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扬声道:“可算是让我们捉住了, 竟是这犊子。”
那人双手被反扭到身后,身子佝偻着, 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被摁进地里去,只瞧见乱蓬蓬的花白发髻。崔冉瞧着身形,只觉得仿佛是有些眼熟。
就听赫连姝冷声道:“抬起头来。”
身后有副将干脆利落, 一脚踢在那人膝弯上,她登时就跌扑在地,双膝底下发出一声闷响, 崔冉听着都不由得惊了一惊, 疑心她的腿都要折了。
她的头被人硬掰起来,面向着他们。尽管披头散发, 形容狼狈, 他还是一下认了出来。
果然是县令。
只是她如今早已没了那副笑容可掬,小老太太的模样,蹭了一身一脸的脏污,偏一双眼睛炯炯发亮, 里头盛着精光,冲着他们咧嘴直笑。笑声沙哑尖利,令人胆寒。
其情其状,极似疯人。
有副将让她笑得不耐烦, 劈手便是两掌上去,她的笑声一顿,面皮顿时肿起来,嘴角裂着往外渗血,看起来颇有些怕人。
赫连姝抬了抬手,示意那人不必再动。
“来个能说明白话的。”
尔朱云便站出来,拱手道:“回殿下,放火的就是这县令。咱们起初只想不明白,这样化雪潮湿的天气里,好端端的怎能起这样大的火,听她道起火的由头,是隔壁院子里烧东西,便过去瞧了瞧。”
她觑一眼崔冉,声音沉下来,“结果发现,院子里四处都被泼了菜油。”
“菜油?”赫连姝眉头紧拧,眸子暗得可怕。
“正是。末将等留心查了,两处院子里都被泼过,到处都是,尤以门窗上最多。因为火救得及时,没有烧尽,才让咱们发现了。厨房里的下人已经招认了,是前些天县令亲自让他们采买的,说是多囤些油好过冬。”
她道:“当日那些下人还见怪呢,道是就算近来府衙里人多,要吃饭吃菜,也用不了这样多的油,大桶大桶地往回搬。今日一查油桶,才发现空了大半。”
崔冉听她这样说,才觉得恍恍惚惚的,竟是都对上了。
难怪昨夜里,屋子尚未如何毁坏,门口却被烧得厉害,要不是赫连姝胆子既大,体格也好,硬是破了门带他出去,恐怕两个人都要葬身在火海里。
原来竟真的有人,存了心没想让他们出去。
那头尔朱云已经将县令一扯,指着她棉袍上的几处污迹,道:“殿下请看,这便是她搬油桶时,沾到身上的油污。”
那身袍子本就灰扑扑的,更是在火场的尘灰里滚过一道,邋遢得厉害,任谁一打眼瞧过去,也不会留心什么。让她这样一指,崔冉才瞧出几分端倪。
他这才回想起来,昨夜遇见县令的场面。那时她在墙根处的阴影里,让赫连姝喝了一句,他心里还颇有些怪赫连姝不容情,只道是她一把年纪,深夜里急匆匆赶来,也很是不易。
却没料想过,原来她是点起了火,躲在暗处小心瞧着,盼着他们一个也没有出来才好。
他只觉得身上忽地极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见赫连姝一反常态,既不怒,也不动手,只垂眸看着那被按在地下的人。
“你就没有什么要狡辩的?”
那县令跪在地下,仰头看她,呵呵直笑,其声粗粝,仿佛寒鸦,“这不是都让你们瞧明白了吗,还有什么好多说的。我老婆子下地府前,就省几分口舌上的力气吧。”
她直迎着赫连姝,神色与昨夜酒桌上毕恭毕敬,谄媚讨好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只不曾想到,你们这些蛮子,平日里粗鄙惯了,倒还比我想的有本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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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的副将闻言,面色一黑,扬声就道:“殿下面前,也不怕拔了你的舌头!”
