从田梗上赶了过来,不顾腿上的疼痛急跑到她面前,斥责道:“你这孩子,让你走前同我说一声,你怎么又悄悄走了!”

    说着将个包裹塞给她:“这是去年打的枣,你拿去吃,不是说这个温补吗,你身子不好,就要补。还有一双鞋,最后几针没上完,刚刚赶着给上完了,你做大夫没空做这些,就穿三婶做的。

    “还想说给你抓只鸡的,可你又说自己不会杀,下次有空就杀好了给你送过去。”

    施菀不由动容道:“我本来没拿什么东西来,倒又带了这些东西走,哪里好意思?我看诊能挣钱,您和三叔还有一家子要顾着……”

    “那有什么,都是乡下不值钱的东西。”说着推她上船去:“快回去吧,下次过来别给带东西了,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说着话,却看着前面陆璘的身影愣住。

    “那个人怎么……”

    她送施菀去的陆家,见过陆璘,此时不敢置信会在这儿看见他,但眼前这人的确像。

    可说话时,陆璘已经坐到船上,正好背对着这边,她又有些不确信,想上前去看。

    施菀及时拉住她道:“那三婶快回去,我上船去了。”

    “那个人怎么有点像……”

    “那是新来的县太爷,怎么了?”枇杷问。

    “县太爷啊?”马兰香更拿不准了。

    施菀便趁这机会与她告别,上了船。

    唐大娘和孙女坐在长喜旁边,闲不住,便和施菀说话,告诉她自己去县城找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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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问施菀回来做什么,得知她来见三婶,又夸她孝顺。

    随后便凑近她道:“你知道么,那张大发遭报应了,他不是找了个外乡的女人回来么,那女人天天好吃懒做不说,还找了个相好,她生的那儿子就不是张大发的种,张大发知道了,和那相好打架,结果自个儿没站稳,从坡上滚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施菀没回说,枇杷倒感兴趣道:“为什么说他遭报应呢?他是个坏人?”

    唐大娘问:“你是……”

    “这是我师父,我和师父学医。”枇杷说。

    唐大娘意外:“你也想做女大夫啊?”

    “对呀。”枇杷说,然后问她:“那个姓张的,他怎么了?”

    唐大娘回道:“你竟连这也不知道,张大发是我们村的,为人最是恶毒,当初看上你师父漂亮,竟想让你师父给他做续弦,他那时都四十多了,你师父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呢!”

    “啊?”枇杷震惊道:“还有这事?”说着看向施菀:“师父,你怎么都没和我们说过,这人也太可恨了!”

    “都是以前的事。”施菀说。

    枇杷一脸求知欲看向唐大娘,严峻也看向唐大娘,一边想听,一边想说,唐大娘便说道:“当年施老大夫身体不好,带着你们师父,爷孙俩相依为命。那张大发的独生儿子被疯狗咬了,找施老大夫治,施老大夫说这有可能患上瘪咬病,若是患了这病,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张大发说行,只求施老大夫尽力医治。

    “结果施老大夫给治了几日,他儿子果真患上瘪咬病,没几天就吐,发烧,疯了一样乱叫,再过两天就死了。你猜怎么着,这张大发非说他儿子是施老大夫治死的,要施老大夫偿命,不偿命,就要把孙女送去他家做老婆,再给生个儿子。

    “这施老大夫怎么会答应?张大发就把他儿子尸体放到施家门前,让他六十的老娘到人家门口哭,施老大夫本就病得严重,这么一弄,愣是被他逼死了,小丫头走投无路,才卖了田地和祖宅,连夜逃去京城了……

    “因为这事,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张大发恶毒,谁还敢嫁给他,所以后面他没办法,才娶的外乡人,结果却是个不安分的,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枇杷与严峻恍然大悟,这才知这桩往事,唐大娘又看向施菀道:“当时听说你嫁到了京城大户人家,我们还道真是老天开眼,施老大夫做了一辈子好事,总算得了好报,没想到过了几年,你却又回来了……

    “你看你,孤苦无依的,你那夫家竟也狠心让你回来。要我说,这富贵人家,就没有心善的,他要心善,他便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也就我们这些老实人,一辈子老实,一辈子受穷。”

    施菀没去看陆璘,只轻声道:“倒也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他们要对你好,你能回来?”唐大娘反问。

