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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车内, 沈弱流已换过衣衫,身着一件绯色常服,外披雪貂毛大氅。
靠着车厢壁昏昏沉沉地打盹, 听这道熟悉的声音, 他猛然睁开双眼。
本就一夜未怎么阖眼,加之受伤, 沈弱流此刻浑身疲惫不堪,腹中亦很难受,听见这声音, 心底生出一股怒气, 犹如一颗心被人揪紧般难受。
这混账又想干嘛?
本不欲再见这混账,却又想到两个关键人物还在他手里,沈弱流长吸几口气, 拢拢大氅, 隔着帘幅淡淡道:
“胜春, 叫他进来。”
“是。”胜春得令, 迟疑了片刻,垂眼松开手。
霍洄霄噙着丝笑, 弯腰钻进马车里,在沈弱流旁侧大马金刀地坐下, “我当圣上的一颗心真是石头做的, 铁了心看救命恩人带伤在外颠簸呢,原来也不是啊。”
这混账玩意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跟个巨人似的, 这么一坐, 几乎将整个车厢大半部分全部占尽,那双长腿微屈, 颠簸间,膝盖不时擦过沈弱流大腿侧。
他也不觉冒犯,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着,言语间一双浅眸直勾勾凝过来,唇角勾着丝意味不明的笑。
太过逼仄,沈弱流莫名其妙有些害怕,心里压抑,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半边身子紧紧贴着马车厢壁。
“你最好是来与朕说正事的。”他吞了口唾沫,神色淡淡的。
霍洄霄后仰靠着车厢壁,闻言挑眉,“不然呢?”
沈弱流瞪他,“不然,不然朕这便将你丢出去!”
霍洄霄看着他,双眼微眯。
沈弱流像什么?
像个红蓼原上长得毛茸茸的小玩意儿,一踩尾巴便奓毛,即便是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也要亮出没长齐的小乳牙小爪子可着劲地抓你挠你,并不会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反而把皮肉之下的那点痒搔出来了。
抓抓挠挠地不顶事,犹如隔靴。
叫人更想欺负他了。
小玩意挺可爱的,霍洄霄一见他便想顺着尾巴挼两下,非他恶劣,实在是难以克制。
霍洄霄笑了,乐不可支,摊摊手道:“那圣上这便将臣丢出去吧,臣挺好奇会是怎么个丢法?”
这混账生得跟野兽似的,浑身紧实的肌肉,手腕都有他胳膊粗,整个身子能将他遮得密不透风,沈弱流瞪着霍洄霄,暗自比较,突然自惭形秽于这副瘦弱身躯。
感觉自己在这混账面前就跟被猫玩弄的小老鼠。
他掩饰性地咳了两下,眼神软了,“懒得跟你瞎掰扯,你有什么事快说,朕乏了。”
霍洄霄故作吃惊,“臣有事吗?臣没有吧……有事要同臣说的不是圣上吗?”他单手抵着膝盖撑着下巴,靠近沈弱流,浅眸微光闪动,
“圣上不知么?臣这是在给你机会呐!”
沈弱流下意识地拢紧身上大氅,瞧他那大剌剌赤裸的半身伤眼,挪开目光道:“朕不会放你回北境,最起码现下不能;朕也绝不会……”咬出这几个字沈弱流十分吃力,耳朵尖红得欲滴,
“朕也绝不会应允你那般混账请求。除此两件,你想要什么?朕都予你。当然,严瑞二人你要完好无损地交于朕。”
霍洄霄靠回去,笑得意味莫测,“要是除开这两样,臣什么都不想要呢?”
“霍洄霄!”沈弱流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要太过放肆!朕叫你有的选的时候你最好识相点,到了最后别落个两败俱伤!朕不愿如此,相信你也不愿如此!”
