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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半分商业繁华之利,还要时时遭受匈奴等游牧部落纵马劫掠,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对朝廷并无中原之民那般的深厚感情,对遥远的秦国,也生不出什么刻骨的仇恨来。

    在他们心中,能帮他们赶走匈奴恶鬼的李牧将军,才是天神,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故而,当李牧在市集上听完秦商之言,对赵王派人偷盗他亲手抛弃的小公子之事,忍无可忍感慨了一句“小公子既有了安身之所,王上又何必强人所难”,代郡的百姓们也跟着他的口风,纷纷同情起那位小公子而痛骂起赵王来。

    北地远离中原权力中心而民风彪悍,市井时常闲言碎语,总归也传不到邯郸去,人们早习惯了三三两两悄悄讨论些朝廷流言蜚语。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回,李牧的一言一行皆被人暗中传回了邯郸,一场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七月,黄昏时分的咸阳城中,随着天边一只飞鸟的掠过,一片橘红的轻薄云团开始在空中蔓延开来,很快,整个天空都染满了明快的艳色,恰似刚抵达咸阳的刘太公一家兴奋的心情。

    他们着实连做梦都没梦到过,刘季这家中最懒惰、整日游手好闲之人,竟真在咸阳当上了大官!

    当刘季派出的家臣登门表明,要接他们去咸阳享福之时,刘太公下意识便以为,又是刘季那混账请狐朋狗友来戏耍他,登时举着扫帚就朝两名家臣呼去,好在被忠厚的长子刘伯拦了下来。

    待对方拿出刘季的亲笔鬼画符和五斤黄金后,刘太公马上就相信了——毕竟,按刘季的性子,他身上要没个几十斤黄金,是绝不会往家里送半个子儿的!

    而刘季在何种情况下,得了几十斤黄金敢如此招摇,恨不得教天下人都晓得他发达了?自然是果如他所言,这小子在咸阳真发达了!

    如此一番推断下,如今才五十多岁、对光宗耀祖亦有一番执念的刘太公,便果断将老宅以赠送之名,悄悄卖给了乡中豪强,兴冲冲带家人坐上家臣雇佣的两辆牛车,一路又辗转换乘马车来到了咸阳。

    这不,马车进了咸阳城左拐右拐,不知拐了多久,正探出脑袋对城中干净的路面啧啧称奇的刘家人,就听家臣喊着“到了”。

    甫一下车,众人就看到咸阳这红彤彤的天空,和面前比丰邑老宅阔气数十倍的亮敞院子!

    而刘季这小子正穿着一身崭新的体面官袍,嬉皮笑脸迎了出来,开口便道,“快进快进,带你们见见世面看看房间,也好沾沾我刘季的光!这下你们可知晓素日供养我的好处了吧?嘿嘿,我刘季如今在咸阳,乃是王上最看重的心腹大臣!”

    刘家人早习惯了他三不着调,倒也没将他的吹嘘放在心中,正笑呵呵跟着家臣搬运家当物什,刘季却皱着眉头上前,大呼小叫道,

    “笑话,我堂堂大秦四品官员,岂会让你们用这些破筐子烂瓦罐的!扔了扔了,全给本官扔了”

    话音未落,刘太公熟练蹦起身,挥给他一个爱的大比斗,“混账东西,手上有几个钱就烧得慌是吧?一日不吹牛舌头咬人是吧?你若真有这般家大业大的威风劲头,要不请秦王来咱家坐坐?也好让乃翁与你这些兄弟们,看看你究竟有多威风”

    没法子,若不早些教训一番这小子,赶明儿这偌大的院子,没准就能让他张嘴给败光喽,甚至,兴许还会拉着刘氏一族千里送人头——还秦王最看中的心腹呢,在满地公卿乱走的咸阳城里,他小子连这种牛也敢吹?

