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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第二十二掌:测真心(三合一)
水路熟悉自然是林清樾骗教谕的。
陆路都认不清的她, 怎么可能摸清水路。
她只不过找个借口能离开罢了。
策马到半途,林清樾找到个能看清深潭的位置便停下。
上次凫水还?是为?了逃离林氏掌控,差点没?死在河中,没?想到今日突然就?要重新捡起?了……林清樾没?时?间回忆当时?的溺死之?感, 俯视着被一股力量搅弄开白色水花的幽幽碧潭, 她深吸一口气便一跃而下。
冰冷彻骨的水面陡然扎入, 林清樾饶是做好准备, 也被高坠砸落的力量冲晕了几息, 再睁眼,她便在寒潭水底四望。
幸而她跳得果断,寻摸了一会儿, 她便看到一抹烟青色在身下稍远的位置。但他并未移动,好似是一只脚被什么缠住, 手上拿着把刀试图割开,可供他呼吸的气却不多了。
最后一口从他的口鼻处化?成?大?小?的气泡冒出,少年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后,手脚终是无力垂落下去。
被主人松开的柳叶刀摇摇晃晃就?往潭底沉去。
还?好一只手半路接住了它。
林清樾举刀一刀割开了缠在腿上的水草后,拉住缓缓下沉的少年躯体游到他身前, 只是多看一眼那?张失去生机的脸,林清樾就?越气得恨不能拿刀捅两下。
让他好好活着,他倒好, 还?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还?试探她,真不如死一死, 长长记性。
兴许投胎就?能知道错了。
林清樾右手横握着小?刀,刀刃都没?有收回, 就?在梁映心口前三寸的位置,随时?都能刺下。但下一刻她的左手还?是扶上了梁映的脊背, 将他按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水流卷着两人的衣角交缠到一起?。
她的视线从少年阴郁的眉眼逐渐下移,最终落在那?看着凉薄透顶的双唇之?上。
没?再犹豫,温热的舌尖撬开紧闭的牙关,湿润的气从口中渡出。
林清樾注意到少年眼皮微微颤动,便及时?退开,单臂环过少年胸口,带着自己最后一口气息往上游。
潭水之?中暗流涌动,林清樾本就?没?有方向,浮出水面后,她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被水流冲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书院修缮时?并未涉及,略显荒凉。
林清樾把人拖到岸边后,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见梁映仍然昏迷不醒,脉搏也弱。她想起?琉璃教过的救溺水的法子,将梁映的双腿搁在肩头,将人倒置着背,来回走了两圈。
一阵颠簸,还?真有效果。梁映咳嗽着吐出了一些水,她见状旋即把人放下,举起?手掌在俊美却苍白的脸庞上连扇了两下。
“梁映,不许死,听到没?。”
握了握火辣的掌心,林清樾绝不承认自己在假公济私。
但梁映还?是没?有完全醒来,林清樾测了测他的气息和脉搏都已经正常。她只能将梁映上下检查了遍,这才注意到在梁映右脚上的马镫竟经过这一番折腾仍禁锢在上。
她凑近摆弄,发现这马镫竟是特制的活扣,外观和一般马镫无异,但是若是踝骨完全套进?去后,便很难拔出,只会越勒越紧。这会儿梁映的脚腕处已是血色浸透了一圈周围的布料。
随便钓钓鱼,还?真叫她钓上个大?的。
林清樾神色冷了冷,将梁映的裤腿骤然撕开。
周边血肉已经是不正常的紫红色。
若是再不除去这马镫,怕是整只脚都要废了。
也就?是这傻子,天?生不知道痛的。
换做别人,马镫缠得刚有些疼就?该知道退了。
不想对着废人生气的林清樾,开始思索解法:
她今日出来可没?带什么趁手的工具能解开这马镫——
等等,好像也有。
林清樾想起?自己在水中捞起?的那?把小?刀,虽没?细看,可那?刀刃好似又细又尖,正适合拆卸这种金属扣。她折身在上岸的地方搜了一遍,将那?把暂时?丢开的小?刀重新找了回来。
只是刚拿在手中,水下还?未察觉的熟悉感,在日光下尤为?明显。
她转了转刀身,果不其然在刀柄处看到了她幼时?錾刻的如意纹。
线条幼稚笨拙,和现在她能烙印出的极致纹路还?是有些区别。
可这如意纹的走势,却未曾变过。
这把刀,怎么会在这儿。
林清樾皱了皱眉,看向躺倒在那?里的梁映。
不会吧,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
梁映从昏沉中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像是地狱。
可耳边火焰燃烧木枝的噼啪声,和身上温暖干燥的感觉却又不像是死过的人该享受到的生机。
这么说,他没有在潭中溺毙。
只是眼睛看不见了。
意识到自己确切活着的梁映坐起?身,却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忙将浑身摸了个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少了两层,只剩一件贴身里衣,捏在手里的小?刀也全无踪影……
刀呢?