说着,飞起一脚踏在她背上。
崔冉几乎听见那一身老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她的身子立刻就弯折下去,伏在地上,口中传出模糊的低吟声,半天都直不起身来。
赫连姝只昂起头,望着院中的枯树梢,轻轻扬起了唇角,“有意思。”
她踱开几步,并不去看地上缩作一团的人。
“昨夜你请我们吃酒,依着我们凉国的习惯,专拣烈酒来上,将本王和副将都灌醉得七七八八,为的就是夜里起火时,人都醉死过去,谁也发现不了。只你没料到,本王的酒量比你想的要好。”
她道:“要不是我昨夜不耐烦,拒了你那一碗醒酒汤,里头怕是还有迷药等着本王吧。”
县令跪在地上,不断地咳,像是方才那一脚颇伤了肺腑,但却仍费力笑着,笑声如破锣一般刺耳。
“可惜,可惜了,”她道,“让你逃脱过去,是我老婆子没用。”
“的确没用。”
赫连姝返回身来,盯着她喘息呛咳的模样,神色淡漠,好像眼前不是险些置她于死地的人,而只是她脚下一只蝼蚁。
“要说你蠢吧,倒还算有些谋划,但要说你能耐,却偏偏在最简单的地方漏了破绽。”
她打量着对面那一身沾了油迹的棉袍,冷冷嘲讽:“就这点本事,也想杀本王?”
面前的县令好似愣了片刻,半晌,才低声笑起来,竟似有几分自嘲的模样。
“也是,毕竟我一介文官,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大出息,在这蘩乡小城一待,就是十二年光景,连一只鸡也不曾杀过,哪有什么杀人的能耐呢。”
她忍不住又咳几声,吐出的痰里已经见了血。
“比不得你们北凉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这话一出,身后几个副将立时横眉怒目,又要动手。尔朱云抢上前去,一把按住她肩头,迫使她矮下身去,做出一个俯首帖耳的模样。
“老实些!殿下跟前,要再胡言乱语,有你好看的时候!”
话音虽凶狠,崔冉却听明白了。
这老县令经不得打,要是再挨上几下,怕是连跪着回话的气儿也没了,尔朱云看似是教训她,实际却是暗中留了情了。
赫连姝缓缓走过去,拿脚轻踢了踢她下巴。
“敢这样跟本王说话,看着是不想活了。”
对面低着头,面上紫涨,喉中嗬嗬有声,“既是没能杀了你,我便不曾以为还能活下去。何必再多话,还是说你们北凉人,不肯痛快给我一刀。”
赫连姝端详了她片刻,忽地一笑,“本王瞧着,你不老实。”
“你还有哪些花样?”
“你不是挺想活的吗,自己放完火,还要嫁祸给他。”
她忽地回头,一眼望过来。
崔冉没防备,哪怕此事已经厘清了与他无关,他此身得以分明,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却没来由地竟被看得心里发慌,禁不住后退了半步。
那人挑了挑眉,脸上的戾气收了两分,眼中划过一丝揶揄,复又转回身去。
“你一个县令,没那么多闲工夫,盯着他在自个儿院子里干些什么吧。不过昨日里,倒是有两个下人来帮着洒扫,本王也瞧见了。”她盯着跟前的人,“他们是你派来的眼线。”
“不是。”那县令猛地仰起头来。
她被打到这般地步,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经不起这样大的动作,立时就呛咳连连,喉管里呼呼有风。
但仍是强撑着道:“我本不知道这些,是进他院子里点火时瞧见的,当时也不曾往深里想,后来你既没有死,强要一个说法,我便想,正好推在那上头,或也是一个办法。”
她苦笑道:“是我老婆子没有本事,胆儿又不大,本想学着古人说的,不成功便成仁,临到头了,却还难免想挣一条活路,学不来那般气节。但总归不论怎么说,都与旁人无关。”
赫连姝冷冷盯着她,像要用目光将她的面皮洞穿。
她便又道:“这府衙里的下人,不过是穷苦人挣一口饭吃罢了,既没有头脑,也没有见识,如何能给我当什么眼线。”
咬得斩钉截铁,仿佛生怕对面不信一般。
崔冉站在廊下默默听着,只觉得心底里泛上一丝酸胀,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赫连姝亦沉默良久,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那般神色极令人胆寒,像是任凭什么谎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都会让她生挖硬掘出来,曝尸在天光之下。
半晌,她才森森笑了一声。
“你倒是个有意思的。”她道,“不过几个下人,能让你护得这样紧。你们陈国人自己的皇子,你倒是一会儿要杀,一会儿嫁祸的。”
她扬了扬唇角,透着显而易见的嘲讽,“本王都看不清了,你这条狗,对主子到底是忠,还是不忠啊。”
那县令眼里近乎疯癫的光,到此刻却忽地落了下去。
她似是自己也有些怅然,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原本没想杀他。”
“怎么?”
