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尤其是福建总兵隆升和澳门总督胡广礼。可是海禁的原因有很多,皇阿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像西班牙、葡萄牙这样的国家,不过是小小弹丸之地,就?算全国男丁都能参军,也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们离得那么远,一击不中,则百害而?无一利,不会轻易找死的。”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说说具体原因?”
他掰着指头道:“其一,郑成功的后人?气焰未绝,至今仍在勾结内陆与朝廷对抗,开海后,少不得有头脑发昏的汉人?与之汇合,扰的沿海民不聊生;其二,现在海上强盗猖獗,他们多与洋人?勾结,行走私之事?,严重扰乱内陆市场,开放后首先获利的,绝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他们;其三……”
他瞅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现在水师疏于训练,军备设施已然落后西方甚至台湾许多,海军战斗力……有些弱,一旦战斗起来,恐叫那些豺狼虎豹钻了?空子,惹出大?乱子。”
“这么说,我们现在就?是在赌,赌人?家不敢来打,赌这个防线在谁手上破?”
十四脸色难看?极了?,快步冲到门口往外看?了?看?,而?后回来低声警告我:“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外秃噜,不要命了?!”
我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蛊惑:“十四爷,咱们一起为水师做些什么吧?”
十四对我的定位并没有转变过来,下意识就?想嘲笑我,但在对上我的目光后,神情也渐渐变了?。
第 44 章
“你想做什么?别想让朝廷拿军费养你这老相好!”
我?:……
“我不跟你说了!”
还是?跟雍亲王说?吧, 至少他是?个事业型工作狂,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臆想上?。
“行,你走。我?跟着你去缈琴院, 咱们炕上?说?!”十四嬉皮笑脸地跟上来。
我?只能折返回去,放好吉他, 把他推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板着脸说?:“我?在葡萄牙的时候曾研究过他们的航海技术为什么进步神速。总结下来,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全民竞争。大航海时代的开启,最初是?因为传教需求, 是?教廷想要把基督福音传到富庶的东方大陆,才支持哥伦布西航, 在航行中他们发现了沿途的贸易机会, 但是?国家的船舰和航海技术根本不能满足日益旺盛起?来的市场需求。
为了抢占市场, 葡国给予商船税收减免等一系列鼓励政策,于是?原本不想冒险进行远洋航行的商船,纷纷挤进了这条航线。竞争, 导致优胜劣汰,无穷的海上?风险淬炼了这批梦想远大的航海家,也造就了一个海上?霸主?。
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是?开放海禁, 我?明白这件事儿绝非短期内能实?现, 我?是?想, 有?没有?可能, 我?们在水师中挑选出?一个小分队,给予他们一批货物, 指定目的地为欧洲某个港口, 规定在一定期限内完成销售并顺利返航,把除去所?有?费用之外的利润, 按一定百分比分配给他们作为激励。最重要的是?,把这种交流滚动起?来,让更?多精锐得到锻炼,开拓视野。”
“滚动?”十四听得很认真,手指却总是?不老实?地试图抠我?垂在身侧的手。
不得已,我?把双手背到身后:“就是?说?,不能像郑和下西洋那样,每次都只派同一批人出?去。”
他瞪了我?一眼,把闲的难受的双手交扣起?来说?风凉话?:“你想得挺美,现在可不是?郑和那时候了,海路上?关关有?人把守,海盗、洋人一个比一个黑心,即便足数交过关费,也还会扣货杀人,谁愿意去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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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些艰难险阻并非没有?办法克服。海上?航线势力繁多,但教廷的船几乎没有?遇到过阻力,既然皇上?给了天主?教会这么多便利,为什么不找他们要点回报呢?”
“你对东家够狠的。”十四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小贱手又忍不住朝我?抓来。
我?退了一步:“他们能把我?当玩物送人,我?为什么不能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为咱们争取应得的东西?”
“狠心肠的女人!这么说?,你决定背弃天主?教?”
因为教廷和十四之间的暧昧,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只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教廷会因为我?是?中国人而给我?足够的尊重。”
十四盯着我?,目光从探究到无奈,从无奈到温柔,最后叹了一句:“你何必过得这么辛苦!”
我?摇摇头,心想倚门盼君才苦呢!
