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还把人逮了进去!”婢女说。
孙家老爷猛一转身,才知其中一人回来时为什么全身湿透,问也不答,还以为是跌下了河。
“抓的你?”他目眦欲裂地问。
那人缓缓抬眼,不想被赶出孙家,却也不想元家小姐枉死,若非元皎饶他性命,他早死了!
“说!”孙家老爷四下扫了一眼,拾起地上扫帚,往那人腿上抽。
被抽打的人吃痛喊叫,扬声说:“是元皎,元皎的鬼魂从井里出来了,她是被害死的!老爷您冤枉元皎中邪,你可有想过元皎会变成厉鬼回来索命!”
孙家老爷打了个冷颤,他心里有鬼,忙不迭把扫帚丢了出去,嘴上却还在说:“她就是中邪,一溪翠烟的鬼勾了她,所以她来勾我女儿逃婚!”
元皎坠入深井时,许多人都是帮凶,这些人个个都清楚,元皎当时根本就不是中邪的模样。
被拉入水井的人用力抹泪,扯着嗓说:“小姐不是被勾,是自愿跳井!你害死元皎,她痛不欲生!”
孙家老爷气得个面红脖子粗,无处泄愤,一脚把廊上的花瓶踢翻在地,唾骂道:“白养她这久,逃婚不说,竟还寻死,全当我这一十八年的米面都喂了狗!”
钱家的人还在外面砸门,见撞门不得,干脆一个踩一个的肩,跃墙进去了。
孙家老爷被吓了一跳,赶紧指着不远处堆叠成山的聘礼说:“人死了,要么你们钱家就把聘礼都拿回去,要么就去井里捞尸。”
跃进高墙的人拉开了门闩,那胸口系花的钱家少爷怒火朝天闯入其中,冷笑说:“把聘礼拿回去?你要我钱家的面子往哪儿搁,投井是吧,你倒说是哪一口井,我这就去把她捞上来,这亲不结也得结!”
孙家老爷心跳如雷,踹了那周身湿淋淋的下人一脚,说:“带钱少爷过去!”
此人知道仙姑为元皎和孙小月埋尸一事,但他万不会说,他怎忍心看小姐的尸体受辱。他起身说:“我知道那口井,我带钱少爷去。”
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一看竟是孙禀衣赶了回来。
孙禀衣翻身下马,一双眼比孙家老爷还红。他撞开钱家那穿喜服的,揪起他爹衣襟便说:“爹你是棒打鸳鸯,元姐姐是你害死的,你又害死我姐!我原来想一走了之,我气不过,决定回来看看你的嘴脸!”
钱家少爷听懵了,拉住孙禀衣就问:“什么棒打鸳鸯,细说!”
“元姐姐和我姐孙小月情投意合,是你偏要娶我姐姐,我爹他被钱蒙了眼,害死元姐姐后,硬要把我姐嫁出去!”孙禀衣少年心性,一口气全部道出。
钱家少爷哪料孙小月是这样死的,他半个背都凉了,瞪直了眼说:“是你爹收了我的聘礼,我以为孙小月甘心嫁我,半途又反悔,特意毁我钱家脸面,我也是被骗!”
“特意毁你脸面?”孙禀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丢了脸面,元姐姐和我姐可是丢了命,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到了钱家,胯/下又多长二两肉,真当自己有多大脸面!”
钱家少爷一个激灵,挥手让下人全都停下,硬着头皮说:“你问你爹去,我何时逼过孙小月,她死,全是因为你爹!”
如今世道不太平,到处都是厉鬼,好好一场喜事成丧事,谁不怕被鬼祟缠身。
钱家少爷聘礼都不要了,连忙说:“走,这事算了,就当钱家白白丢了面子,所幸她不是和我拜堂后才死的,谁害的孙小月,孙小月找谁去!”
一群人气势汹汹赶来,逃也般离去。
孙家那老爷跌坐在地,他忘了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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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孙禀衣要走,赶紧拉住他说:“禀衣,爹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孙家就你这么个传宗接代的,你可不能抛下爹跑了,孙家以后还得靠你,你万不能像你姐,养了她半辈子,岂料养的竟是白眼狼!”
