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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病危

    夜, 承乾殿。

    大宫女立在门口,挺着腰严阵以待,动作迅速地指挥着宫女们将殿内的东西一件件搬出去。

    院里站着十几个太监, 井然有序地搬着东西,一一检查、记录。

    “殿下在承乾殿出了事, 若是找不到中毒的源头, 你们一个个都得掉脑袋!”大宫女低着声音敲打着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宫女, “仔细看好了,莫要有纰漏!”

    这番话更是教人心头一震,一个个悬着心更仔细检查殿里的东西。

    而宫里的太医可就更难熬了。

    年初一太医院全天轮值, 晚上值守的太医只有五人,此番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一个个轮流上去把了郡王的脉象后均是面色发沉。

    是中毒, 却不知为何毒,更不知解药。

    几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言语间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此毒竟是无解。

    七窍中三窍血流不止, 戚长璟方才便是死死捂着时佑安的口鼻都不能让血止住,鲜血顺着手指的缝隙往下流,染红了戚长璟的衣袖。

    太医们本不敢用药,毕竟尚不清楚中的毒, 贸然用药恐怕会药性相冲, 催发毒发。

    只是眼下看着时佑安已经半昏迷,而嘴角和鼻子仍不断有鲜血溢出, 太医们只得用阿胶、荆芥、地骨皮等药材煎成药汤,再让时佑安服下, 这才堪堪止住了血。

    床上的时佑安面色苍白, 唇色尽褪, 手心冷的吓人。

    戚长璟用那只带血的手死死握着时佑安的手掌,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血丝。

    “到底是怎么回事?”戚长珩盯着一群太医看了半天,见他们围在一起小声嘀咕却无半分作为,忍不住发了火,“如何解毒?你们倒是说啊!”

    太医们面面相觑,皆是低头不语,其中一个太医被同僚推出去,只得硬着头皮道:“臣等……无能,如今也不知道此毒为何物,解毒……更是无从下手……”

    戚长珩伸手把他拽起来,揪着衣领,咬着牙问:“无从下手?怎么可能无从下手?啊?你们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医,什么毒没见过?”

    这太医几乎要哭出来了,被戚长珩扯的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地解释:“……微臣已经讨论了许久……着实、着实是对此毒一无所知啊……”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纪得全又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成王殿下,奴才将京中所有待家的太医们都请进宫了,如今可叫他们进来?”

    戚长璟坐在床边,仿佛一尊不悲不喜的雕像:“宣。”

    屋内呼啦啦又走进来十几个太医。

    他们路上已然听闻了宫中的情况,也深知圣上对郡王殿下是如何看重,此时一个个皆是屏气凝神,拿出毕生所学诊脉。

    然而不消片刻,新进来的这十几个太医也灰了脸,低着头沉默不语。

    “如何?”戚长璟忽然问,声音嘶哑的吓人。

    副院使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答道:“臣等……无能。”

    “无能……”戚长璟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抬起头,眼神冷的可怕,衣襟前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鲜血,衬的他原本就冷峭锋利的眉眼骇人无比,“整个太医院,竟是没有一人能解……朕要你们有何用?”

    他的声音又轻又小,仿佛担心吵醒昏迷的时佑安,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若朕以九族压之,你们还这般无能吗?”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登时白了脸。

    圣上登基以来,一直以仁德著称,如今却要因为郡王殿下要对他们行九族之刑!

    “陛下饶命!”

    “求陛下息怒啊!”

    戚长璟撩起眼皮,带着满手的鲜血紧紧抓着时佑安的手,沉郁的眼神静静落在一众叫喊的太医身上。

    为首的副院使急忙跪行两步,仓皇地抓住戚长璟脚上的明黄色漳绒串珠靴的鞋面,急忙道:\"陛下!陛下!太医院中唯有张仪张太医对解毒颇有研究,如今唯有请张太医速速回京,殿下才有一线生机啊!“

    张太医之前便负责时佑安的日常身体调理,这几日张太医便回到了老家登州一带过年。

    戚长璟摩挲着手指上带血的玉扳指,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纪得全,速速派人去接张太医回宫,要快,越快越好。”

    纪得全急忙应声,抬脚出门。

    门外有个太监扒着窗户听了半天,见纪得全马上出来,急忙扶着快要掉下来的帽子溜到偏殿。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案几前,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水,又回头看了看门口,确认没人后才一只手扶着纸开始写字:

    “敬启太后娘娘……”.

