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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大臣们见状, 纷纷暗中狂喜不已,此番有驷车庶长亲自出面反对,实乃意料之外的惊喜!

    自君王前些日子执意要破格从庶民中选拔官员开始, 这群人精便迅速地察觉到,一场与他们休戚相关的空前危机正在到来——

    虽然自商君变法后,秦国明面上不再有官职世袭制, 但实则军功爵位可降级承袭。

    这意味着, 公卿大臣们只要不犯事,他们的嫡子嫡孙便可生来就有爵位,而其他子孙亦可通过“捐千石粮食晋爵一等”的制度, 天然与底层庶民形成天堑之别。

    有了爵位,他们的子孙便有了土地和俸禄, 无须为穿衣吃饭之事担忧,家中子弟读书识字的风气, 自可连绵不绝地延续下去。

    而秦国朝堂需要的人才, 绝非那些只会下蛮力干重活却目不识丁的贫寒庶民。如此一来, 读书识字的权力掌握在谁手中, 谁的后代就可天然离朝堂权力更近。

    世间庶民不胜凡几, 但有几个贫寒之家有这等远见和毅力,舍得从口粮里省出嚼头, 给儿孙买上几本书?

    甚至,对那些终年到头跟泥土打交道、操心下一餐数几颗黍米下锅的庶民而言, 他们从未尝过读书识字带来的甜头, 压根不可能生出浪费劳力、供养儿孙读书的念头来。

    再者, 历代大才所编典籍于字里行间之精妙, 若非世间罕有的神童,又有几人能无师而自通晓?即便庶民之家省吃俭用买几本书简, 也交不起先生讲学的束脩之礼,到头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贫家子弟,即便因军功封爵,其前途也是有上限的。

    自孝公以来,因军功显赫而封侯者,不过白起等寥寥数人,而大部分得军功封爵之人,爵位不过止步于六级官大夫,官职不过止步于各县小吏,真正把持朝堂政务要职的,仍然是秦国豪强大族中人。

    朝廷每岁征召,征的皆是郡县推举出的,博览群书才华过人者,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出身于一贫如洗的庶民之家。

    譬如朝中三公九卿,无论是先前的昌平君,还是如今的隗状、王绾与治粟内史,皆是关中豪族出身,自幼便修习“君子六艺”之道,这等文臣高位,哪是一个泥腿子能坐上的?

    即便李斯这个“因能出奇计强秦”,而被君王破格提拔的楚人,亦是自小耳熏目染书简的落魄豪强之后。

    总归,一言以蔽之:君王若果真要开办公学、施行科举制,便为庶民阶层打开了一道宽阔的大道,而豪族与庶民遥遥相隔的那道天堑壕沟,将会被“公学培养人才,而以考试选吏”的新规则彻底打破。

    从此,豪族子弟将丧失“天然离秦国官场最近”的优势,转而要与那些大量涌入的庶民子弟竞争官职。

    对任何时代的既得利益者而言,他们小说群5②4⑨0八1久2整理此文,加入可看更多完结文皆会本能地抗拒这种竞争。

    在这人心浮动的瞬息之间,有大臣忍不住狐疑地看向李斯。

    按他们的设想,这位最擅长为己身谋利的李廷尉,本该坚定地与大家站在同一战线,力劝君王打消科举制念头——为何,他今日却反常力挺君王?

    嬴政养气功夫极佳,并未因嬴仲雍于殿堂之上的暴躁而被激怒,他面色仍十分平静地解释道,

    “请老族长稍安勿躁,寡人如此行事,自有不得不为之的缘由:我秦国如今已连灭韩魏两国,接下来四国必将覆灭于寡人之手,想来,此事至多不过十年之间便可完成,届时,待中原各地战火消停,秦国朝堂之精力,必将由外战而转于内政之上,如此一来,要治理一个比以往更辽阔数倍的秦国,还需招揽数万大小官吏安置于各地之间,再者,如何治理一个全新的庞大秦国,亦需选拔出更多能吏来与寡人探讨”

    “而军功制选拔出来的,往往只有武功之才,大多晋爵之人,对朝中琐碎政务着实束手无策,是以,他们只能空有爵位或担任乡县小吏,而律法学室之子,大多又只通秦法而不知治国故而寡人以为,我大秦要打造一个安稳盛世,还需以公学为培育人才之框架,以科举为遴选人才之制度,尽收天下治国之才于大秦彀中,如此,我秦国方可代代有能臣”

    文臣们暗中飞快交换着眼色,王上这言下之意,是执意要设科举开公学了?我等又该如何劝服他?