“便是国破了,他也是陈国的皇子。是皇子,就是主子,我杀他做什么?”
她抬起头来,朝着赫连姝,缓缓咧开嘴笑,“是你,我要杀的是你,他是让你连累了的。”
崔冉眼见着赫连姝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
她处置人的时候,脸色是极森冷的,像是他从前在书上读到的,北地山巅上终年不化的冰。然而此刻,却像硬生生让对方撬开了一条裂隙,露出底下没来得及掩藏的无措来。
他疑心自己是看错了,正待再细看一眼,却见她脸色陡然回冷,劈手便去夺一旁副将的刀。
刀鞘沉重,直直击在那县令的面门上,半分也不留情。
他只听见一声钝响,心惊胆战,几乎担心那人的颅骨便要被击碎了。
这一下,她少说用了七八成力气,尔朱云让她夺了刀,也不敢拦,只能干站着,连同其余几名副将,面上都忍不住露出惊色。
那县令翻倒在地,几无声息,仿佛气绝过去。
赫连姝面色如霜,手中刀虽未出鞘,却沾着鲜血,刀尖直指县令,即便对方已近乎昏死,也半分不肯退。
见众人面露骇色,扬声便道:“看本王做什么?拖起来瞧瞧,死了没有。”
崔冉站在廊下,离她的怒气极远,并波及不了他,却忍不住背脊生寒。
他向来道她是个阎王,只因她冷酷粗暴,极少容情,不论是待他们这些俘虏,还是对她军中的自己人,皆是如此。他也自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百般凶恶脸孔,他也算是见得多了。
却不料她此刻的模样,才真正叫做形同恶鬼。
几名副将依言将那县令扯起来,提着她的后颈,强令她重新跪下。
崔冉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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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那刀鞘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赫连姝这一下,用力极大,那县令的眉骨上竟被剐出一条大口子来,汩汩地往外涌血,口鼻处也尽是鲜血,至于究竟是从何处而出,已经看不分明了。
血淌得到处皆是,极为骇人,短短片刻工夫,就将她面目都模糊了。
有副将小声道:“这副样子,怕是不成了。”
尔朱云上前去,在她人中处用力掐了几下,只听她喉中咯咯作响,吃力地动了动眼皮,俯下身去便呕。呕出的尽是鲜血,其中还混杂着什么细碎物件,崔冉有些疑心是被打落的牙。
他望着这一幕,肩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总道赫连姝待他粗暴,生拉硬扯,家常便饭,然而此刻瞧着,她对他却当真是留了情的。
尔朱云又凑近细看了几眼,回身道:“暂时不会死,殿下可以问话。”
赫连姝尚未开口,对面却忽地极轻声笑起来。
她已经连人模样都难辨了,鼻青面肿,每笑一声,嘴边便有更多的血沫涌出来,单是瞧着也叫人害怕。
却一字一句,低声道:“怎么,北凉的三殿下,也会怕吗?”