孙禀衣扯开拉他的手,一口气堵在心头,哑声说:“姐姐比我聪明,比我能干,你自以为是,把她一步步往死里逼,到如今你还是不认错!”
孙家老爷也哭,满心只觉委屈,扯着嗓说:“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你也……”
“我万不会像你!”孙禀衣转身跑了出去。
一些下人能跑的即跑,哪个不怕被孙老爷连累,害他们成厉鬼盘中餐。
引玉转身,嗤着说:“自作孽不可活,就算世道不是这般,他定也会因为贪图那点钱财,而残害自家孩子。”
莲升附和:“人若向恶,所做事事俱恶。”
两人尚未来得及走,就被院子里跑出来的孙禀衣撞见了,孙禀衣一个跪地,生怕两位仙姑急着离开,不管不顾地捏住莲升裙角。
莲升脚步一顿,看见罩衫下摆沾了几个黑色指印。
孙禀衣哭道:“我不想留在此地了,两位仙姑可否带我离开,我、我自知根骨不好,不是修仙的料子,我……”
引玉自身难保,只想让他自己打退堂鼓,索性说:“我们要到晦雪天。”
晦雪天是出了名的冷,沿途全是冻死骨,厉鬼比活人还多,生人去那地方,无疑是送命。
孙禀衣愣了一下,竟不退却,反而说:“我不太去过外边,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晦雪天的事,如果能死在那里也好,听说人死后,魂魄会被厉鬼吃尽,这样一来,也省得转世之苦。”
引玉哪料,这人年纪轻轻,不求活,反而求死。她俯身撑住膝盖,问:“你真不怕死?”
“世道如此,活着有什么意思。”孙禀衣抹泪,还抓着莲升裙角不松。
莲升面无表情,倒也不是真的冷酷无情,淡声说:“你要是真不怕死,便随我们到晦雪天,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这事没得后悔。”
“我不悔!”孙禀衣扬声。
引玉诧异,瞥了莲升一眼。
莲升说:“晦雪天有家客栈名叫闻安,你如果下定决心要走,不妨去那里当个帮工。”
“好,当帮工也好!”孙禀衣热泪盈眶。
岂料莲升又说:“如今客栈里只有掌柜和店小二,一个是鬼,一个做过鬼。”
孙禀衣僵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不怕!”
少年人,多的是无畏和莽撞。
下了山,引玉隐约听见一声惨叫,回头时看见不少鬼祟往孙家的院子涌。
莲升也有所察觉,碍于孙禀衣跟在身后,所以只字不言。
引玉传心声给莲升,说:“此前孙家人多,阳气足,就算日子挑得不好,也没有鬼怪蜂拥而上,如今人都走光了,只余那孙家老爷还在宅中。”
“死不足惜。”莲升回以心声。
一路赶回晦雪天,孙禀衣御马,莲升和引玉扶风腾云。
谢聆和薛问雪早一步回到,两人未回客栈,先到骸骨台边上一探究竟,生怕又有变故。
边上的断肢残骸和遍地鲜血全被大雪覆盖住了,康家人不知所踪。
厉坛上的桃树微微曳动,桃树变作的妖认得谢聆的气息,知道此人并无恶意,这才现了身。她躲在树后微微露面,在见到薛问雪那陌生面孔时又猛一缩头。
谢聆走上骸骨台,明知那不是谢音,可周身血液还是狂往颅顶上涌,他两耳嗡嗡,匆忙奔了过去。
薛问雪立即明白,这妖便是碍了谢聆道心之物,他眼里容不下妖邪,又不忍看友人执迷不悟,歘啦一声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桃树。
剑尖破空而去,谢聆闻声扭头,抬起剑鞘挡在剑前,冷声说:“薛问雪!”
薛问雪顿住,却不是因为谢聆的阻挠,而是因为他察觉出,厉坛下竟有鬼祟无数,那浓浓鬼气好像浪潮,能掀天揭地!