之后他承诺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我?笑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十四挑挑眉。
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别跟那个破落户来往!”最后,他盯着我?的吉他,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所?幸终究有?所?顾忌,只叮嘱了一句就放我?走了。
公元1715年 2月22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一月七日 天气阴
初七一早,我?来到昇平署。
一切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果然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北京根本不缺人才!
就连我?最不放心的演员都选得很不错,据说?用的不是?昇平署的固定班底,因为那些角儿一身傲气,不肯演这样‘庸俗’的戏剧。最后,雍亲王拍板,用了一个戏院老板推荐的民间演员。
这些演员一听要演给娘娘们看,不仅日夜排练勤奋刻苦,而且十分豁得出?去。什么台词都敢说?,让拥抱就拥抱!
我?去的时候已经排到假死环节了。‘罗密欧’看着床上?毫无生机的‘朱丽叶’哭得悲痛欲绝,虽然美感差点,感染力却是?一绝。台下打杂的都跟着抽泣,我?也鼻头发酸。
抹着泪去看道具组进展时,碰到了雍王府的八福。
八福被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的,谁给您吃气了?”
我?一见?他,心情更?低落了,也没顾上?解释,垮着脸就问:“你怎么来了,王爷有?新?吩咐?”
“不是?,王爷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今天给您放一天假!”
我?望了望天,赶紧掏出?表看了看,上?午九点半。很好,说?得还不算太晚!现在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
“您去哪儿,我?送您!”八福跟上?来。
这个点儿,廖丁确实?不在。但我?记得八福每次都是?骑马来回,不禁问:“你打算怎么送?”
八福笑道:“小的今天带车来的!”
我?领导真是?一个细节怪啊!不仅知道上?这里能找到我?,还能预判我?的反应,并提前备好车!这皇帝活该他当!
我?喜滋滋地跟八福出?了门,果然看到一辆‘豪车’——驴拉的地排车。
“这是?……你的私家车吧?”我?觉得王府的贵人们看不上?这配置。
八福嘿嘿道:“这是?王爷专门给您买的。您可别瞧不上?它,喂饱了很出?路的!速度也不比马慢!吃的还比马少!不过再少,一个月吃用也得一两银子?,若再雇个车夫,还得二两银子?,啧啧,三两银子?快赶上?月俸了!京城七品官员能有?这么一辆车,算很有?牌面?的了。”
我?讪讪一笑:“是?吗?”
八福重重点头,上?前拍了拍排车上?的垫子?道:“给您铺了两层新?被,又软又暖和!您瞧两边的扶手上?也包了棉花,再冷的天也不冻手!”
接着捞起?缰绳,往车头上?一坐,笑呵呵地说?:“今儿头一回坐,我?给您当车夫。明儿就换成老徐头了。哦,老徐头是?王爷给您雇的车夫,会点拳脚但人很老实?,您放一百个心。”
我?捏了捏眉心,强笑道:“我?觉得,多走走路挺好的,既能锻炼身体,还能看看沿途风景。帮我?谢过王爷的好意。那我?先走了。”
“别啊!”八福急的跳下车拦住我?,“这车是?不如王府的马车好,也不如轿子?坐着舒服,可是?……王爷让我?告诉您……”
他为难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让您想清楚自个儿的身份能配得上?什么车。”
我?一时没能明白。
这是?讽刺我?不配坐好车的意思?
前几日还说?办好差有?奖励,难道就奖我?一顿揶揄?!不至于吧?
“秋官!”
正纳闷,斜侧里有?人喊我?。
一转头看到了三个年轻公子?哥。
“秋官!”当前那个疾跑两步扑到我?身上?,带来阵阵香氛。
我?这才发现这小哥竟是?佳舒所?扮。不消说?,另外两个是?敏秀和宁舒。
正好我?今天穿的也是?雍亲王送到客栈的那套男装,四个人站在一起?犹如四兄弟,画风很和谐。
宁舒把佳舒从我?身上?扒拉开,训斥她:“你看满街有?哪个男的像你这么黏黏糊糊的!你再扮不好,我?们不带你了!”