赫连姝眉眼一凛,手中的刀几乎要再度挥去,面前的人却忽地仰头看她。
那张脸上血流披面,极为可怖,身子跪得也歪歪倒倒,好像一个让人硬搭起来的,快要散架的偶人,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偏一双眼睛精光执拗,镶在血糊糊的脸上,格外醒目。
“要不然,何必恼羞成怒。”
她咧着缺了半边门牙的嘴,虽狼狈至此,笑得却似是极畅快。
“我只道你们北凉人,是天生天养的豺狼坯子,将我们陈国人驱使如牛羊。掳了女子不是肆意滥杀,便是充作奴隶,男子更是不当作人来看,往死里作践。没料想,你堂堂一个皇女,竟还是个多情种,对咱们陈国的皇子留着一份心呢。”
她边笑边摇头,口中直道:“有意思,有意思得紧。”
话音未落,又被赫连姝飞起一脚,直中心口。
她仰倒下去,跌在身后几名副将腿上,鲜血溅得她们裤脚上四处都是,让人踢了一踢,才勉力支着身子,挣扎起来。
她似是已经力竭,神智亦不大清醒了,只垂头含糊着,翻来覆去道:“还是咱们陈国的皇子有能耐,能耐大得很哪。”
赫连姝脸上的神色便越发的难看。
她回头一眼扫过来,神情堪称嫌恶,且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崔冉见了,忍不住心惊,无奈廊下又敞敞亮亮的,无处可躲,便只能低下头,默默向远处挪开两步,心里只盼着看在他做出这般示弱姿态的份上,她不至于将气全撒在了他头上。
却不料她见了他的模样,怒气竟像是更盛了一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刺得他身子一颤,无所适从。
“都愣着干什么?”她回身怒道,“带下去杀,别在跟前脏本王的眼。”
几名副将领命,便要动手去架那县令。却没料想,这已经气息奄奄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向前一挣,口中道:“慢着!”
一时间,众人只拖着她,防她打什么旁的主意,手上却当真不敢多使力了。
皆因死到临头的人,无所顾忌,真要挣扎起来,那一头一脸的血,没的便要溅赫连姝一身。人人都知道,她们这位殿下正在盛怒的气头上,要是此刻再触她的霉头,任谁也落不了好。
于是这县令还当真得了片刻喘息,让人反剪着双手,弓背屈膝,站在赫连姝的跟前。
她这一会儿的工夫,瞧着倒是清醒了几分,不再如片刻前那般癫狂。虽仍是满面鲜血,边角干涸成痂,但神态平静了许多,瞧着便也不那样可怖了。
“我老婆子这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人。”她哑声道,“当年城归了你们北凉,我丢不下这顶官帽,转头做了北凉的官,不但让同僚鄙夷,城中百姓也多取笑我,首鼠两端,认贼作母。今日杀你,又功亏一篑,合该是我命里没有这样的福分,不能将功折罪,替天下除害。”
她说着,又咳,血沫落得自己前襟上尽是。赫连姝嫌恶地退了两步,避开她。
“上月我二姐在城中歇脚,重新出发时,便折了马腿,险些将人也伤了。我昨日吃酒时,还说起过。”她冷道,“也是你做的吧。”
对面呵呵直笑,“可悲可叹罢了,前后两次机会,我竟都不曾得手,是我没有本事,没有什么旁的可说。”
“本王便是活剐了你,也算不得冤枉。”
“我当有一死,至于究竟是怎么死,都不足为挂了。”那县令道,“只是临死前,希望能给九皇子磕一个头。”
崔冉原是站在廊下,心里正叹。昨夜见这县令时,他只道她是降臣,做了北凉的官,且对北凉人可以称得上是奴颜婢膝,谄媚已极。尽管也能明白,时势由不得人,他这做了俘虏的,也没有什么资格说旁人,心底里却仍抱着礼义廉耻那一套,难免有几分轻视。
