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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阿四自觉已经是大孩子了, 不能事事都向阿姊们问答案,预备这次先自己打探,再找太子阿姊对答案。

    还有一点令阿四好奇、但不方便直接问的是, 那个新进宋王府的赵孺人怎么样了?

    想到原本未来光明的男人, 只因一句话,就跌落泥地从此不得翻身, 阿四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和兴奋, 就像是小时候偷偷背着长辈磋磨花花草草、故意划花蚂蚁前进的路, 有一点隐而不露的恶意。

    啊, 阿四反思自己,难道是她也到了招猫逗狗讨人厌的年纪了?不对, 肯定是赵孺人太讨人厌了一些。

    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落在阿四的耳中, 她抬眼去寻, 瞧见三五个老翁聚在一处说笑,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除阿四以外,旁的人并未对此表露异样, 显然是只有阿四注意到了这份动静,可见老翁们并未太过吵闹。

    目前来说,世上的男人终究是不能全关住的, 尤其是逢年过节时,总有那么几个勉强能和皇帝意见相合的老翁, 毕竟皇帝是有容人雅量的,只要乖顺,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些老翁的用处,阿四并不如何清楚, 她随意撇几眼,准备收回目光时突然凝神, 她记得从前有个赵老翁在宫里行走过一段时日,似乎托的事姬若水的名号。

    赵老翁……赵家,姬若水暴病而亡的生母好似就姓赵,且赵家拿这事做过筏子。

    怪不得太子将这事留给姬若水处置了,赵家的事上姬若水是熟手,由他操刀无论哪方面都再合适不过了。

    思及此处,阿四稍微都有点心疼赵家中的无辜人了,真是名犯太岁,注定了要做儆猴的那只死鸡。

    闵老夫人见阿四半晌不说话,笑问:“四娘这是在想什么呢?这样的入神?”

    阿四回过神来,笑:“想起三姊了,我在这儿大摆宴席地庆生,她却在风雨兼程地赶路,多少有些心疼。”

    “宋王可轮不着叫人心疼。”闵老夫人笑语晏晏,“她非娶了人家的心肝宝贝,如今却一走了之,不受一些苦,怎么叫人看得下去?”

    阿四心中盛赞老夫人和自己异常重叠的兴趣,状似无意道:“说的是赵孺人?他从前似乎是有几分才学的,我三姊最仰慕的就是文采斐然的读书人。”

    姬宴平最擅长对付的就是这种自命清高的人,就像姬难,总难逃在姬宴平手中吃亏。

    至于“仰慕”,这样的字眼用在这儿,说句讥讽也不为过了。

    闵老夫人对姬宴平可太了解了,欣然道,“仰慕啊,是啊,宋王就是太欣赏、太喜欢了,才会偶尔情难自已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想来常人都是能谅解的。”

    阿四喜欢闵老夫人的说法,锤掌笑道:“我想赵家的老人也会理解三姊的心意,相信赵孺人会在宋王府有一个不错的归宿。最近阿姊往北境去了,也不晓得赵孺人过得如何了。”

    最好是没过上太舒坦的日子,不然她可要失望了。

    闵老夫人端过酒杯轻抿,“这呀,已经是宋王府后院的事了,外人听不见消息自然就都是好消息。”

    这话,阿四深表赞同。

    赵孺人脱不开宋王府的掌控,也就闹不出什么事端,外人只当他安安分分、锦衣玉食地活着,这对姬宴平来说就是最好的。

    今夜阿四的桌上也摆了酒,三勒浆是用波斯果物榨成,论起酒更像是果汁,因此阿四也能小酌几杯。

    酸甜的口感占据味蕾,口舌间炸开奇异的香气。阿四微微眯起眼睛,感叹:又是美好的一天。

    晚间拿着风灯来迎接阿四回丹阳阁歇息的人不再是柳娘,而是新上任的内官雪姑,她静静候在廊下望官眷们逐渐远离的背影。

    一阵风过,吹动雪姑的衣摆,恍惚间阿四稍有些迟钝地想,今天的雪姑和之前在凌烟阁见到的内官瞧着可真是不一样啊。

    七月中的天气逐渐转凉,夜间的风带两分凉意。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阿四稍许的昏沉,她大步上前,行走间发出的动静引来雪姑的注意。

    雪姑面上的神情又飞快变成阿四所熟悉的那个内官,妥帖又周到地拿过备下的披风为阿四系好,笑问:“四娘今日过得如何?”