    施菀不知能说什么。

    严峻却道:“回来也没什么不好,若师父不回来,安陆便少了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施菀回道:“悬壶济世不是这么用的,你这是要折煞我。”

    严峻认真道:“在我心里,师父就是悬壶济世的,我没用错。”

    “对呀,师父做大夫多好,别人都称师父‘小医仙’,要嫁什么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枇杷立刻道。

    严峻轻咳了一声:“虽然师父做大夫是好,但你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枇杷笑道:“好,那师弟除外,师弟是个好东西,可以嫁,没说你。”

    说完,她才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两人男人,而且还是不能得罪的男人,于是连忙挤出一脸笑,朝着长喜讪讪补救道:“县太爷和这位大哥自然不用说了,那……那是官爷,不是普通人,也,也不算。”

    长喜一本正经坐着,神色肃然,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并不领情。

    其实不是他不领情,而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要露出怎样的态度。

    虽然这小丫头是无意,但可以说,这这番话是很针对公子了……他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发怒。

    偷偷去看,只见公子看了一眼施大夫,然后看向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枇杷见他们这神色,便断定县太爷是恼怒了,顿时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

    唐大娘感觉到船上不正常的气氛,又听说自己旁边坐着的是县太爷,也不敢说话了,船上顿时安静起来。

    好在湖并不宽,船一会儿就靠了岸。

    刘老二早在渡口等着,见船靠岸,就立刻过来扶陆璘。

    陆璘在马车下站了一会儿,要上去时,转头看向身后的施菀。

    她正从船上下来,一手拢着披风,一手让先下船的女徒弟牵着,扶她下来。

    顿了顿,待她过来,他开口问道:“此去还有些路程,施大夫可愿上马车,让车夫捎带一程?”

    施菀抬头轻笑道:“多谢大人,不必了,我有他们陪着,一同走走也好。”

    说完,与两名徒弟一同离去。

    陆璘上了马车,要进马车厢时,回过头,看见施菀的身影渐渐远去。

    她当初为何进京,爷爷似乎同他说过,又似乎没有,但总之,他隐约记得是为了什么事,但又记不太清……当时他,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她找上门来了,要他履行一个他并不知道的婚约,至于她因何而来,如何过来,他并不想知道,甚至抗拒去知道。

    如今才知,是走投无路,被逼去京城的。

    那位他不曾见过的施家爷爷,若一早准备让孙女嫁入陆家,应该早就会寻去,而不是等到自己亡故,让她寻过去,那时他已经二十了,放在平常人家,早就成亲了,不会等到那时候。

    他的确怪过她,但其实不该,其实她找去京城的原因,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想明白,只是他不愿去想而已。

    他对她,有一种迟来的愧疚,只是他们早已和离,各自过着各自的人生。

    第32章

    从渡口往县衙去,一路只有辚辚的车轮声,因为马车内的陆璘沉默,长喜也眉眼深沉,所以爱闲聊的刘老二也不敢开口说话。

    原本他是个爱热闹、能说会道的人,给县太爷当了这半个月车夫,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长喜没说话,也是因为陆璘的沉默,因为他觉得公子心情可能不好。

    他以前对少夫人知道并不多,因为他在外院,对少夫人见得少,而公子从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少夫人。

    当然,他知道公子不喜欢少夫人,甚至那时他还为公子惋惜,就像全陆府、全京城的人一样。

    公子那样清贵的名门公子,俊朗非凡,又是京中第一才子,新科榜眼,这样的人,却要娶一个乡下姑娘,只因为一个信物。

    他自小陪在公子身边,自然为公子鸣不平,替公子可惜,也会少不了的,有些不喜欢少夫人。

    很久以来,少夫人在他心里就是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符号。

    但到了今天,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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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少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也知道她为什么去京城,为什么嫁给公子。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失去了爷爷,受人欺凌,只能拿着信物,变卖家产,千里迢迢寻去京城,除了嫁给公子,她又能怎么样呢?

