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很多,自从进入十一月,地面上的冰雪就未完全消融过,所以消耗也比往年多。
宣州城北二十多里外就有一座煤矿,这也是宣州城冬季主要的取暖来源。
那座煤矿常年有人开采挖掘,送入城中,供城中居民和驻军所用,冬日也不会停歇,可前段时间高昌人占据了煤矿,他们已经没法从这弄到煤矿了。
宣州城这边煤矿资源倒是挺丰富的,宣州境内有好几座已发明的煤矿,但除了这一座,最近的距宣州城也有五十来里。这样的雪天,即便能采煤,运送过来也得两天。
岑军派过城中百姓前去运煤,但都没有回来,因为高昌人派了骑兵扫荡宣州城外围,只要发现商队、运粮车队、运煤的车队通通都会阻击抢劫杀人。
如今又多五万人的消耗,只怕要不了几天城内储备的煤炭就会用尽,到时候难道拆房子不成?
可这样寒冷的天气,拆了房子,将士们睡哪儿?等着冻死吗?
贾长明看着岑军脸上明晃晃的不欢迎,有些尴尬,苦涩笑道:“岑将军,我如何不知他们来了也无用……可这事是我能决定的吗?我如今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岑军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砰砰作响:“朝廷就没其他安排了?”
贾长明叹了口气:“朝廷已经下令征召楚家军和甄卫的三万禁军回京,但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好说,最近下雪,路不好走。”
岑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禁军呢?京城可是有十五万禁军的。”
拨个五万支援他们宣州不过分吧?
贾长明无奈地看着他:“岑将军,若朝廷愿拨五万禁军给我,你觉得我想带外面那群累赘?”
没错,累赘,这些人甚至连炮灰都算不上。
在冰天雪地中,他们遇到高昌人的铁骑,一点反抗力都没有,除了送死没有其他任何用处。而且现在进了城还要消耗,若是完全不给这些人吃喝取暖,他们活不下去了,难保不会给宣州驻军制造麻烦。
而且这些人冻死了,尸体怎么处理都是个麻烦事。
岑军气得想骂娘。
他阴沉沉地瞥了贾长明一记:“贾统领请自便,岑某还有事,恕岑某招待不周。”
言罢,起身拂袖而去。
显然,他是有点迁怒贾长明的。
等他走后,陈天恩面色稍缓,上下打量了一番贾长明:“没事了?”
贾长明连忙起身行礼:“末将见过大将军。”
陈天恩轻轻摇头:“你既已是自卫军的统领,就不再是我的下属了,不用行礼。”
贾长明苦笑:“大将军,别人笑话我就算了,您也这么说吗?您都看到了,就外面那群人,什么自卫军?炮灰还差不多,朝廷寄希望于他们能拖高昌人几天,您觉得可能吗?”
陈天恩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里面不少人冻伤了吧?恐怕今晚就会有一批人发烧,挺不过明天。”
宣州城内药材也不多,无论是他还是岑军都不可能将药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人身上。而且就是将全部的药都拿出来,那也不够。
贾长明点头,垂头丧气的:“大将军,末将这次说是放出来了,实则是那戈箫想借此害死末将。哎,不提这个,宣州情况如何?”
提起这事,陈天恩表情也很难看:“我带了三万人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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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加上宣州原本的两万驻军,总共五万人,目前已死伤过半。”
他也快被光杆将军了。
天气太冷了,宣州城内药物和大夫也比较缺乏,很多受伤的将士都没挺过来。
贾长明是跟高昌人打过很多次交道的,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大将军,如此下去,只怕咱们撑不了几日吧?”
陈天恩神色凝重:“没错,这也是岑军寄希望于朝廷派兵来援的原因。朝廷那边具体什么情况,为何没派点有用的人过来?”