    阿四怡然:“甚好。”

    饮下的分明是果汁,阿四却觉得浑身飘飘然,离愁别绪一概散去,她兴致勃勃地重新打量周身的一切。

    阿四优哉游哉地回到屋内,踹去履袜,褪去衣裳,舒舒服服地泡热汤,半长不短的头发在水面浮起。浴桶的大小是专门照着阿四的身量准备的,正正好容得下阿四扑腾,又有舒服的木绳床在里头。

    手掌拍打出两朵水花,阿四突发奇想:“我还没学过游泳呢,过些日子天气凉了,约着大兄一并去温泉宫吧,那儿池子大,也不怕着凉。”顺带还能从姬若水手中知晓一些趣事。

    雪姑隔一道屏风坐着,闻言立刻从袖中拿出韬笔①和白纸记下,道:“四娘是想在何时去?入秋之后,八月十一如何?宜出行。”

    阿四靠在座椅上,手中荡出波浪任由水面在两颊划拉,思考片刻后说:“八月初十不行么?”

    每旬末休息一日,十一正是旬初,谢大学士许是不肯放人的。

    雪姑掐算之后蹙眉道:“八月初十诸事不宜。”

    “那初九?”阿四虽不忌讳这些,但齐王阿姨那头过不去,还是得避开这一日。不过,这天得记一下,到时候也许能借着“诸事不宜”向谢大学士请个假。

    雪姑答:“八月初九正值秋分,要祭月。往年四娘是不必去的,但今年起就得秋分清晨随圣上和百官往南郊候南极星辰。”

    这大概就是长大的甜蜜烦恼吧,明明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阿四无语,湿漉漉的手“啪”盖在脸上,叹息:“那就八月十一吧,最近我在宫里多待着不出门,想来到时谢大学士也会许我出去玩儿的。”

    雪姑记下,又问:“邀客除江陵县公外还有何人?”

    阿四刚想说伴读们,张嘴就想起姬若水特殊的身体,又将话头咽回,“不必了,只约定大兄就好。我记得他每年秋冬长住温泉宫,应当是很好约定时间的。”

    雪姑将事情写明,在末尾标注好时间。她收起纸笔,向门边的宫人示意,宫人顺意入内提醒阿四从浴桶中起身更衣。

    这日后,阿四在弘文馆和校场两处来回,一丝不差地完成课业,认真地令谢大学士和同僚感慨:“生辰一过,四娘便晓事许多,可见是真长大了。”

    同僚笑笑不接话。

    阿四整日让人往东宫跑,端来热乎的茶点作为自己和伴读们的午间点心。她对东宫的白案中意得不得了,热情地请伴读们一定多尝尝茶点的滋味:“你们多吃些,千万不要客气。”

    往日堆满各类卷册的长案在这时被清扫地干干净净,铺上绸缎,摆满各色的茶点。宫人送的及时,茶点端出来时犹有余温,吃在嘴里,满口生香。

    饶是五个小娘子都在长身体的年纪,也吃不完这么多的茶点,又分出三成给先生们。

    孟长鹤挑了爱吃的口味,不忘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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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东宫的白案手艺竟这般出彩,这是我吃过最香脆的桃酥了。”

    姚蕤附和:“一日内就同时做了这样多,又都这样美味,实在是难得。要我说,在外开一家点心铺子,定然日进斗金。”

    自从跟着姬宴平去查抄过斗金阁,阿四每每听见“日进斗金”一词都想笑:“要真有这样的白案在外就好了,我就把她请进宫来,专门给我做茶点吃。”

    姚蕤笑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据说从前是在哪家侍奉的,现今在西市开铺子。下回出宫时,我们一块去买来吃。”

    姚家是巨贾之家,姚蕤的母亲科举改换门庭,但她的大母依旧管着不少酒肆茶楼之类,姚蕤平日里接触的也多,这方面的消息想来是准确的。②

    阿四心动了:“前段日子我在外面玩得过火,叫阿娘罚了,近来我都在宫里打转。我想想……八月二十如何?”