却不料她心里知耻,竟有此举,相较之下,倒是他自惭形秽了。
他正兀自感慨,全然不曾想到她忽出此言,一时便怔住了,眼瞧着院中诸人,皆回头向他看来。
尤以赫连姝的脸色最为不善,仿佛黑云压城,阴沉得怕人。
他一时无措,便失了主意。
那县令强撑着身子,立在院中,望着他道:“如今陈国已经没了,九皇子便是我死前,能见到的唯一的皇家血脉。我没有用,杀不了北凉人报仇,让老婆子给你磕个头吧,也算到地下有面目见祖宗了。”
他听着,心口像被人揪着似的,难受得紧,几乎没有勇气对上她的目光。脚底下却僵立着,半分也不敢动。
就听那边赫连姝冷笑了一声,“到这时候了,还讲你们那套破规矩呢。”
他头埋得低低的,极怕看她,听她又道:“行吧,你虽可恶,本王倒也算你有两分胆识。你既想磕,就自己去给他磕一个头吧。”
那县令被折磨到这地步,已是走路也难了,并没有人架她,她自己拖着双腿,一步一顿地挪到崔冉跟前。
他垂着眼,只瞧着她的脚步拖沓,极缓慢地走过来,手不自觉地将衣袖攥得发皱。
一面觉着,自己这般屈身做俘虏的人,没有什么面目受她的礼,另一面,又很是害怕,赫连姝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会是怎样一番想头。
放火杀她的人,在她的眼前,给他磕头作礼。以她的脾气,还不知回过头来又要怎样发作。
那县令到得跟前,沙哑着嗓音道:“九皇子。”
一开口,便是扑鼻的血腥气,激得他心里越发不好受。
他眼瞧着对方抬起手来,是个要行叩拜大礼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道:“大人,崔冉受不起你的礼。”
然而刚启了唇,却忽见对方合身扑上来。
即便对方伤重,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柔弱男子,且全无防备,架不住对方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立时就被扑倒在地上,后脊背撞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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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他刚惊慌要问,咽喉便被扼住了。
这一变故生得突然,众人皆不及反应,他只听得院中一片叫喊脚步声,匆忙向这厢赶来。
那县令虚弱至此,一双手却如铁钳一般,牢牢卡在他颈间。片刻之间,他便觉得头晕目眩,胸口憋闷得厉害,一丝气儿也透不进来。
眼前阵阵发黑之间,只见对面血流披面,双目灼灼。
“你是我陈国皇子,如今竟委身于敌。”她咬牙嘶声道,“你也要像我老婆子一般,丢尽了祖宗脸面,让人耻笑吗?还不如死……”
她的话没能说完,便戛然而止。
她让人攥着脖颈,一把提起来,当胸一刀穿透。她双脚离地,蹬了一蹬,喉中发出咯咯两声响,便不动了,只双眼暴突,嘴角仍上扬着,到死也留着几分癫狂的笑模样。
崔冉陡然得了救,顾不得眼前死状可怖,地上淌的尽是血,跌坐在一旁大口喘息。
稍缓过来一些,就见赫连姝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怎么样,这个礼受得够了?”