霍洄霄怒极反笑,心中生出点暴戾,抬手要掐沈弱流下巴堵上他那张凉薄的唇,却在眼神扫到他腹部的时候顿住了,只是轻轻落到他脖颈后,气消得毫无踪影,
“我一直挺好奇的,为何你对他人皆是温声细语,对我反倒如此凉薄,摆不出半点好脸色,沈弱流,这究竟是为何呐?”
是时,马车动荡,沈弱流后脑勺险要磕在车厢壁上,却被霍洄霄掌心护住。
“你干嘛?!”他那张蓦然凑近的脸,掌心的温热,从尾椎骨蹿上来的那种莫名酥痒,一切都使沈弱流无所适从,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奓毛的猫。
霍洄霄垂眸凝视他,噙着丝笑……沈弱流与他对视一颗心提起了,呼吸停滞,手掌从后脑勺挪到脖颈处揉搓,而后一反手,变戏法似得捏着一片树叶在他眼前晃荡,
“衣衫上沾了落叶,臣替你摘掉,圣上以为呢?”
沈弱流别开脸,“就是你这种混账的态度,屡次捉弄羞辱朕,朕才对你摆不出一分好脸色……你对朕与别人,何尝不是存了十分的差别,现下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车外除了马蹄声一片寂静,天穹云层很厚,乌泱泱地压下来,几乎要落雨的架势。
霍洄霄垂眸把玩着那片枯叶,“圣上不愧为九五之尊呐,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本事都是一流的……”将那枯叶隔窗丢了,适时风动,卷挟枯叶飞到不知哪里,霍洄霄骤然靠近沈弱流,浅眸闪烁,笑了一声,
“沈弱流,你知道我那时候都要修书告请我阿耶了,一颗心巴巴地掏出来,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近在咫尺,气息喷薄于耳侧,强烈的压迫感之下,沈弱流险些坐不稳,“你又发什么疯?!”
霍洄霄不理会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压抑着戾气,自顾自道:
“我霍家替你沈梁皇室守北境几十载,唯命是从!挐羯人多凶恶啊,我与阿耶日日将这颗脑袋拴在裤腰上,生怕一夜睡得太死,挐羯人铁骑便踏破仙抚关直抵南部,令你沈梁皇室永无宁!兢兢业业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呐!”
“可你呢?明知道我一心想回北境,却仍旧一道懿旨,将我囚于这方牢笼,做你们沈皇室的一条狗!将我视作玩物便罢,我可以理解,你沈弱流身为九五之尊,身侧之人又何止二三,我霍洄霄算得了什么,你多高明呐!可你不该将我的一颗心如此玩弄,不该将它撕碎了!”他手掌挪到沈弱流心口,
“沈弱流,你这颗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沈弱流不挣扎了,帘外朔风呜咽,连马蹄声都隐去大半。
直面此人质问,沈弱流不知作何感,只觉一颗心跌落谷底,喉头发紧,仿佛看见了他描述的六年前红蓼原的那夜。
铺天盖地的大雪如刀落下,撕裂一切的风,黑夜中似乎有野兽在喘息,十五岁的少年在几乎淹没脖颈的积雪中挣扎往前。
又黑又冷,少年不得已只能钻进狼窝与狼取暖。
可沈弱流亦很委屈。
十六践祚,可龙椅岂是好坐的?虎狼环伺,各个都想要他性命,他苦撑两年,殚精竭虑,堪堪能与绪王抗衡。
霍家炽烈肝胆,忠心昭昭,可身为帝王,受万民供养,亦要为万民负责,深渊侧畔,岂可轻信他人,届时不慎跌落,谁能救他?
谁能救这大梁朝破败的山河,艰苦的万民?
沈弱流只能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不留余力。
他想吗?他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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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必须这么做!朕也只能这么做!”沈弱流腹中躁动不安,红了眼眶,将鼻尖酸楚憋回去,梗着脖子昂直视霍洄霄,
“朕无法全然相信北境不会倒戈绪王,要排除一切不确定性,再选一次,朕还是会这么做!形势所逼,朕没有办法!”
霍洄霄瞅着他发红的眼眶更为烦躁。
他妈的,又要哭了?