佳舒嘟着嘴不依。
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其实?这三个人中,只有?宁舒看起?来最不像男人,她身体发育的好,束胸也瞒不住。
“你们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
宁秀反问:“今天南堂主?教白晋和广缘寺居生法师要在西郊松鹤堂辩论,你不知道吗?”
敏秀也道:“这是?本朝天主?教和佛教第一次论道,我?们还以为你一定会去,所?以才来找你,想让你把我?们带进去去旁听。”
我?已经很多天没去东堂了,这个消息压根就没人传给我?!
“为什么要我?带进去,不让女信徒或者女施主?听吗?”
三个人齐点头。
好吧……
虽然我?对宗教辩论不感兴趣,但……广缘寺居生法师!
我?想起?雪夜里那个手捧念珠,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心中生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时佳舒又道:“听说?这是?居生法师还俗前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最后一次论道传法了,如果这次见?不到他,以后等他回了江西,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俗!
上?次在广缘寺就听说?,他家里人催他还俗回家继承家业,没想到这么快就提上?日程了。
他是?我?见?过最纯粹,最不像凡人的人,还俗回家的话?,能好好地融入世事当中吗?
“秋官,你去不去呀?”佳舒拉着我?的袖子?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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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秀和宁舒也巴巴地望着我?。
我?被她们逗笑了,这哪是?去听道,分明是?去追星!
“去!当然去!”
“太好了!”佳舒开心地抱住我?,宁舒来不及训斥她,催我?道:“那咱们快走了,晚了怕不是?会错过精彩之处!”
于是?我?挥别八福和他的驴车,上?了三位格格的豪华大马车。
一路上?,三位格格按捺不住兴奋,一直谈论居生,话?里细节颇多,简直和明星站姐有?的一拼。
原来居生祖籍江西,本姓雷,一门都是?高精尖手艺人,曾为前朝设计宫殿、皇家园林甚至皇陵。清军入关后,他们的祖先回到江西蛰伏,近几年才慢慢有?后生来到京城,以家族传承的技艺为贵族服务。
其中畅春园就有?雷氏子?弟参与设计施工。
怪不得广缘寺设计得那么漂亮!
居生是?家族嫡系唯一的传人,一旦还俗,首先要回江西祭祖,然后接管家中一切事物,估计很难有?精力再做设计,更?没时间参佛了。
在八卦中,车行飞速,很快我?们就到了松鹤堂。
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其中既有?传教士、和尚,又有?文官、儒生。
很明显,这是?一场惊动了社?会重要阶层重要人士的论道,后续影响可能很难评估。
安东尼把我?和三位格格带进场内。
那位让我?一见?难忘的法师已经端坐在高台之上?。
第 45 章
南堂主?教白晋比安东尼年纪还大, 须发花白,细长的身条像晒弯的竹竿一般佝偻着。
他?曾为康熙皇帝讲授欧洲哲学史、人体?解剖学,进献奎宁治愈了皇上的疟疾, 还奉圣旨前往法国招募有才华的传教士来华。
几年前甚至还拖着老?弱之躯,亲自?带队从长城测起, 对长城各门、堡以及附近的城寨、河谷、水流等进行了测量, 参与绘制了《皇舆全览图》,无论对皇帝个人,还是对整个大清, 都奉献良多?。
他?是在华传教士的精神领袖,同时也备受他?的祖国——法国皇帝路易十四褒奖。
由他?代表天主?教会挑战佛教, 向来不争的佛教也不得不应战。
而天主?教之所以发起这场论道, 或多?或少和?我有一定关系。
从我登上太和?殿, 就不断有朝臣上奏参劾天主?教徒 ‘行止不端,猖狂恣意,处处挑战我朝纲常伦理, 带坏官场、民风!’