    姚蕤无有不应的:“那我就让人去约了那日,请白案到家中来,再请诸位一起聚聚。”其余人等纷纷点头。

    茶点吃得七七八八,剩余的零散也被宫人收拾到屋外,方便先生上课。

    不一会儿,听史昏昏欲睡的阿四被外头的小动静吸引了,一只黄狸猫③从墙头一跃而下,矫健又圆润的猫咪在阳光下一闪而过,金灿灿的毛发亮堂得让人无法忽视。

    黄狸猫熟门熟路地在廊下晃悠,在弘文馆的宫人身边伸长长的懒腰,然后毫不客气地享用起宫人单独挑拣出来装盘的茶点。黄狸猫埋头用餐时,阿四瞥见它脖间挂着的小木牌上“金被银床”四字。

    这样富贵又形象的名儿,肯定是掖庭里被重新放出来的那批猫儿了。

    阿四先是观望,而后转头侧身、恨不得连半个身子都从窗户探出去。上头年轻的先生无奈又好笑,“四娘出去看够了再进来吧,总归一堵墙是隔不住书声的。”

    “好,谢谢先生。”

    多善解人意的先生啊,阿四高兴地应声,轻松翻过窗,蹲下和猫儿对视。

    黄狸猫习以为常地俾睨为自己所迷的凡人一眼,转头向宫人叫唤一声。宫人会意,拿出专门为猫主子准备的小鱼放在阿四跟前,阿四就蹲守一旁,瞧着它吃完一整只鱼。

    一餐饱饭,黄狸猫舔舔爪子,甩身跳到窗沿,冲阿四“喵”一声。

    第102章

    屋内的先生就笑:“狸猫都叫你进门了, 四娘快回来坐着吧。”

    尊师重道的基本规矩还是要遵守一下,刚才已经出门逗猫,现在可不好再拂了先生面子。阿四如约回到座位上凝神听完这节课, 等下课后再往窗台上瞧, 金被银床的猫儿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

    剩下的时间不再由谢大学士安排,伴读们各自收拾物件, 奔向各自的老师。阿四则去校场寻林师傅, 学习骑射直至筋疲力竭方回丹阳阁休息。简单梳洗后, 她想起养在垂珠屋子里的玄猫, 叫宫人去抱来,拿绒线球逗了一会, 喂了一顿鱼。

    绣虎揭开帘进来, 将从掖庭取回的东西交给雪姑, 神色中有两分愤愤。绣虎总大大咧咧、万事不留心的模样,突然见到她这样的生气,阿四有些好奇。

    阿四问:“怎么了?是方才碰见什么事了吗?”

    绣虎是藏不住话的性子, 阿四问她就一股脑全说了:“宋大王离开后,掖庭内的那几个小宦竟为一点小事闹起脾气,我路过时平白听了一耳朵污言碎语, 想来真是亏得慌。”

    她今日向雪姑告假半日去掖庭探望生病的宫教博士,这位宫教博士偶尔要去给姬宴平安排的一众小郎授课, 此次生病正是这群小郎闹得太过,愣是将人气病了。绣虎去时正巧撞上那群小郎狡辩,吵着就叫骂起来,最后厮打成一团了。

    宫中再没见过这样没规矩的内侍, 绣虎在一旁瞧着都来气,回到丹阳阁也放不下。

    阿四听了有模有样地分析:“那头已经有人气病了, 你可别生病了。阿姊走得急,可能是忘了这一茬,也就没交代。对于那群小宦来说,没了阿姊可不就失了庇护一般,大约是心慌了。”

    绣虎点头:“我是心疼博士,她那样好的人,平白受一场气。”

    “看来你口中这位宫教博士确实是个很好的先生了。”阿四笑道,“就是因为她是这样好的人,她才会对那群注定无望的小宦们也付诸心里,也叫你对她念念不忘。我让掖庭换个宫教博士去给小宦授课也就是了。”