    “卿卿?”

    屋内一片黑暗,聂随先是唤了一声,见无人答应,便自己摸索着走到香炉边,又拆开一包香料点上。

    不消片刻,屋内便升起一阵浓郁的清甜,聂随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头舒服了许多。

    “卿卿,香快要用完了,你还有吗?”

    他如往常一样摸了摸身侧,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榻。

    聂随霎时清醒了,站起身点上蜡烛,这才发现屋内赛斡尔已经消失不见。

    “卿卿?”

    他推开门,脚步虚浮地往后院走去。

    院内月光倾泻,洒在聂府的池塘上映出一片光辉。

    后院除了间或的几声鸟叫外静悄悄的。

    聂随轻车熟路地走到其中一间客房,先是曲指敲了敲门,低着声音问:“卿卿,你在里面吗?方便我开门吗?”

    无人回应。

    轻笑一声,聂随挑了挑眉打趣道:“昨日你却是配合的极好,哪怕卿卿穿着一身侍从的衣服也是极好看的。”

    见赛斡尔还不说话,聂随只得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屋里。

    窗台的烛台已经熄灭了,聂随随手点上,再一扭头,脸上的笑徒然消失。

    屋内空无一人。

    他三步并两步冲到床边,掀开被子,见没人后又弯下腰趴到床底,还是没人。

    “你去哪了?”聂随稍稍提了些声音。

    还是没人回应。

    不可能……卿卿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聂随皱紧眉毛,眼底却带着茫然。

    他坐到床上,颓然地抓了抓头发,却无意中看到了床缝的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聂随手臂用力把床缝的匣子拽出来,因为用力过猛,匣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哗啦啦转了几个圈,盖子自己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东西倾泻而出洒在地上。

    然而只是一眼,聂随浑身都僵住了,紧接着,一股寒意从脊梁向上蔓延。

    地上静静躺着一张石膏脸,还有油泥做出来的各种脸上的部位,包括鼻梁、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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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颊耳朵等等。

    油泥质地的部位栩栩如生,在烛火下看着与人的皮肤别无二致。

    然而最让聂随震惊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张与卿卿一模一样的脸。

    不对……

    不对!

    聂随猛地站起来,手颤抖地捡起地上的人造脸皮。

    ……与卿卿脸上的手感一模一样。

    不、不。

    聂随张了张嘴,发出无意义的几个音节。

    他、那个赛斡尔,竟然不是小漂亮?!

    他猛地想到之前赛斡尔想出的那个“计划”。

    若赛斡尔真是假扮,那……那个所谓的计划,难道、难道……

    聂随霎时意识到他被漠北人利用了。

    他站起身,径直推开门,打算即刻进宫告知圣上。

    千万不能用那个香料!

    “铮——”

    剑带着寒光直直刺入聂随的腹部,聂随反应迅速一个扭身,让剑没有刺中要害。

    他死死捂着开始流血的腹部,眼睛微微眯起,顺着月光看向来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部用黑布笼罩,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泛起一层寒光。

    “你……”

    聂随正要开口询问,黑衣人却是毫不犹豫,再次出手,动作干脆利落,直指聂随要害!

    “刺啦!”

    聂随急忙抬手去挡,那剑刃顺着衣袖直直刺入,将手臂切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

    如此力道,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招招致命,明显是要在今夜直接杀掉聂随。

    聂随冷眉看向黑衣人,身后已经挨上了墙壁,几乎退无可退。

    眼前的剑裹着寒风直直落下,眼看就要刺入聂随的脖子,

    ——“开门!羽林卫缉拿要犯!”

    头顶的剑霎时顿住。

    黑衣人与聂随双目对视,似是在犹豫要怎么办。

    片刻后,他收回剑,脚下一点,带着猎猎寒风跳到屋檐之上消失不见。

    聂随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缩在墙角,头浑浑噩噩的,只能听到外面父亲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刻,聂随眼前便站了一排玄甲羽林军。

    “圣上有令,聂随下毒残害郡王殿下,即刻带走!”