“好一个没有办法!”霍洄霄别开眼,忍住不去看他,手腕发抖,怒极反笑,“圣上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弱流泄了口气,嗓音滞涩,“没了。”
“臣也没了。”霍洄霄压下心头烦躁,掀开帘帐,弯腰朝外,半边身子探出去却回头,仍旧不看沈弱流,
“圣上大可放心,臣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救你不救你都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不过这人嘛……待臣那天心情好了再看罢,若是圣上能低声下气求求臣,倒是可以考虑。”
撂下这句,他长腿一跨,策飞电飞驰而去。
……
将下过场下雨,整个郢都又凉下来几分。
福宁殿地龙打从八月起便一直烧着,倒不见冷。沈弱流背后靠着两个软枕,腿上搭着一条薄毯,手腕搁在脉案上,等张太医望闻问切,对症下药。
老人须发皆白,诊了半天,抬手擦了下额上的汗,又擦了下下巴的汗……又擦了下脖子上的汗。
沈弱流瞧得不耐烦,“不过给朕诊个脉而已,爱卿这冷汗满身的,还以为朕拿了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呢……诊了这半天,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张太医将脉案收起,扽直袖幅,颤颤巍巍跪下,沈弱流瞧得心急,便道:
“不必跪了,福元,赐座。”
福元拿了个凳子与他坐下,沈弱流略略直起身,“说吧。”
张太医吞了口唾沫,斟酌用词,“圣上可觉这几日小腹坠胀,偶尔疼痛不止,头晕眼花,食欲下降,但相较之前却又好了些。”
沈弱流点头,“正是。”
张太医白了脸,“如此,臣便知道了。”
沈弱流看着他,张太医措辞半晌,拱礼道:“圣上是过多剧烈运动,加之受了惊吓,导致小腹处那股气息不稳,郁滞其间。”
“朕的腹部有什么气息?”沈弱流觉张太医今日神神叨叨,莫名其妙。
不过骑了趟马,受了回伤,怎么还牵扯到腹部气息去了。
张太医清了清嗓子,措辞道:“人先天有气,气稳则人稳,气乱则人乱,圣上腹部气息不稳自然导致相应的部位不爽利,所幸并无大碍,只需……”
“好了好了。”如此长篇大论,沈弱流听得心烦,打断道:“张太医只管拟个医治的法子便是,不必多说。”
“是。”张太医心下侥幸,继续道:“臣试问圣上,若腹部这股气是有生命之物,臣有法子将其安稳流于体内,也有法子将其排出体外,圣上作何选择?”
沈弱流忖了会儿,问:“安稳于体内有何影响?排出体外与朕又有何影响?”
张太医擦擦额上的汗,道:
“若稳于体内,圣上只是会偶尔食欲不振,恶心想吐而已,不过再过几月便可恢复如常。至于排出体外嘛,轻则气血两亏,重则伤及根本呐!臣劝圣上三思为好。”
沈弱流想了想,笑道:“爱卿所言,这股气息乃先天之气,朕也觉若将它排除,只怕不好。”
张太医站起来,拱礼,“是,臣这便去拟脉案抓药。”想了想,他又嘱咐道:
“圣上这些日子尽量不要饮酒,不要过于劳累,更要杜绝骑马等过大活动。”
沈弱流点点头,“朕记下了。”
张太医退出福宁殿外,才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将要大祸临头了。
圣上那般明显是胎象不稳之症,可张太医怎敢直言。
他不敢直言犯上,太医署其余一百一十四位太医亦无人敢直言,七尺男儿之躯,一朝有孕,岂不为人笑柄,圣上为人笑柄,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他们这些太医哪个人的脑袋保得住!
如今现胡乱一邹,是为圣上保住了胎像。可若数月之后圣上莫名产下龙子,拿他们试问,届时他们又该如何?
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若是一副落胎药,了解此事,确实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可那是龙嗣呐!谁敢有这个胆子谋害龙嗣!