    绣虎这一诉苦,倒叫阿四起了一点去掖庭瞧热闹的心思。晚膳后,她坐肩辇往掖庭走一回,那些在院中闹事的小宦们此刻还在廊下。但不像绣虎说的那样热闹,他们都被脱去上衣,跪在廊下挨了手板,正低声哀哀哭泣。

    一众小宦都是细皮嫩肉的,浑身上下养得雪白,阿四怀疑他们是不是自入宫以来再没晒过太阳。

    掖庭的女官早早出来相迎,提到这些小宦只轻描淡写地说:“犯错,挨罚了。还请四公主宽恕他们不能起身侍奉。”

    阿四连连摆手,“我是想起三姊在这儿还有事未安排妥当,因此来问一问,这些人是打算如何安置?”

    “依照宋王制定的规矩,圈养院内,直至十五岁。”女官微微笑,“他们今日妄自走出院门,晒半个时辰的日头伤了肌肤,需在廊下罚跪三个时辰。”

    听到这里,阿四就知道这批人无需再多问了。

    阿四说:“既如此,就多劳你操心了。”又说两句闲话,阿四带着人告辞。

    本就被严加管教的小宦如何能从院子里擅自跑出去?无非就是他们被刻意地“放”出门了。

    他们吃的用的都是上佳,像珍宝一样地被爱护,同时也要炼去脾性,变得柔软而胆怯才好。惨痛的教训在前,这次贸然地出门,可能是这群小宦十五岁前唯一一次离开屋子了。

    阿四不期然地又想起宋王府内同样迈不出门的赵孺人,或许姬宴平更喜欢被她掌握着生存的男人。

    七岁的生辰之后,每个人面对阿四不再将她当成幼童,而是半个成人,她所说的话语开始拥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为此,阿四需要更谨慎地对待学习和交际。

    转眼间,阿四兀自度过了忙碌的一个月。

    自有书记载起,天子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①。从这一年的春分起,阿四也得归属于百官之列,跟着四处跑动。

    八月初九的凌晨,阿四被垂珠从床上捞起,睡眼朦胧地任由宫人动作,她边打哈欠边问:“外头天还黑着,怎么就叫起了?”

    雪姑解释:“天之南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见之,国泰民安②。白日很难见星辰的,因此需得清晨守候。”

    阿四随便塞了些吃食进肚子,雪姑在一旁打包些许零嘴,坐辇与皇帝会和。皇帝出行乘金辂,阿四乘厌翟车跟在在太子与楚王后,再有其余面熟的宗亲百官各有符合礼制的车架。

    等天蒙蒙亮时,漫长的队伍抵达南郊,于南郊行祭月典礼。放眼望去,全是身穿礼服的官员。宗亲扎堆的一块里,阿四还瞧见了姬若水的单薄身影。过于消瘦的人在人群中也分外显眼。

    阿四从没起这样早过,装作恭敬地站在太子身后,借着楚王的遮掩,悄悄吃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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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蜜饯。等身上带的零嘴吃尽了,天边将将亮起,礼部的官员终于将漫长的祝词诵读完毕。

    再有些感怀南极老人星的仪式,一星半点儿也没能落在阿四眼里,她靠在姬赤华的手臂上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或许有人瞧见,但都在楚大王的笑容中保持缄默。

    总归来说,大星出现就好,小孩困觉也是没办法的事。

    等阿四的意识回归,她已经窝在太子怀里坐上回城的车了。

    她迷蒙地问:“祭月结束了吗?”

    太子失笑:“是啊,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嗯?要回家了吗?”阿四从太子怀里爬出来,略有羞惭地说,“二姊怀孕五月,我却靠着她睡着了。”

    太子说:“你二姊生龙活虎,用不着担心。若不是我接过手,她都打算自己抱你回来。至于阿四,你才多大呢,犯困才是正常的。”

    玉照和姬赤华都不同于阿四认知中需要细心呵护的孕妇,她们除了身体上的变化,生活工作都与平时无差别。非说的话,那就是姬赤华本就懒散些,孕后有了更好的借口偷懒。

    阿四接受了长姊的安慰:“下回我会再早些睡的,这样早起也稳妥些。”