    刘氏一族,虽到刘太公这一辈已没落了,但他祖父好歹是魏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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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幼时耳濡目染下,这些朝堂的弯弯绕绕还是知晓几分的,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个刚立功得了君王重赏的新贵,在这遍地权贵的咸阳,就合该收起尾巴,老老实实守着这难得的富贵!(2)

    刘季灵活躲过这份迟来的熟悉“父爱”,依然笑嘻嘻道,“你这糟老头子好生让人扫兴!早知如此,本官便不巴巴地接你等来咸阳了唉,这偌大的院子,这闪闪发光的金子,我一人悄悄躲在咸阳享受不知有多美罢了罢了,既然你等看不上我刘季今日之显赫身份,便回丰邑去吧,来人,为老太爷取十斤黄金来”

    家臣奴仆们诧异地面面相觑,这原来大人对亲父竟是这般态度么?但父子亲情历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时倒无人敢真不长眼去取黄金打发刘氏众人。

    刘喜等兄弟忙上前拉着刘季劝,刘交和其母则拉着刘太公劝,刘太公气咻咻道,“走就走,乃翁不稀罕登你刘季之门!但你若不能将秦王请来家中坐,却再敢胡乱吹嘘、祸及家门,乃翁必来打断你的腿”

    说着,便往院门外走去,一时院中混乱不已。

    刘季啪地一拍脑门,这可真是亲爹,够有种的!

    他跑上前死命扯住刘太公的下裳,笑嘻嘻道,“你再往这院外踏一步,我就让你光溜溜见不得人!”

    刘太公知道这小子是绝计真能做出来的,登时不敢再抬腿了,只得抬手啪啪扇了自己两耳光,“让你发癫生这玩意,我让你生”

    刘伯忙心疼地上前拉住父亲的手,伸出脸去让他打,嘴中哭嚎道,“阿父,您想打便打儿子吧”,一时一家人又乱做一团。

    刘季咬咬牙,一把放开刘太公的下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扬声道,“得了,别搁我这院门前掰扯些屁事了!我刘季在咸阳城,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之人,岂会让你们败坏我的名声”

    刘太公听他又开始吹嘘了,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抖着胡子道,“乃翁听闻咸阳城中,九级的五大夫满地跑,二三品的大官出门就能碰到一大堆,敢问你刘季算哪根葱?”

    得了个官便这般张扬,哪天被人害得满门抄斩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见刘季怔愣着没开口,以为能趁机收住对方的性子了,正要再接再厉,却听刘季一拍脑袋道,“嗐,不就是请我家王上来府中坐坐嘛,这有何难?不过,王上公务繁忙想来无暇光顾,老头子,若我将王上最宠爱的九公子请来,你可敢站在院门大喊一百声‘我错了,我儿刘季才是刘氏最聪慧之人’?”

    刘太公见他又开始吹嘘,顿觉一阵头疼,赌就赌,这回定要好生教训这小子!

    他遂看向院里的扫帚道,“好!但若你请来的是冒牌货,便不得再随口吹嘘半句狂言,不然”

    刘季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有甚么‘不然’,我定会让你见识见识本官有多风光!”

    嘿嘿,以他的官职爵位,当然不够格请君王父子来府上,但谁让他认识一条捷径呢?

    糟老头子,等着惊掉眼珠子吧,好教你看看我刘季究竟是不是王上的心腹!

    次日傍晚时分,明赫躲在殿外丹墀处,待与君王议完事的李斯急急走出来,才高高兴兴地脱了小方口鞋,飞快冲上前扑进父王怀中。

    嬴政笑着起身一把接住他,低头嗅了嗅小家伙散发着清香的短发,问道,“吾儿今日可沐浴过了?”

    说起来,这小家伙可比公卿们还讲究卫生,夏日时节,他日日皆是要沐浴洗头的呢。

    明赫奶声奶气道,“洗过了呀!孩儿今日与韩信爬树跑步,玩得一身的臭汗,特意洗了才来找父王的,嘿嘿,我用的最新款野花香味澡豆哦,父王快闻闻,好香的!”

    年轻的君王埋在他发间深吸一口气,满眼柔情地看着小家伙,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肉乎乎的脸蛋,温声道,“寡人的小崽果然是最香的!咦,你日日在园中跑着,倒丝毫未见晒黑,倒是个天生的雪娃娃。”

    明赫仰起头捧着父王俊朗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因为孩儿样样都是随父王的,当然晒不黑啦!”

    他跟父王分享了些今日玩耍的趣事后,忽然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附耳悄声道,“父王,有人让韩信邀请孩儿去他家中做客,孩儿能去吗?”

    第83章

    第83章

    嬴政微微挑起如剑的长眉, 面露诧异看向小家伙,“做客?”