    婚事是太老爷订下的,公子若要怪,只能怪太老爷,却不能怪少夫人,但他当然知道,当初公子对少夫人并不好。

    至少……公子不住在少夫人房里,成婚三年,少夫人无所出,最后还和离了。

    唐大娘说是因为陆家对少夫人不好,所以少夫人才会和离,其实京城也这样说,京城的人都说少夫人当然不是和离的,而是被休的,所谓和离,只是陆家替自己找的遮羞布,就是欺负这儿媳妇没娘家而已。

    所有人都这样说,事实呢?长喜现在觉得,事实似乎也差不多。

    公子今天几乎算是被当着面骂,心情不好也在所难免。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四年都已过去,公子大概也不会在安陆这小县城待太久,以后能避就避着吧,长喜想。

    连着几天,陆璘都乘马车出去辖下的乡镇探访查看,如此五六日,遇到放告日,须开堂审案,才在县衙办公。

    一早,县丞杨钊给他送来一张请帖,说道:“三月十二,下官在家中替幼子办满月酒,还望陆大人赏光莅临寒舍,喝几杯薄酒。”

    陆璘答应道:“杨大人喜得麟儿,子孙兴旺,我定会前去讨杯喜酒喝,也沾沾喜气。”

    杨钊说道:“不知陆大人有儿女几个?”

    陆璘浅笑道:“说来惭愧,我膝下还未有子嗣。”

    杨钊不由怔住,在心里迅速回忆自己所知的陆璘的资料:二十岁中榜眼,为官七年,如今是二十七了?

    这就算成亲晚,也该有个一男半女了吧?而且据他所知,陆大人肯定是成了亲的……所以这是,不能生?

    他很意外,又很好奇,却偏偏是这种话题,不敢多问。

    可惜,安陆县里的施大夫被称为“女科圣手”,对女子不孕、保胎接生都极擅长,却偏偏没有个“男科圣手”,要不然他还能找机会推荐给陆大人。

    但眼下,怕惹得陆大人尴尬,杨钊立刻道:“陆大人如此年轻,自是不急,没有儿女牵挂,也好专心仕途。”

    陆璘轻笑,没继续说话。

    为了弥补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过错,杨钊很快另起话题:“说起来,咱们城里这施大夫还真有些脾气,我儿的满月酒,我也请了她,是我夫人一力要求的,说这孩子能平安生下,全靠她,结果我让人将请帖送过去,她竟推说没空,说那一日已经定好了要去许村义诊,我这满月酒,倒比不上她去一个穷村子义诊!”

    杨钊想迅速换个话题,心里也的确为这事不悦,所以就在这当口说了出来。

    陆璘在案牍中停了一会儿,抬头道:“她今日能为一个穷村子的平民百姓而拒绝杨大人,它日也能为替杨大人诊病而拒绝赵知府的宴请,这证明在她心里,病人比一切都重要,杨大人该感谢我们安陆县内有这样一位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杨钊被他的话说动,立刻道:“陆大人说得对,倒是下官气量小了,下官不该怪罪施大夫,该钦佩她才是。”

    陆璘不再多说,收好了文书,整了衣冠,前去公堂审案。

    第一桩案,亲兄弟两人,却在分家时为一个柜子打起来,告到县衙,都觉得那柜子该是自己的。

    第二桩案,一人偷了另一家的耕牛,却死活不承认,被判了归还耕牛,还十分理直气壮地要原告还他半个月的草料钱,说是自己喂了牛半个月。

    陆璘按律判了被告十杖。

    到第三桩案,陆璘却看到个熟悉的名字:张大发。

    他知道乡人的名字多有重复,也许每个村都有个“大发”或是“富贵”,但再看诉状,却当真看到了施柏仁、施菀的名字。

    这张大发,竟是那日在船上唐大娘说起的那个恶人,而他要告的,正是施菀。

    他声称,七年前,大夫施柏仁因医死了自己的儿子,答应将孙女嫁给他,还立了婚书,结果施柏仁死了,他孙女施菀竟悄悄卖了房地田产逃去了京城,如今她已回来,所以他请求衙门主持公道,勒令施菀履行婚约,嫁给他。

    与诉状一起递上来的,还有个装了八两银子的钱袋。

    陆璘第一次在乡邻间鸡毛蒜皮的案子里生起那么大的怒气。

    他将那钱袋举起来示众道:“公然贿赂官员,先打二十杖。”

    衙役上前按住张大发,先将张大发打了二十杖,打得那张大发哭爹喊娘,等打完二十杖,陆璘才问:“你说这是施柏仁与你签定的婚书,可能证明这字真是施柏仁所写?又是否有证人?婚书可曾上过衙门登记盖印?”