贾长明轻轻摇头:“您知道的,末将已是阶下囚,在天牢中被囚数月,三天前刚放出来就让末将领兵支援宣州,末将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
这说明,皇帝根本就不重视他,也没将他当回事,哪怕是要让他去卖命了。
说不定,他们跟戈箫还觉得他应该感恩戴德,毕竟将他从天牢的囚牢中放了出来。
但接手所谓的自卫军,看到宣州城内的情况后,贾长明只有满心的不忿和愤怒。
陈天恩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现在就指望他们能拖一日是一日,至于宣州失守没关系,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高昌人不可能一直守在京城外,等来年冰雪融化,他们总要回草原。
贾长明打量了一下陈天恩的神情,又抬头扫了四周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大将军,如今你我都成了弃子,若是能守住宣州还好,要是守不住……哪怕我等身死,恐也要背个作战不力的骂名,遗臭万年,还有累及家族亲眷。”
对于朝廷来说,将领战死就完了吗?没有,这么大的损失总要人背锅吧。
而军中将领,吃败仗那就原罪,甭管什么原因。
陈天恩深深地瞥了一眼贾长明:“你刚来就这么多心思,小心岑军砍了你。他可是对朝廷忠心耿耿。”
宣州要地,作为京城的门户,驻守在这里的将领必然是朝廷和皇帝信赖的人。
贾长明当即就明白了,自己这位老上司也很不满,也想挣出一条活路来,只是有所顾虑。
他压低声音问:“朝廷如此待我等,他心里就没半点怨言?大将军,能够争取此人?”
陈天恩轻嗤一声:“别想了,不可能,你不想死就别乱说话。”
贾长明急了,时间紧迫,他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大将军,要是咱们解决了他呢?”
“你疯了!”陈天恩惊讶地看着他。
贾长明冷笑一声,看着陈天恩:“当初大将军带我等奋起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这些年倒越来越胆小了。大将军如今朝廷式微,每况愈下,即便高昌人拿不下京城,这京师也迟早会落入庆川军手中。”
“我出京之时听说,陈云州已带兵拿下了田州,灭了龚鑫,生擒葛镇江等人,如今已称霸南方。现在楚弢率兵北上,没人阻拦,他北上之势已不可挡。”
“大将军,我们可是与他有着杀父之仇。林钦怀这些人都回来了,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我们,一旦朝廷沦陷,那也是我们的死期。”
“你我,不是憋屈地死在这宣州,就是死在陈云州的手上,终归逃不了一死。但我不甘心,我等从微末走到今日,我还不想死,大将军,您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谁会想死,谁会愿意去死呢?
陈天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有何打算?”
贾长明眼底闪过一抹讥嘲,转瞬即逝。陈天恩当这大将军当久了,也染上了政客的毛病,喜欢明知故问,明明他已经想到了也心动了,非得让自己说出来,非的让自己提出来,这样好似就能显得他陈天恩多无辜一样。
但现在他手里没什么筹码,还要依靠陈天恩,所以贾长明热切地说:“大将军,如今你我想要博一条生路,唯有投靠高昌人,不然等待你我的,只有一个死字。”
陈天恩双手握住茶杯,没有第一时间给贾长明答案,而是说:“你容我想想。”
虚伪!
贾长明心底有些不屑,但嘴上却说:“大将军,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在路上已派了亲信与高昌人交涉,咱们杀了岑军做投名状,引高昌人入城,然后再带高昌人杀入京城。若高昌人能坐稳京师,剿灭了陈云州,自是最好,以后你我都可安枕无忧。”
“即便高昌人不敌,退回西北,我等也可在京城捞一笔,带着家眷去西北,陈云州即便拿下了大燕江南,也奈何你我不得!”