“在仙姑们未将天净水取回前,这树碰不得。”谢聆寸步不让。
薛问雪不得不收剑,错愕看向脚边,问:“晦雪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聆只好徐徐道出,余光暗暗睨向桃树,桃妖被吓着,已经藏起来了。
晦雪天的事错综复杂,若要细说,怕是半日也说不完,谢聆择其轻重,说了厉坛的来由。
薛问雪斩妖除魔多年,头次听闻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怒火朝天道:“康家在哪,那些人全部该死!”
谢聆怀中的耳报神找到了知音,糯声开口:“作恶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吃足刀锯鼎镬,叫惨死的人如何安息!”
“康家已被厉坛下跑出来的僵吃去大半。”谢聆抬起剑鞘,挡在薛问雪身前。
桃树后,那粉衫丫头又现了身,抱着树小心翼翼往远处打量。
谢聆登时屏息,唯恐将桃妖吓着。
薛问雪已无杀意,却直白说出:“你心不为证道,是因为这只妖?”
谢聆不语。
“你的杂念太多了。”薛问雪紧皱眉头,冷冷睨向树后,不像在看活物,又说:“待仙姑取回天净水,是不是就能将这妖物铲除?”
“不能。”谢聆挤出声。
他不愿道出的真相,正在他心头不遗余力地冲撞着,化作一个个字音,抵上他的舌根,令他舌齿发麻。
“你道心不稳,再不拔除杂念,定会断了前途,前面的修行全部白费。”薛问雪无心无情,将去处杂思说得何其轻松。
谢聆目露迷惘,眼中毫无神采,他此前一心向道,只为了却妹妹夙愿。如果不是为此,那他修仙是为了什么,他的道心何在?
“势必要斩杀此妖。”薛问雪说。
“不可——”谢聆哑声,“我踏上修途,扮作妹妹的模样降妖捉鬼,是因我不舍、我愧悔无地!妹妹全因我而死,可如今我才知道,妹妹的魂魄没有被鬼祟吞吃,而是化入了此妖的身,她是妖不假,可她……也算是我妹妹啊。”
引玉和莲升堪堪赶回,恰好听到谢聆直抒胸臆。
引玉一愣,顿在骸骨台外,看向莲升说:“他终究还是认了,这算不算修心有所得?”
“算。”莲升说。
作者有话说:
=3=
第103章
桃妖在骸骨台多年, 虽然涉世未深,却见过许多生生死死。她抱树不动,不懂谢聆为什么愤怒,却看出了薛问雪眼中的杀念。
她像猫儿那样, 遇险时微微弓起背, 一副盘弓错马的架势, 多半是从归月那学来的,这么多年不曾忘却。
“收剑。”谢聆仿佛在下最后通牒。
薛问雪收剑入鞘, 背过身说:“你……好自为之。”
引玉最熟猫儿,光看一眼便觉眼眶泛酸, 笑说:“祥乐寺里明明也有不少人, 偏偏她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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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归月。”
莲升心有触动, 喉头像是黏连在一块,她吃力发声:“桃妖早有灵智, 不是事事都学, 在遇到归月时,她只差化形那一步。她学归月, 要么敬仰,要么是爱慕。”
“不论是哪种,于她而言都很纯粹。”引玉一顿,意味深长说:“灵命也在你那学了不少,虽然她不曾见过轮回七世前的你。”
“我轮回七世?”莲升对自己是如何堕下凡尘的,还是只有一知半解。
引玉缩了下脖颈, 像是怕冷,声音也轻飘飘:“忘了说, 你轮回七世, 每一世我都看着, 按理说你跳崖后应该自寻仙路,但我等不及,替你开了捷径。”
“你真是……”莲升一时无言。
“我错了么。”引玉哪有悔改之意,眼波崭亮,好似明珠。
“无法无天了。”莲升仍觉得幻象里的种种,无异于南柯一梦,而她从引玉口中听说的,也可谓是天方夜谭,也许大梦至今未醒。
她暗暗吞咽,企图按捺住狂跃的心,说:“我最后一眼是在仙辰匣前,灵命……如果是我所造,牠应当是见过我的。”
引玉错愕,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梗在心头,叫她转侧不安。她垂眼遮去闪烁目光,说:“地火熄灭,是你分出三千念,又散去遍体灵力摇振三千塔刹,才催得天净水灌入凡间。当时你只余一息,为了白玉京不受扰,驱使仙辰匣汇聚万灵,造出‘灵命’这一新佛,这等造神之法有违天理,但天道只令你轮回七世,因为你救世人,胜造七级浮屠千千座。”
她微顿,掀了眼帘说:“不过么,我始终被瞒在鼓里,这都是我后来揣摩而知。”
莲升定在原地,似乎迟钝了许久,连花钿都暗了几分,才说:“我如何驱使得了仙辰匣?”