他胸口起伏着,惊魂未定,无法言语,便见她一边丢开尸体,一边冷着脸道:“本王知道,你们陈国人最不老实,向来奸诈,却没想到,你们对自己人也这样狠毒。”
他也顾不上她将自己一同骂了进去,只红着眼睛,捂着颈间刚被扼过的地方。
赫连姝看了他一眼,像是极没有好气,神情却到底缓下来两分,伸手来拉他,“起来。一天天的,就你最多事。”
他借着她的力起身,还没站稳,却忽听“当啷”一声,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落下来,敲在地上。
不只是他,赫连姝和赶来的几名副将,也都循声看去。
崔冉只瞧了一眼,脸上立刻就没了血色。
是一枚玉佩,静静躺在地上血污里,上面雕的九尾凰格外醒目。
第27章 27 . 雁过孤城(十) 很好,就这样求本王。……
一旁的众副将尚不觉得如何, 不过是因眼前骤然生出这等变故,有几分惊疑无措罢了。
毕竟这些天来,但凡是生了眼睛的都瞧得见, 她们这位殿下, 对眼前这沦为阶下囚的皇子, 多少是有几分不同的。
当即便有人将那县令的尸体踢了一脚, 嫌恶道:“死到临头了,也不消停, 早知如此,昨儿晚上就该一刀砍了。”
说着,又转而朝着崔冉问:“人没事吧?”
另有人盯着地上的玉佩,弯腰就要去拾, 口中道:“可惜了,好好的一块儿玉,倒给摔了。”
不料手还未到跟前, 忽地就被一柄刀鞘拦下。
赫连姝方才夺了旁人的刀, 一刀结果了那县令,此刻刀尖仍往下淌血。她待自己的副将倒还是有情面的, 只拿刀鞘将那人的手一挡, 只是声音冰冷,令人胆寒。
“我看谁敢碰。”
那副将一愣,手立即收了回去,站直身子作了一礼, 不敢声响了。其余众人亦低着头,只互相小心交换眼色,个个摸不着头脑。
凰鸟当空,翎羽九尾。
玉佩正落在血泊里, 那图样上沾了鲜血,将巧手匠人雕画的线条勾勒得越发鲜明,衬得那凰鸟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艳丽得有些不详。
崔冉忍不住脚下发软,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就见赫连姝走上前去,亲自蹲下身,拾起那块玉佩。她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才返回身来,忽地抬手往他眼前一送。
“你的?”
崔冉没防备,那块玉几乎直直贴上了他的面门。
地上的石砖硬,玉佩落地时摔坏了一角,断口锐利,便更显出不吉利来。上面沾的尽是污血,因赫连姝毫不避讳,拿手去握,此刻她掌心里也染得都是,狰狞怕人。
血腥气扑面,令人欲呕。
他控制不住地又向后退了退,脸色苍白,“是,是我的。”
赫连姝望着他的脸,半晌,轻轻点点头,“嗯,这破鸟,确实是你们陈国皇室的东西。”
他说不出话来,只低着头,极力摆出恭顺模样。
“谁给你的?”
她问话的语气像是漫不经心,崔冉身上却一阵阵地冷,只想将自己整个身子缩起来,遁进地里去,好逃脱她此刻注视。
他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低声道:“忘了,我很小的时候便有了,想来总归不是我母皇,便是父后吧。”
四下里又是沉默,只有寒风卷过枯枝头的动静,却不曾将血腥气刮散半分,反倒阵阵往人的鼻端涌,惹得人一阵反胃。
然后,他才听眼前的人轻声笑起来。
“你不老实。”
“我……”
“本王只道,这县令花花肠子多,我不耐烦得很,所以杀了她。却没想到,原来这个看着胆小的小皇子,也是个撒谎惯了的。”
她抬眼望过来,面上虽是笑着,眼底却冷得让人害怕。
“本王觉得,刚才救你,好像是救错了。”
崔冉的腿忽然就软得厉害,他仍想往后退,却险些将自己给绊了,踉跄了一下,撞在身后的墙上,才算是勉强没有跌下去。
赫连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手握着玉佩,一手仍提着刀,刀尖上不断滴落的鲜血,汇进地上的血泊里,浑然一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刀上瞟,喉头忍不住就滑动了一下。
她杀人时仿佛从不费多余的力气,总是一刀毙命,当胸而过,做她刀下鬼的人断气后许久,她刀上的血也淌不完似的。
她瞧见了他的神色,仿佛得意似的,还将手中刀扬了一扬,刃上的寒光便更令人胆怯。
崔冉反手扶住身后的墙,极力昂着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哦?是吗?”