怎么着都得掉脑袋,两难呐!
实在两难!
张太医望着宫道直到内东门,数十丈距离,就跟他的性命似的即将走到尽头。
……
福宁殿内,沈弱流背靠软榻,下意识轻抚了下腹部。
张太医那番言论十分反常,沈弱流总觉得不放心。
还是要等徐师傅进京,请那位民间神医来瞧一下为好。
福元这时候走进来,
“圣上,沈七回来了。”
第32章 第32章
沈弱流略抬手示意。
福元得令, 出了福宁殿不多时,沈七与他一同进来。
此时窗外朝阳勾带于飞檐一角,殿内火龙足, 沈弱流几分燥热, 将盖在膝盖上的薄毯掀开,那只伤了的脚腕轻轻垂落点地,
“朕叫你去查那方刺客来历,查得如何了?”
沈七跪地拱礼:“回圣上,属下查了他们随身之物, 并无所获, 所用刀箭也都是以融铁之法重新所铸,行事十分谨慎,不过臣从那些马上倒是瞧见了些端倪……”
说至此处, 沈七略作停顿才继续道:“那些马像是北地来的良种, 郢都并不多见。”
北地。如今在绪王与圣上眼中如鲠在喉的北地。
“哦?”沈弱流听出他弦外之音, 此时抬眼, 眼神瞬了瞬,“你是说这方刺客可能与北境霍家有关?”
沈七以目视地, 叩首道:“单凭几匹马说明不了什么,属下觉得若说这些人与北境有关系, 未免牵强。”
沈七私以为世子爷似乎很看重圣上。
沈弱流指尖轻敲案几, 双眼微眯,“是挺牵强的, 霍家若是真对朕动了心思, 霍洄霄又如何会救朕, 他又岂会对那些黑衣人痛下杀手……现下看来,朕此番行踪怕是已经暴露给了某些人。”
望着悠远天穹, 他眼眸中深不见底,“朕倒是更怀疑严况一些,他这是将弑君之罪推在霍洄霄的头上?可是够蠢呐!”
八大胡同严瑞被霍洄霄拿了,严况自是知晓此事的,他此番去霍洄霄眼前露面严瑞便急了。
怕霍洄霄真将严瑞交给了他。
又不敢在这混不吝的小霸王面前跳,便只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成功便是一石二鸟。
若不成功,也能令他与霍洄霄间多一层隔阂。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的事,遇刺之事,他恰巧与霍洄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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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弱流回神微微一笑,“朕还愁如何从霍洄霄手中拿走严瑞二人,此番倒是要谢谢严爱卿呐!”
霍洄霄不是傻子,更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
他是条睚眦必报,十分记仇的疯狗。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严瑞此番与霍洄霄结仇,倒是方便了沈弱流从他手里拿到严瑞二人。
即便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五成。
五成,已经很好了。
沈弱流松了口气,但面对这么条疯狗,说是完全放心是绝无可能的,“这几日暗中盯着霍洄霄,最好能探出他将严瑞关在哪里,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无非是与霍洄霄撕破脸,从他手里抢人。
无论如何,严瑞,他势在必得!
“是。”沈七叩首,又想起一事,拱礼道:“臣还有一事……方才接到密信,徐阁老已近北四城附近,不日便可进京。”
沈弱流大喜,又担忧道:“徐师傅可有受伤?”
沈七道:“有神医亲传弟子跟随左右,徐阁老并无大碍,倒是捎了句话给圣上。”
沈弱流放下心来,“什么话?”