    聂随握紧了手,随后又缓缓松开。

    还是晚了一步……

    为首的羽林卫冷声展开一道圣旨,随即挥挥手,身后两个羽林卫上前,左右钳住了无比虚弱的聂随。

    聂将军抖着胡子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聂将军,别让末将为难,”羽林卫动作并无半分停滞,“若将军有疑问,不如进宫求见圣上吧。”

    说罢,他便带着聂随和一众羽林卫,动作迅速地离开了。

    屋檐上。

    悄一收起手中的剑,直到看到聂随被带走后,这才彻底隐匿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承乾殿。

    张太医舟车劳顿,彻夜不眠,连着赶路了将近一天一夜才抵达京城。

    因为时佑安病情严峻,张太医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就这样带着一身灰来到承乾殿把脉。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张太医时不时发出的疑声和叹气。

    片刻后,他松开时佑安的手,在戚长璟和戚长珩期待又憔悴的眼神中沉声道:

    “微臣无能,此毒闻所未闻。只是微臣却知有一人或可解此毒。圣上可曾听说过‘玄阳医门’?”

    作者有话说:

    姓聂的聪明了点,但不多

    第32章 闵先生

    戚长璟沉吟不语, 旁边的戚长珩“啧”了一声:“玄阳医门是什么?张太医不妨把话说清楚。”

    “玄阳医门是微臣的师门,”张太医解释道,“微臣师出玄阳, 只是因为入宫做了太医,违背了门规, 因此被削去了门籍……”

    他暗叹一声:“玄阳医门立世百年, 在前朝之前便已存在, 如今的门主,也就是微臣之前的师父闵先生,尤擅解毒, 如今郡王的这种情况,除了闵先生,只怕……只怕是药石无医。”

    戚长珩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背着手在殿里来回转圈:“你个老头,倒是把话说清楚啊!玄阳医门在哪儿?那什么闵先生又在哪儿?能不能全部交代清楚?”

    张太医只是叹气。

    “张太医在宫中许久, 只怕已然不知玄阳医门的踪迹了吧, ”戚长璟面无表情,“朕说的可对?”

    张太医后背激起一层冷汗,跪在地上只是低头。

    这便是默认了。

    “找人暂且不提,”戚长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眼底情绪莫名, “只说这个医门,因为你做太医便将你逐出师门……朕只问你, 玄阳医门是否又是那些标榜清流,不愿与权贵治病的避世门派?”

    这话问的尖锐, 张太医却听的暗暗心惊。

    圣上竟是说的分毫不差。

    “正是如此……微臣才不知该如何为好……”张太医抹了抹额头, “单是找到闵先生已经是难上加难, 便是找到,按照门规……闵先生也不会为殿下治病……”

    “他敢?!”戚长珩冷哼一声,“若是不治,孤压着他也要把他押到宫里为玉奴治病!”

    “他不愿意治,你就是砍了他的脑袋都没用,”戚长璟语气淡淡,“张太医,朕会派人去找,只是闵先生一日不到,郡王的病便只能全权由你来治。”

    “朕要你用尽手段,务必保住郡王的命。”

    张太医自然不敢保证,只是如今圣上显然已经动怒,他只能顺着圣上的话称是。

    尽人事,听天命罢。

    这边三人还围坐在时佑安周围讨论着病情,纪得全忽然神色凝重地小步跑进来,手上拿着一封印着红漆的信封。

    两人将目光落在信封上,皆是微微一怔。

    光下可以分明看到红印透着纸,清晰无比。

    一两黄金一两泥,浸水不烂,火烧留痕。

    这是八宝印泥,皇家特供。

    还不等戚长璟脑海中闪过什么猜测,便听得纪得全压着声音:

    “陛下、殿下,太后娘娘来信了。”.

    聂随被押入镇抚司一事,次日便闹的满城皆知。

    据说聂老将军还亲自进宫求见圣上,圣上却闭门不出,哪怕聂老将军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也不曾开门。

    镇抚司北司。

    聂随腹部中剑,被押入镇抚司后就已经叫了郎中包扎。

    杨镇抚使一身黑衣,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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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栏杆,聂随坐在地上,撩起眼皮盯着杨镇抚使看。

    “要问什么尽管问,在这儿耗着是做什么?”