“天道知,你知。”对于这一事,引玉没有妄图揣测。
身后狂风大作,骏马咈哧。
莲升蓦地扭头,见棕马从天而降,马背上伏着个人,正是孙禀衣。若非莲升驭风托起这马,孙禀衣也不知得跋山涉水多少日,才到得了晦雪天。
棕马落地便伏身不起,伏在马背上的人因为凌天百里,早昏了过去。
莲升施了金光,将孙禀衣和他身下的马烘热,省得这人冻死在梦中。
见状,引玉把手揣到莲升袖子里,装作受不得冻,瑟瑟缩缩说:“也施我点儿金光?”
“少不了你的,这点儿金光也要和人比攀,是谁呷醋?”莲升一顿,变出个手炉塞到引玉怀中。
引玉可不像莲升,她不忸怩,明打明敲地承认:“是我。”
她就是一簇不会拐弯抹角的火,直接烧上莲升心头。
莲升往手炉上一掸,说:“捂紧了。”
那边谢聆回过头,看见两人远远站着,他双目通红,良久才说:“仙姑取来不化琉璃了?”
“正要取。”莲升说。
引玉索性说:“那日我们到祥乐寺,从那扫地僧口中得知了你与谢音的事。”
谢聆愣住,其实他早有预料,他的隐秘,好像只盖了一张薄纸作为遮掩,一撕即破。
“在你走后,有人曾到祥乐寺将桃树移走,定是在那之前,令妹的魂精便被桃树吃了。”引玉直言不讳。
莲升未作表示。
引玉看向桃树,见翠叶摆动,慢声说:“这是谢音走后的第二十三年,你也该从阴霾中走出来了。当年谢音为了你去找康家找米面和药,生生被砍去一只手掌,她是想你握剑,想你济苍生、除妖魔,而不是盼你对镜易装,分不清真假虚实。”
歘啦,薄纸已破。
无数个谢聆分不清自己是谁的夜晚,被人堂而皇之翻出,翻出的真相如同烂泥,他道心已毁,覆水难收。
“谢聆。”引玉平静地看着他,问了最后一句,“如今你是谁,你为谁?”
谢聆心口绞痛,紧紧盯着他系在桃树上的长命锁,桃枝一动,那沉甸甸的长命锁也摇晃不已。他哑声说:“我是谢聆,我为……”
他迷蒙不解,他还能为谁,为自己吗。
莲升料想此人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了,转身说:“取不化琉璃,当取望仙山山脚下的。”
在外面待了两日,一回来又不大适应了,引玉呼出白气,往发顶上碰了碰,拉住莲升的袖口问:“伞呢。”
莲升手腕一转,取来纸伞一柄,为引玉遮了过去,睨她说:“还冷?”
“不冷,沾雪难受。”引玉把手炉贴至颊边。
厉坛外,孙禀衣虽得金光护体,却还是冷,直接冻醒了。他活了十数年,哪里受过这等冷,心说难怪晦雪天到底都是冻死骨,在这地方,人不冻死就怪了!
他身上还穿着春时的薄衫,此时手脚俱无知觉,人好像成了冰棍,迈不动腿了。
莲升看孙禀衣连嘴唇都在打颤,连冷都喊不出,干脆又施了少许金光。
寒意一驱,孙禀衣如同跌进热水里,泡得他手脚皆软,他忙不迭说:“多谢仙姑。”
“带你到闻安客栈。”引玉打量孙禀衣神色,不知这人悔不悔,说:“到了那,我们二人就要走了。”
孙禀衣连连说“好”。
闻安客栈门窗紧闭,门庭料峭。
门闩咚地落下,正专心雕桌角的梅望春一个激灵,被冲进屋的寒风刮得睁不开眼。他惶恐地喊:“柯兄,快躲起来,来僵了!”