这是他在京城时就想好的。
他要投奔高昌人,但他现在手里没兵没钱,就他和几个亲信投奔过去,高昌人能把他当盘菜才怪了。所以他要立功,而且这样自己的父母妻儿也会安然无恙。
陈天恩有些意外,掀起眼皮看了贾长明一眼,这家伙够狠够毒,两年不见,手段比以前更狠辣了。
见陈天恩还是不说话,贾长明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将军,末将一直追随你,忠心耿耿,也是信赖大将军才说这些肺腑之言。大将军若是还想继续为大燕朝廷流尽最后一滴血,那将末将拿下禀了朝廷,这样,即便宣州失守,想必朝廷也不会太过怪罪大将军的,应该也不会为难您的家眷。”
陈天恩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长明,你我生死之交,怎能说这种话?难道我陈天恩在你心目中就是出卖自家兄弟之辈?你这提议我答应了,至于时间,我来定,跟高昌人联系那边你来,当心一点,别被岑军发现了,他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贾长明大喜:“大将军,末将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随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动手时间,还有策略。他们打算带着西北军的残部,然后再混入一批高昌人,假装逃兵回到京城,然后里应外合打开京城大门,迎高昌人入京。
但这样就绝不能让宣州城内任何人逃出去,提前通知朝廷,暴露他们的计划。
若是平时,这个计划很难,毕竟宣州城内有数万百姓和驻军,附近也有些村落甚至商旅,但现在大雪封天,百姓足不出户,城内的百姓和驻军也逃不出去。
他们只需让高昌人的骑兵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就是,这样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会被高昌人清除掉。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贾长明就悄悄派了人出去,通知了高昌人。
陈天恩也是个狠角色,一下了决定,他就准备当天晚上就动手。
一是担心迟则生变,二是担心到时候楚弢大军回来了,他们攻入京城的计划失败。这样,他和贾长明的家人全部都得死,而且两人也没法在京城捞一笔,奠定自己在高昌人这边的地位。
所以他当天傍晚就以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为由,邀请岑军和军中其他将领一同赴宴。
在这节骨眼上,岑军没什么心情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但陈天恩已经邀请了他,他也不好太过不给二人面子。其他将领地位都比陈天恩和岑军低,更不好拒绝。
所以军中凡是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除掉几个当值实在走不开的,其他人全部都来了。
陈天恩命人备了两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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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然后邀请岑军坐下,笑道:“贾统领不远几百里来援,只是如今城内物资匮乏,略备了薄酒给贾统领接风,希望贾统领别嫌弃。”
说完他敬了贾长明一杯。
其他人也纷纷敬贾长明的酒。
贾长明也举杯挨个敬酒,第一个敬的便是岑军:“岑将军,听闻将军威名,在下佩服不已,我敬将军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带不来精兵也不是贾长明的错。
岑军虽然心情不好,倒是也没给贾长明甩脸子,他一口喝完了酒:“贾统领来了便是自己人,明日我……”
话说到一半,岑军忽地感觉心头一痛,嘴角猛地溢出一股鲜血,那血色发黑,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滴落到桌上,看起来非常渗人。
“岑将军……”岑军的部下连忙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
但就在这时,又有三人相继吐血。
这时候就是傻瓜也明白过来了。
岑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天恩:“你……你……为什么?”
他们可是在共同战斗了半个月,同生共死的袍泽。
陈天恩叹了口气:“岑将军,朝廷已经放弃我们了,但将军一定会死战到底,我陈某只是个俗人,还做不到视死如归,岑将军,抱歉了。”
岑军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恨恨地盯着他:“叛徒,叛徒……”
他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刀,想手刃了这个投敌叛国的家伙,但他的手却没什么力气,根本拔不出刀。
陈天恩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岑军:“何必呢?你替龙椅上那位那么卖命,他可没将你当回事,明明有兵却不支援宣州,就看着我们等死。”
岑军手还死死握住刀柄,眼神犀利地盯着陈天恩,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又来了!
陈天恩是真的不懂,岑军一个,还有以前的陈竞也一样,明明朝廷也没对他们多好。龙椅上那位多疑,贪生怕死,还惧怕功臣,可这些人还是一个个要替他卖命,哪怕是被背弃了,仍旧不改初心。
“罪,罪人……”岑军终究没有拔出他的刀就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带来的几名将领也全都遭了毒手,一个个相继倒下。
陈天恩看着死了都瞪大着不甘、愤怒眼睛盯着他的岑军,嗤笑了一声,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他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只有这些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还看不透。
岑军和其心腹一死,陈天恩就成了宣州城中最高将领。
当天夜里,他下令,让西北军对原宣州军发起了一场清洗。
半个多月的共同作战,让西北军很清楚宣州驻军中哪些都是岑军的死忠,哪些会死扛到底。
他们利用宣州驻军的信任,在深夜动手。
这一晚,宣州城内血流成河,一万余名宣州驻军几乎被屠戮殆尽。第二日清晨,一队朝廷军打扮的高昌人轻轻松松入了宣州城。
陈天恩和贾长明向其说明了计划,然后将宣州驻军库房中还保存着的一万多件衣服全部给了高昌人。
当天下午,一支三万人左右的败军狼狈地往东逃跑,他们身上染满了血,脸被不知是泥还是炭灰给糊得黑乎乎的,只有两只眼睛还亮晶晶的。
这三万多人一路溃逃往东,直奔京城而去,途径数县。
很快,朝廷就接到了消息,宣州城失守,宣州驻军将领岑军牺牲,陈天恩率西北军和宣州驻军残部逃亡京城。
从否定派禁军前往宣州支援时,朝中不少人其实都猜到了宣州会失守,但大家没想到宣州城竟会陷落得这么快,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现在楚家军还没回京,单凭京城的禁军能守住京城吗?