    嬴仲雍听到这里,自然也听出嬴政的坚持,便长叹一声推开嬴政扶他的手臂,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就是你不得不为之的缘由?老夫倒认为,纵便商君立下的选人之法,选不出你想要的治国人才,但我嬴氏恁多族中子弟、秦国恁多关中良家子、公卿恁多饱读诗书之后代,还不够由着你随意挑选的?你放着各家各户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不要,偏要耗费银钱去培养那些庶民子弟,行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事,何苦来哉?嬴政呐,你且听老夫一言,歇了这荒诞心思吧!”

    隗状忙颤巍巍上前,小心笑着看向嬴政,附和道,

    “王上,臣以为老庶长之言很有几分道理,这公学若在各地一开,难免会如律吏室与匠人学室那般,要涉及修建学舍、物色老师、管理学子等诸多事宜,如此一来,即便学子自负束脩之花费,朝廷亦免不得要耗费许多人力财力,如今各处人手本就不足”

    王绾掩下眸中闪过的精光,亦上前殷殷劝道,“臣以为,王上之言亦有道理,科举制确实能为秦国选出拔尖人才只是如今四国犹存,我大秦数年间至少有数十场恶战要打,先前,仅是争夺赵国几座城池,我军便与李牧僵持了足足两载,而接下来除了李牧,还有楚国项燕那硬骨头要啃,为免战事陷入胶着之中,朝中需得备上支撑大军数年之粮,如此一来,开办公学一事,恐怕还需请王上暂且后移臣以为,不如待秦国灭了六国再开办”

    文臣们闻言,顿时眼睛一亮,纷纷跪地恳求君王将开办公学一事推后。

    嬴政负手而立,深深看了王绾一眼,一时未置可否。

    呵,为何他要推行的分明是科举制,隗状与王绾等人却绝口不提“科举”一事,反揪着“公学”不放?

    因为他们知道,若失去了公学,这科举制便成了缥缈的无根之木,永不会有枝繁叶茂之时。

    毕竟,这一回全国轰轰烈烈考试选拔数月,最后不过只得区区一百八十人,可见庶民之中,能如陈平那般自学成才的佼佼者,实在屈指可数。

    而秦国百年间,从不缺精通秦律之官吏,这一大代接一代的律吏又是从何而来的?自然来自商君变法开设的律令学室。

    正是这一间间足够容纳数十人的学室,为秦国源源培养出大批严谨而优秀的秦律人才——换而言之,若秦国只施行科举制,而不开办公学,那么,科举制将很快会失去人才供给,不过一两年便难以为继。

    李斯亦似笑非笑看着王绾,这位左丞相打的,正是以退为进的主意。

    若王上今日答应下来,待他下回提起此事,王绾必会再带着大臣们找出新的由头,力证“眼下并非开办公学之良机”,从而让秦国公学开办之日遥遥无期。

    这般之下,秦国朝堂遴选官吏,依然只能从买得起书简笔墨、请得起先生教学的豪强子弟间选拔。

    对李斯而言,他并非隗状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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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根植于秦国之豪族,又许下全力支持君王之誓言,眼下自然不愿让王绾等人的盘算得逞,于是悄悄抬眼朝嬴政看去。

    有些话,王上不便直言,但他李斯既要做一个唯君王马首是瞻的纯臣,便应主动替君王解忧。

    在嬴仲雍的喋喋不休中,嬴政感知到李斯投来的目光,状似无意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斯立刻心领神会,笑着上前朗声道,

    “臣倒以为,公学一事迫在眉睫,如今眼看秦国这池子愈发地壮大起来,这捞鱼之地啊,也该从小池转而放眼天下了!若以这天下为池,将散落各地之庶民俊才苗子,一代代尽数收入朝堂囊中,秦国便永不会面临人才凋零之忧!”

    嬴仲雍转身看向李斯,目光威严道,“老夫听你言中之意,是嫌我关中子弟与各地征召的俊才,皆比不上那些目不识丁的庶民?”