    也不怪他对有人邀请小崽做客感到惊讶——若是在盛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唐宋时期, 君臣设下宴会互相邀请,自是常有之事,据史料记载, 当年宋高宗赵构前去权臣张俊家中参宴时, 各色下酒凉菜、热菜、羹汤、果脯便足足有188道呢,连给随行的军士也备了炊饼两万个、熟肉三千斤!(1)

    但嬴政身处的不是繁华盛世,而是生产力低下的战国乱世。这时节, 粮食是最为宝贵的物资,因为无人知晓哪天会猝然开战, 国库粮仓必须时刻充分保障足够的军粮。

    事关国家存亡之“兵戎”大事,列国诸侯自然慎之又慎, 故而, 鲜少有人如赵王那般, 动辄在宫中设宴款待公卿大臣。

    这时节, 君王盛行的示恩办法, 是在每年的五月初五恶日,命人捉来许多“弑母妨坤”的鸮鸟, 将之剁成肉酱后赏赐给群臣,食之以辟邪。(2)

    如此一来, 君王尚不敢随意浪费粮食, 身为人臣, 谁又会不识趣地在君王面前, 显摆自家丰盛的筵席呢?

    至少在秦国,并无臣子会宴请君王及其家眷。

    霎时, 他脑中渐渐浮现一个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大秦满朝官员,性子这般张扬的,恐怕也只有此人了吧?

    果然,明赫将凑在父王脸庞轻轻贴贴的小脸收回来,兴高采烈答道,“是的呀父王,是刘季邀请孩儿明日去做客呢,到时韩信也会一起去的哦!他说,是刘季家人搬来咸阳为庆祝乔迁之喜,才想要邀请孩儿前去的”(3)

    说着,他怕没接到邀请的父王多心,忙又抱着君王的胳膊,脆生生解释道,“韩信还说了,刘季担心自己身份低微,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邀请您同去,而兄姊们课业繁忙,他也不敢打扰,这才单单只请了孩儿不过,若您也能跟着孩儿一起去,刘季一家定会感到万分荣耀”

    小家伙自然不知晓,实际上是刘季知道自己铁定邀请不到君王与扶苏诸人,唯有他,是最有把握能通过韩信请到的。

    而他一口答应韩信会前去,自然不是被刘季许诺的会准备“弹弓”给吸引了,而是想趁机出宫玩耍一趟,顺便再当个耳报神,探探刘家人的口风——在他这个小孩面前,想来刘家人也没多少防备之心,若让他发现刘季私下对父王有何不敬之处,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父王的!

    他垂着小脑袋,暗暗在心头嘀咕着,“一个对父王忠心耿耿的刘季,纵便他有再多缺点也能用,毕竟能力摆在那里;但一个只对父王有着表面恭敬的刘季,却是大秦头号危险分子,纵便他能力再强也是要设法除去的”

    一旁静静站着的蒙恬听着这心声,神色不由得肃然起来,九公子言之有理!

    他稚嫩的童声还在继续着,“我是父王的儿子,自然不能拿秦国的未来,去赌刘季这只在史书里、取秦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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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的黑天鹅,能变成乖顺的白天鹅刘季啊,希望你是真心实意想做大秦的官员,而不是想折腾什么造反”

    嬴政听了这心声却并不担忧,面上仍是一派光风霁月之色,他不疾不徐将小家伙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理顺后,指着案上的一摞摞奏章,爽朗笑道,

    “小崽啊,你看,寡人着实是片刻也脱不开身!不过,吾儿既然要上门去做客,自不可空手而去,回头寡人让人从内帑中,挑些礼物让你带去可好?”

    他自信,神画中的秦国会被刘季的汉朝晓说裙⑤24九0八1九②每日更新,欢迎加入取而代之,当下这个秦国却绝不会——因为,如今这秦国,将来再不会有走投无路之百姓。

    若让天下庶民皆能吃饱穿暖、子孙有书读、家族有希望,还有何人想跟着那帮六国贵族、或是各路枭雄胡闹?

    反之,即便真有人敢犯上作乱,那些丰衣足食的庶民,想来还会主动反抗那些想破坏他们安稳生活的贼子。

    再者,如今这刘季亦非另一个刘季,想来,自小崽被扶苏抱回咸阳宫那日起,天道便将每个人的命运走向,重新安排了一遭。

    他既然用了便敢放心用,若对方真有不臣之心,待犯了事再依律处罚便是——至少,眼下敢将全家老小都迁来咸阳的刘季,想来不会是让他们来送人头的。

    明赫扬起小脸,濡慕地望向父王轮廓分明的面庞,一个连孩子去臣子家聚餐,都不忘郑重备上礼物的守礼君王,竟是后世君臣口中虐杀无度的暴君?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世,再有人敢胡乱编排我父王,我定要当场发疯好好教训他们!