其实高昌人只有十来万兵力,人数没有禁军多,但朝廷还是忍不住担心,无他,高昌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病恹恹的嘉衡帝躺在龙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又怒又急,直接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贵妃吓懵了,一边哭一边慌张地吩咐宫人:“快……快去请太医,皇上,您别吓臣妾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若是往常嘉衡帝必然是要心肝宝贝地叫着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哄哄,但今日,嘉衡帝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他一把将贵妃踢倒:“哭,就只知道哭,朕还没死,你哭什么?来人,去,宣戈箫、富国祥、虞文渊……他们进宫。”
王安连忙点头,不动声色地扶起贵妃,示意她别哭了,然后端了杯参茶递到嘉衡帝嘴边:“皇上,已经派人去请了,您先消消气,楚将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到时候禁军与楚将军里应外合,必能大败高昌人。”
这话中听,嘉衡帝喝了一口茶,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戈箫他们来了,叫醒朕。”
“是,皇上,天气严寒,您先休息一会儿。”王安连忙帮他捻了捻被角。
等床上传来嘉衡帝粗重的规律呼吸声后,王安朝站在一旁无声啜泣的贵妃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出去,别吵到了皇帝。
戈箫几人接了圣旨,连忙进宫。
因嘉衡帝身体不适,他们是在嘉衡帝的寝宫面圣的。
嘉衡帝躺在锈着金龙的奢华龙床上,面色却暗淡无光,延伸浑浊,皮肤耷拉,额头泛青,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等几人见完了礼,他轻轻抬了抬眼皮:“起来吧,戈箫,你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戈箫连忙说道:“回皇上,兵部已派了人去路上接应楚家军,想必要不了几天楚家军就会抵达京城。此外,探子发现陈天恩带着西北军和宣州驻军的残部已经逃到了雍县,明日傍晚应该就会抵达京城,在其后方二十多里发现了高昌大军的踪迹。”
咳咳咳……
一听高昌人要逼近京城了,嘉衡帝剧烈咳嗽了起来,他伸出手,旁边的王安赶紧扶他坐了起来。
嘉衡帝喘着粗气,目光落到几个大臣身上:“诸位爱卿,都是我大燕的栋梁,如今正值国之危难时刻,诸位有何法子御敌于外,护江山社稷?”
虞文渊和富国祥不约而同地看了戈箫一眼,都没说话。
两人心里都憋着气,就是戈箫出的馊主意,征什么自卫军去守宣州,劳民伤财,最后不过是给高昌人多添五万人的人头罢了。
现在高昌人快打到京城了,他满意了?
戈箫心里其实也很急,高昌人那是没开化的蛮夷,粗鲁、凶残、暴虐、嗜杀,他们要是闯入京城,肯定会烧杀抢掠,他们这些大臣家里的财物、女人铁定跑不掉。
暗骂了一声陈天恩和岑军废物,戈箫拱手道:“皇上,如今只能紧闭城门,让禁军驻守各大城门。京城城高墙厚,高昌人想要拿下没那么容易,咱们只要拖几天,拖到西北军进京,到时候跟禁军里应外合,一定可以拿下高昌人,收复失地。”
嘉衡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戈箫虽然话说得很好听,可他每次都说得很好听,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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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衡帝心里有些不满,瞥向虞文渊:“虞爱卿,你怎么看?”