    太子却说:“不要责怪自己,有些事上宽于待己也没什么。”

    这些过度的礼节有些繁琐了,本也不必让阿四早起的。麻烦的事情在许多名义的包裹下,成为一种资格和认可,仔细想来,本也是件很无趣的事。

    阿四笑:“长姊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队伍中人多眼杂,车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并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阿四本是有些话想和太子说的,比如姬若水的事,再例如好手艺的白案,话语在口中转悠一圈,又咽下去了。

    下车时,皇帝又叫走了太子,阿四眼巴巴瞧着,知道她们是有正事,不好打扰。

    楚王晚一步出来,将阿四的神情看在眼里,于是上前牵走妹妹往鸿胪寺的衙门暂坐。

    皇城内的屋子瞧着都相仿,用的家具摆设往往是没有内宫来的好,阿四随意扫一眼,倒是很空荡。

    姬赤华打发人手去备茶,转头与阿四说:“近日有使节来访,她们都忙着呢,这儿倒空下来了。”

    阿四问:“是哪国使节,这样讨人喜欢?”

    “是西女国。”姬赤华笑语,“听说西女国皆是女人,略无男子。生女归属母亲,生男归属夫,且男多不举。规矩太过新奇,她们都想去,我想着今日无事,干脆由得她们去。”

    这西女国与阿四先前听过的东女国又是两样的情景了。

    阿四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也有点想见识。”

    姬赤华说:“等她们回来再说吧,来日叫她们带你去和西女国的人聊一聊。”

    “阿姊不好奇吗?”

    “我的话,要是碰见太过奇特的事,会忍不住一探究竟。可惜西女国路途遥远,实在不适合我去游玩啊。既然是注定到不了的地方,略微知道一些传言即可。”

    姬赤华摸了摸日渐圆滚的腹部,笑道:“如果她们有什么生女的法门,我倒是很想听一听的。”

    阿四将手搭在姬赤华的手上,“我觉得应该就是个女儿吧。”

    姬赤华笑问:“当真?”

    “当真。”阿四天真又郑重地说,“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是女儿,料想肯定是女儿的。”

    “那就借阿四吉言了。”

    第103章

    八月初十是雪姑亲口说过的诸事不宜, 阿四虽然不信这些,但她热爱放假,特地让雪姑在这天去弘文馆与谢大学士说清道明。初十的日子是旬末, 这一日本就休沐。阿四预备八月十一去温泉宫, 自然得再想法子。于是她让雪姑记一些神神叨叨的话,最好是能让谢大学士允了她的假。

    也不知雪姑和谢大学士说了些什么, 这一天阿四舒坦地在丹阳阁窝了一天。

    阿四靠在坐床的引枕上, 翻看新送来的传奇故事, 有些好奇雪姑到底是怎么说服谢大学士的, 她便问了。

    雪姑坦言:“我也只是记下了钦天监颁布的皇历上的日子,信口一说罢了。真论起来, 或许是因为我姓神吧。”

    皇历一物正是从大周起才发行的, 官印的日历在民间甚是推崇, 在不同的日子里还有标注行事宜忌,相当符合时下人的习惯。

    阿四颇有些同感:“也是,饶是谁人听你姓神, 多少也要顾及的。就是我这样全然不信的,听了你说的,心中也有惴惴。”

    万一这种奇异的天赋是血脉里带着的呢?

    就算不靠谱, 但雪姑姓神诶。特殊的姓,代表的是特别的先祖, 传说中的人物总有些非凡色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雪姑笑说:“四娘未必是真信,不过是想着多玩一日罢。”

    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了,阿四嘿然。

    既得了师傅的应允, 阿四晚间去甘露殿陪皇帝阿娘用膳,高高兴兴地把事情一说。皇帝对小孩爱玩一事看得很开, 随口就允许了阿四的行程。

    皇帝说:“你探望大郎也是好的,他近来身子不好,你去时记得携太医署的医师一道。”说完又赐了金银珍宝给阿四。

    平日里皇帝面上对姬若水很冷落的,私底下却也不少关心。太医署的医师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往江陵县公府上看诊,再将脉案上呈。姬若水的脆弱身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阿四猜不透皇帝阿娘的心思,只是习以为常地应下:“我记下了。总说大兄身体欠佳,但我总觉他是能活很久的。”