    当君王修长的手指落到他脸上时,明赫急忙回过神来,甜甜笑道,“好呀,谢谢父王!”

    嬴政看着他明净清澈的眸子,面上神色愈发柔和起来,又轻轻戳了戳小小的酒窝,抱着他殷殷叮嘱道,“明日,寡人会派蒙恬护你前往吾儿切记,绝不可离开蒙恬的视线,亦不可离开刘氏府宅半步”

    明赫认真听着,待听完后便伸手摸了摸父王的下巴,笑嘻嘻道,“父王放心,孩儿全都记住了!”

    这世上,可没有人能拐跑他!

    第二日,庆贺乔迁宴的刘氏宅院之中,虽未张灯结彩,倒也布置得干净亮堂,昨日,刘季还特意买了一套上了朱漆的小桌椅,等着许诺韩信会来的九公子大驾光临。

    这典客衙署之中,也不能人人皆告假休沐,故而,刘季只邀请了几位关系颇近的同僚下属。

    比起诸侯贵族动辄以黄金为贺礼的豪奢,刘季这四品典客令年俸不过六百石,他那些官职五六品的下属,俸禄自然更低,故而秦国官吏人情往来并无攀比之风,有人送了他小猪一头,亦有人送了一筐白面馒头、或大白鹅两只。

    刘家人笑容满面接过礼物,自是激动不已,往日在丰邑乡中,只有乡中豪强富户设宴,众人才会送上千钱,但这等大礼自与落魄的刘氏无关。素日乡邻红白喜事之时,互送的不过是些瓦罐竹筐。

    因客人还未到齐,众人围坐堂屋之中,喝着陶碗中兑了些水的黍米酒,一人捧着一个馒头交谈着。

    在重视农耕以强军事的秦国,耗费粮食过甚的酒,是被商君之法视为洪水猛兽的,但公卿官吏们在家设宴之时,是不可缺了酒水的,故而,众人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掺水。

    掺了水之酒,一杯能变两杯,还不多费粮食,只要适量而止,朝廷亦是不会追究的。

    刘太公虽觉这掺水之酒薄淡无味,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感慨道,“还是秦国好啊,早些年便是列国大夫公卿,也吃不上这等松软香甜的白面馒头”

    早在前些日子,沛县官府就为各乡打制了免费水磨,又公布了朝廷发下的食谱,丰邑众人这才平生头一遭晓得,原来这小麦,除了能煮成如同啮檗吞针的麦饭,果真能如那邻人阿姊当日信中所言,磨制成细腻的粉末,加水揉制成各色美味的面食——而这些美食耗费的柴薪,却比炖煮麦饭更少。

    几名秦吏自豪地对视一眼,暗暗挺直了后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自是巴不得每一个归顺秦国的列国之人,都能这么赞上一句“还是秦国好”。

    刘季笑嘻嘻道,“老父欸,莫说早些年头,便是现在你去列国瞧一瞧,又有哪个公卿大夫能吃上这白面馒头的?”

    当日他忽悠那魏国张天师之时,对方府中确乎是没这白面馒头的!

    他抿了一口黍米酒,继续道,“嘿嘿,只有我秦国王上不嫌弃墨家是奇技淫巧之术,也只有秦墨才造得出这水磨,这不,我家王上还命人开办了匠人学室呢你且安生等着吧,往后在咸阳城里,大伙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刘太公见他满口夸赞秦国之言,说得倒还算体面,在同僚面前不至于落下话柄,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看来,刘季这小子能求到今日这份富贵,在人前着实还是懂分寸的。

    很快,在军中打杂的韩丰也告了假带着妻儿同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特意休沐的钟离眜。

    这两人无论家境还是俸禄,自是比不上典客衙署那等官吏,故而,送的贺礼是几个陶罐陶簋——此物在刘家人眼里,亦是十分珍贵的。

    是以刘季虽买了几名家臣,这贺礼刘家人却不肯让旁人经手,免得被人顺手贪墨了去。

    刘季笑眯眯塞了半个白面馒头给韩信,揉着他的脑袋试探道,“韩信呐,你可将设宴的时辰告知九公子了?”