    李斯毫不畏惧直视对方的目光,满脸堆笑道,“老庶长误会了,关中子弟固然多才俊,但随着秦国池子的变大,王上可选用的出类拔萃之才也将越多,择优而取,方利我大秦。”

    这话回得极为大胆,暗指如今池子大了,君王宁要出身不显的一流人才,亦不愿以豪强二流人才滥竽充数。

    隗状与王绾对视一眼,正要再开口,嬴仲雍却猛地将手中拐杖一扬,虎虎生威朝李斯挥去,“好你个居心叵测的楚国人,竟敢当着老夫的面,挑拨我嬴氏一族与君王之关系,你也配?”

    说话的瞬息间,拐杖已近至眼前,李斯眼看躲避不及,蒙恬急忙闪身上前,君王却已飞身使了巧劲,一把夺过拐杖,冷声道,

    “老族长擅闯章台宫已是违律而行,怎敢在寡人的大殿之上,这般动手羞辱大臣?”

    李斯抬袖抹了抹额间吓出的冷汗,悄悄往嬴政高大的身躯后方挪了挪,这老庶长忒不讲理了!

    嬴仲雍用力扯着嬴政手中的拐杖,怒道,“嬴政!当年吕不韦在秦国大肆弄权,夏太后冷眼旁观,只等着挑你的错处恨不得以成蟜代之,赵姬亦毫不在意你的死活,若无老夫率嬴氏一族,隔三差五以公族之名前去找他们施压,你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如何能熬到今日?如今,你宁将官职爵位赠予庶民,而不肯照顾我嬴氏族中子弟,你便是这般报答公族的么!”

    说起来,这位老族长此番匆匆赶来大闹朝堂,也有难言的苦衷——

    眼看秦国即将征服东方列国,成为继周天子后而一揽九州的中原大国,但嬴氏一族,却并未随着秦国的强盛而兴旺,反之,公族已有日渐衰微之势。

    其实,秦国公族在穆公时代,便以卿大夫之职,辅佐君王或率军亲征,就拿他这“驷车庶长”一职而言,当年亦是集军政之权于一身,国中权势极大。(1)

    卫鞅变法后,惠文王以温水煮釜之计,逐渐剥离公族庶长手中的权力,但当时的严君樗里疾智勇双全,亦多次率军与列国交锋,公族在秦国仍有九成的威慑力。

    后来武王举鼎而亡,宣太后与惠文后为争夺新君之位,秦国陷入三年季君之乱,最后,随着嬴氏一族诸多公子,被宣太后一派诛杀殆尽,这庶长一职,也彻底沦为只可管理王族事务、不许插手朝堂之事的虚衔。(2)

    虽有十七级之高爵,却无半分实权在手。

    与之相呼应的,还有嬴氏族人的日渐被边缘化——自昭襄王一朝起,公族之中再未出过三品以上官员,族中子弟,亦大多空有爵位而无官职。

    再者,列国公族子弟皆有封地,但纵观六国,别人的封地是包括土地、税赋和征兵权力在内的实权,而秦国公族,只能享受这土地带来的税赋,所谓封地不过是“食邑”。

    原本,公族之人皆盼着嬴政登基后,能多为他们加官进爵,哪知等了这些年,也并未等来殊遇——秦国选拔人才时,依然会优先考虑“才”,而非血缘亲疏。

    若仍是一切照旧便也罢了,偏偏嬴政这一年以来,又是为庶民盘火炕,又是为庶民发奖励,现在还要从庶民中提拔官员,这些举动实在令公族之人万分不满。

    若朝廷有多余的钱粮,何不多发些给自家族人,反倒赠与那些低微的庶民,世间岂有君王会如此糊涂?

    于是,近日一拨拨族人前去找嬴仲雍诉苦,而他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亦担忧公族的未来。

    先前卫鞅变法,让秦国公族失去了从军从政之权,眼下嬴政若再折腾甚么科举制,岂非要将外人拉进朝堂争权夺势,彻底堵上族人晋升的道路?

    嬴政先以眼神示意宫人上前,左右扶住嬴仲雍,再快速将拐杖夺过,交到蒙恬手中,淡声道,

    “君王供养公族,公族自当为君王效忠,此事寡人与公族两不相欠。而科举制与办公学,于公族利益并无半分冲突,届时,国中子弟皆可入学参试。至于公学开销一事,我大秦有数倍于往年之高产仙种,即便要备战四国之粮仓,粮仓之中亦毫无压力。”

    他又目光灼灼犀利扫向大臣们,意有所指道,“列位爱卿之子孙,亦可因科举而青出于蓝,来日身居比汝等更高之官爵亦未可知。”

    王绾暗暗苦笑,眼下最让人感到不安的,便是这“未可知”啊!