    皇帝听过一笑:“大郎身体疲弱,自知苦楚,自然会多加修养。反倒是健康活泼的人仗着身体健壮,往往会做一些危机自身的事。”

    阿四最近读书用功,典故张口就来:“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①。就是这个道理吧。”

    “不错,就凭四娘近日里的用功,也该出门去痛快玩几日的。”皇帝颔首笑赞。

    阿四眼前一亮,顺坡下驴:“好呀,要是阿娘许我,我就过几日再回来。”

    只要阿四能安排妥当,不去触碰危险的游戏,皇帝随她去哪儿玩三日。

    倒是齐王有些不放心,齐王养过淘气女儿姬宴平后,对孩子的奇思妙想半点也不信任,硬是叫了一名看着就端肃正经的女官跟着阿四一起去温泉宫。

    她的原话是:“阿四原先是乖巧的,偏偏和三娘玩得来,学得淘气。得叫个可靠的人盯着,免得也往外跑了。”

    阿四一听就知道,三姊往边关去之前,肯定没能征求齐王阿姨的意见。

    从前姬宴平犯事,齐王是绝不隔夜,当日就教训。后来孩子长大了,皇帝都劝着不能伤小孩脸面,反倒是养大了姬宴平的胆子。还叫姬宴平学得一身亲娘撵不上的本领,在外快活。

    瞧瞧,亲母女之间生的气,还没散呢。

    林师傅处就要比谢大学士好说话,答应着不会懈怠每日一套拳法,就顺顺利利地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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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的,顺带领了两个会水的禁军。

    上一世,阿四是学过游泳的。先在溪水的某一节搭上石头蓄水,而后在亲长的护持下蹬腿划水,慢慢的、用了大概半个月学会游泳。但那毕竟是许久前的日子,阿四现在连当时周围的人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是学过的。

    从头学起成了必然,阿四进入温泉宫见到姬若水便问:“大兄是会游泳的吗?”

    “阿四想学这个?”姬若水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要学游泳了?”

    阿四比划指头,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空出一点点距离,说:“也是有可能会用到的,感觉也很有趣。”

    姬若水畏寒,穿的比常人要严实。他自塌上起身,步履轻缓地走到阿四身前,握住阿四比划的手,笑得纵容又无奈:“知道了,是有什么事想来问我?”

    只这一句,屋内侍候的宫人便安静地退下。

    阿四跟着大兄在榻上坐,嬉皮笑脸:“大兄怎么知道?”

    “游泳罢了,你早不学晚不学,非得入秋了来温泉宫学?”姬若水闭眼间,显出眼下一抹青黑,“多半是来问赵家的事吧,我最近也就忙活这点了。”

    阿四嘿嘿笑:“我也晓得大兄辛苦,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柳嬷嬷离开后,我两眼一抹黑,什么消息也不知晓了。太子阿姊忙得找不到人,我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就只能直接来问大兄了。”

    “你这不是想弄明白,是想听故事了吧。就是奔着有趣来的。”姬若水轻瞥妹妹,面上稍有不自然。

    阿四眼睛多尖啊,立刻分辨出姬若水修饰过面容:“大兄也是,有空往眼下涂黑粉,想来也并非十分忙碌。”

    她碍着姬若水坐,扯着衣袖说:“三姊都往北境去了,就是有什么要紧事也都过去了,你就和我说说吧。”

    “……你倒是眼明。”姬若水无法,只得挑拣些事说了。

    考虑到温泉宫人多口杂,姬若水只用了战国故事代替:“古晋国原有六卿,占据晋国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六卿共同执政的同时彼此攻伐,其中两家被四家吞并。前世之事后事之师,剩下的智、韩、赵、魏四家便更加警惕。其中最为强大的智家,野心勃勃。智伯以为国捐地的名义要求其余三家各献出一万户土地。”

    阿四直抒胸臆:“这谁能愿意干呀。”

    “是啊,所以智伯得寸进尺,被三家合起伙来打败了。这就是三家分晋的故事。”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姬若水端起茶杯饮热茶顺气。

    然而,姬若水的故事讲完了,阿四的疑惑却没能得到解答。她眼巴巴瞧姬若水喝尽了杯中热汤,也没听见下文。

    阿四只得再问:“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姬若水叹息,“这事做不得太明显,不然容易遭到反噬。因此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温泉宫泡泡茶,以求来日。”

    这就完了?