    韩信扬起小手,啪嗒拍开他的大手,抓着馒头往后退了几步,胡乱摸了摸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头顶,认真道,“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还请刘大人莫忘了,待九公子一来,我上回欠你的人情便还清了,往后莫要再寻我传话了。”

    说着,他飞快迈过门槛往院门跑去,虽然这位总是笑眯眯的刘大人上回曾救过他,但他每回一见到此人,总忍不住后背起一身鸡皮疙瘩,莫名心慌得紧,偏偏这救命之恩还不能不报

    正在韩信为此苦恼之际,哪知前两日对方竟来到他家中,找他做了一笔交易:只要自己能为他把九公子请来家中,先前的救命之恩便一笔勾销。

    在韩信要求他对天发誓,承诺绝不伤害九公子、只是请他来家中玩耍后,便接受了这场交易。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刘季虽是个大人,却还不如他一个孩童守信!

    这不,他前脚一走,对方便朝他父母诉起苦来,“韩信这小子好狠的心肠呐,救命之恩打算只替我传个话便抵消了,待九公子来了,我可要与他说道说道”

    在韩丰夫妇连声“孩子小不懂事,还请刘大人勿要计较”的致歉声中,刘太公趁众人没注意,狠狠剜了刘季一眼——混账,对个两三岁的孩童也要挟恩图报,你害不害臊啊!

    再者,他压根不信刘季真能请来王上家小公子,人家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儿,岂会跟他们这些乡间鄙夫同桌而食?他瞟了瞟院墙角落的扫帚,罢了,待客人走后再打不迟

    蹲在院门口的韩信望啊望,终于看到前方尘土飞扬间,浩浩荡荡的宫中卫尉持剑戟守护着一辆驷马马车前来。

    他忙欢喜跑回去通报了一声“来了来了,九公子来了”,又冲出院门高兴地挥手朝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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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喊,“九公子快来,刘大人家在此处!”

    刘太公手中陶碗之酒猛地一晃,甚甚么?这秦王之贵公子,竟当真被刘季那混蛋给请来了?

    他忙将陶碗往桌上一放,也顾不上等旁人了,匆匆往院外迎去,众人急忙随之出门。

    很快,被明赫拉着与他同乘唠嗑的蒙恬,便抱着小家伙跳下马车,举目望去,院门已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他尚未开口,便见为首的老者撩起衣袍就要跪拜。

    他忙朝刘季喊道,“欸,今日乃是贵府乔迁之宴,吾奉君命护送小公子前来,还请莫要讲究这等虚礼!”

    说着,便随众人踏进了院中,卫尉军立刻按照他先前的吩咐,齐刷刷排队列阵将刘氏宅院团团守护起来。

    明赫忙示意蒙恬放下自己,指着身后在马车上搬运礼物的卫尉,有模有样地学着大臣们的样子拱着小手,抬头朝刘季笑着扬声道,“恭贺刘氏一族在咸阳安家、升官、晋爵之喜!这些是我父王备下的礼物,还请贵府收下!”

    刘季听着这奶声奶气的贺词,早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王上家小公子就是聪慧啊,旁人的祝词都是贺他乔迁之喜,唯有这小人儿祝他乔迁、升官、晋爵之喜。

    没错,他刘季花费钱粮置办这筵席,为的正是让家里那堆人真正看清,他在咸阳升官进爵啦,往后这家中话事权,糟老头子该退位让贤了!

    他越看玉雪团子般的明赫越喜欢,越喜欢越恨不得他是自己儿子,越这般想越想伸手去摸他的小脸——真是世间最惹人喜爱的孩童啊!

    好在他究竟还是有几分理智的,韩信那小子他能随便摸脑袋,君王家公子之金躯,却断断不是他敢触摸的。

    这时,卫尉捧着雕刻精美的玉石、青铜打造的牛首、柔软细密的棉布数匹等双手奉上前,但刘家众人只局促地怔怔站在原地,压根不敢去接。

    这一家子,除了刘太公在家道未曾中落的幼时,见识过些许官宦人家的阔绰,旁的人皆是土生土长的丰邑乡里人,眼前这等精美富贵之物,他们往日连见都没见过,如何敢伸手接过来?

    再者,历来乡邻红白喜事之时,魏国官吏们都是空手登门来索取些礼金的,哪有反过来给主家送礼的君王?

    他们还特意多备了些荤肉,好等小公子离去之时赠予他呢!