    池子大了,鱼儿原本能游得更欢畅,但若原本无资格入池之鱼,如今亦在君王的授意下肆意大量涌入,那些原本早待在池中的鱼儿,如此之下还能抢得多少饵食?

    他是这般想的,嬴仲雍亦是这般想的,老庶长见嬴政执意要施行科举一事,想趁机为公族子弟争取几分利益,便挣脱宫人的搀扶,大声道,

    “老夫依然认为,这科举制无论对嬴氏子弟,还是公卿之后,皆为不公!以他们的身份,自当另设一条恩荫之路,怎可屈尊降贵与庶民同堂而学?”

    大臣们悄悄交换着眼色,老庶长英明!若科举与公学非行不可,当务之急,便是在此事落地前,为自家儿孙争些利益!

    思及此,众人再次下跪恳请君王开恩荫之路,一时悲戚恳求之声绕梁于殿中。

    李斯暗暗冷笑,恩荫?他们这分明是想当众逼迫君王,妄想再行商周世袭官爵之制,王上绝不会答允此事!

    果然,嬴政负手踱步,挨个看着他们头顶的黑色冠帽,轻轻笑道,“寡人这一生只想朝前看,从未想过往后退,列位爱卿若嫌头顶冠帽太重,自可取下来得个安宁。”

    大臣们心中一凛,忙纷纷叩首辩解,嬴政却再也不看他们,只目光炯炯看向嬴仲雍,清朗的声音回荡于殿中,

    “老族长之言寡人并不赞同,嬴氏公族子弟世享俸禄,饱读诗书,若他们深受国恩,却无半分底气能在科举考试中、胜过那些衣食无着的庶民,反倒想靠恩荫之道作弊取巧,若如此,不如去前线为寡人多杀几个敌军,也好过这般饱食终日碌碌无为!”

    王绾俯首于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科举与公学一事,在王上这句话出来之时,便已成为板上钉钉之定局。

    嬴仲雍却气得胡子都在颤抖,怒道,“公族封爵建邑,乃周礼奉行之道,当今列国之中,我嬴氏一族已备受朝廷冷落,你说出这等糊涂之言,就不怕寒了公族子弟的心么?”

    嬴政摇首,目光透过殿门望向空中飘荡的云,声音愈发清冷起来,“若公族子弟不可用,寡人便想早日改秦律,改税赋,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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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舜之仁政,这天下间,自有万万庶民愿心甘情愿为寡人所用”

    尔等既拦着不肯让寡人开窗,那寡人便将这屋子捅破就是!

    李斯心头一震,王上在此刻故意以气话之态,将他欲改行仁政一事说出来,大臣们往后再听闻此事,心中已有预料,便绝不会再这般震惊

    王上之智谋,着实深不可测啊!

    王绾与大臣们蓦地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君王,失声道,“王上要变商君之法?”

    嬴政微微笑道,“若公族与豪强子弟皆惧科举之法,寡人来日无人可用,自然要拉拢庶民。”

    嬴仲雍冷哼道,“哪个告诉你,我公族子弟惧怕科举制的?区区一群庶民,岂能胜过我嬴氏子弟!”

    嬴政笑得更真诚了,“依寡人看倒不尽然,他们今日既将老族长请来宫中,想来定是惧怕‘以考取吏’之法,若不然,老族长又何必有此一举?”

    嬴仲雍见他在臣子面前,这般看不上嬴氏子弟,一时气得满脸涨红,中气十足地吼道,“老夫愿以族长之名重射,待第一批公族子弟入学后,科举所得名次,绝不会比庶民差!”(3)

    说着,伸出一臂,“来吧!”

    嬴政疾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当场约下赌注:输家需在宗庙前负荆请罪。

    在大臣们迷茫的表情中,在嬴政与李斯含笑的目送中,嬴仲雍从蒙恬手中夺回拐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章台宫。

    他一路盘算着,该如何督促族中子弟勤奋向学,又该如何在录用结果出来之时,让嬴政心服口服地,前往宗庙向列祖列宗赔罪

    待他登上马车之时,心头忽然一动,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他瞬间瞪大双眼,猛地一拍脑门,暗暗懊恼不已:老夫今日,本是来劝嬴政打消“以考取吏”念头的,眼下怎的反在大臣面前,许诺他开办公学、开设科举之事了?