梁映没?急着在意自己身在何?处,眼睛为?何?失明,只顾着找刀。
“在找这个?”男声在旁边一点的地方响起?。
梁映看不见,只能不确定地转到那?个方向。
“林樾?是你??”
他的眼睛在掉入潭底,猛然砸进?水面的时?候便有些看不清了。梁映只记得自己在潭底挣扎了许久,想割断缠住他的水草,却因为?眼睛总是差一点。
直到,他的最后一口气都耗尽。
一切算计和试探都落了空。
梁映才想起?回溯这份冲动是怎么被滋养长大?的。
是他在看见如意纹的那?一刻?是王二麻子确认她可能是她的那?一刻?
是在相同的弯弓射箭,箭镞飞来时?凛冽的风又一次擦过他耳边的那?一刻?
他近乎本能地觉得,只要是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从而刻意忽视了某些可能。
可能八年了,她早已不记得他;可能她变了,只当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目标……
可能,一切相似只是巧合。
但,又为?什么总是你?呢?林樾。
“是你?……救了我?”
梁映的双目无神,让林清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没?有任何?反应后,猜出了梁映看不见的事实。
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眼睛看不见,多半是冲撞到了脑袋,有血块堵着了。
都这样了,还?一点对自己视物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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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又开始动脑子试探?
林清樾简直要被气笑了。
“是啊,教谕说你?跌到潭水中还?有可能活,便叫我来水边寻你?。”
林清樾不认为?梁映能无应证地从这话里找到破绽。
或许是四下无人,或许是梁映失明,那?平日声音里装着的温润柔和去了五成?,凉意便漫了出来。
“我倒也有话想问问梁兄,梁兄到底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以性命作赌?当真是艺长之?名?吗?”
梁映身形微滞,林樾直白的问法打乱了他固有的步伐。
他当然可以矢口否认,把所有过错都怪在设计此局的人头上。
若林樾只是林樾,他不该有怀疑,也没?有实证。
可林樾的声音太冷,春日溪流突然结冰,寒意比极北冰川都来得料峭。
梁映从未见过他如此态度,平日里脱口而出的精巧谎言,忽然卡壳。
林清樾见状,只觉得梁映对自己这般合理的质疑都未想好如何?圆上,心下恨铁不成?钢的气又涨了几分。
“好。权当梁兄大?义?,那?敢问梁兄,若是教谕晚了一分喊我,若是我晚了一分找到你?,梁兄这会儿死透了,去阴曹地府的路上可会有一丝后悔?”
梁映:“……”
这会儿倒成?锯了嘴的葫芦。
林樾忍不住嗤笑一声,感觉自己的前路好似一片黑暗。
“看来是未曾想过。梁兄早说不惜命,我这水性不好的何?必多管闲事——”
“你?水性不好?”
梁映终于开口,但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怎么,我便不能有不擅长的事?”
林清樾咬得后槽牙越发紧,字音几乎是被挤出来的。
梁映好似被她的话噎住,长长乌睫压住他眼底情绪。
林清樾当他总算有了些许触动,要说什么。
可半天?,她只等来一句。
“我并未让你?救我。”
就?算林清樾自诩颇能忍耐,此刻是一点也绷不住了。
“狼,心,狗,肺。”
梁映愕然抬头,林樾骂人了?