    他默默将被赛斡尔骗的来龙去脉一一理清楚,只等杨镇抚使审问便全盘托出。

    赛斡尔……赛斡尔!

    听罢聂随的话,那杨镇抚使却只是笑,隔着缭绕的热气又抿了一口茶。

    直到聂随等的发急,开始锤门,杨镇抚使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放在碟子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狱中潮湿阴冷,聂随一身单衣,又受了伤,此时只觉得四肢发凉。

    “聂小将军,你可知为何将你押入镇抚司?”

    “镇抚司不属于六部,直属圣上所管,”聂随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坐的发麻的腿,“直接管理军中事宜,我有军衔,自然会在镇抚司审理。”

    杨镇抚使却是“哈哈”两声干笑起来。

    “聂将军啊聂将军,”他抚掌笑道,“你之前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些日子却愈发糊涂了?”

    他站起身,缓步上前,隔着栏杆半蹲在聂随面前:“我朝军司法合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镇抚司之间分的从来不清,尤其是镇抚司,重刑讯,圣上仁厚,镇抚司几乎废置不用。”

    杨镇抚使顿了顿,接着说:“你猜,已经废置许久不曾理事的镇抚司,何故要请您来啊?”

    聂随猛地抬头与杨镇抚使漆黑的眼睛对视。

    “是罚不是审,”聂随冷声道,“……是圣上的意思?”

    “正是如此,”杨镇抚使收了笑,“圣上特命我亲自审问,要我先刑讯、再审查,聂小将军,你可懂了?”

    前朝的镇抚司被誉为“朝廷之眼”,谈及无人不闻之色变,被押入镇抚司的犯人,不管是什么罪状、什么身份,能活着出来也要被生生扒下一层皮。

    直至哀帝滥用,百姓无不苦之,因此戚长璟登基之后才几乎废弃了镇抚司的职能。

    聂随怔然,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扯着嘴角笑着问:“圣上如此,可是要罚我害了郡王?”

    杨镇抚使冷淡提醒:“要称‘殿下’,注意言辞。“

    “罢,”聂随大咧咧坐在地上,眼底却一片阴冷,“圣上不惜为了郡王动私刑,我无话可说,杨镇抚使随意就是。”

    身后有人上前拿出钥匙打开牢门,紧接着几个狱卒走进来把聂随拽起,拖着身子走到旁边的屋子。

    屋内潮湿阴冷,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其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尽脱,汗如雨下,死而复生,如是者二三次,荼酷之下,何狱不成。”杨镇抚使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造型奇异的短刃,手指轻轻抚摸着,刀尖清晰地映出聂随阴沉的双眼,“聂小将军腹部有伤,故我特意选了‘弹琵琶’之刑,也不影响将军您的伤口。”

    狱卒将聂随四肢抓起,拉着他推到地上的长凳,随后用绳子牢牢捆住。

    四个人上前将聂随的手和脚死死按住,杨镇抚使慢悠悠地走上前,刀尖对准聂随的露出的胸膛。

    “聂小将军,得罪了。“

    下一刻,聂随就浑身抽搐起来,四肢被狱卒死死按住,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死死咬着嘴唇,喉咙深处溢出几声痛苦的嘶吼.

    承乾殿。

    手上的信刚看完,戚长珩便跳起脚来:“母后、母后怎么知道了?”

    他烦躁地拽了拽头发,在屋里来回踱步:“玉奴这次情况不妙,我巴不得把这事瞒的死死的,怎么母后还是知道了?”