虞文渊能说什么?他一个文臣也不懂打仗。
可被点名了也不能不开口:“回皇上,微臣认为戈大人所言有理。京城有十五万驻军,还占据有利地形,高昌人兵马没我们多,只要坚守城门不出,等到援军回来,高昌人将不足为惧。”
“此外,这次西北军和宣州驻军还有数万人逃回京,有这些人加入,京城守军将达二十万左右,兼之禁军都是精锐,必能大败高昌人。”
富国祥瞥了他一眼,这老家伙也跟戈箫一个样了,净挑好听的说。
不过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富国祥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掩盖住眼底的忧虑,即便这次能打退高昌人,大燕也会元气大伤,国土丢失大半,恐只余京城周围数州苟延残喘。
明年的税收更少,他们户部更难了。
殊不知,他们已经没有明年了。
嘉衡帝听两位自己信任的大臣都这么说,脸色稍霁,缓缓点头:“也好,禁军主帅王石原,守城之事就交给你了。”
站在第二排的王石原连忙拱手:“微臣遵旨,皇上放心,高昌人想要入京除非踏过微臣的尸体。”
冬日严寒,嘉衡帝的身体越发地不好了,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疲惫不已,挥了挥手:“朕相信你们,都退下吧。”
几人行礼退出了嘉衡帝的寝宫。
在里面大家都说得言之凿凿,可出去后,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王石原对戈箫说:“戈尚书,关于守城之事,我想询问询问兵部的意见,咱们一道吧。”
戈箫欣然同意,二人去了兵部。
富国祥、虞文渊等几个文臣默默出了宫了,回到府中连忙将家人叫道一起,给密室中藏了一些食物和水,又将家中的贵重物品都藏了起来,以防万一。
冬月三十,这个月的最后一天,雪花飞扬,寒气咄咄逼人。
经过四天的日夜兼程,陈天恩一行终于抵达了京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脏乎乎的,头上还残留着没化的白雪,脸上被冻得红呼呼的,不少人在流鼻涕,看起来狼狈极了。
看到京城近在脚下,陈天恩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兄弟们,我们到京城了,我们到了!”
然后他派了人敲城门。
其实城楼上的守军早就发现了他们,并派人去通知王石原了。
王石原是禁军统领,虽然近几十年禁军没有作过战,但王石原已经也出去打过几次仗,大多都是平乱,最近这几十年,每隔几年,大燕都会有部分地方暴乱。
王石原也算是有些作战经验。
听闻陈天恩带兵回来了,他没怀疑什么,但还是很谨慎,下令道:“派人去检查一遍,核实他们的身份,并查一查,若是这批溃兵生病太多,失去了战斗力就让他们在城外安置。若是还有战斗力,没什么疾病,再让他们入京。”
底下的人领命而去。
驻守在西城门的将领叫万霍,是禁军三大统领之一。
接到命令,他让人开了城门,然后派了一队士兵出去查验。
其实不用验,陈天恩的大军就在城外,今天虽然在下雪,但光线还不错,他一眼就认出了陈天恩和贾长明,可统帅下了命令,这个过场还是要走走的。
贾长明没想到朝廷这么谨慎,都看到他和陈天恩了还派人来查。
他有些担心,高昌人的长相跟中原人有点不同。这次高昌人派了一万多勇士假扮成宣称驻军,其中三千人其实是中原人,北地被俘虏或是投奔了高昌人的百姓,余下的一万二千人都是高昌人,虽然安置在最后面,而且都戴着帽子,可如果要一个一个仔细盘查,那肯定会露馅。
贾长明有些担忧,低声对旁边的陈天恩说:“大将军,怎么办?”