沈七拱礼道:“徐阁老说神医已进郢都,在徐府暂住,圣上可将他诏进宫来为您看诊。”
“朕这病症,颇有蹊跷,以防万一,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宫中人多眼杂,”沈弱流沉吟道:“朕改日寻个由头去徐府亲自拜访便是。”
沈七颔首,“是。”
沈弱流又道:“鸿胪寺卿朕无暇顾及,暂且收押诏狱,没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接近他。朕先料理了严况再说。”说完,他挥手叫沈七退下。
殿中归于寂静。
不多时,福元去太医署拿了张太医新开的方子,趁着圣上将用过早膳不久,煎了一碗送上来。
沈弱流鼻尖嗅到那股腥苦的味道,忍了几忍,最终还是端起玉碗一饮而尽。
福元与他拿了茶水漱口。
沈弱流苦地直皱眉,漱完口又吃了好些蜜饯才将嘴巴里的味道压下去,“对了……”此刻却想起点事,垂眸怔了怔,
“福元呐,你去太医署找张太医开一剂治疗箭伤的药,送去北境王府给世子爷。”
想了想,又补了句,“记住,一定要你亲自送去。”
福元虽诧异,还是领了命下去,“奴婢这就去。”
沈弱流靠着软垫,伤筋动骨一百天,脚腕虽不肿了,却还无法动弹,只好拿了本闲书随意翻看……
若非脚暂且无法走动,沈弱流亲自跑一趟北境王府也未尝不可。
毕竟,霍洄霄的伤是为救自己受的,严瑞也还在这混账玩意手里,哄着他些没什么打紧的。
一旦严瑞到手……沈弱流想起他之前的混账行径,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即刻将这畜生抓过来生吞活剥!
沈弱流越想越气得厉害,手将书页捏皱了。
届时等严瑞到手,他一定要将霍洄霄那双脏手剁了不可!
将霍洄霄在心里骂了一万次,终于沈弱流吐出一口恶气,重新翻书细看,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烦躁地将书丢在案上,对着窗外发呆。
风过窗而入,哗啦翻动书页。
沈弱流抬手将书页压好,心口莫名滞涩。
……朕,伤了他的心吗?
*
霍洄霄那日从马车上下来并未回北境王府,而是绕道林中他与沈弱流遇刺之地探查线索。
那些黑衣人的尸首已经被埋了,他只在林中寻回一匹马牵回了北境王府。
那马四肢健硕修长,马蹄粗壮,跑起来流血汗,一看便是红蓼原上野马杂交出来的混血良种。
机敏如霍洄霄,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莫说是郢都,放眼整个大梁朝内,凡是北境马莫不都出于北境十四州一线,其间为寒州最多。
赤裸裸的嫁祸!
这他娘的明摆着是要嫁祸北境王府!
牙斯,谢三这些天在郢都,近畿八城连着探查这些马匹的出处。
霍洄霄倒想看看究竟是他娘的哪个孙子活腻了竟将算盘打在了北境王府的头上。
受了那么一箭,虽有几日,霍洄霄的伤到底还是没好,这日他未骑马,与卢巍商榷送军械到寒州一事刚回来。
日头已经偏西,余晖洒在王府两尊石狮子上溶溶的,霍洄霄刚过了中庭,牙斯便不知从哪儿崩出来,
“公子不好好待在府中养伤,这又是跑哪儿去了?”
霍洄霄没答话,扫了他一眼,“三哥来过了?”
牙斯愕然,“公子怎么知道?”
霍洄霄不搭理他继续往院内去,“你这碰了一脸灰的样子,准是叫三哥训了,还用的着猜?”
牙斯紧跟其后,悻悻道:“三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爷成天跑得不见人影,怕你又去哪里喝酒了,伤了根本,怪我没看好你……不是我话多,公子,咱们与那小皇帝非亲非故,他还不放咱们回北境去,你分明那么讨厌他,又救他做什么,还害得自己挨了这么一箭……”
霍洄霄回身轻飘飘扫了牙斯一眼,牙斯登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开腔。
“我很讨厌他吗?”安静地走了半晌,霍洄霄突然顿步,问。
牙斯愣了愣。
上回都要杀人家了,这还不叫讨厌?
牙斯不敢说,反问,“难道公子不讨厌那小皇帝?”