柯广原一声不吭,这两日想必是躲习惯了,练就了一身屏气遁逃的本事。
梅望春丢开刻刀,一正衣襟,已想好要如何对付来闻安客栈撒野的鬼祟,哪知寒风中的鬼气还没他身上的浓!
他不由得僵住,小心翼翼往飞扬的布帘外打量,踟蹰问:“谢聆,是你吗。”
引玉抱着手炉踏入客栈,挟来了一身的寒意,她周身素白,看起来比冰雪还要冷。
“仙姑回来了!”梅望春欣喜喊道。
远处藏在木箱里的柯广原手忙脚乱爬了出来,喜出望外道:“二位仙姑终于回来了。”
岂料,引玉和莲升的后边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模样长得俊俏,身上穿着锦缎薄衫,那料子不像晦雪天里寻常人穿得起的,也不是这里的人会穿的。
柯广原愣住,试探般问:“这是……来住店啊?怎的最近忽然热闹起来了,那个来找谢聆的也说住店,才付了房钱,连楼都没上去,人便走了,跟行善一样。”
孙禀衣目光微动,想到仙姑口中的“一个是鬼,一个当过鬼”,当即动不敢动,怕是怕,但他不悔此行。
梅望春已经走到柜台后,研好墨汁作势要记账了,哪知引玉说了一声“不是”。他手一顿,略显失望地说:“还以为新收拾的房间能派上用场了,竟然不是。”
孙禀衣忙不迭朝引玉和莲升看去,不知要如何开口。
引玉笑说:“他来当帮工,工钱该如何给,你们看着办,吃住安排上就成。”
闻言,孙禀衣才鼓起一口劲说:“我不要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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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床、一碗饭足矣!”
梅望春刚还寻思着,小店本就不好经营,如今还要多一人分他工钱!他还没来得及多腹诽两句,就听见少年郎这话,心说到底年纪轻轻,不知道工钱重要。他放平了心问:“打哪儿来的啊,看他这模样,可不像是干得了粗活的。”
“我能。”孙禀衣捋起袖管。
“外边带进来的,一会儿找件厚衣裳给他穿穿,别冻坏了。”引玉搓手,走到柜台前将掌心一摊,说:“笔给我。”
梅望春蘸好了墨,把笔递了过去。
引玉垂下眼,端端正正地写了孙禀衣的名字,轻吹出一口气说:“这是他的名字,客栈人手少,有他来,你们日后也能轻松些。”
孙禀衣生怕客栈不留他,赶紧又说:“我什么都能做!”
柯广原在木箱里蹲得腿麻,一瘸一拐走近,打量起孙禀衣,说:“看你这面相,是和我学雕花的料。”
梅望春拍手称好,他老早就不想雕那些花花草草了,附和道:“我觉得也是!”
孙禀衣不知这两人谁是鬼,谁当过鬼,硬是头皮说:“我学!”
“这样也好,学一门手艺,日后不想在晦雪天了,到外边也饿不着。”引玉走开数步,负手静观壁上的画卷。
画上是火树银花,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边角处还有她当年特意画出的莲池一座。
引玉够不着,扯着画边说:“莲升,替我取下来。”
莲升一勾手,那画便轱辘卷起,轻飘飘落到她掌中。
听到声音,柯广原忙不迭投去一眼,这一看便惊呆了,不由得说:“年少时我曾想取下这画,好换新的,岂料不论怎么扯,画都离不开墙,原来不是取不下,只是我取不得。”
莲升把画卷往引玉怀里一递,意味深长地看她。
引玉抱画,温吞说:“我都说旁人碰不得了,如今信我不信?”