他不得见林樾此刻神情,可耳边听那?四个字在齿间厮磨,隐忍克制,又饱含丝缕压不住的怒意。
梁映确定这是真心实意的骂,与林樾几日来所展现的温柔体贴,截然不同。
但梁映竟不觉得生气,更像是……受用。
这一声,好像阿婆气急了的时?候,会骂他的样子。
他早知道虚与委蛇,尔虞我诈是人间常态。
心如赤子在这个世上是活不下去的。
林樾太过完美无瑕了,饶是总对他说着春风化?雨的温柔言辞。但对梁映而言,多年的野蛮生长所取得的一切经验和教训,都让他在面对林樾的一切好意时?,只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张看不见、没?有底的深网。
不知道因何?而来,也不知道何?时?离去。
让人无端不安。
可现在,林樾那?总是被人群簇拥的高不可攀,于这一刻,突然落了地,确切地站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因为?梁映知道。
对人好是可以装得出来的,但气极的无可奈何?却很难装。
他这样的人,需要的从不是从天?而降的恩惠,而是要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存在。他不怕人带着欲|望和谎言向他靠近,他只怕自己无法掌握这份距离。
如今梁映终于可以确定——
不论林樾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至少,他在乎他的命。
而且,好像比他自己更在乎。
这是一件好事,虽然没?赌赢,也不算赌输。
梁映吐出一口浊气,心绪彻底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起?眼前气得厉害的人。
“那?如何?不算狼心狗肺?你?救我一命,我任凭你?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小?缕轻风擦过梁映的鼻尖,伴着刚刚还?在近前的冷香离去。
林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死吧,谁死得过梁兄啊。”
好像闹过头了。
梁映摸索着站起?身,刚想提步往那?声音的方向追,右脚的沉重滞涩让他不得不停了停。他蹲下身,往自己的脚上摸去,那?紧紧缠着的马镫不知所踪,腿上的伤势被人重新一层层缠绕了上了布带,厚重,却让血腥味变得很淡。
其实并不觉得痛,但梁映故意往前踉跄了一下。
“……别乱动,才包好的。”
林樾的声音去而复返,一声沉重的叹息于话意之?前从高处落下。
梁映勾了勾唇角。
他没?急着站起?,而是双手往前一捧,果不其然残破的衣角从他的掌心划过。
要是现在能看得见就?好了,他就?不会错过林樾狼狈的模样了。
不过他实在不能想象林樾和他一样粗暴地撕开衣物。
“用我的刀割的?”
林清樾瞥了眼手上的柳叶刀。
明明是多年前所铸,刀刃却依旧锋利如初,确实好用。
她可不记得自己用的是多好的钢料,只有可能是主人时?时?磨砺,不曾弃用。
这对作为?礼物送出去武器来说,是最好的尊重。
“很好用吧。”梁映倒似比她这个锻造者更自豪这把刀。
“一醒来就?找刀,怎么,这把刀有什么来头?”林清樾指尖抚着刀柄的如意纹,重新生出些耐心。
梁映手指蜷了蜷,斟酌片刻才道,“是……故友所赠。”
“故友?”