霍洄霄不作声了。
起初知道在知道那夜之人是沈弱流时,是震惊,是不可思议,亦觉得不解,却见他完全不提起此事,仿佛没发生过一般,便是被戏耍的恼怒。
这恼怒从何而来呢?
那是头一回霍洄霄与人做那种事情,他的母族胡羝人一生只会与一人建立这种关系,就如同他们所信仰的神鸟“乌尔浑脱”,一生只有一位伴侣。
他的阿耶北境王,亦是一生只有他母亲一位正妃,寒州北境王府,只怕连门口那两尊石狮子都是公的。
即便这人身为男子,霍洄霄也铁了心要将他纳为侍妾。
先是侍妾,待回了北境,便明媒正娶,做他的世子妃,北境民风开放,没有子嗣也是不打紧的,他此生不会再有任何男人女人。
他都打算好了的。
可沈弱流却不见了,再见还装作一切没发生过,一道懿旨,将他困于这囚笼之中,犹如折翼的海东青,供人戏耍。
愤怒充斥着头脑,霍洄霄很想将他抓来囚在北境王府,再问他那夜究竟为何逃跑。
可他问不出口。
身为九五之尊,沈弱流床榻之人何止二三,他又有那般皮相,想要谁不过是抬下手而已。
沈弱流不在乎,若自己显得十分在乎,岂不是矮了一头,送到手中叫他肆意玩弄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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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看见沈弱流便觉心口有几万只蚂蚁在啃咬,非得搓他两下,欺负他几下,才能舒心。
这种感情若说是恨,却也不是恨。
说是其他的,霍洄霄也弄不明白,想起来便觉心烦意乱,宁愿不把他拿出来时时揣摩。
院中树叶落尽,一派萧条景象,湖中枯荷残枝于风中飒飒。
霍洄霄压下那股烦躁,揭过话头,“三哥找到那些马的出处了?”
牙斯这才想起来,“是,三哥说在北三城找到一个北境来的马贩子,前些日子有人与他买了这些马,其间有一匹额前鬃毛一点白,他还记得清楚……”
霍洄霄顿步回身,眉间隐隐有股戾气,“谁买的?”
牙斯答道:“三哥说那买马人是个中年人,只叫马贩子送到阏河下游渡口,自己带进郢都……”
阏河下游是有个渡口,平日过渡关津文牒一样不得少,由郢都府衙门的人挨个盘查,可这些日子因着八大胡同修缮,渡口衙门的人都在忙着疏通下游河道,想要查出这人只怕有些难。
这事由霍洄霄统领殿前司负责,郢都衙门配合,他自是省得清楚。
牙斯见他眉宇愁云惨淡,才将另半句话说了,
“不过巧的是咱们狼营有个兄弟这些日子在郢都做的便是替人相看马匹牲畜的营生,那日正好有个人拖他从郢都西边送些马进城……这些马最后送到了与咱们王府隔三条巷子的右都御史家。”
右都御史严况。
霍洄霄浅眸微光闪过,冷冷一笑,“严况,原来是他!狗胆倒是不小,竟将主意打到我北境王府的身上来了!可惜蠢得很!”
牙斯道,“公子,那小皇帝会不会由此怀疑你?”
二人进了门,霍洄霄大马金刀坐在交椅上,闻言笑了声,
“沈弱流没那么蠢,相反他可聪明得很,只怕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以此事为支点让我乖乖把严瑞交给他呢。”
牙斯思忖,“咱们要不要先动手,将那严况……”他比出一个手势。
霍洄霄踹了他一脚,“你以为这是在对付挐羯蛮子,杀了便了事?”
牙斯摸着屁股,委屈道:“那公子说怎么办?再这么伏低做小,那些家伙都要骑在我们王府头上撒尿了!”
“伏低做小?”霍洄霄嗤笑了声,“我霍洄霄自打出生起就不认识这几个字!他这般以礼相待,那我自是要送还他一份!”