    她半个字都不信。

    阿四狐疑,将屋里屋外打量一遍,最终落回姬若水的脸面上:“大兄这脸上白白黑黑的,是何时画上去的?我看着都要掉粉了,应该不是为迎接我打扮的吧?”

    既然不是为她做准备,那就是之前接待过其他的人?

    不然姬若水好好的修养期间,做什么浑身齐整地靠在小厅里,肯定是在内室一身里衣躺在睡床上歇息才对。

    阿四像是抓住了关键证据,看姬若水好似坏人,学尤熙熙抱胸说话:“明明才见了外人,却瞒着我。”

    姬若水感慨:“四娘这不是能从人事里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吗?”

    他很欣慰地说:“人没了底气就要寻找靠山,所以他们来见我了。三家联合才敢与智伯抗衡,所以这事还没完。”

    阿四泄气:“那要什么时候?”

    “哪来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倒是和宋王越发像起来了。”姬若水却不肯再说了。

    要是能和姬宴平像,阿四也高兴,她倒是觉得姬宴平离开后,生活少了很多趣味。

    今天阿四既然是来学游泳的,姬若水就让人清出池子,叫来一众能凫水的宫人围着,由阿四在水里玩得高兴。

    阿四穿着简便的小衣下水,先将双脚沉入水中试探,发觉水温要比设想的低一些。不冷,但绝不是上次来的那样温热。

    服侍的宫人说:“以免热气上冲、头晕目眩,温泉是不能久泡的,也不能游泳。这儿池子里的水是专门与井水兑过,供公主嬉戏。”

    齐王指派来的两个会水的禁军沐浴更衣,同样穿着简便,她们先一步下水游一圈回来,和阿四说:“公主放心下水吧,整个人沉入水中后反而不会感到水凉。”

    白石砌成的方池正好是到成人脖子高度,保证任谁都能下水救一救。

    阿四默念几声“我会游泳”,用胳膊撑在池边,慢慢地下水。两个身量高挑的禁军一左一右护着,确认阿四双手扶着石壁能在水中浮起。

    阿四谨慎地松开一只扶墙的手,在水面滑动,问左右:“那我该先做什么?”

    两人本意是来护卫阿四安全,不曾想阿四是真心实意要学游泳的。两人沉默片刻,年长些的说:“第一件事要学会在水中憋气……”

    许是阿四确实还记得如何游泳,半个时辰不到就在水中自如飘荡,得意非常。

    应了那句话,善游者溺,就在阿四兴奋地在水中扑腾时,一不小心就抢水,小身板向下落下去。

    这一刻,时间变得极漫长。

    阿四睁着眼睛,能见四周水茫茫,只头顶一小片的白色。

    出乎意料的漂亮。

    阿四心中笃定会有人来救,甚至欣赏了一会自水中向上看的景象。

    四只手从两侧伸出迅速将阿四捞出,把阿四大半个身子高举出水面,周围一片兵荒马乱。

    唯有阿四还笑得出来,咳嗽两声后说:“水下还挺好看的。”

    宫人们却不能放心,连哄带骗地将阿四抱出池,换上衣裳去隔壁的屋子休息,另一头十二万分小心地叫来随行的医师。

    这医师本是阿四给姬若水带的,结果是自个儿先见了一面。

    第104章

    医师和阿四也是老熟人了, 每回阿四在外头有些状况,总是这医师来检查。从姬宴平偷带阿四出宫坐彩船、到姬宴平携妹包揽斗金阁……找点不同的话,只有这次是阿四独自跑出宫。

    医师刚坐下给阿四看, 后脚姬若水就匆匆进门, 他已经知道阿四无大碍,只放不下心来瞧瞧:“学不会也罢了, 别伤了身体。”