    “这确实是施柏仁的字迹,证人……证人我也有,是我侄子,他在德安府做捕快。”张大发一边疼得龇牙,一边说道。

    陆璘冷哼:“侄子?此人与你为亲属关系,作不了证。另外据本府所知,你早在施菀离开安陆时就已经续娶,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再提出娶施菀?”

    “草民是续娶了,可那施菀也另嫁了啊,她也在京城嫁人了,我们这是互相抵了!我都不说她,难不成她还要来怪我?”张大发立刻道:“再说,回头我马上把我续娶的婆娘休了,再娶施菀,不就成了!”

    陆璘紧紧盯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无耻!”

    说完便直接宣判道:“施柏仁已去世,婚书死无对证,不能作数;男女双方早已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原告不可再寻衅滋事。”说完便吩咐衙役:“带下去!”

    张大发不服地喊道:“怎么不能作数,白纸黑字,当然能作数!”

    “我要去德安府找我侄子,让他来给我作证!”

    “我是在施菀逃去京城后再娶的,就算有错也是她错!”

    ……

    陆璘看着他,忍着怒意深深吸了口气。

    待散衙,他回后院房中思虑片刻,没叫长喜陪同,也没叫马车,就自己出了县衙,往雨杉巷而去。

    施菀的院子,就在雨杉巷。

    天气晴好几日,她院前那几棵杏花都开了,正是日落时分,落日余辉洒在那白色微粉的花瓣上,让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美得不可方物。

    他久久站在那里,看得出神。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施菀从药铺后门出来,往这边而来。

    她的院子与馨济堂就隔一条巷子,从馨济堂后门出来便能看到。她走了几步,抬眼就看见他站在自己门前。

    她在原地停留一会儿,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才继续往这边走,到他面前,说道:“陆大人。”

    陆璘早已收敛神色,朝她道:“我有事同你说。”

    施菀回答:“陆大人但说无妨。”

    她的院子就在后面,但看她的样子,并不准备请他进去坐着说。

    如今两人只能算没有任何关系的孤男寡女,确定不适合同处一室。

    陆璘便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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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色道:“今日有人来衙门告状,名为张大发,告的是你和你爷爷,说你爷爷在过世前曾给他写过一封婚书,替你和他订好了婚事,如今你回来,他要你履行婚约。”

    “这不可能,我爷爷不可能给他立什么婚书,他是诬告。”施菀很快道。

    陆璘回答:“我已将他的状告驳回,逐出县衙,他后面若再来公堂纠缠此事,我也会将他打走,我来这里,只是要提醒你小心,平日留意着他,怕他起什么歹心,对你不利。”

    施菀诚心道:“谢谢陆大人提醒,我会注意的,还有今日张大发告状之事,都感谢陆大人。”

    “不必,这也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局促,说道:“这也是我该做的。”

    末了,又认真道:“此人若为难你,你随时可来找我,或是遇到其他麻烦,也立刻同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

    施菀点点头。

    陆璘又站了片刻,看她一眼,最终道:“那我先走了。”

    施菀没说什么,但在他走出两步后,突然叫住了他。

    “陆璘——”

    陆璘回过头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不是两人最初见面时称呼的“陆公子”,也不是夫妻三载称呼的“夫君”,更不是现在明明熟识去假装陌生的“陆大人”,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施菀上前两步,说道:“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不必想要补偿我、想要在安陆尽力维护我,其实我在这儿四年,已经可以自己生存下去,那张家有人在知府衙门做事,我也知道,而我自然也有认识的人,可以防他。

    “我感激你这份关心,但其实你只须禀公执法就好,不必有心偏袒,那样的话,似乎把我当成……你的弃妇,而我不想这样。”

    陆璘立刻解释:“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以前确实我有许多不该之处……”

    “嫁给你,是我自己选择的。”施菀说。

    四目相对,她继续道:“我们并不算门当户对,你也不是心甘情愿,我做选择之时,就该想到后果不会如意,后来事实证明这个选择确实不太好,谁你我都不好,所以我在还能改变时就改变了,愿赌服输而已。

    “如今在这里,我一切都好,我也觉得,这才是我适合待着的地方,我知道许多人怜惜我没再嫁,不算是他们心里过得好的女子,可我其实并没有很可怜,也不需要别人来同情或补偿,你真的不必对我过于关怀。”