    第72章

    随着老庶长的败退而走, 加之君王势在必行的强硬姿态,以隗状为首的大臣们,不得不转而支持科举制。

    毕竟, 嬴政方才话语间,还有意无意提醒了他们另一桩大事:秦国高产仙种的背后,还站着一位全力支持君王的神仙。

    隗状与王绾不由得顺着这句暗示, 霎时想到小仙童素日对王上的无尽维护, 他们若惹恼了君王,还会得到个什么好下场?

    至少在这个时代,在这秦国朝堂之中, 无人敢与呼风唤雨的仙人作对——粮仓中满满当当堆积的两百多万石留种之高产粮食,无时不提醒着他们仙人的真实存在, 保不准,这空穴来风的科举制, 便是仙人向王上提出的!

    如此一来, 朝堂剑拔弩张的氛围登时消散一空, 君贤臣顺的和谐画面再次呈现, 大臣们尽心挖掘着智慧为君王献策献计。数日后, 君王在与“老神仙”探讨最适合秦国的细则后,关于开设公学的诏令很快颁布出来。

    依据由易到难的讲学程度, 朝廷在命人编纂对应教材的同时,又开设划分为三等的地方公学:

    设立于各乡里的初等公学, 免费收容国中所有年满四岁至六岁之男女孩童, 且每日提供一顿餐食, 由其父母做主自愿入学, 修习识字描摹、算学等启蒙内容。

    三年后,这批孩童通过县里统一糊名考核, 择优录取额定人数,进入户籍所属县设立的中等公学继续学习,一应食宿费用及徭役依然全免。

    若有先前在家中求学、因超龄而无法就读初等公学的学子,亦可参加相应统考,而入读对应等级的公学。

    同时,朝廷诏书又补充了一条针对各地豪强的“福利”细则:

    一则,若新归顺的东郡豪强,愿为各地学堂捐赠千石粮食,便能得秦爵一级。

    二则,各地愿为县学捐赠粮食千石或黄金二百斤者,县学可破格收容其落选子弟一人,若欲让两名落选子弟进县学,则捐赠倍之。

    第一条“以粮换爵”之法,在秦国历来有之,东郡魏地豪强如今随着旧国的覆灭,眨眼就成了惶惶不安的秦国庶民,见此福利怎能不欣然大喜?若非秦法只允捐千石而晋一爵,他们恨不得多捐几千石、多升几级爵位呢!

    诏令下达当日,东郡各乡县,便迎来络绎不绝的车马驮着大量粮食前来。

    而第二条,亦可为朝廷减缓经费压力,嬴政笃定豪强届时定会捐钱粮换名额。

    何也?在“物勒工名”的秦法监督之下,所有官办工坊出产物品的品质,皆比私人工坊高出一大截,更遑论这涉及后世子孙前程之学堂。

    朝廷既要开办公学,必会请来最好的先生授学,区区一地豪强,如何能与朝廷争夺当世大儒大才之师?

    毫无疑问,这“福利”条款的出台,将吸引众多资产颇丰的地方豪强,出巨资为族中不争气的子弟,向官府“兑换”入学名额。

    如此一来,仅收容一名落选豪强子弟的物资,便能为县学数百名优秀学子,提供数月之口粮。

    而另一方面,学堂之中,亦有李斯制定出的严格秦律监督,学子若有不敬先生、欺辱同学、扰乱课室等品行不端行为,最重者,将面临退学的处罚。而纨绔子弟若因违秦法退学,家族捐赠的钱粮却是不退的。

    一言以蔽之,无论何人进了学堂,都得安安分分地遵守规则。

    五年后,这些学习内容增多变难的学子,将再次面临择优录取——优秀者可进郡学继续深造,进入郡学后第二年,学子可根据自身擅长与兴趣,自由选择主课业为文道、算筹等学科。

    同样的,若有豪强欲让家中落选子弟进郡学,则需捐粮两千石或黄金五百斤。

    六年后,这些选好学科的郡学学子,将在与全国各郡学子的竞争中,进行最后的角逐——国考。

    通过这趟终极大考者,已是板上钉钉的秦吏人选,他们还将迎来最振奋人心的殿试——获得君王亲自召见并提问,最后根据各人所考科目比重与等级,拟定就任职位,正式成为君王门生。

    为了配合公学制度的推行,嬴政又颁发了另一条堪称开先河的人口普查户籍制度——秦人傅籍年龄,从十七岁改为一岁,新出生之孩童,需同时登记出生年月。

    然而,咸阳君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当开办公学的消息,传至各郡县乡里之时,老百姓用他们最本能而纯朴的行动,表达了对君王最大的敬意——造人!