陈天恩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示意他别再说话。
不一会儿,一队小兵就抵达了他们跟前。
虽然陈天恩他们是溃逃的军队,但陈天恩和贾长明到底都是品阶比较高的将领,那带头的小将对他们还是挺客气的,先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到陈天恩身后这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身上。
陈天恩给亲卫递了个眼色。
亲卫立即上前,不动声色地往小将手里塞了一块金子:“秦都头,您看都是自家兄弟,这一路奔波实在是太累了,这几天忙着赶路,我们都是喝的雪水,兄弟们有点熬不住了,秦都头帮帮忙,让我们早点进去吧,也好让弟兄们今天能有口热汤喝。”
大冬天的,秦都头也不愿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而且眼看已经傍晚了,天都快黑了,这么耽搁下去,而且听说高昌人的骑兵已经在城外二十里左右了,耽搁下去,出了事肯定唯他是问。
于是秦都头将拳头大的金子稍稍往袖子中一藏,点了点头,带着人粗略扫了一圈,虽然这些人好像都冻得不轻,不过精神还好,也没冻得倒下的,应该休息一晚就还能打仗。
于是他也没往后面去,直接带着小队进城复命去了。
万霍确认没有问题,随即下令,将城门全部打开,放陈天恩他们入京。
看着大开的城门,陈天恩和贾长明对视一眼,按下心里的激动,快速带着大军进城。
三万大军排成了长队,鱼贯入城,才过了一半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万霍下令让他们快一些。
陈天恩于是跟贾长明分开,贾长明在前面带兵入城,陈天恩稍微落后一些,站在一侧,催促大家快一些。
直到最后一名士兵进城,守城的禁军打算关上城门,就在这时,陈天恩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点燃。
砰砰砰……
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仿若一个信号,走在最后的“宣州驻军”立即拔出武器砍向正在关城门的士兵。
第113章
戌时整,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雪花飞扬,偌大的皇宫也安静了下来。
嘉衡帝有气无力地推开面前的燕窝粥, 剧烈地咳了起来, 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王安接过碗,忧心忡忡地看着嘉衡帝发青,散发着浓浓死气的脸, 暗暗心惊,皇上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不能说。
压下心底复杂的念头, 王安将碗递给了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然后帮嘉衡帝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虽是寒冬腊月,万里飘雪,但嘉衡帝的寝宫中点了好几个炉子,炙热的炭火将寝宫烤得暖融融的, 宛如春日,只是嘉衡帝却还是觉得冷,睡觉都要盖两床被子。
“皇上, 时候不早了, 您要休息了吗?”
最近嘉衡帝的精神越发地不好了,时常犯困, 每天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嘉衡帝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只觉眼皮子跳个不停, 但又没任何的困意。
他摆了摆手, 目光仿佛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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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厚重的宫墙,望向无垠的夜空:“陈天恩入城了吗?”
王安低声说道:“应该已经到了, 皇上可是要召见他?”
嘉衡帝没有说话,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喃喃道:“没用的玩意儿!”
王安知道他是在骂陈天恩,连忙噤了声,轻手轻脚地给嘉衡帝揉肩。
嘉衡帝耷拉着不善的眉眼,少许忽然道:“扶朕起来,去御书房。”
“皇上,时候不早了,外面冷,您还是先休息,明日再去御书房吧。”王安连忙劝道。
嘉衡帝现在走路都要人搀扶,外面风雪那么大,要是这出去一趟,将他冻出个什么毛病来或是加重了病情,那就麻烦了。
嘉衡帝一听这话就变得极为暴躁:“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了?”
王安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命人准备了一顶密不透风的轿子,提前在里面放了好几个暖手炉,又垫上柔软暖和的毛毯,这才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嘉衡帝扶上了轿。
轿子就在他的寝宫门口,只跨出门两步就上轿,如此短的时间,嘉衡帝被刺骨的北风一吹,又再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安赶紧将提前准备好的参汤递到嘉衡帝嘴边:“皇上,外头冷,您喝点参汤暖暖!”
嘉衡帝喝了两口参汤,稍稍缓了缓,但胸口还是憋闷得慌,说不出的难受。他靠在轿子后铺的软枕上,有气无力地说:“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王安有些忧心,但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让轿夫出发,他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轿子外,唯恐嘉衡帝有个闪失。
嘉衡帝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刻,他忽然好想去御书房,看看大燕的江山社稷。
好在御书房离他的寝宫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这次王安直接命人将嘉衡帝抬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已经点了好几个炭盆,将屋子烤得暖融融的。
嘉衡帝下了轿,让人将他搀扶到龙椅上坐好,然后吩咐王安:“把舆图拿过来。”
“是,皇上。”王安赶紧将舆图拿到他面前摊开。
嘉衡帝看着舆图上大燕三十八个州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这是他赵家列祖列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这些都是他的。
可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狠厉无比。
高昌人、陈云州……一个个都是乱臣贼子,动他的江山。他们不会成功的,他才是天子,九五至尊,至高无上的存在,谁也别想剥夺他的权力,侵占他的江山。
就在嘉衡帝看得入迷时,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外面进来,附在王安耳朵边说了两句。
王安登时脸色大变,扑通跪下。
这声音打扰了嘉衡帝看舆图的雅兴,他抬头不悦地看着王安:“你这是做什么?”