    陆璘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她说中了他的心思,他就是觉得对她有亏欠。

    但她明白告诉他,她不要这种亏欠,不要他的补偿,对她来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也希望他能过去。

    所以,他们就是陆知县和施大夫的关系,不必掺杂其他,甚至,这也许是一种委婉的对他的拒绝,让他以后不要提起以前、不用来找她,她不想和他牵扯不清。

    他和她道:“我明白……以后我注意,那,你自己保重。”

    施菀轻笑:“天色不早,陆大人早些回去。”说完,朝他点点头,往院门走去。

    一阵晚风袭来,吹落满树杏花,花瓣如雨,纷纷洒落在她身上。

    她已到门前,新绿色的衣裙映着青色的砖墙,更显得鲜绿,清丽的侧脸在夕阳照耀下柔和而温婉,为了开门,她将医箱往肩上移了移,脖子微扬,纤细修长,如同婀娜的雪柳枝。

    安陆,他来了近一个月,只觉低迷沉闷而无趣,他的心如同阴雨连绵下的县衙后院,不见光亮,霉气丛生,可在此时,那霉气却陡然散去。

    他立刻移开目光,转身往县衙而去。

    第33章

    太阳快升至中天时,馨济堂内终于轻松下来,施菀收了桌上的纸笔,问拔火罐的伙计:“城里谁家有多的狗?我想弄条来看家,若是要给钱也行。”

    小县城里的狗,都是谁家的狗下了崽,养不过来,便看谁家要就抱去,不必出钱,除非是品相好又及少见的狗,主人才要收钱。

    伙计听了,回想一番,说道:“街头陈家的狗似乎刚下了崽,但似乎还没断奶,怕是不好养。”

    施菀说:“那你帮我留意着,最好是大一些的狗。”

    “师父不是怕没时间喂么,怎么突然想要养狗了?”严峻问。

    施菀没和他说张大发的事,只回道:“毕竟一个人住,有条狗护院总好一点。”

    这时一人戴着垂了黑纱的帷帽,拄着拐,被家丁扶着,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在施菀看诊的桌前坐下。

    施菀问:“这位郎君可是看诊?哪里不舒服?”

    拄拐之人身旁家丁说道:“大夫,我们家少爷他……”

    说着他看了主人一眼,继续道:“他睡不着,然后吃不下,还总自言自语,还……”家丁似乎记不住症状了,低头看主人。

    主人咳两声,以低沉的嗓音道:“有时有幻觉……就好像,她在我眼前……咳咳……”

    施菀疑惑道:“并伴随有咳嗽?”

    主人沉默一下,回道:“是……咳嗽是……这几天染了风寒,咳……”

    “那你说的有幻觉,是看到谁在你眼前?”施菀问。

    家丁替主人回答道:“是这样的,我家老爷是云梦人,在安陆做生意,老爷在云梦有个喜欢的姑娘,这因为出门做生意,已有两个多月未见了,老爷便犯了这病,我听别人说这是相思病?能死人的,这可怎么办?”

    施菀看看那主人,伸出手来,主人立刻拿出胳膊,给她搭脉。

    主人的手白皙而皮肤紧实,看着像年轻人,倒不像他说话走路时那样的老态。

    施菀一边搭上脉,一边道:“郎君为何要戴着帷帽?可将帷帽拿下来让我看看面色么?”

    这时在一旁整理药材的严峻盯着那主人看了许久,突然放下药,到药铺外面去看看,随后回头道:“师父,他是丰子奕,外面停着他们丰家的马车!”

    施菀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面前丰子奕摘了帷帽,笑道:“别生气别生气,除了籍贯是假的,别的都是真的……菀菀,我这从江陵回来第一件事,就到咱这馨济堂看病来了。”

    施菀将手拿开,无奈道:“回来便回来,这又是闹的哪出,竟还专门找了个眼生的家丁来。”

    丰子奕手一挥,让家丁离开:“行了,你去铺子里吧。”说着又看向施菀道:“你别停啊,继续给我看看,我虽说戴了个帷帽,装忘记了,多装了个咳嗽,但其他症状可都有,去江陵府这几个月,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就想你,掰着指头数日子,总算赶回来了。”

    严峻在一旁白了他一眼。

    施菀说道:“茶不思饭不想,兴许是在江陵水土不服,要不然给你开些霍香正气散?”