林清樾扯了扯唇角,原来他把她当故友。
但她可不知道,什么知己好友会不告而别。
自看到这把小?刀,从记忆中挖出和梁映有关的事件,并不难。
因为?彼时?尚在暗部?的她,除了训练,接指令,生活里有趣的东西不多。
偶然一次,尚小?的她偷偷溜到城郊,被铁匠当成?乞儿收留,教她打铁。
看
着铁花飞溅,看着黑铁成?型,看着淬炼之?后在她手下获得新生的刀剑,那?些在暗部?被训练得几近麻木不仁的心,才勉强能得到一丝喘息。
但很快,她这点喘息的空间也随着师傅的死去,而彻底消失。
直到她遇见了个常常坐到师傅埋骨之?处的树边,割血的少年。
他看着活不久,可好多次,也没?见真的死掉。
反而树下,让他浇灌出了鲜嫩的花。
她想,师傅应该是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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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送了把小?刀给他。
不知道他够不够聪明,用明白那?把小?刀。但在那?之?后不久,林清樾去祭拜的时?候发现,在无人会去的铁匠铺门口,时?不时?被摆上了一些东西。
有的时?候是香酥点心,有的时?候是刺绣香囊,有的时?候是侠义?话本。
用暗部?学得本事探查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是之?前的那?个少年不再作受气包,只会偷偷割血,而是换了去做些走街串巷的小?生意。与他相依为?命的那?位阿婆并不知道,他做得很隐秘,每日进?的货几乎都能卖光。
这些送到铁匠铺门口的东西,是他单独留下一份。
倒是个不愿欠人情的家伙。
林清樾对过甜的点心和熏香的香囊都不感兴趣,唯一留下的只有话本。
那?话本当真有意思,她还?记得她看得第?一本。
恶人谷的恶人竟以恶制恶,最后成?了扬名?天?下的大?侠。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在烂泥堆的人,也能有个不一样的活法。
少年不总是带来话本,林清樾看完一卷又等了十多天?才盼到下一卷。
最后实在等不住的林清樾现了身,和梁映约好,以后只带话本。
一卷一卷地看,两个人见面的频率也越来越固定。
林清樾偶尔会因话本的一些桥段,和少年争执起?来。
当然,以少年沉默寡言的性子,多是林清樾气愤其中情节,少年只是负责理智地解释——“这样写,话本才卖得多。”
两年过去,他俩竟也算唯一互相了解对方脾气的同龄朋友,尽管他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曾告知。
但这也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就?像他们常讨论的话本里英雄所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虽没?有承认过朋友这个词,他们却都心知肚明,只要他们谁也不主动越过那?条线,这段情谊便能长久。
枯燥生活里,林清樾已经渐渐期盼上每隔十天?,去铁匠铺看话本的日子。
可有一天?,她等少年给她带豪侠系列最后一卷的话本,但却一直没?有等到他。
她不记得确切等了多久,只是觉得少年不是轻易悔诺的人,便从白天?等到月色升起?,又等到东方既白。
暗部?的人没?有指令一夜未归,就?算犯忌,何?况林清樾在暗部?素来不讨人欢喜,有人偷偷检举她私会外人,有意泄露林氏机密。
林清樾没?有解释,领了二十道笞刑。
皮肉之?苦倒是未让林清樾心绪有所起?伏。
只是行刑完毕,倒在刑堂冰冷的地砖之?上,没?有气力的她侧脸抵着砖面,窥视着窗外惨白的月光。
忽然后悔遇见了少年。
若是不曾遇见,也就?不会尝过泥潭之?外的那?一点甜头。
不曾尝过,便不会憎恶。
……
林清樾此刻再听故友二字,非但半分感动没?有,还?觉得刺耳得很。
“那?倒是我擅拿擅用冒犯了,梁兄收好吧。”
梁映手里蓦然被塞进?硬质的刀柄,他本能握住,弧度贴合在他的掌心之?中自然顺畅,就?像是他血肉的延展。
初时?未曾找见的惶然按理应该消退。
可梁映握着刀,却想——
林樾是什么时?候叫回他梁兄来着?
“林樾,我——”梁映循着声音摸上前一小?步,可刚张了张嘴,更远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更快地挤破了一隅失落的僻静。
“找到了!他们在这!”
林清樾抬眸望着朝着他们走来的人群,这大?概是书院派来找他们的其中一队。
顾不得置气,林清樾拉着梁映背过身去,重新抽出刚交出去的小?刀,在自己快要愈合的左手手心划下一刀。
新鲜的血腥味掠过梁映鼻尖,他微微蹙眉,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便感觉自己呼吸之?上,温热液体被涂抹开来。
最重的一笔划在他的痣上,在梁映意识到林樾所做为?何?后。
那?一点残留的温度似化?成?碎裂的火星,透过血肉灼热起?来。
“谢天?谢地!都好着呢吧?吓死我了!我说呢怎么可能人刚进?书院五天?就?出人命!又不是刑狱!”