    读书识字,这千百年来专属于贵族阶层、对平民子弟而言难如登天的机会,如今就这般随着君王一道诏令,明晃晃摆在了他们面前,甚至,朝廷不但免了束脩费,还为孩子们免费提供笔墨和餐食。

    但凡精打细算一番后,自忖能节衣缩食养活个孩子的人家,怎能不赶紧时机生孩子,赶上这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旁的不说,即便自家孩子最后考不上县学郡学,只要能识字写字,哪怕在各地替人写信读信,亦是条轻松谋生的路子。

    他们坚信,自古穷人皆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从未见过有富人吃了读书识字的亏

    随着各地户籍的登记、豪强的捐粮、筹办公学的进行,秦国的春耕也在有条不紊地同步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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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月和煦的春风中,年轻的君王带着扶苏与明赫,在浩浩荡荡的大臣随行下,乘坐五马安车前往关中观看春耕盛况。

    明赫一路都在跟扶苏咯咯欢笑个不停,谁不喜欢在春天出门踏春旅游呀!

    他站在嬴政腿上,踮脚透过车窗眺望而去,上辈子身为南方人的他,第一回 直观感受到“关中沃野千里”的含义:这藏身于秦岭四关之间的物华天宝之地,实则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大平原,其间星罗密布着数不清的大大小方正水田,远处的水田尽头,仿佛于天之边际相接,何其壮观也!

    扶苏趁他不注意,悄悄凑上前香了一口小家伙的侧脸,急忙指着更远处的绵延山麓问道,“来,神童小九,阿兄问你,你可知这关中之地,有哪四座山环绕,又有哪四座雄关把守?老规矩,答对有奖哦!”

    这话一出,正在一脸嫌弃揉脸蛋的明赫,果然再无心顾及自己说过的“今天开始只有父王能亲我”宣言,连忙悄悄呼喊系统帮他作弊——他近日新想了一个小盘算,正想多找机会挣点钱物呢!

    愈发知识渊博的系统很快就搜出结果,明赫笑嘻嘻看向扶苏道,“阿兄错了,环绕关中的分明是秦岭、贺兰山、阴山、六盘山与吕梁山五座大山!而四座雄关,自然是关中东大门函谷关、三面临河的武关、卡住秦岭咽喉的散关、还有抵御游牧民族的萧关”(1)

    说着,他想到系统刚才科普的地理知识,不由在心头暗暗嘀咕道,“商鞅可真有眼光,当年竟让秦国从栎阳迁都咸阳,这关中之地有大片平原沃土,又有一条渭水大河,偏偏还有这么多山脉把它团团包围起来,简直是一块完美的易守难攻、自给自足之地!”

    嬴政轻轻摸了摸小家伙柔顺的发丝,小崽倒还真知晓不少人间之事。

    但下一瞬,心声里的稚气童声却变得低落起来,“但武关虽险,最后刘邦也带着大军攻破了,散关虽牢固,韩信也从这里暗度陈仓挺进关中了为什么呢?因为胡亥那狗东西上台胡乱折腾,守关的人不肯卖力了!可见真正能守住一个国家的,只有齐心抗敌的人心”

    扶苏轻轻摇着明赫的小手,阿弟放心吧,我们定能为父王守住天下人心的

    他急忙假装没听到般地笑着夸道,“阿弟好聪明!”

    明赫闻言慌忙收回心绪,笑嘻嘻弯下腰,朝扶苏摊开软乎乎的小手心,“我答对了,记得给奖励哦阿兄!”

    扶苏好笑地摸了摸明赫嘟嘟的小脸蛋,从钱袋里取出一片小金叶放进他手中,宠溺道,“我们小九很快就能成宫中小富户啦!”

    明赫乐呵呵取出衣襟里的小钱袋,珍惜地将小金叶放了进去,这还是他特意托云夫人帮他缝制的。

    嬴政俊朗的面上顿时浮现出讶异之色,小家伙不是向来最喜欢扶苏吗,怎的忽然朝他要起财物来?