“信。”看柯广原和梅望春安顿好那新来的,莲升掀开帘子往外走,回头说:“该走了。”
引玉站到伞下,和莲升并肩往望仙山去,说:“等晦雪天雪停,也算是个好去处,过段时日来的人定会变多,闻安客栈的生意总不会还像如今这么萧条,孙禀衣应当是能在那里干一辈子的,不过。”
她笑笑说:“少年人心性不定,也不知他日后有何想法,我们只能帮到这,日后便随他了。”
莲升执着伞,目不斜视地说:“这么好心,也不怕他赖上你。”
“那也要看我许不许。”引玉挨着莲升,在风雪中同她咬耳朵,说:“我很挑剔,如果是你要赖我,我肯定事事依你。”
“如今是你依着我。”莲升指的是引玉那懒散依偎的姿态。
本以为引玉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她变本加厉,直接往莲升背上一伏,揽紧莲升脖颈说:“我闻着味了,莲升。”
说着她还凑到莲升颈侧闻,鼻尖无意往上轻蹭,凉丝丝的,跟雪花一样。
“什么。”莲升故作从容,然而耳畔却像沾了胭脂。
“酸着我了。”引玉对着莲升飞红的耳吹气,“刚刚明明只有我呷醋,你怎么还往我嘴里夺食呢。”
“夺食?”莲升淡声,“我撬开你唇齿了么,我真要夺食,你唇角怎会不潮。”
那钻进耳廓的不是潮润气息,而是缱绻的情潮,怂恿着莲升回头亲上引玉鼻尖。
引玉索吻般迎过去,手脚全缠在莲升身上。
索吻是她,张着嘴任其索取的也是她,她喘噎着,差点从莲升背上滑落,可被往莲升托着腿往上一颠,又给她颠回去了。
“怎么不回答。”莲升咬着引玉绵软的唇。
这一坠一颠,气息越发灼热,引玉眼梢也沾了潮意,低头伏在莲升肩上,闷着声笑说:“舌都被你吃软了,叫我怎么说话。”
“喊着说啊。”莲升当不了圣人,冷淡眉眼中欲色难掩,背着引玉继续往望仙山走。
“喊什么?”引玉环紧双臂。
“喊我名字。”莲升说。
引玉心底欲潮微缓,她凑到莲升耳畔,像长了狐狸尾,狡黠说:“莲升,莲升。”
不过两日,望仙山脚下竟又埋了许多冻死骨,一个个横七竖八躺在雪下,面上结了霜,已经看不出原样。有些人至死还保持着伏跪的姿态,他们知道望仙山通天,特地来此恳请老天开眼。
可上苍无动于衷,就算此地凡人死绝,一双眼也不知在往哪看,此地亡魂有增无减。
引玉从莲升背后跃下,自大雪上慢腾腾迈过,看着大雪中依稀露出来的半只鞋和半截手,良久开不了口。
莲升蓦地抬臂,掌中金莲凝成阔刀,对着这风雪之地横劈而下。
一下白雪掀天,两下地动山摇,三下天崩地裂!
遍地积雪一掀,被埋没在底下的冻尸全露了出来,随之雪下黑土龟裂,山石崩塌,一长道险壑轰轰声现世!那些冻尸随着山石和硬雪,全滚到了这一线天中,成了他们的埋骨之地。
引玉摇摇欲坠,抱着莲升的手臂堪堪站稳,低头往里望去,只见底下漆黑,不知深达几丈。
“我进去取。”莲升拉开引玉的手,纵身下跃,红裙白衫迎风飞扬,像极业火红莲。
只消一刹那,引玉哪还瞧得见莲升的身影,连下坠的动静都听不见了。
不化琉璃其实埋得不深,只是越往底下,不化琉璃就越是纯粹,其间裹藏的地火也越是炙热。
起先引玉还想不明白,要净化晦雪天,天净水足矣,要不化琉璃作甚,如今才揣摩清楚,莲升分明是想用不化琉璃驱散晦雪天的寒意。
可是不化琉璃中的地火焚天炙地,当真不会让此地的人从严冬撞入酷暑,同样苦不堪言么。
险壑中,哀哀亡灵奔天而上,他们四处游蹿,寻不到归处。
引玉提心吊胆地等着,脚下大地晃晃荡荡,不得不从断崖边退开。
这场地动持续了许久,足有一刻长,久到谢聆和薛问雪也承剑赶来。两人飞身下剑,误以为此地有鬼怪作祟,来了才看到这道无底的险壑。
引玉朝两人瞥去一眼,喉头发紧地说:“在取不化琉璃。”
“不化琉璃到底是什么?”经引玉方才那一番逼问,谢聆似乎想明白了些许,神色间少了几分颓唐。
薛问雪大胆揣度,说:“难道是……仙家之物?”