“怎,怎么了?”
眼前人一挑眉,像是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情景,话音里带了两分愉快。眸子却暗沉沉的,像是欲扑食的猛兽,尚有闲心欣赏猎物挣扎做无用功。
“看在你在本王身边睡过的份上,”她转了转脖颈,“本王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崔冉再不敢说话了。
他只瑟缩着靠在墙边,忍着喉头哽得生疼,不愿让哭腔涌上来。
对面把这看作了是他服软,低笑了两声,忽地轻叹了一口气。
“说你蠢吧,你还不信。”她道,“就你从前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身上有点什么能藏得住?哦,对了。”
她扬了扬唇角,“你晕过去的那一日,是本王抱你走的。”
他紧咬着下唇,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那小侍人替你换衣裳的时候,你身上有些什么,他都一五一十地来禀报过本王,半点疏漏也不敢有。你身上小到一颗痣,大到一道疤,本王全都知道。”她笑得透着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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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你……”
崔冉脸色雪白,偏只有眼尾通红,也不知是怕得还是羞得,好像上好的宣纸上落了一滴红墨,沾着水汽,沿着纹路洇开了去。
然后就瞧着眼前人的脸色骤然转冷。
“说,是怎么来的。”
他闭了闭眼,手藏在身后,紧紧地攥着,指甲刻进自己掌心。
是他疏忽了。
那日里他收到郎中托来的东西,荷包他敢压在被褥底下,横竖形制是最最寻常的,平民百姓常用的那一种,惹不了眼。即便是让人瞧见了,也认不出有什么端倪。
可玉佩却不敢。
皇太女贴身所用的玉,自然是顶好的,上头的九尾凰更是明明白白地显出此物出自于皇家,在这陈国人颇多的边陲小城,极易让人认了出来。即便是没有什么见识的贩夫走卒,也能瞧出此物非同小可。
是以,他不敢冒险,连鹦哥儿也不敢让瞧见,只能藏在怀里,日日贴身带着,以期能避过旁人。
却不料,今日意外之下,便给露了出来。
他沉默不语,赫连姝的脸色便更难看。
“长本事了。”她冷声道,“本王问话,也敢不回。”
崔冉望着她眼中的寒芒,忽地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丝极苦涩的笑意。
并非他不想答,更不是不惜命,而是不论怎样答,都落不了好结果。
只要他一开口,远在另一支队伍里的皇太女和沈尚书便要丧命,替她们递信的郎中亦逃不了干系,而他也仍旧是一个伺机接近,心怀不轨,暗中图谋复国的罪名。
不过是他一人死,和多牵连几人的分别罢了。
他若要说,他虽接了密信,却从未抱着这般用心蓄意靠近她,以赫连姝多疑残暴的心性,她会信吗?