    阿四向医师和大兄描述的自身的体验, 着重讲述了在水下的风光, 大言不惭地表示:“我已经学会游泳了, 接下来我还要学着在水下玩,刚才只是一点很小的意外, 大兄不用担心。”

    糟糕的身体令姬若水无法体验需要剧烈运动的游戏, 也因此更能体谅阿四对快乐的追求, 他总想着人在能吃能玩的时候就要尽兴才好,对阿四也不忍苛责。

    姬若水对医师说:“既然阿四喜欢,也不必为小事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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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兴致, 就随她去吧。”

    阿四连声附和:“是呀是呀,别将这点事告诉阿娘和阿姨了,平白让人忧心。”

    小孩信誓旦旦的话, 倒叫医师笑了:“今日这样多的人,哪里是瞒得住的?我总要向圣上回禀的, 四娘今后得多加留心才是。”

    阿四举手发誓:“我可有分寸了。”

    满宫最健康的就是小阿四了,医师略略瞧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在姬若水身上。姬若水方才沐浴,脸上的脂粉已去, 露出寡淡苍白的真容。医师苦笑:“大公子要多加保养,少思少虑。”

    “劳烦大医了。”姬若水笑容淡淡。

    姬若水儿时也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直到阴阳不分的身体异常被意外发现,生母因此忧惧而死,他失了庇护,罪王又悄摸寻些术士庸医来治病,身体每况愈下。

    这些年在医师的精心调养下略有些好转,但幼年伤了根基,难有长寿。

    阿四在一旁略有些紧张地听医师说出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药材,再看医师落笔如飞写下的一长串,险些惊掉了下巴:“这样多的药?”

    姬若水一目十行地阅过,颇有经验地说:“是温补的方子,看来我这病还是老样子。”

    医师交代几句后随宫人去煎药,留下阿四捧着药方啧啧称奇:“眼瞧着就很苦,大兄每日吃这样多的药,又有许多美食不能入口,我还记得你睡得不好,这样的日子过得多没劲儿啊。”

    “是啊。”姬若水坐下跟着叹气,“四娘可得保重身体,不要像我一样生病,那可就难受了。”

    阿四放下药方,将手搭在姬若水肩上,悄悄问:“大兄已经很不舒服了,为何还为外头的事操劳奔波?不管他是三家分晋、还是一家吃三家,总归都没有大兄身体要紧。”

    “人活着,总要有点事做。我不想沾染麻烦,俗事却未必能放过我。”姬若水伸手抚过阿四杂乱翘起的头发,摸到末尾一节湿润,向宫人要来手巾擦拭。

    阿四背对姬若水坐下,方便他动作,笑说:“那倒也是,柳嬷嬷换成雪姑后我也觉得烦恼,从前总有人替我将事情安排妥当,但现在事事都要自己做主,初时觉得麻烦,长久了也觉出其中的趣味。想吃的、想玩的说一声就能送到手边,想去哪儿玩也不必顾及身边有人跟着。等我习惯了当家做主的滋味,再叫个人来管手管脚,也会觉得不高兴。”

    说着说着,阿四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远了,又道:“我长大一些了,要学的东西变多了,但得到的东西也不少。大兄约莫也是如此吧,是因为有其他我不知晓的理由,才会忙忙碌碌的。”

    姬若水放下半湿的帕子,换了木梳给妹妹梳头:“我儿时也有一乳母,她的名我早已忘却了,只记得她是我生母的心腹。她在某一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多久我的生母也病逝,再过几年罪王伏诛。这世间纷纷扰扰,人人都为自己一条命活着,我也是,只盼着能稍稍活的长久一些。而完全依赖别人的人是活不久的,我命歹,也信不过外人。”

    阿四沉默,她第一次听说姬若水的身世,简单的几句话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常理中对于姬若水最要紧的人全部横死,最可悲的是,他如今虚弱的身体也是拜他们所赐。

    太苦了,姬若水这一生,除了最初一口甘甜,往后余生都是在苦汁里泡着。

    窗外的山景沉入黑纱,露出的一角天色晕红。

    阿四不晓得此刻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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