牙斯看着自家公子笑,莫名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突然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公子,方才除了三哥来过,小皇帝身边那个长脚白馒头似的大太监也来过一趟,说是奉圣命给东西来……”
沈弱流给他送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毒药?三尺白绫?
霍洄霄挑了下眉,倒是奇了,“拿来。”
牙斯从外间拿来一只盒子,打开来里面一个瓷瓶……大概是药,另有两支人参。
牙斯道:“那公公说圣上感念你救命之恩,让你好好休养,改日亲自到府中来探望。”
“狗拿耗子,装什么装!”霍洄霄冷笑了声,透窗看天发怔,自言自语道:
“最薄情薄幸不过他沈弱流,此番假惺惺地送这些东西来是又要盘算我霍洄霄那样呐?”
第33章 第33章
“公子, 你说什么?”牙斯没听清,问道。
霍洄霄没有答话,默了默, 将盒子推回去, 不再投一个眼神。
严瑞在北郊校场关着,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沈弱流想做什么没挑明在他眼皮底下,霍洄霄只当不知。
任凭谁想从他霍洄霄这里拿东西,都非得剐下一层皮不可, 凭什么沈弱流就要成例外?
他是什么动动手指施舍点东西, 略讨好两下便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
他是红蓼原来的恶狼崽子。
谁也休想驯服!
霍洄霄长腿气定神闲地交叠,“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牙斯忖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公子说的是什么事情,忙不迭地答道:
“公子放心, 我与三哥已经安排了狼营的兄弟扮作山匪流寇, 待卢巍的人到喆州附近便动手, 保证杀他个措手不及。”
顿了顿, 牙斯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卢巍大概也想不到公子会反将一军,届时东西是在他手中丢的, 公子问罪, 他有十张嘴怕是也说不清楚。”
窗外天穹一绺残阳似血。
霍洄霄后仰枕着双臂,嗤笑了声, “打我北境军饷的主意, 怎么能不出点血, 东西嘛我是要的,可这三百万两白银都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呐, 他卢巍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我谈银子!卢公子不晓得与虎谋皮四个字怎么个写法,我霍洄霄今日便教教他!”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二十年来,这八个大字一直被霍洄霄奉为圭臬。
无赖也好,吝啬也罢,即便是神佛降世,到霍洄霄面前也非得将他神像金身上的金漆剐下来一层不可。
少年的主帅心系北境,二十万大军,寒州数万百姓,仙抚关外挐羯人虎视眈眈,寒冬来临,青黄不接,三百万白银填不填得满这个窟窿另作他说。
焉能将身家性命再剐一层与他卢巍?
牙斯敛起笑意,“公子,若这事王爷他老人家问起只怕不大好说。”
为将为帅,北境王倒是与他这个儿子相反,君子坦荡,最厌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鬼蜮伎俩。
更不齿于与世家贵胄相交,例如卢巍此等纨绔后生。
若知那军械来路,怕是过两月入京述职头等大事便是将世子爷的两条腿打断一条。
霍洄霄扫了他一眼,招招手,牙斯狐疑走过去,膝盖半屈。霍洄霄勾着他肩膀拍了拍,微微一笑:“牙斯,人呐……是活的。”
牙斯看着他,霍洄霄又道:“老头子虽然迂腐,可送到手的东西他岂会不收,只管扯个谎搪塞过去便是,挐羯人蠢蠢欲动,此番能不能顺利进京还是难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相隔几千里,老头子想做我的主怕是难。”
牙斯想了想,应下来,霍洄霄站起来,末了叮嘱:“对了,告诉三哥,北郊校场那边要多盯着些,小皇帝撬不开我的嘴,只怕要另谋他法,别叫北镇抚司那些狗嗅到了腥味。”
“是。”牙斯应道。
霍洄霄朝外走去,牙斯狐疑,“天快黑了,公子又去哪儿?”