引玉又紧紧盯向那无底深渊,目光不敢再移开一寸,说:“你们可有听说过,千年前的那一场地火。”
那么久远之事,能知道详细的可就只有仙神了,于凡人而言,什么弥天大火,不过是书卷上的墨字几行。
谢聆和薛问雪身为修仙之人,自然听说过些许,两人相视一眼,都愣住了。
“地火和不化琉璃有何关系?”谢聆话音刚落,瞳仁微缩,难以置信道:“地下常能掘出晶莹剔透的遗玉,多呈淡色,里面或是裹藏有蜘蛛蝼蚁,或是裹藏有虎豹遗骸,不化琉璃难道也是那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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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引玉声音放得轻,唯恐听不清地下的动静,说:“不错,不化琉璃里有当年未灭的地火,状似红玉,里边若是含火,整块玉像极夜里的红灯笼,光亮夺目。”
她嘴角微扬,又说:“如果你们进到厉坛底下,就能看见满壁的赤瑕玉,只是玉中地火已熄,算不上不化琉璃。”
谢聆错愕地看向引玉,只一眼便收敛目光,不敢多看。
“我修仙多年,看过古书无数,只知道地火,不曾听说过不化琉璃。”薛问雪目光动颤,握剑的手里满是热汗,只因心潮澎湃。
众人都以为天道将倾,仙神不复存在,其实不然,仙神分明有情,还在设法逆转乾坤。
薛问雪不由得合眼,冷漠的心没来由地跃动了几下,他陷入迷惘,他修无情道,当真能踏得上仙途么?
引玉抬手,食指抵着唇嘘了一声,她听到罅隙里有少许风声,底下昏暗处碎石簌簌。
未几,艳红大火气势汹汹涌来,携着嘹唳风声。
引玉定睛一看,不是大火,是莲升飞扬的衣裙,还有对方捧在掌中的不化琉璃。
谢聆和薛问雪不约而同转身避开,因为不化琉璃中的地火比金莲刺目。他们只能靠一对耳听声,分辨出应该是莲升落了地。
莲升手捧不化琉璃,眉心花钿跟地火一样红,她上来后挥袖令险壑合拢,让那些跌到谷底的冻尸,彻彻底底被埋在底下。
“可有伤着?”引玉把莲升的手抓过去看。
“无碍。”莲升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划痕,但比之那日被劫雷劈焦,这只算得上是区区皮肉伤。她只手举起不化琉璃,红玉中那一簇火烧得依旧旺。
引玉飞快碰了不化琉璃,才知红玉寒凉,地火的灼热烧不出来。她已经揣摩清楚莲升的用意,看了良久才说:“单是这么一簇火,便足以将万亩大地变作焦土,倒是能化去晦雪天的冰雪,可是大火不灭,这里的人还是水深火热。”
“需将不化琉璃炼成醒火珠,以活人魂作引,方能使驭珠中地火。”莲升神色平淡。
引玉微愣,但见莲升面色不改,说的并非玩笑话,少顷才道:“谁又肯被炼入珠中,永生永世不能轮回,又如何确保,那一魂不会作恶?”