    仿佛想到什么,他一把抓住戚长璟的手臂:“皇兄!不能让她老人家过来,她之前就疼玉奴,如今要是见了玉奴这幅样子,只怕又要难过。”

    “朕也不想,”戚长璟眼神还落在纸上,“只是,你觉得朕拦得住吗?信上已经说了,她早已启程,如今已在路上了。”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戚长璟回身又去看昏睡的时佑安,眼神霎时柔和了许多,手掌却下意识握紧。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自从查出香料有问题之后,承乾殿再也没有用过任何香料,就连原本用的龙涎香也一应断了。

    鸦青色的长发整齐地落在脸颊两侧,衬托的时佑安的脸颊更加消瘦可怜,往日红润的唇色也暗淡许多。

    “算算日子,若是启程,此刻已经到了姑苏,”戚长璟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压下心底针扎般细密的痛楚,“你去准备准备,好接母后回宫。”

    而此时,千里之外,姑苏城。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刚下船歇脚,天寒风劲,娘娘怎么就出来了?”

    头发半白的女人一身灰棕色水墨鹤补琵琶襟,外面披着一件湖绿鹿皮大氅,头上只戴着一只祥云纹羊脂玉簪,气质雍容闲雅,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

    “哀家身体不差,这点风还受得住,”女人正是孙芳洲孙太后,此时正缓步从客房走出来,同说话的男人一同站在外面,“只是玉奴体弱,若他在,哀家可不会让他就这样站着吹风。”

    廊前挂着一串银色的风铃,随着风起叮啷啷地晃动起来。

    男人一身秾蓝素长袍,鹤发用一根墨色发绳随意束起,眼睛却是极为罕见的白眸,眉毛和睫毛也如同落了雪般苍白。

    “娘娘心不静。”

    孙太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却有些勉强:“闵先生不知,玉奴是哀家唯一的孙儿,又过的凄苦,哀家……心早就飞到京城去了。”

    “可愿同我对弈?”白发被风吹的微微扬起,闵先生问。

    孙太后欣然同意。

    几个侍女垂手走过来,端着棋盘和凳子一一摆好,随后又悄悄退下。

    两人先后落座。

    下棋者不语。

    许久,待闵先生白子落下,孙太后这才露出个还算真心实意的笑:

    “哀家比不得先生,心怀苍生,慈悲心肠。”

    角落的侍女沏好了热茶,热气带着滚滚茶香消散在风中。

    “……只是,哀家却是不知,闵先生师出玄阳,何故愿意为哀家、更为哀家的孙儿看病?”

    侍女端着盘子,动作轻柔地将茶盏放到两人面前,而后再行礼退下。

    “不知娘娘是否信命?”闵先生抬眼看向随风摇晃的树叶,“我虽为医者,却对推衍也略懂一二。”

    他润白的眼眸倒映着微起波澜的江水,又或是更遥远的远方,说出的话轻盈无比,仿佛随风就要散去:

    “郡王殿下,是我的劫。”

    作者有话说:

    :来源百度百科。

    镇抚司:借用了明朝锦衣卫的司法机构,但是本文没有锦衣卫,只是把这个搬出来单独用

    :源自《明史》卷七十三《刑法志》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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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自《枫桥夜泊》唐·张继

    第33章 生死时机

    事发之后, 赛斡尔连夜跑回了京郊的医馆。

    他穿着聂随为他买的上等衣物,轻巧地跳到后屋的床上躺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幻想着他的“完美计划”。

    单凭一个易容术就可以把聂随骗过去, 赛斡尔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简单。

    他轻轻哼着漠北的民谣,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散落的发丝。

    这种香料名文殊兰, 乃是漠北特有的香。

    就算是宫里资历再老的太医, 想必也无可奈何。

    时佑安, 就算你因此丧命,也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身体不好吧。

    赛斡尔半阖着眼, 勾着嘴角,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静静地站在床边良久。

    下一刻,一只手就将赛斡尔的头发大力拽起, 带着十足的力道直接将赛斡尔整个人从床上拖下来摔在地上。

    赛斡尔尖叫一声,吃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抬眼看着来人怒骂:“你个贱——”

    他猛地止住话头, 喉咙仿佛瞬间被一只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坦勒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赛斡尔,手上却愈发用力,恨不得将头发生生拔掉。

    赛斡尔的头顶渗出一点鲜血, 顺着发丝流向衣襟。

    “大王子……大王子……”赛斡尔疼的双眼发昏, 眼角都沁出泪,衬的他那张瘦弱的脸愈发楚楚动人起来, “好疼……求求您……”

    头顶的力道稍稍放松,赛斡尔忍不住松了口气, 也顾不上疼, 下意识带着柔柔的笑意讨好地凑过去。

    “啪!”