他仍旧是不开口,远处几名副将便暗暗投来惊疑的目光,大约是心里在道他胆大,阎王面前也敢梗着脖子。
赫连姝眉心一沉,似是耐心用尽,忽地一扬手。手中玉佩被她大力掷出去,落在石阶上,顷刻间碎了几瓣。
身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皆埋头静默。
她另一手上提着刀,大步流星,直冲崔冉而来。
即便已经决意守口如瓶,心底里终究是怕的。崔冉让她捉住肩膀时,忍不住紧闭了眼,“啊”的一声喊出来。
半晌,却没感到刀落在胸口的动静。
他睫毛颤了又颤,底下一片水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就见赫连姝的脸近在眼前。下颌绷得紧紧的,眸子里盛着怒火,底下却还有几分他看不明白的神色。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喝道。
他没回过神来,远处的尔朱云却意会了,连忙紧赶几步上来,从她手中接过那把被夺去的刀。
赫连姝的目光只钉死在崔冉脸上,忽地扳着他肩头,用力一扯。
“给本王滚。”
滚,却也不是他一人滚。
他被生拉硬拽着出了县令的院子,也不敢开口问是去哪里,只一路沉默着,随着她的心意。
赫连姝显然是怒到了极点。她从前待他虽也粗暴,从不肯看在他是男子的份上,手脚稍轻一些,可并不很爱动手,也没有凌虐欺辱人的嗜好。
而今日,她当真没有留情,一路推搡,手底下力气大得厉害。崔冉让她推得踉踉跄跄,几番险些跌在地上,扭头看看她的脸色,连一声也不敢出,只撑起身子来继续往前走。
有县衙里的下人远远地经过,见了这一幕,都惊得脸色发白,不敢言语。
他们都是经了昨夜一场变故的,今日又瞧着县令让人擒去问话,如今大约还不知道县令已死,但也是慌得人心惶惶了。再一见着这位阎罗般的三殿下,将一个柔弱男子踢踢打打地一路过来,更是不知所为何故,望着崔冉的目光里同情与惊惧交加。
还没等近前,索性一回身忙忙地跑开了,只不愿惹了赫连姝的晦气。
崔冉就是这般,让她一下推进院门的。
门前有个小槛,他脚底下虚软,又经不住赫连姝力气大,一下绊进去,跌进院子里,双腿跪在石板地上,撞得生疼。
他一时站不起身,就听头顶上的声音怒气冲冲,“给本王起来。”
他跪在地下,以手撑着地,喘息了几声,声音极轻,“起不来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一只手,极粗暴地扯着他后心的衣裳,不顾将他勒得咽喉发紧,硬是将他提了起来。
他捂着颈间,咳了两声,呛得满面通红,望着眼前的人。
地上是潮的,也不知是前几日落的雪,正逢化的时候,积了一地的水汽,还是昨夜救火的时候,让人给抬水来泼的,总之此刻是一地的湿滑泥泞。
他不过跪了那一小会儿,膝下两片便被濡湿了,寒气正透过外袍,往里头渗,激得他全身都泛起冷来。
手上也脏了,他试图在不引人注意处,悄悄地蹭干净,结果反而越蹭越花,两手皆是尘泥。
赫连姝看着他这一番小动作,脸色冷漠,“别再和本王耍花招。”
他怔了怔,默默将手缩到了身后,“我没有。”
院子里没有第三个人,两相都不说话,便静得有些怕人,空气里还弥漫着昨夜的烟火气,即便是火熄了,一时也散不干净。
这是他住的院子,他没想到赫连姝把他带回这里来了。
“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小声问。
说来也怪,前些时候借住的时候,也不过他与鹦哥儿两人相对,他只觉得舒适且安心,较之从前在路上忍饥受冻的时候,这一方简朴的小院子,简直仿佛琼楼玉宇一般。
然而此刻,或许是昨夜过了火,四处透着一股颓败气息,或许只是因为赫连姝周身的寒意,竟使他身处其中,而不由生惧。
眼前人看着他的神色,就冷笑一声。
“怕了?”
他没出声。
她抬头扫一眼被燎得发黑的檐角,声音淡淡的,“知道怕,才是聪明人。”
他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仍是不说话。下巴却忽地被挑了起来,他冷不防对上她的双眼,就见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色。
“你做什么?”他微微发着抖问。
眼前人陡然笑得有些玩味。
“你再怎么说,也是本王的男人。当着她们的面审问你,丢本王的脸,也丢你的体面。”她勾着唇角,指尖轻轻在他下巴上摩挲,“你们陈国的男人,不是最讲这些破烂体面吗。”
她指尖划过处一阵痒,惹得他极不自在,忍不住偏了偏头。下一刻,下巴却被骤然捏住了,其力道之大,让他忍不住疑心自己的骨头要碎在她手中。
“嗯……”他喉中溢出极轻的喘息,“轻些,我受不住了。”
声音低弱微哑,像是院中未散的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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