    纵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刘太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秦王魏国人口中凶神恶煞的杀人狂魔秦王,待臣子竟是这般的好?若是如此,往日魏国官吏散播的秦王之恶名,岂非全然是假的?

    在诡异的一瞬沉默后,刘季见家人竟傻不愣登呆在原地不去接礼物,而蒙恬面上已浮起一丝不悦之色,不由暗骂一声“乡野蠢夫”,忙亲自上前接过青铜牛首,又催促家人快接过礼物谢恩,再笑着向明赫俯身拜谢道,

    “我王礼贤下士之举,刘季铭记于心!还请九公子回宫后告知王上,臣定会如这孺子牛般,为大秦朝廷犁地耕田绝不喊苦喊累!”

    明赫努力抿着小嘴,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明明是份贺礼,还礼贤下士呢?刘季很会为自己贴金嘛。

    但他仍然很得体地回道,“无妨,我父王很看重刘大人,还望你莫要辜负他的期待。”

    这一刻,众目睽睽羡慕之下,感受到无上君恩的刘季,只觉得胸膛之中涌起一阵从不曾有过的壮怀激烈:这辈子,唯有秦王如此看得起我刘季,不但为我赏官赐爵,还在人前这般为我撑颜面若我刘季是千里马,秦王便是我的伯乐,是我的知己!我愿效燕赵游侠“士为知己者死”

    等等,死倒没必要,还是活着好生为秦王效命吧!

    待众人重新入座后,明赫见众人因他的到来而十分拘泥,索性也打探不到什么口风,便让蒙恬留在堂屋里与成人们唠嗑,自己则与韩信来到院中,玩起了以树枝当刀剑的游戏,他们玩得是极有分寸的,不过是虚虚让树枝边缘接触一瞬便收回罢了。

    他边出招边鼓励韩信道,“你的剑术比我强多了,要多勤练哦!我猜你长大后,少说也能做个大将军!”

    韩信眼中登时跃起欢快的火苗,激动道,“好!韩信往后,愿做大将军守护九公子和王上,待来日九公子做了王上,我还会教我的孩儿再做大将军守护大秦”

    “啊?”明赫心中一震,急忙收回树枝上前,一把牵住韩信的小手道,“我是不能做王上的呀!我阿兄扶苏是嫡长子,他以后就会做大秦的新王上但那是很遥远的事了,我父王会活很久很久的!”

    韩信惊诧望向他,不解地挠了挠脑袋,“王上这般喜爱你,竟不肯让你做新王上吗?”

    他虽比同龄孩子早慧,却终究只是两岁多的孩童,又生长于乡间庶民之中,是以,并不懂王族这些弯弯绕绕。

    在他心中,九公子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玩伴,爹娘又日日叮嘱他要效忠王上与九公子,自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将来待王上老了,九公子便要当新王上了。

    找借口悄悄摸出来的刘季,刚蹑手蹑脚走到两个小家伙身后,便正好听见韩信这话,不由得一乐,呵,菽豆大的小家伙就想争储了?

    他眼中一转,若九公子真有此意,我倒不妨早早站队

    哪知明赫却用轻快而高兴的语气道,“父王喜欢我,也不必让我当新王上呀,我又不是感觉不到他的喜欢,而且我对当王上也没半点兴趣的,嘿嘿!对了你知道吗,如果一个王上想立谁当新王上,就会让他做储君,我长兄就是大秦的储君呀!而我,只会做一个快乐的闲散公子,幸福地围绕在我父王身旁,为他想办法挣很多很多钱”

    刘季暗暗嘿笑两声,一岁多的孩童说的话,能算数么?列国王室,为争夺王位而父子兄弟骨肉相残的,简直数也数不过来,如今说这个言之过早不是,这菽豆大点的小家伙,竟能将这等大事说得头头是道的?

    韩信还是疑惑地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挠头摇首道,“可我阿父说过,我家两间屋宅、两顷地皆是要留与我的,我以为王上也是如此”

    偷听的刘季差点笑出声来,就你家那点家底,也敢跟王上的家底比?

    明赫摸着他晒得黢黑的手上小小的窝窝,耐心解释道,“可我父王的家产有很多很多,他的孩子也有很多,总要按贡献大小来分嘛,储君为国事操劳最多,分到的自然也最多啦”

    说着,他又满含期待,看向似懂非懂点头的韩信,“总之,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但很多年后,等我长兄做了新秦王,你就像对我父王一样忠心的,也教韩氏子孙做大将军帮他镇守秦国,好吗?”