    丰子奕立刻摇头:“那自然不要,那个味道太难吃了,我吃不下,要不然晚上你陪我去吉庆楼,我们好好吃顿饭,兴许我的病就好了。”

    施菀没搭他的话,只问道:“江陵的铺子怎么样?有挨你爹的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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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自然是没有,我将安陆的铺子经营得这么好,我爹夸我还来不及。”丰子奕说完就问她:“我刚才听你说,要一条狗?想要什么样的?我在江陵府看见有人养一种小小的狗,叫猧子,腿短毛长,很是好看,你要想要,我让人去江陵府给你买来。”

    施菀到一旁拿茶杯倒茶喝,一边回答:“我自然不要,我是想要一只大一些,机警一些的狗,但也不要太凶,放在院里看家。”

    “那安陆倒是有,回头我帮你去问问,弄条聪明伶俐的黄犬来。说起来,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要不然我把我们家的护院给你弄两个来——”

    说到一半,他自己倒摇了摇头:“那不行,万一那护院心术不正,反倒坏事,要是我能住在你隔壁就好了,要不我去看那霍大娘家肯不肯卖房,我去买来就和你做邻居。”

    施菀回道:“你少琢磨些有的没的,反正暂且,我只要一条狗。”

    丰子奕问:“你不总说没空,自己常在药铺吃饭,养东西会饿着它们么,怎么突然又想养狗了?城里最近有人家被偷?”

    施菀想了想,还是将张大发的事说了出来,随后略有忧心道:“他竟还去县衙告我,我怕他真歹毒起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想着养条狗,总会好一些。”

    丰子奕气得猛一拍桌子:“好你个姓张的老不死,脸还挺大,什么东西,就想娶我们家菀菀,回头我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还有没有这狗胆!”

    施菀劝他道:“你行了,别这样吆喝,又不是什么好事。”

    丰子奕道:“你放心,回头我捎个口信,让德安府的掌柜注意着,要是那张大发到了德安府找人,我让他立刻来告诉我。听说新来了个知县是不是?不知是什么胃口,回头我再找机会和他通通关节,不怕那姓张的。”

    “那个……倒不用。”施菀有些支吾道:“新来的知县我们见过几次,倒还算清正,不会帮张大发的,昨日他去衙门上告,不是贿赂不成,反倒挨了板子么?”

    丰子奕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八两银子,他也不想想,这是京城来的官,会为了区区八两银子惹一身骚?这种人,至少也是百两银子起步。”

    施菀再要劝,却忍住了,丰家是做生意的,丰子奕也见多识广,最擅与人打交道,就算见了陆璘,应该也不会弄巧成拙。

    杨家办满月酒那一日,正下着雷雨。

    安陆雨水本就多,又是春季,办喜事遇到雷雨天并不奇怪,只是苦了东家和客人,一方要冒着雨准备酒菜,一方要蹚着泥泞路过来。

    马车在路上不好走,陆璘便乘了轿子到杨府来。原本他的常衣都是京城里带来的丝绸质地,但安陆县城里除了特别富贵的人,官民还是以穿布衣居多,穿丝绸毕竟有些招眼,所以他今日只是随意穿了身月白色布衣。

    到杨府,杨钊一见他的轿子就连忙迎上来,一边替他撑伞,一边说道:“路上湿滑,劳烦陆大人一路颠簸到这里,实在惭愧。”

    陆璘回说:“杨大人言重了,从县衙到府上并不远。”说着让长喜将贺礼交由理事先生,由杨钊迎着进了院中,之前早到的黄盛等人也迎了上来。

    没往里走几步,长喜悄悄拉陆璘衣袖,示意他看后面,陆璘回过头,便见到一名身着孔雀蓝宝相花刻丝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撑着把大大的油纸伞,而那伞下站的,却是施菀。

    他替施菀撑着伞,或者说,他们同撑着一把伞。

    她会来,大概是今日大雨,出去义诊实在不便,所以才改来杨府的喜宴。

    而那撑伞的男子——

    门口处,男子正同杨钊说话:“喜事遇喜雨,大吉又大利,恭喜杨大人,贺喜杨大人!”

    杨钊展颜道:“丰公子何时竟回来了,我还道你今日不能来。”

    “就前些日子的事,知道杨大人公务繁忙,就没到府上来拜会。”丰子奕说道:“一回安陆,我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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