由此衍生出来的第一波攻击是诬陷天主?教徒与清茶门?勾结。
第二波攻击并未波及到我,但波及到了整个京城的传教士——大年初二,南堂附近有一个商妇自?称被洋人强奸, 在南堂门?口?撞柱而亡。由于她没?有指出究竟是哪一位洋人强奸了她, 所以官府无法拿人, 但恶名均匀地落到了每一个传教士身上。
初六, 皇上第一天御门?听政,就收到了比人还高的参劾奏折。明明才放了个大假, 这些大臣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 一致要?求驱逐传教士。
皇上召见?白晋,白晋没?有争辩, 只提出要?与佛教论道。
这档口?论道,是因为官员攻讦天主?教的依据,是儒家思想里的纲常伦理,而儒家思想在政治及社会中处于至尊地位。如果天主?教批判它,会激起更大范围的围攻,以后根本?不可能在大清立足,更遑论传播。
而佛教和?儒道共通处很多?,它向来认同儒家纲常伦理和?礼仪规范。因此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佛教,可以间接驳斥儒家。
所以,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
是的,我们。
在这个封建时代,我想走上朝堂,必要?披着‘外国传教士’的壳,否则绝无可能在儒家思想的炮轰下生还。
所以我和?天主?教会根本?切割不开。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修行方式,难免会造成善有恶报、恶有善报,世?人会对今生行善、来世?得福缺乏真诚信念,助长人性?中为恶的倾向。如若世?道果真如贵教所言,那么宗教扬善除恶、救世?济人的意义何在?那些曾在恶人手下身心受伤甚至丧失性?命的人,又该如何到达你们所谓的西?天?
如果佛祖对受害者的补偿即是让他?们登上西?天极乐世?界,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通过自?苦、苦人,以登极乐?修行的意义在哪里?参佛还有什?么必要??”
白晋率先发出咄咄逼人的质问。
着袈裟盘腿而坐的居生面色平静沉着,微微颔首,尽礼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说:“佛眼慈悲,看人皆有佛性?。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意讲作恶之人弃恶从善,即可成佛。现已引申为涤除妄想,放下执着。‘屠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刃,而是广泛代指是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所谓成佛,并非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摆脱三业所带来的痛苦,达到浑然忘我、无忧无仇的净界。”
“说辞是如此美?妙,可现实充满讽刺。正因为贵教倡导立地成佛,世?间违法乱纪者争相避入佛门?,或有打劫事露为僧者、或为牢狱逃脱而为僧者、或悖逆父母而为僧者、或与妻子斗气而为僧着比比皆是。以至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在。佛教寺院渐成藏污纳垢之所,沙门?内违法犯戒之事层出不穷,和?尚身在沙门?,却私下里娶妻生子,甚至拦路抢劫使得行旅不安。而贵教所作所为不过是劝诫一句:早日放下屠刀。试问,佛门?是在除恶,还是养患?”
“世?间万恶除不尽,不在佛门?便在人间。在人间者,混混沌沌,恶果缠身,或生生世?世?偿不尽恩怨债,以至越发堕落,为小恶者发展成巨恶,为巨恶者霍乱天下黎民。在佛门?者,梵音绕耳,经文裹身,终有一日幡然醒悟,不再为恶。众生平等,佛爱众生。善者修佛得极乐,恶者修佛得平和?。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若身后无路,穷凶极恶之徒怎肯收手?我佛从未喻众,为大义而损者可登极乐,但三界皆在轮回?之中,今生受难,来生享福,生生世?世?无穷尽,福报全在修行里。”居生合掌利立于胸前,无需思考便对答如流,平静得极具感染力,仿佛真是在传法,而非论道。
他?一说完,场上占大多?数的文官、儒生和?和?尚全都拍手叫好。
安东尼擦了擦汗,和?众传教士一道,忐忑不安地望着白晋。
白晋倒是不慌不忙,就着话头提出了新的质疑:“法师说到轮回?,如果灵魂可以轮回?,迁转来世?他?身,如佛家经文所言‘或为禽兽,或为别人,必不失其本?性?之灵’,那么轮转之人本?质还是同一灵魂。前世?罪人转为今世?禽兽,禽兽具有人魂,劳役其者,食其肉者,亦有可能是其前世?之父母爱人,何其残忍!转为别人者,若今生皆为良缘,前世?或为母子父女、或为兄弟姐妹,岂不乱了纲常伦理?然则,世?人不可不劳役、宰杀牲畜,不可不结缘繁衍生息,倘若人人都忧心前世?之因果,今生如何避免大乱人伦?”