王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嘉衡帝越加的不悦:“王安,怎么回事?”
王安狠狠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汗水直流:“皇上,不好了,驻守西城门的万将军派人送来急报,陈天恩投了高昌人,而且还带着一批高昌人假冒宣州驻军混入城中大开杀戒,现在正跟禁军激战。”
“但城楼上的士兵发现,还有一批高昌人骑兵冲到了西城门外,如今陈天恩已控制住了西城门,高昌人在西城门……畅通无阻!”
哐当一声,倍受刺激的嘉衡帝脑袋一阵阵眩晕,头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重重磕在龙椅上。
王安吓了一跳,赶紧爬了起来,跑过去扶着嘉衡帝的上身,高声疾呼:“快,快去请太医。”
“不……”嘉衡帝拦住了他,“去,去请戈箫,富国祥,王石原、虞文渊……”
他一口气念出了十几个平日最得宠的大臣名字。
王安连忙吩咐小太监出去请人,然后又宽慰嘉衡帝:“皇上,城中有十几万禁军,都是精锐,必能将高昌人逐出京城,您不要担心,太医说了,您不能生气……”
嘉衡帝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他气得牙关发颤:“陈,陈天恩,孽障,叛徒,杀,杀了他……”
一口气仿佛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王安生怕他这口气喘不上来,连忙一只手给他抚胸口,一只手朝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大喝:“拿水来……皇上,您消消气……”
嘉衡帝喝了一口水,稍稍平复了一下,又咬牙切齿地说:“这江山是朕的,是我赵家的,乱臣贼子,通通都是乱臣贼子,戈箫人呢?为何还没进宫?”
王安被渗人的眼神看得发毛,连忙说:“皇上莫急,奴才这就让人去催,应该快了。”
说完赶紧给身后伺候的小太监使了一记眼色。
戈箫已经躺到床上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你说什么?”
管家苦涩地说:“大人,陈天恩和贾长明已投敌,引狼入室,将高昌人带入了京城,并占据了西城门,西城门百姓四下逃散,如今街上已经乱成了一片了。”
戈箫不敢置信:“陈天恩,贾长明,他们怎么敢?这两个家伙疯了吗?他们的家眷呢?快,派人去抓住他们的家眷……算了,不必了!”
吼了两句,戈箫又清醒过来,意识到,即便抓住陈天恩和贾长明的家眷也没用,而且这两人很可能早就有了反心,早对家里人做了安排。
戈箫颓丧地抹了一把脸,忍不住怒骂:“王石原、万霍,这两个蠢货,就这么轻易让高昌人入城了,两个王八蛋。”
京城城墙很高很厚,又有这么多禁军驻守,如果不是万霍守城不力,打开了城门,高昌人想要攻入城可不容易,怎么也能坚持好几天,到时候楚家军就回来了。
一群废物!
管家苦笑:“谁能想到驻守西北二十多年,跟高昌人打了这么多年的陈天恩和贾长明会投敌呢?大人,如今西城门已破,高昌人长驱直入,接下来只怕……咱们该怎么办?”
这大晚上的,走也没法走,可府中也不安全。
戈箫府上总共有一百多人,但主子占了一成,剩下的还有许多奴仆,家丁只有二三十人。而且让他们平时欺男霸女,在街上狗仗人势还行,让他们去面对杀人如麻的高昌人,只怕会吓得尿裤子。
戈箫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
外面冰天雪地的,又是大晚上,他们能去哪儿?可留在府中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他还没想好对策,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了,临时召他入宫,传旨太监催得很急。
戈箫知道皇帝这会儿召他入宫是为了什么。
管家也清楚,他低声问道:“大人,要进宫吗?”
戈箫心里也没主意,犹豫片刻他说:“我进宫一趟,你准备些细软和马车,紧闭府门,将夫人、大公子和小少爷都聚在一起,我进宫看看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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