    苏坦勒抬手就甩了赛斡尔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极狠, 赛斡尔嘴角顿时渗出血来,一侧的脸颊高高肿起,滑稽地浮现出一个深红的巴掌印。

    不待赛斡尔反应,苏坦勒就拽着他的衣襟提起来,另一只手摸着赛斡尔的脖颈,然后缓缓用力。

    “贱东西,谁让你擅自行动了?”

    苏坦勒磨了磨后槽牙,嘴角还缀着笑,手臂却青筋暴起,死死地掐着赛斡尔的脖子:

    “你的任务是什么,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赛斡尔拼命掰着苏坦勒的手,喉咙里因为窒息发出“嗬嗬”的喘息,脸颊涨的通红。

    “听……听、我……解释……”赛斡尔双手扒着苏坦勒,白眼半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可苏坦勒懒得听他解释,舔了舔嘴唇,收起脸上的笑,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赛斡尔已经发青的脸上,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大王子真的要杀了他!

    这个念头霎时闪过,赛斡尔再也忍不住,双腿悬空拼命蹬着,拼劲全力喊道:“二王子、二王子!我有……”

    甫一听得“二王子”三个字,苏坦勒脸色一变,登时松了手。

    赛斡尔顺着墙角跌落到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喘息,眼角泛起一阵血丝。

    “巴雅尔?什么消息?”苏坦勒眼睛泛着凶光,嘶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嗯?”

    漠北王庭如今的汗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苏坦勒和二王子巴雅尔。

    汗王年岁已高,膝下的继承人也只有苏坦勒和巴雅尔两人,两人均年富力强,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苏坦勒与巴雅尔不和已久。

    赛斡尔硬着头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低声说:“……您在京城待的太久,王庭那边的消息不知道也是正常。”

    他顿了顿,看着苏坦勒手上还粘着自己头上的血,忍不住身子一抖,急忙接着说:“我其实……是汗王的人,二王子的消息也是有人传给我的……大王子,您现在问我这些小事,还不如多操心一下王庭。“

    “你什么意思?”苏坦勒阴恻恻地盯着他,看的赛斡尔又是一阵发抖,“把话说清楚。”

    “二王子昨日已经带兵收服了十三部,”赛斡尔小声说,“汗王很是高兴,特意为二王子摆了酒席。”

    苏坦勒先是一怔,随后兀地握紧了手。

    “他倒是有能耐。”苏坦勒缓缓说道,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暗光。

    他无声沉默了许久,眼神随意扫向赛斡尔,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浅淡的笑意,却看的赛斡尔一阵心慌:“既然你是父王的人,这次就算了。”

    苏坦勒俯身凑近赛斡尔的脸,衣衫下露出一道黑色诡谲的花纹。

    “……只是,再敢有下次,我就扒了你的皮,丢到野外喂狗吃。”

    赛斡尔被吓的脸色惨白,慌不迭地点头答应,嗓子因为被掐而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深知苏坦勒的性子,既然这样说,苏坦勒就一定会做到。

    苏坦勒这才满意地笑了,伸手亵玩般掐了掐赛斡尔的下巴,这才起身离开。

    望着苏坦勒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赛斡尔顶着一脸的伤口,倏地沁出一声笑.

    晨鼓起,便是五更天。

    降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御门庄严肃穆,层层叠叠迤逦打开,长长的宫道中间就是太和殿。

    戚长璟一身龙衮,冕旒遮住脸上的神色,下方的朝臣也只能看到天子的一枚衣角。

    御炉烟云飘渺,戚长璟方听着下方大臣的禀报,正要开口,后门忽然火急火燎地小步跑进来一个太监。

    太监动作幅度不大,只是太和殿宽敞,下面的朝臣也都注意到了这个突然闯进来太监。

    部分位高权重的老臣忍不住摸了把胡子。

    成何体统!