    扶苏看出父王的疑惑,担心他不赞成兄弟姊妹间谈论钱物,而对明赫生出不喜之心,忙笑着抱过明赫,主动解释道,“父王,小九近日想体验如何挣银钱,便与我兄妹签订了互惠盟约,通过替我们干活或答题来挣点小钱,小孩子好奇嘛”

    前些日子,在君王与大臣们商议开办公学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小家伙便主动不往章台宫跑了,反而找到扶苏商量,想帮他干活换点银钱。

    扶苏的第一反应不是嫌弃他贪财,而是——我的仙童阿弟,果然比任何孩童都聪慧,小小年纪便知钱财之宝贵!

    于是,在嬴政不知道的日子里,在扶苏的牵桥搭线下,明赫已经在后宫当起了以劳力换财物的“小商人”,自然,他每回收的财物都很少,众人不过陪他玩这过家家的游戏呢,只有扶苏出手最大方。

    明赫忙点头如蒜,“对呀,我想多挣点钱,不过若是父王想请我干活,是不用花钱的!”

    嬴政听着这奶呼呼的童言,心头却似猛地被撞击了一下,有些生生的酸胀。

    是寡人疏忽了,竟让他一个这般小的稚子,要以这等方式讨要财物!

    他会因为明赫的举动而产生这种念头,自然脱离不了眼下的时代背景——这时期,是奴隶社会朝封建社会的过渡时期,莫说明码标价的奴仆们没工资可领,便是列国君王的后宫夫姬嫔们,亦无后世按月发放的“月例”可领,因为,眼下压根没出现“月例”这个词。

    宫中能为她们提供的,无非是足额的衣食日用之物,再有君王的赏赐,日子便能过得有滋有味,若诞下孩子的姬嫔,获得的物资也会更加丰盛,但姬嫔与子嗣皆不会有“月例”。

    如嬴政这般重视儿女的君王,更会不时以内帑私库财物赏赐各宫,加之夫人们从娘家带来或多或少的嫁妆,秦国公子公主的日子,是过得相当惬意的。

    譬如扶苏母亲是楚国公主,虽并不受楚王喜爱,但她远嫁秦国之事涉及两国邦交,楚王总不肯失了颜面,便为她陪嫁了极其丰厚的嫁妆。

    而楚国盛产黄金,楚夫人的陪嫁之物中便有数车高纯度的黄金,扶苏身为秦国长公子和母亲唯一的孩子,不但有秦国按例发放的物资,还有楚夫人留下来的一大笔丰盛遗产,如今皆由宫中内务保管,以嬴政的性子,他自是绝不会打姬嫔嫁妆和孩子母亲留下遗产的主意,这些遗产全是归扶苏的。

    但明赫跟他们都不一样,他是宫中唯一没有母亲贴补的孩子,扶苏再怎么疼爱他,又如何比得上亲生母亲事无巨细的贴心关怀?

    他是羡慕旁的兄弟姐妹有母亲疼爱,才会想出为他们干活攒钱的法子吧?可怜的小人儿!

    想到这里,年轻的君王压下溢满心间的疼爱与愧疚,从扶苏怀中接过明赫,轻轻亲了亲他两侧软糯糯的脸颊,抚着小家伙的头顶,声音有些沙哑低沉道,

    “寡人的明赫如今还很小,远未到能干活挣钱的年岁,吾儿若想攒钱,往后寡人每月为你发些黄金可好?唔,眼下是三月,待寡人回宫,便从三月开始给吾儿发放,可好?”

    扶苏忙高兴地鼓掌道,“好呀好呀!儿臣知道父王最疼小九了!”

    系统也惊喜提醒道,“天啦,秦始皇大大对宿主太好了!宿主,你现在成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领“月例”的王族公子呢!”

    可明赫却茫然抬起黑葡萄般闪亮的眼睛,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一样,“孩儿不要父王发的黄金。”

    嬴政一怔,“吾儿这又是为何?”