她眯眼打量赤红的不化琉璃,目光随着里面腾跃的火苗而动,幽慢说:“这可是地火,当年为了灭它,你……”
“什么?”谢聆错愕。
莲升双手抱上,怀中不化琉璃足有一尺宽,又有三四十斤沉,只手捧它稍显吃力。
引玉的话音戛然而止,改口说:“当年可是倾尽天净水,才熄灭此火,”
“天净水要怎么用。”谢聆背着身,话音颤颤地问:“不是要有天净水,才能净化晦雪天,移开桃树吗。”
莲升淡声:“我会将天净水炼入珠中,以镇住坛下魔像,届时便能移开桃树,又能令晦雪天春还,一举两得。”
引玉轻哂,说:“难怪你笃定晦雪天还能春还,原来早作打算。”
“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料到,还得去寻天净水。”莲升轻呵。
她料定,不过多时,不论是望仙山,还是足下的土地,都会像数十年前那样,春花烂漫,草木欣荣。
此时,灿金阔刀砍出的沟壑已完全合拢,露出的黑土转瞬便被埋在雪下。
莲升还在凝望远山,她倏然扭头,对引玉说:“去将壁上墨字毁去。”
引玉应声,毁去也好,省得又被灵命算计。
两人一问一答,谢聆和薛问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已不见仙姑踪影。
谢聆哑声:“等着就是。”
再到望仙山下,入目还是密密麻麻的墨字。
鬼祟们不久前被灵命吓着,如今还躲在冰后装作冻尸,见有人来,纹风不动。
“我要先将这冰层震碎。”莲升说完便揽着引玉弯腰,将对方护在臂弯下,用力拍出一掌。
引玉弓着身,听见千丈寒冰噼啪作响,随后山冢崒崩,响声有如掣电聒天。
寒冰尽碎。
作者有话说:
=3=
第104章
飞撒而下的寒冰没有砸着引玉, 引玉藏在莲升臂弯下,明明后背挨着的身好比玉叶金柯,却有着铜墙铁壁般的牢靠。
坚冰破碎,万千墨字尽显, 句句一样, 但字迹不一。
引玉仰头, 见碎冰断刃般砸下,忽觉匪夷所思, 不由得问:“这些字当真是天道写下的?”
莲升没有仰头,顶着劈头降落的寒意, 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你从何来?”
既然早就坦白过, 引玉便不遮不掩, 说:“天道倾画卷成人间八景,造就慧水赤山, 画卷生灵, 即是我。”
“我不知道天道将你的命格写在此处有什么意义。”莲升吃痛,闷哼道:“但除了天道, 谁又取得到这满壁墨汁?”
她话音戛然顿住,迎着碎冰忽然仰头,有如福至心灵,忽然就想明白了。
放在撞见迷障幻象前,莲升可能还懵懵懂懂,不知天道用意。如今她盯住这满壁的字, 灵台豁然开朗,和天道无关, 是灵命用心险恶。
引玉也有所觉察, 抬手捂住灵台, 隔着躯壳抚上真身画卷。那种真身抽离的痛,骇浪般奔上心头,她一个激灵,说:“灵命也取得到,虽然是天道劈得我真身和魂魄相离,却是灵命置我真身入转经筒,又把我魂魄困进十二面骰,牠既然拿得到我的真身,取墨可谓轻而易举。”
“是牠。”莲升怒不可遏,她鲜少失控,如今一颗心踔跃不停,既躁疾,又不满。
她激愤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间挤出来的,说:“是了,如你所说,我动用仙辰匣造了灵命,灵命是集天地万灵而成。牠身为万灵,心有千万绪,书下的字迹也各不相同。”
“牠自仙辰匣而生,对仙辰匣了如指掌,从而得知我的命格。”引玉恍然大悟。
“后来仙辰匣出错,许是在灵命现世时便有了苗头。”莲升定住心神,淡声说:“但仙辰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登上列缺公案,才能探查明白。”
“我冤枉了天道。”引玉不愧,还轻笑一声,说:“灵命布下的天罗地网,真算得上疏而不失,什么都被牠算进局中。”
她仍弓着身,双臂环上莲升的腰,问:“你造灵命,你说灵命算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以见得胜过我?”莲升平静道,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畏心。
引玉侧脸贴上莲升腰腹,声音含糊不清,说:“你不过才想起些许旧事,就好似稳操胜券。”
“今日能想起旧事,明日定能想起更多。”莲升淡然。
“不过,牠占你便宜良久,要你敬祂畏祂,你气不气?”引玉闷笑,“会不会气我不提点你?”
莲升震掌,击飞劈头砸来的碎冰,说:“天理昭然,此事本就不应该说,有什么好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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