    韩信立马用新学来的词承诺道,“好,待我长大,会命儿孙效忠每一任秦王,不如我们来歃血为契吧?”

    他在马头乡,见过豪强孩子拿竹片扎破手指,将鲜血挤到陶碗里兑水喝下去,早就有些向往这意气风发之举了。

    明赫正要劝他放弃这可怕的念头,却被猛然从身后窜来的刘季吓得浑身一抖,早着防备着有人谋害九公子的韩信,急忙飞快一把将小家伙护在身后,斥道,“刘大人要做甚?想学那魏国人谋害九公子吗?我”

    刘季正想朝地上啐一口,转念担心九公子将此事禀告君王,失了自己的形象,便忍了下来,指着韩信道,“好哇,你这小子敢贼喊捉贼!若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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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及时赶到,你可是想找个竹片扎九公子之手?”

    韩信傲然挺起小胸膛,“我乃堂堂大丈夫,自是要与九公子歃血结盟的”

    话音未落,方才还笑嘻嘻的刘季却面色一变,厉声道,“你可知按秦律,伤害王嗣之身是何等重罪?你若真以竹片扎破九公子之手,可不是鬼薪城旦之刑能了事的,此乃谋害王权之死罪!”

    韩信早已吓得小脸发白,被明赫牵住的小手亦是抖个不停,死罪死亡第一回 离他这么近,而阿父阿母只有他一个孩子,若他死了不原来九公子这般危险,他有些不敢再待在九公子身边了

    明赫摸着他在阳光下越来越冰凉的手,忙紧紧拥住韩信劝道,“别怕,别怕,你又没做什么坏事,而且,即便我们玩耍时有什么磕碰,父王也绝不会治罪于你的,你相信我哦”

    他又怒冲冲朝刘季瞪去,“刘大人,你好端端的来吓我们做甚?韩信又没学过秦律,他怎么这些条条框框的规定?照你这么说,我还要向父王检举你恐吓王嗣之罪呢”

    刘季一听急了,他好不容易发回善心,警告韩氏小子在与九公子玩耍之时保持分寸,怎的还惹祸上身了?

    他忙赔笑细细解释了一通自己的担忧,明赫边安抚渐渐回过神来的韩信,边朝堂屋方向看了看,意有所指道,“若韩信被你吓坏了,我就喊蒙恬出来”

    向来只有刘季唬别人的,哪有今日这般被个孩童拿捏住?他忙取出钱袋,将上回收韩信的四块小黄金还给他,又赔了许久的不是,韩信这才转悲为喜,看着明赫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我绝不会故意害九公子,但若有时不小心打痛你,王上真不会杀了我吗?”

    明赫用力抱了抱他,认真回答道,“我父王性子很好的,他又不是杀人狂魔,你也知道的呀,别听刘大人胡说!我发誓,纵便我从树上摔下来,父王也绝不会处罚你的!”

    韩信忙一把捂住他的小嘴,“不可!要摔也是我摔下来,你不行!”

    孩童心情如六月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二人又高兴地说说笑笑起来。

    刘季笑眯眯站在一旁,暗暗心惊地思忖着,九公子不过才一岁多点的娃娃,脑袋瓜竟转得如此之快,唬人的话一套接一套的

    这样想着,一股熟悉的羡慕之感又涌上来了——为何王上的儿子会这般聪慧,若这孩子是他的该有多好!

    不多时,堂屋中摆起了几桌筵席,众人欢欢喜喜分食一餐有酒、有鸡鸭羊鱼肉、有白面馒头的晚膳,为迎接九公子的到来,刘季今日特意荷包大出血,置办了足足十二道菜品呢。

    刚来咸阳的刘家人,虽是头一回吃得如此丰盛,但在席间总忍不住拿眼去瞟明赫,生怕这吃惯美味佳肴的王室公子不满意,下一瞬就掀翻食案愤然离去

    很快,他们便暗暗大松了一口气,只见明赫正和韩信一人举着一个盐蒸鸡腿,满嘴油汪汪地吃得极香呢。

    刘太公一脸慈爱地,笑眯眯羡慕地看着这两个长得皆团团可爱又不挑食的娃娃,又瞥了一眼隔壁自家四岁的长孙刘信,吃顿大餐还要挑三拣四的模样,真乃越看越不顺眼。

    嘿,他这一瞥不打紧,刚好见着刘信说鱼肉太臭,随手将一大块给啪地给甩地上了!