他?们一问一答,辩得精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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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晋掌握了先发制人的优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居生提问的机会。
居生答得滴水不漏,在密集攻势中渐渐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就反过来逼问天主?教。
总的来说,就是天主?教一直在找佛教的破绽,想像世?人证明,释迦摩尼的本?质是人,他?没?有神格,所以他?的理论是有缺陷的,跟着他?会误入歧途。
而佛教一直在证明佛祖包容万象,正因为有人的躯体?,才更能体?会人间爱憎苦乐,天主?教的神是自?然的神,他?与人的悲喜不相通,无法给世?人真正的出路。
时间匆匆到了晚上。
看客们已经吃过果子,两位辩手只是中途喝了点水,但辩论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安东尼忧心忡忡地念叨:“白晋撑不住了,他?在颤抖。”
是的,我注意到了。
居生毕竟年轻,在体?力上,他?占尽优势。
传教士们都很紧张,文臣、儒生和?其他?看客们,看我们的眼神则越发轻蔑。
在封建时代,永远不能小看文人群体?。他?们为了风骨,头可断血可流,一旦认定某件事,诛九族都不足以浇灭其疯狂。若他?们理直气壮地联合起来,皇帝也得让步。
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就这样被裹挟,过着极其憋屈的日子。
“居生法师,我有一问!”
白晋跌坐下去的瞬间,我心一横,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喧嚣的松鹤堂一静,无数道目光看向我。
很多?人看不出我的立场,因为我今儿穿的满人男子常服,却坐在传教士中间。
主?办者喝斥我不准扰乱辩论秩序,我大叫道:“不让我说,我不服!”
居生犀利的眼神中隐含一些慈悲,淡淡开口?:“请问。”
场上再次静下来。
我看着他?如真佛般的坐像,心中充满矛盾。
一方面我并不真诚信仰天主?教,我深知教会的黑暗荒唐;
另一方面我从未在任何宗教人士身上见?过居生这样超凡脱俗的气质,如果不是修佛,他?可能多?多?少少带点烟火气,可见?佛法真能涤心荡魂。
非要?站在天主?教的立场驳斥佛教,我心里是百般难过的。
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居生。
我不忍令他?难堪,更不忍令他?怀疑自?己的信仰。
可是!这一次我们真的不能输!一旦输了,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走上朝堂!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大智度论》说,无□□因着于乐境,命尽之后,堕入欲界,受禽兽形;□□诸天则从清净处堕落之后,还受□□而声不净中;至于欲界六天,则因着于五欲,而堕地狱受诸苦。
所以,佛家诸神没?有永生,他?们中有失落的一天,并且一旦堕落,结局比不修佛者更凄惨。
而天主?教所信奉的神是永生的,他?永远在天堂等着行善事获得圆满的信徒。
所以佛家信徒一旦参佛,就永无休止,要?永远恪守戒律,不可纵欲,一旦纵欲如坠地狱。
而天主?教徒只需生前多?行善事,即可享受生命中的种种欢愉,死后亦能进入没?有烦忧痛苦的天堂。
我想问法师,修佛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生生世?世?都摒弃七情六欲,那寡淡的人生有何意义?如果非要?克制世?俗的欲望,谁来建设大美?清朝?恕我直言,佛家之避世?,对于个人而言,是消极应世?,对于国家而言,是不负责任。
国家需要?的是像天主?教徒这洋的,积极入世?的凡夫俗子!每一个认真生活、努力向上、发奋图强的人,死后都应该进入天堂,享受上帝给予他?们的奖励,而非战战兢兢,永世?清苦。”
居生轻轻皱起眉头。
我知道他?不觉得修行是苦,或许他?觉得清修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快乐。
可在坐的文官儒生,却都有一颗功利心,他?们放不下欲望,放不下享受,也不想下辈子沦为牲畜。他?们渴望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同时死后又不必担心下辈子受苦。
我是说给他?们听的。
儒家思想绑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也该卸下来了!
欢迎大家进入一个为功名利禄拼命搏杀的时代!
强盛富裕的国家和?一个虚无又真实的神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尽管不忍,尽管心虚,我还是死死盯着居生,在他?张嘴的刹那截断他?,大声质问:“听说法师您不日将还俗,连您自?己都将背弃信仰,如何说服他?人,佛比耶好?”
居生脸色苍白,慈悲的双眸瞬间变得空洞。
对不起!我太刻薄了!我怎么能拿他?的痛点攻击他?!