“果然是斋长找到了!我回去必得给斋长立个小?像,没?事就?拜拜,这不保上进?也保平安呐……”
率先发现林清樾和梁映两人的是关道宁。
在他一顿吆喝后,很快把他身后散着寻人的众人视线一道调转过来。队伍里有表情最为?严肃的郝学正,还?有直抚心口的玄英斋学录,剩下就?是五六个玄英斋弟子。
“学正。”林清樾藏起?手心,低头见礼。
郝北前后一通打量两人,见没?有大?碍,肃穆表情才稍稍松快下来,纵使许多想问的,对着神色不振的两个少年,他只缓和了语气,尽可能温柔道。
“没?事就?好,先回书院安顿。”
梁映感觉自己被几个人架了起?来放到一个竹担上,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林樾没?有在这几个人之?中,他大?抵是走在队伍的前头,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沉稳的声线,和学正一问一答讲述起?事情起?因经过。
不过很快,林樾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梁兄,你?的眼睛怎么回事……这脚上怎么也这么多血啊……”
“我真的没?想到,梁兄你?为?了大?家竟拼命到这般程度,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们斋都不知道以后要怎样面对……”
“是啊这么多伤……这得多疼啊……梁兄你?受罪了。我们这要是哪里抬得不好碰到伤口,你?一定开口!”
面对此起?彼伏的关心,梁映只能讪讪摇头。他如今失明,除了腿上的伤,没?有痛觉让他根本不知道都伤在哪里了。
“我没?事,只是看着严重罢了……”
失明的少年,昳丽深邃的眼眸失去了焦点,不再显得阴郁,配着披散下的湿漉漉的长卷发,苍白的脸色,还?有此刻甚至故作坚强的神色,让在场玄英斋弟子涌起?莫名?怜爱。
“梁兄,你?这份大?义?玄英斋的大?家都会牢记在心的!”
“没?错,以后有何?难处你?尽管说,你?这兄弟我认了!但凡朱明斋敢冲你?,我第?一个揍他!”
“梁兄我……我打架不行,不过我愿意以后用膳都分你?一个饼!”
“大?可不必……”
梁映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两眼一闭,就?让他们当自己晕过去了。
“你?说的我已经听明白了,许教谕也说白马发狂,是有人刻意为?之?。此事非同小?可,但凡出事,便是命案,书院一定会找出肇事者,决不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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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听林清樾讲完的郝北深叹了一口气,他被庄严请来当学正,要求端正书院学风的那?一日,他便告诉自己,他不求教出多少进?士举人,但求从长衡书院走出每一位学子都有清名?在身。
这开学才几日,前有图册,后有蓄意谋害。
图册找不到罪魁祸首也就?算了,此次他决不能再放过了。
林清樾听郝北这样说,忽然收住脚步,深深一拜。
“学生深以为?然,这般行凶,实在目无法纪。我斋学子无权无势只盼书院能行公道,不然怕是整个玄英斋都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郝北去扶,目光却多在林清樾身上流转了两分。
“你?可是知道是谁为?之??”
“学生没?有实证,不该妄言。但学正定能找出,无论是谁都将严
惩,对吧?”
少年抬眸,眼底恍如一面没?有任何?杂质的镜面。
郝北看进?去,清亮又冰冷地映着一个被学生寄予重托,不该有任何?偏倚的大?人。
“理当如此。”
梁映被抬回学舍时?,脚程更快回书院报信的关道宁,已经带着请来的医师在房里等着了。
而屋中不止医师,山长庄严,掌事教谕邵安和许教谕都在其中,各个眼神都在真正看到平安无事的两人后,才算松懈了些。
大?约诊治了一炷香的时?间,医师从床榻前退了出来,禀明情况。
“此生实乃命硬,我从医数年,也未见过如此伤势还?能保持清醒之?人。他身上大?小?外伤无数,如脚腕上的勒伤再严重一些,就?伤及筋骨不良于行了,而内里五脏也有轻损,轮上他人怕是吐血不止,他的脉象倒还?算平和。
“整体而言,只需服药静养,以防病根留下。”
许教谕仍有不放心道,“我刚刚看他眼睛也好似不能视物?”