    明赫抿了抿唇,虽然他想给父王一个惊喜,但父王既然问了,他还是提前说吧

    小家伙扶着嬴政的臂膊站起来,附耳悄声道,“父王要办公学,朝廷开支大增,孩儿有些着急,我想学会挣钱,日后好让父王可以随意花销,阿兄说,我近日挣的能换一两黄金呢,不过,其中大半皆是阿兄请我答题挣的”

    他知道这点钱对君王来说微不足道,忙又郑重承诺道,“孩儿从挣小钱学起,往后就能挣大钱给父王用了!但是,父王不要告诉阿兄哦,孩儿担心他听闻此事,会将楚夫人留下的财物全捐出来”

    这一瞬,嬴政心中涌起的感动、震惊、赞叹等情绪,堪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小崽竟能从公学一事,看出朝廷财政之重担,又能从秦国财政,转而主动想为寡人挣钱解忧有这样一个聪慧、又与寡人心连心的好孩子,寡人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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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何其幸矣!

    他温柔地摩挲着小崽胖嘟嘟的小手手,心头的温情毫无保留地溢满于笑容之间,柔声道,“好!”

    为大秦殚精竭虑的小崽,即便他有朝一日想要这储君之位,寡人又如何能吝之?

    扶苏有些酸涩地羡慕看向父王,噫,小家伙跟父王说悄悄话,这是不想让我听见呢,看来我这阿兄做得还不够好,仍需继续努力哦

    他不知道的是,明赫是故意瞒着他的。

    以明赫对扶苏的了解,眼下他没想到这茬便罢了,一旦他知晓自己挣钱是想送给父王,定会执意将楚夫人留下的遗产充公。

    若扶苏是个心智成熟的二十岁青年,将母亲的遗产赠与国库问题倒也不大,但眼下他只有十岁,在后世还是个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的小学生呢!

    明赫坚决认为,扶苏在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冲动做出这么大的决策。

    再者,若扶苏公然为国捐财物,各宫夫人听闻后,为了面子是不是也得跟风?以扶苏那笔资产之巨,夫人们只得咬牙掏出家底大捐一笔

    可后宫女子囿于那方狭窄的天地,能得到的财物进项本就不多,生活本已不易,他又何苦这般折腾别人?再说了,挣家里人这点钱算什么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学宋朝那样大力发展商业,出海搞贸易,挣大把贸易顺差的银子,让朝廷和民众都能赚得钵满盆满!

    所以,在他的设想里,待秦国安定下来,一定是要尽快走商业这条路的,农业需要大量时间的投入,而工业也需要大量原始资金的注入,唯有商业,依靠流通而层层牟利,堪称投入最少而获利最多的一行。

    秦国想要摆脱对靠天吃饭农业的依赖,便要以商业之兴盛来养工业,最后才能成为三大产业均衡发展的超级强国。

    眼下,他能想到最好的主意,就是先在后宫小打小闹,攒点经商人的思维和经验,待以后时机成熟,再提醒父王开商禁,到时,他会设法帮父王赚到第一桶商业之金

    这件事,在秦国也只有他最适合做,被父王寄予厚望的扶苏,将来自然是要做储君专心于政治的,而根据他平日对兄姊们梦想的试探,将闾想当大将军,阴嫚想做女官,子高想做文臣没有一人想做商人!

    相反,因先前,商人出身的吕不韦压制父王之事,热爱父王的孩子们天然就十分排斥经商,如今不过是嘻嘻哈哈陪他闹着玩。

    如此一来,为父王充盈国库钱袋子的重任,便被一岁多的明赫主动揽了过来——恐怕孔明在世,亦要称赞他一句为大秦鞠躬尽瘁了。

    数辆马车停于农田道旁,因秦国新得宝物而再次精神矍铄的治粟内史,笑着指向一侧为播撒水稻而二遍犁水田的农人道,

    “王上请看,这曲辕犁之犁身可调节摆动,比之往年耕田之耒稆,不但能省人力与牛力过半,还可调整耕地之深浅,满足了不同作物对深耕与浅耕的需求,真乃神物也”

    君臣们立地仔细观看了半晌,农人犁至田垄边缘时,这曲辕犁便可灵活掉头转向,无须再耗费人力将之抬起来转弯,着实方便不少。

    治粟内史又笑呵呵带着众人,来到另一侧未蓄水的田地间,指着一垄垄播撒得整整齐齐的种子道,“臣在按岁轮耕之基础上,又命他们今岁施行间作套种制”

    隗状惊讶道,“栗大人,请问何为间作套作制?”

    明赫笑嘻嘻在扶苏怀里暗暗嘀咕道,“这种增产方法,原本要到西汉时期才会出现,现在被大秦提前学到了,赚大了”

    能听到心声的隗状王绾等人,顿时肃然起敬,原来这法子,又是九公子赠给秦国的宝法,幸好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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