霍洄霄远远笑了声,“去给我们的右都御史大人回个小礼……”
*
月上正空,郢都宵禁,右都御史严况府邸檐下两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晃悠打转。
府中管事打着灯笼带着两个小厮从廊下过来,天已经黑透了,巷子里静悄悄的,隔几条巷子传来几声夜枭的嘶鸣,管事左右一看,将灯笼挂起来,示意小厮双手推着那两扇朱红色大门就要推拢落锁。
这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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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陛下究竟怀了谁的崽》 30-40(第5/26页)
外掉完叶子的树枝间惊起几只宿鸟,扑棱棱掠过门楣上的“严府”二字牌匾。
“咻”地一声,不知从何而来一支飞箭,撕破夜色,在宿鸟翅膀将及“严”字之际直直刺入鸟目中,锲入门楣牌匾。
一声鸟鸣戛然而止,鲜血洒落地面,牌匾哐当落地,裂作两半。
管事差点被这场祸事殃及,吓得跌坐在地,面色煞白,两个小厮也被吓得不轻。
管事到底是经过事的,很快镇定下来,忙躲到门后,生怕暗处之人再次动手……三人战战兢兢等了半晌,却闻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丝虫鸣也无。
“去!”管事将灯笼递给一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虽然吓得腿抖,却不敢违逆,心一横,梗着脖子拿了灯笼出门四处一照,待有片刻,管事才出来,当灯笼的光打在地上时,他的脸更白了,哆哆嗦嗦道:
“这、这究竟是何人在我严府门前如此猖狂!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重达十几斤的牌匾,不偏不倚,正从“严”字裂作两半,箭支骤穿鸟的尸体,一起钉在一半牌匾上,血顺着描金大字往下淌。
门楣受辱,血光之灾!
管事手中灯笼落地,白着脸道:“快!快拿进去关门,去告诉老爷!”
朱红大门很快严丝合缝地紧闭,小厮抬着牌匾,管事打着灯笼急匆匆往后院去。
严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皮跳个不停……他派去的刺客不出所料全被歼灭。
当严况得知严瑞落入霍洄霄之手,他不是没想过与这位世子爷打商量将严瑞彻底铲除。
可霍洄霄是什么人,郢都朝中但凡是有眼睛的谁不晓得这位是个纨绔挑达混不吝的主儿,与他打商量,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
与其被人拿捏,不如兵行险招从根源彻底解决问题!
根源自然是圣上。
不过严况倒也没指望这些饭桶真能做成大事,只希望能在圣上本就忌惮北境霍家的基础之上再添一把猛火,让矛头由指向他转为指向北境王府。
一旦圣上查明那些刺客线索指向北境,性命威胁之下,孰轻孰重,圣上自是掂量得清。
届时趁圣上对世子爷出手,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趁乱彻底将严瑞这个压在心中的大石头铲除!
一切都按照他所预料的发展着……可心却不安,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窗外异动,不多时便有人叩门。
外间守夜的丫鬟将灯点上,服侍严况起身,管事进来,扑通跪倒在地,“老爷……”
“大半夜的什么事如此慌张?”严况披着外衫,趿着鞋子坐到太师椅上,见那管事不成体统,蹙眉不悦。
管事叩首,脸色惨白,“为防冲撞,还请老爷随小人移步门外。”
严况眼皮跳得厉害,心头纷乱,抬了下手,“大惊小怪,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
丫鬟扶住严况,管事领路,三人出门到了庭中,两个小厮以目视地,大气不敢出。严况见此情形,眼皮跳得更快了。
管事高举灯笼。就着晃悠的火光,严况看清了,那是他府上的牌匾,“严”字一分为二,被一支箭割开,箭尖穿着一只鸟的尸体钉在一个半严字上,鲜血淋漓,像是将他严氏一族百年气运一刀劈散。
严况脸色遽变,惨白的没有一点活人生气……那支箭他认得,正是他派去的刺客所用无铸造铭刻的箭!
管事知晓此事来龙去脉,跪地叩首,字字如泣,“老爷,东窗事发!大祸啊老爷!”
“闭嘴!”严况疾声厉色,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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