“眼睛?那?不算严重,只是有些血块淤堵,每日针灸,两三日便能复明。”
“无事便好。”庄严颌首,便让学录去随医师拿药方。
“这也不能叫无事吧?”邵安摇着羽扇,即使对上山长,语气中的嘲讽也不曾退让,“这幸好是我们斋学生命硬,命不硬这可找谁说理去?山长不会因为?是玄英斋的学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庄严瞥了一眼俯首低眉的林清樾,“自然不会,只是此事——”
林清樾忽然像是受了凉风,阿嚏一声,声响不大?但引了众人侧目,清隽的面容因失态微微赧然。
郝学正见状上前一步,“山长,我已从玄英斋斋长林樾口中了解过详情,事不宜迟,应与许教谕按照顺着线索详查,此二子不妨让他们先行休息压惊。”
庄严:“……好罢。”
终于待到舍房里的人走了个干净,木窗外的日头也已西斜。
膳房先送了两份驱寒的热参汤,林清樾端了一份绕过屏风到了榻前。
梁映正把手从枕后抽出,摸索着坐起?身。
大?抵是药汤刚煮好,还?烫,瓷勺碰撞着碗壁似在搅动散温,叮铛脆响一时?不查让梁映想起?了尚在老屋时?,他和阿婆相处的静谧时?光。
“参汤喝不喝?”
不在人前,男声仿佛又回到了河边的石滩上,不再温柔妥帖。似只要他不识趣一点,便要掉头就?走。
“喝。”
梁映瞬答,比先前多了不少乖巧。
他自躺在床榻上,便觉得枕下有什么的硬物硌着他,但碍于一室外人,他没?有拿出。直到刚刚,他伸手去摸,摸到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竹筒外面被刻了纹路,竟是如意纹。
里头细摸被塞了张纸,虽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但梁映可以肯定是“她”来过。
他当即心中一跳,思绪从今日一日的惊险中抽离开。
这竹筒是中间有人塞进?来的,那?便不可能是与他上课又救他的林樾了……
心对着林樾理所当然的怒气,不自觉地虚了两分。
林清樾瞥着一口气将药喝完,老老实实把空碗递来的少年人,就?知道是她偷偷支会关道宁替她跑腿一趟的活干成?了。
他想要个结果,那?她就?给他个结果。
只希望能让她这太子殿下能安稳一段时?日些。
满意地将空碗从少年手中刚收走,林清樾便听到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医师开的药方还?在熬煮,学录在盯着,让我先把这外伤药送来。”
关道宁站在门口也没?有进?去的意思,把手上看着就?做工上乘的白瓷罐递给林清樾。
林清樾笑着称好,却在接过瓷罐时?,把腰间佩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抽下,压在瓷罐底下,无声无息之?间换到了关道宁手中。
关道宁微微一惊,抬眼见着林清樾平淡无澜的眉眼,霎时?明白了这是他的封口费。
果然,和这品德高尚的世家公子打上交道就?是不同。
卖图册一事,书院里一共有两人察觉,一是只有一日之?缘的舍友梁映。他眼睛毒,脾气差,身上时?不时?冒着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戾气,偶尔威胁一趟,关道宁只能提心吊胆。
二便是那?天?夜里,正撞见他卖图册的公子林樾。
林樾非但没?有检举他,还?帮他遮掩,甚至隐匿剩下没?卖完的所有图册。
关道宁虽然摸不清林樾的用意,可他知道他也不必摸清。
人有的时?候还?是活得糊涂一些,才长久。
只要有钱赚,有命花,其他闲事就?该少管。
关道宁将玉佩悄悄收尽衣袖,把嘴巴阖得紧紧的,只留一个微笑便离开了。
果然还?是和懂眼色,识时?务的聪明人打交道方便。
林清樾关上门,又绕了回来在梁映的塌边坐下。一心公事公办地拧开瓷罐罐盖,舀出一块凝脂状的药膏。
“脱衣吧,我给你?上药。”
梁映没?马上应声,林清樾以为?是太子殿下对着林樾这个身份戒心仍重,如此亲近过于冒犯。却没?想到梁映循着她声音的方向,很是准确地捉住了她的小?臂。