    刘太公那个心疼啊,举着木箸的手忍了又忍,不得不暗暗提醒自己,今日必须强颜欢笑,绝不能丢了刘季的脸和前途,这才生生忍着,没跳下桌按惯例揍他一顿,这糟心玩意!

    他又将隐忍着怒火的目光,看向正热络与蒙恬交谈的刘季,不由渐渐舒了一口气,老大虽诚实憨厚,为人处世却比不得老三灵活,这才生出个又懒又糟心的长孙,算起来,刘季也快三十了,该成亲抱娃娃了

    这样想着,他再次羡慕地看向最上方的明赫和韩信,若刘季能为老刘家生出这般懂事又好看的娃娃,他发誓,往后再也不揍刘季了!

    明赫啃完一个鸡腿,又积极地从餐案里抓起一块羊肉,好吃!

    眼下秦国举国已无苦盐,百姓食用的皆是无异味的精盐,调料么,虽要等秋收收获后才能普及开来,但这时代有华夏土著调料“姜”啊,这些鸡鸭鱼肉油脂丰富,本就是抹点盐、放点姜便极美味的。

    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蒙恬见状,不由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往日九公子与王上在侧殿进餐之时,他并不会随侍在旁,今日倒是头一回看到小家伙吃饭的模样,着实令人食指大动啊

    小家伙?他猛地反应过来这逾矩称呼,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在心头想了想,并未真的这般喊出来。

    九公子再如何可爱,亦非寻常之晚辈孩童,君臣之隔在此,他是断然不可以“小家伙”来称呼对方的,再者,人家还是小仙童呢

    明赫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忙用油乎乎的小手指着餐案,快速咽下嘴里的羊肉,笑嘻嘻道,“你不用管我呀,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快趁热吃嘛,很好吃的!”

    蒙恬心中一暖,忙冲他笑道,“好!”

    在场众人却被明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一个一岁多的孩童,称自己已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九公子好生可爱!

    这筵席虽被称作晚膳,实则众人吃完亦不过申时两刻,天边的日头正挂在山腰,晃悠悠地要落不落呢。

    明赫见天色还早,便与韩信在院里捡起树枝比武玩起来,刘氏女眷跟着家臣忙活着收拾残羹剩菜,男子们仍是坐于堂屋内说着话,蒙恬本要跟来的,被明赫挡回去了,他在宫中园子里玩耍时,身后日日都跟着一堆动辄夸张大呼小叫的宫人,实在不自由得很呐!

    俩人玩了一会儿,韩信因骤然吃太多大鱼大肉闹肚子,只得匆匆跑去旱厕。

    明赫独自蹲在地上玩着泥土等对方,这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小阿弟,你的脸看起来又圆又白,能让我掐一下吗?”

    明赫茫然抬起头,见是方才席间那个刘家的孩子,约摸四五岁的样子,这人还怪有礼貌的咧,掐他前还要先问问!

    他起身摇头道,“不可以,我会痛的。”

    这孩童正是席间扔鱼肉的刘信,他闻言立刻不高兴道,“我轻轻的,绝不掐痛你!”

    明赫依然摇头,对方气咻咻一跺脚就走,哪知走到一半,却将藏在衣袖里的东西取出来,转身朝他身上扔去。

    明赫急忙伸长手抓住那东西,待定睛一看,却面色大喜,忙上前拉住对方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东西?”

    刘信扬起下巴冷哼一声,“你若让我掐一下你的脸,我便告诉你”

    “啊”,话音未落,他便哀嚎着被赶来的韩信踢翻在地,大哭道,“你干嘛推我!”

    大人们立刻闻风而来,将三个小家伙围在中间,蒙恬几乎是飞身跃出的屋门,待赶来一看,还好,哭的不是九公子。

    刘伯本就性子老实,眼下更是不敢争辩半句,只得抱着刘信连连道歉惊扰了贵人们。

    哪知韩信却气得涨红了脸,大声指着刘信道,“有种你别跑!敢趁我不在掐九公子,下回我见到你,还打!”

    蒙恬脸色登时大变,急忙上前查看,却见小娃娃白生生的脸庞上,并无半分红痕,这才疑惑问道,“九公子,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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