第 46 章
论道最后, 文官愤而离席,儒生围着居生攻讦。
他们?跳脚谩骂的?样子,和斯文清高的传统读书人形象南辕北辙。
本来还俗只是居生法师的私事, 论道之后,他悄悄回乡或许不会惊动任何人, 可被我在这个场合说破, 就成了打在僧孺两道脸上的巴掌。
本来论道输了也没什么,可因为这件事输了,他将永远背负背弃者的骂名, 不为僧孺所容。
即便入世,也无法入仕。只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匠人。
佳舒这三个粉丝亲眼看着偶像从云中跌落泥潭, 纷纷哭着质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我告诉她的?, 都怪我!”佳舒扑进?宁舒怀里。
宁舒狠狠瞪着我:“不用这种?卑鄙手段,你们?赢不了他!”
敏秀则忧心忡忡地说:“秋官,文人最讲究风骨, 你用揭人秘密的?法子取胜,会更不被这个群体?所容。”
安东尼往我身前一站,沉声?道:“闺阁之外的?事情不是几位该关心的?, 你们?今日的?行为若被人传开, 才会不被世人所容, 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宁舒朝他呸了一口:“洋人果然都是鬼!”
白晋从辩论台上被人搀扶下来, 颤颤巍巍地朝我走来。
然而此时我看到居生也在惠勤等?沙弥的?帮助下摆脱了儒生,快速朝后门撤去。
顾不得和白晋说话?, 我逆着儒生的?人流, 在他们?尖酸刻薄的?眼神中追随居生的?身影而去。
外面不知何时居然飘起了雪。
纷纷扬扬,附上青丝变白发。
“法师!”我唤了他一声?, 他在马车前驻足,微微侧头。
这副场景和初见截然不同。
那时他立于天地间?,悲悯坦荡,一身清白。
此刻他如丧家之犬,狼狈迷茫,沾满非议。
我心里惭愧得狠。
他曾甘冒被雍亲王责罚的?风险,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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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行人安置在广源寺,为我们?隔绝风雪,不嫌我形容怪异,让我听他讲经。我却恩将?仇报,亲自泼他一身寒凉刺骨的?冰水。
“对不起。我内涵不够学识不精,无法从教义上说服你,只能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
“无需道歉,你未曾非诽我谤我,所言皆为事实。”他一眼都没看我,还没听完我的?话?,就将?头转过去,面对着风雪。
风雪吞了他嘶哑疲惫的?声?音,只剩一声?苍凉的?叹息:“今日输的?不是佛,是我。”
我目送他上车走远,心里既难受又失落。
“人人都知道猫哭耗子是假慈悲。论道就如战争,不拘于形式,赢了就是赢了,就要大大方方享受胜利,黯然神伤除了让人酸你做作,别无实际用处。”
冷不丁一道沉稳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试着调整表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最后只得哭丧着脸转过身,“王爷,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喜佛厌耶吗?我们?胜了,您应该很失望吧?”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当?我为什么给你放假?”
雍亲王裹着斗篷戴着雪帽,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嘴角却微微上翘着:“本王何曾说过喜佛厌耶?本王厌的?乃是个别传教士,正?如白晋所言,寺庙里亦藏污纳垢,多的?是披着僧袍的?畜生!何况和尚多了不事生产,确实不利建设‘大美清朝’。”
也许是因为自我厌恶,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说那些,不是为了讨好你们?。”
雍亲王露出?惯常的?‘我早将?你看透’的?表情,嘴角往下轻轻一撇,旋即道:“你穿的?少,快回去吧。”
我默默地转动脚步,他却道:“传教士们?都得走回去,天色晚了,你别和他们?一道,免得惹人非议。我让刚果儿送你。”
大约是没想到论道会论到这么晚,雍亲王带出?来的?是马车。
刚果儿是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雄壮汉子,毛发非常重,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看上去像个熊。
他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放好马鞍,然后把缰绳递给了雍亲王。
“好好珍惜,坐一回少一回了。”雍亲王上了马,瞟了眼他的?豪华大马车,朝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骑绝尘消失在了雪幕中。
上车离开之前,我去找白晋和安东尼等?传教士告别。
白晋吃了点东西?,面色恢复了一些。他挥退其他人,单独与我说了几句话?。
“你今天的?最后一击为天主教赢得了喘息之机,我要感?谢你,明日我便将?钦天监所有?传教士召集起来跪请皇上彻查所谓的?‘强%奸案’,儒臣阻力既减,相信陛下会还我们?一个清白。
但你应该知道,今日你给自己树了很多敌人。
中国的?士大夫重义重名,轻利和命。他们?把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庸品,只是繁衍后代的?一个载体?。女?人当?官或参政,在他们?眼里等?同于男人做的?不够好,是莫大的?耻辱。他们?容不得女?人比他们?强,更别说被女?人羞辱。为了面子,他们?什么都能做的?上来。
你务必要小心。幸亏你现在住在贝勒府,最近最好不要出?门,等?风声?过去再说。”
我怔了怔,心底生出?一丝凉意。
雍亲王让他的?贴身侍卫刚果儿送我回去,不只是天色晚吧?他预判到会有?人对我不利了!