没?猜出梁映想做什么的林清樾,默许着他顺着往上捏了捏,大?手碰到她新缠的裹帘,像是突然长了眼睛一般,轻轻将缠得随意的裹帘解了开来。
一道旧伤加新伤,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先给自己上药。”
少年指尖尚冰冷,说着的话倒有暖意。
林清樾稀奇地望了过去。
“和你?相比,只是小?伤。”
“我生来不知疼痛,但我阿婆曾经和我说,有伤就?会疼,若放任不管,疼久了就?会烂,烂的多了人就?会死。你?这伤口反复,会烂的。”
林清樾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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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像是从梁映嘴里说出来的。
他明明仗着不知疼痛,百无禁忌地做着危险的事……
但仔细一想,他又切切实实地活到了出现在林清樾的眼前。
这倒是奇怪。
林清樾重新认真地端详过少年。
少年的神色许是提到了阿婆,褪去了所有阴郁、世故,竟认真得纤尘不染。
噢,原来是有人已经从渺然尘世间抓住了他。
不像她。她当然也知道伤口反复会烂。
但不是有人告诉她的,是她一次一次在受伤中,在溃烂的痛苦中明白的。
所以,她学会的是尽可能的不去受伤,是照顾好自己,是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根本无法理解梁映这般,去拿出所有的勇气赌一个莫名?的可能。
这论起?来,她倒是比他差了点。
从没?谁对她说过这种话呢。
掌心的伤口莫名?泛起?一阵细痒,林清樾抽回手,合拢起?掌心。
清凉的药膏终究还?是先抹到了林清樾的新伤之?上,林清樾却涂得并不细致,匆匆将裹帘缠了回去。
随月色攀升,玄英斋的最后一间学舍落入一片宁静。
同样安静的还?有山长的济善堂。
只是这安静之?中透着的是无言以对的沉重。
“你?是说,是你?一人贿赂了马夫,让他下了药在饲料之?中,引玄英斋的学子去选病马。”
“又是你?独自一人,怕药剂量不够,又在缰绳之?上装了牛毛针,刺马发狂。”
“还?怕玄英斋即时?脱身,你?又换了特制的马镫。”
庄严抚着须髯,对着书案之?上许徽拿来的一件件证物,最后确认一遍。
跪在堂中的弟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跪伏下来。
“回山长,确实皆是学生所为?,此间有违君子之?道,学生愧疚难当,愿领其责。”
“咳,朱明斋怎么会出了你?这般用心险恶的学子。”
堂侧两边站着四斋掌事教谕,以及学正郝北和许徽两人。
说话的正是朱明斋的掌事教谕杜元长。
邵安睨了一眼杜元长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羽扇略提,待他翻过一个大?白眼后才又重新拿下。
这厢杜元长又道,“但终究此子良心未泯,此次能够主动上报,也算是他真心悔改。逐出书院便是严惩了,往后仕途便看他自己造化?吧。”
这
也算是给自斋学生求情了,离开书院或有许多名?目,但若被庄严这样的大?儒贴上无德的斥责,无论他读书再好,也再难登仕途。
邵安摇着羽扇在杜元长说话间,把案上划坏的马镫重新拿在手中盘玩。
直到山长沉吟,他忽然道。
“这马镫的构造我倒是瞧着眼熟。京都之?中世家公子好打马球,不过花样百出,这样构造的马镫便被研究出来用来为?难对手。不过到底是有钱人家的乐子,就?连马镫也是用得上好的精铁铸造。”
庄严头疼地看向邵安。
“你?又想说什么?”
邵安放下马镫,在跪着的学子身边绕了一圈。
“山长看他手上粗茧,还?有这自己削的榆木簪,他虽在朱明斋,却不是什么家底丰厚的孩子,这般身世,别说马球了,许是来书院之?前连马都不曾骑过。又怎会这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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