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的毛毯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就跌进了那张囫囵拼凑的床铺,躺在了赫连姝的身边。
赫连姝垂眸看着他,神色有些莫名。
他通红着脸,紧咬着下唇,还要将双腿努力蜷缩进衣裳底下,不让她瞧见。
“你在干什么?”她皱眉问他。
他双手死死扯着衣摆,将自己遮得严实,只不说话,肩膀微微发抖,整个人瑟缩在重重毛毯之间,越发显得单薄得厉害。
赫连姝就摇了摇头,神色微有不悦。
“本王好心问你一句,像是能吃了你似的。罢了,好人当不得,倒像是本王错了。”
他望了望她阴沉的侧脸,踌躇了片刻,终究是低声道:“男子的足是不能让人看的。”
眼前的人怔了怔,转回头来,脸色仍是沉着的,话音却缓和几分,“为什么?”
“没,没有为什么。”
崔冉嗫嚅着,几乎将脸埋进毛毯里去,只露出小小的一角,和鬓边一缕碎发,声音闷闷的,像是难以启齿。
“这是只有婚后才能让妻主瞧见的,外人,尤其是外女,一个也不能看。”
话虽如此,自己说出来时,却已经先丢了底气。
规矩礼教里,男子的足若是让人看去了,就如同被看破了身子一样耻辱。贵族男子,只有请罪时才披发跣足,以示卑微。
可是自从国破家亡以来,他们这些落难的男子,衣不蔽体,跣足行千里者不在少数。都到了命如草芥的份上,哪还谈得上什么礼仪颜面。
果然,面前的赫连姝立刻就笑了两声。
他只道,难免就是一番讥讽,他埋头不声不响地受了也就罢了。
却听她道:“那你的鞋呢,干嘛不穿?”
一抬头,见她神色如常,不像是嘲讽,反倒是真心问他的模样。
崔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如实答:“白日里丢了,我想去草丛里找来着,没来得及。”
他低着头,就感到赫连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了两个转,带着令人不安的温度,然后听她忽地笑出声来,其声朗朗,竟有几分清越。
“所以你宁可走得难受,也不肯对我说实话?”她瞧着他问,“就这么怕我?”
他没说话,她大约从他脸上读出了“不怕才是有鬼”这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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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越发开怀,甚至有几分自得。
“你们陈国的男人,真是有意思。”
崔冉也不知道,她话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似的,竟还往他的衣摆底下瞟了两眼,惹得他脸上又是一阵热意,不声不响地将衣摆又往下扯了扯。
赫连姝扬着唇角,大喇喇地分腿而坐,手臂架在膝头,越发衬得身旁的他谨慎瑟缩,整个人像要陷进了毯子里一样。
“对了,”她忽地出声,“你有妻主没有?”
他看了看她,“你们不是有名录吗?”
他们这些男子,在被押解上路之前,皆有军中通文书的军官挨个问询记录,从姓名年纪,到本家出身,婚配何人,是否育有子女,都要记录在册,往往是阖家被俘,扶老携幼地哭啼上路。
她身为主将,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赫连姝却只笑了一声,“我懒得看那些,我只管把你们押到白龙城,其他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崔冉苦笑了一下,只能道:“父后替我张罗过一门亲事,但还未嫁,你们不就来了吗。”
他说这话时,面上并没有半分怨愤,声音也轻轻的,却忽地像是这厚织的地毯和大帐,都不足以让他蔽身似的,他仍是独自一人,坐在草木枯折,更深露重的秋夜里。
赫连姝看了他一眼,“你那未婚妻,什么人啊?”
“问我也不知道。”他笑得淡淡的,“不过是几年前的宫宴上,遥遥看过一眼,也没说上过话。听说是个左骁卫将军吧,旁的就没了。”
“哦。”她点点头,大约是觉得他答得还算老实。
崔冉抱膝坐在她身边,一想到自己是与敌国的将领有来有回地说着话,正觉得此情此景怪异得很,忽听她道:“也不需要知道,反正你往后就和她没关系了。”
他一抬眼,就见赫连姝垂眸望着他,像是狼王端详自己叼回洞窟里的猎物。
见他瞧她,她还着意往他衣摆底下瞥了一眼,看着他再度红起来的脸色,满意地笑了笑。
“既是让本王看过了,那便拿本王当你的主人好了,也算不得委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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