会有?人刺杀我吗??
一直到贝勒府门口,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不巧的?是,十四贝勒也才回来。见我乘雍王府的?马车回来,自是一阵阴阳怪气。
“你救了老四的?命了??他怎么舍得让刚果儿跟着你!”
我将?今日发生在松鹤堂的?事情与他简单说了一下,他一听面色便凝重起来。
先把我训斥一顿,说我闯大祸了!
接着又喜滋滋地对我挤眉弄眼:“知道向我求助,说明你命不该绝。你这些天乖乖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非要出?门的?话?,我让戈尔代和苏和泰跟着你。但你顶多去昇平署,别的?地方就别乱走了。”
“真有?这么可怕吗?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还能当?街行凶不成?”
十四伸手在我脑门上不轻不重一戳,嗤道:“你就是个憨大胆儿!文人杀人不用刀,亮刀子的?倒还好对付。”
“那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十四刚想说,又咽了回去。趁我忧心,揽着我的?肩膀朝怀里一带,信誓旦旦道:“有?我,你怕什么!”
接着朗声?喊人把饭菜送到缈琴院,非要和我一起吃。
我平时吃饭就一个小方桌,顶多能放两三个碗碟。
他一来,送菜的?还得夹个长条桌。
两个桌并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几个菜,让人难以抗拒。
他却十分挑剔:“缈琴院怎么这么旧!桌椅也咯吱作响!开春后得好好翻新一下,一应家具装饰都换新的?,院子里多种?些花,再搭一个秋千。”
我没搭话?,反正?又不是我的?房子。
他坐在我对面,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壶酒,指着眼前的?酒盅,笑眯眯吩咐:“给爷满上。”
我知他喝醉了什么德行,坚决不从。
他好言劝道:“不多喝,就两杯。一是,补一个年夜饭,你看,这是你在大清过得第一个年,叫老四那冷心肠的?坏坯子给支使到客栈,孤零零得过了六天,怪可怜的?,我是你男……我是你的?学生,对你照顾不周,多有?亏欠,第一杯当?补偿。第二杯,庆祝你们?今日论道得胜。”
他这个人的?耐心,顶多只有?三秒。先给个好脸,要是不顺着他,立马就翻脸。
他要是真想喝,我肯定拦不住,思忖再三,只能想了个相对安全的?法子。
我与他商量道:“你看这样怎么样,你这两杯既然都是为了我,那么我来喝,你就别喝了。”
自他出?宫建府,在外面耀武扬威,在家里说一不二,估计极少被拒绝。所以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拍桌子,手都抬起来了,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好!就按你说的?。”
说着把酒盅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个白地蓝花瓷酒盅,一杯容量大约是二两。
以我的?酒量,喝两杯,小脑可能会被麻痹,行动不太利索,但不至于醉得失去意识。换言之,不会失控发酒疯,也不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喝酒之前,他说起明朝曾有?一次佛耶论道,当?时天主教会刚来中国,还没找准定位,想学佛教向下层百姓渗透,于是发起了论道邀约。
那时候他们?对佛教了解不多,不知道佛教大宗和上层贵族交往很密,所以输的?一塌糊涂。后来,他们?总结教训,改走上层路线,用西?方科学和文化打动皇帝。这个路线,一直沿用至今。
而朝臣对传教士这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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