    纪得全反应更是快,眉头一皱,拼命努嘴让冲过来的太监注意着自己的动作,可那太监却依旧撩着衣摆往这边跑,带起一阵冷风冲到纪得全身边。

    他顾不得纪得全的怒视,径直俯身,言语迅速地在耳边说了一句话。

    便是这一句话,让上一刻还皱眉的纪得全登时神色微变。

    戚长璟敏锐地注意到纪得全的异样,不知为何,心忽然反常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抿唇压下心底的不适,问:“何事惊慌?”

    纪得全嘴唇泛着白,声音发轻:“……陛下,张太医说,殿下的脉象……”

    “要消失”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戚长璟就径直站起来,不顾众臣的惊愕,撇下众人大步冲到后殿。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地看着圣上径直离朝。

    什么事如此紧急,还能比早朝重要?!

    纪得全心下叹气,撩一撩袖口朗声道:“退朝!”

    说罢,他也顾不上众人异样惊愕的神色,随着戚长璟也急急地走了。

    从太和殿到承乾殿的路程不远,戚长璟一路大步前行,厚重的龙衮被寒风挂的猎猎作响。

    冕旒剧烈地摇晃着,戚长璟手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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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哐当”一下猛地推开了大门,大踏步冲进去。

    “玉奴!”

    床边站着的张太医扭身看向戚长璟,脸色发暗,随即沉沉地摇了摇头。

    殿内一片死寂。

    戚长璟扒开围在床边的宫女太医,入目便是半睁着眼睛、面如银纸的时佑安。

    “玉奴……”

    他伸手要去摸,却控制不住手的颤抖,只能这样半悬空着看着时佑安。

    他不敢摸。

    时佑安在床上躺了许久,本就形销骨立,如今一睁开眼,更显得消瘦的脸颊又窄又小,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抬眼看见戚长璟,嘴角挤出一个乖乖的笑,被子里的手挣扎着伸出来,缓缓握住了戚长璟悬在半空的手掌。

    只是一握,戚长璟差点落下泪来。

    太瘦了,怎么会这样瘦?

    手臂上的血肉早已被病气折磨的消失殆尽,戚长璟恍然还以为自己握住的是一个骨头撑起来的皮囊,细弱易折,仿佛微微用力就可以折断。

    时佑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方从梦中醒来,四肢却轻盈无比,眼前也一片澄净。

    “陛下……”时佑安声音细细地唤了戚长璟一声,紧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戚长璟急切地抚摸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嘴里凌乱而匆忙地哄着,全然无天子仪容:“别说话……别说话……”

    然而这一咳嗽便停不下来了,时佑安蜷缩着,手心紧紧抓着戚长璟的手指,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咳嗽,仿佛扯着五脏六腑一般发出让人心惊的声音。

    脊骨隔着皮肉在戚长璟的掌心下颤抖。

    戚长璟清晰地意识到生命正在手中流逝。

    “朕来换、我来换、”戚长璟死死抓着时佑安的手,仿佛用这种方法可以透过躯体抓紧他即将消逝的生命,“用我的命换玉奴的命、我愿意——”

    他字字泣血,声音嘶哑可怖,着了魔一般一遍一遍地重复。

    “陛下!”

    殿内的其余人皆是听到了戚长璟这般大不吉利的话,一个个撩起衣摆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

    他们哀求戚长璟,哀求圣上不要再诅咒自己的龙体,可戚长璟置若罔闻,只是拢着时佑安的手,眼睛带着血色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纪得全跪行到戚长璟身侧,拽着龙衮的衣角苦苦求他住口,心底却一片绝望。

    如今郡王殿下只是病危,圣上已然疯魔至此,倘若、倘若他日殿下薨毙,圣上岂非要随之而去?

    有人一脚踹开了大门。

    随着门“彭”的一声巨响,戚长珩急急喊了一句:

    “闵先生来了!”

    错目之间,一身秾蓝素长袍的闵先生裹挟着千里的寒风跨门而入。

    他全然无视身侧的帝王,手指一探便摸上了时佑安的手腕。

    在众人的屏息瞩目中,闵先生眉眼微敛,下一刻便随手拿起了太医放在桌子上的长针,手指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到时佑安的头顶。

    “闭目。”

    时佑安抖了抖睫毛,正要听闵先生的话闭上眼睛,胸口却忽然翻起一阵滔天的恶心。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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