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眯起眼,她的记忆哪有恢复这么多,寻思了半晌,半猜半蒙地说:“或许是因为不喜冷,所在才想为这地方遮遮雪?”
“这么好心?”莲升往康家宅子的东门走。
引玉笑说:“好心?这明明是我用来夸你的。”
“还你。”莲升神态自然。
东门那边的院子已被烧得看不出原样,哪还余有什么屋舍轮廓,只有一团散灰堆在地上,什么木头纸屑,全被烧得干干净净。
引玉踏在灰上,撒开莲升的手。
“要牵是你,不要也是你。”莲升随她去,话里暗味颇深,偏她神色冷淡,极难叫人想歪。
引玉弯腰攥了一把灰,在掌中慢腾腾揉开,说:“谁让我任性随心,一会儿您还给不给?”
灰上没沾古怪气味,照这么看,火好像是寻常火。
莲升打量别处,“不会叫你冻难受。”
“那我该说多谢?”引玉转头看向莲升,余光处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客气了。”
引玉猛直起身,连掌心的灰都来不及拍拂,匆忙追了上去。
来了这慧水赤山,她那发烧头痛的毛病倒是好了,但身子越发虚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她气喘吁吁地追,可才一个拐弯,便见不到那影子了。
“看见什么了?”莲升跟过去,未发现不妥之处。
引玉紧盯暗处,弯腰不太笃定地比划了两下,说:“这么高,好像是个小孩儿。”
她所比划的小孩,方及她膝头高,要真是这么点大,怎能跑得那么快?
“确定?”莲升在遍地灰烬上找寻足印,说:“此处可没有其他人的生气。”
“总不该是幻觉。”引玉本想揉眼,方想起掌心还脏着。
“待我寻它。”莲升掐诀,手上金莲绽开,化作金丝十余,飞旋而出。
眼前人神色镇定,引玉看得思绪一飘,忽然想起梦里对方正襟危坐的身影,那么疏远自持,叫人很想在那森严肃穆之地犯浑。
她果然还是会动心,栽了坑也会动,如今还不敢诚心相对,一颗心已动到不能自已。
她沉迷的向来不是菩提木珠上的那股味,让她迷而不悟的,只有这看似无欲无求,却表里不一的莲花仙。
引玉回过神问:“找到了么。”
金光收回掌心,莲升眉目间躁意微显,“没有。”
引玉迎着风雪慢腾腾挪回原来的地方,在月光下弯着腰细细打量,找到了一些浅淡的痕迹。
“看。”她指了过去。
说是足迹也不像,每对足印左右脚的间距分毫没差,就好像是拿印章戳出来的,又像是……迈不动腿的僵,在此处蹦出了一排规规整整的印子。
“什么东西。”引玉往那足印的边沿一沾,还是闻不出味。
“不是僵。”莲升断定,“它身上不沾阴气。”
“难不成是一具空空的小儿尸?”引玉诧异,哂着说:“是有人用提丝术将它牵来的?”
“如此,那人必在附近。”莲升又驳倒了引玉的猜测,“但我觉察不到法力波动。”
身后哐当一响,有东西被撞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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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玉扭头,在坍倒的廊柱后逮到了一个影子。
何其熟悉,果真不是被操纵的尸体,而是……一只脸面被涂得花花绿绿,带着惨白笑脸的假人,只是它的眉心,竟有金光一点。
引玉眸光定定,只一愣神,那东西又无影无踪。
那个脸面涂得花花绿绿的假人,分明是被戏班子供起来的“大师哥”!就是被康觉海踢开的那只。
“念。”莲升豁然开朗,“人偶上附了念力,驱着它烧了康家。”
“是善是恶?”引玉拂去掌心的灰。
“既然是念,那善恶俱在一念间。”莲升追上前,却见那痕迹消失在墙边,想来人偶已经越墙离开。
一个没魂没气的死物,身上念力一耗竭,便和这遍天风雪没差,相当于隐于世间,要想找到它,好比大海捞针。
“还追么?”引玉扶着膝,气快喘不顺了。
“不追。”莲升眼底冷淡蓦地龟裂,“只是,那道金光颇令我在意。”
在意,是因为熟悉,心惊肉跳的熟悉。
说到金光,引玉只在莲升那见过,她盯住莲升的眼,又看向对方不久前才绽出金莲的手。
“不是我。”莲升翻起掌心,金光灿灿的莲一开一谢,“在小悟墟,因为有灵命尊,金光无处不在。”
灵命尊?
“大师哥”算是来替戏班子报仇,难道是灵命的念?
引玉起先还怀疑无嫌身后是灵命,如今不免动摇。
她捂住发凉的脸说:“佛遇佛,会打起来么?”
莲升假意听不出她的调侃,说:“那戏班子倒是藏了不少秘密。”
眼下大半夜的,也不好找那戏班子。
引玉往掌心吹气,双掌并着搓了搓,说:“其实我进来不单是为了探明起火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莲升不惊讶,她早知道,这人心眼多着去了。
引玉环视周边,发顶上已覆了不少雪,衬得脸面愈发苍白,这要是被旁人撞上,那人定要被吓死不可。
“康家被选走的那位小姐叫康香露,谢聆在她身上看到过仙气。”引玉眺向远处,“我想看康家的名谱,在康香露身上找线索。”
“仙气?”莲升看引玉发顶结霜,抬手一拂,那冻起的乌发又服服帖帖垂落。
引玉追着那暖意,发顶不由得往莲升掌心拱,自个儿是一点也不觉得羞赧,慢声说:“康香露此前连修士都不是,要真能在一夜之间成仙,修仙者们的脸该往哪搁?”
“怪事。”莲升掌心一滑,落至引玉后颈,飞快收手,说:“去找名谱就是。”
引玉往发上一拨,拨去对方掌心留下的酥意,说:“我也是头一次来,不会指望着我带路吧。”
调子又拖得老长,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腔调,分明是挑逗。
像康家这样的,名谱大抵会放在祠堂中。如今康家刚历了灾,祠堂不知还在不在。
在废墟中逛了半圈,终于在西门那边找到祠堂,那祠堂除了门楣被烧去小半,其他还算完整。
进祠堂,便见康家列祖的牌位,还有侧边绘在墙上的名谱。
引玉站在名谱前,从后往前挨个找,很快找到了康香露的名字。纵观整个康家名谱,竟只有康香露一女子的名字被登在谱上。
只是,康香露的名看起来遭遇颇多,比邬嫌在禁室家谱上的名字可怜多了。
那三个字写得方方正正,其上却有无数刮痕。毕竟是绘在墙上的家谱,若要修改,只得挖去墙皮,所以那处坑坑洼洼,独自陷下去一块。
引玉抬手摩挲,注意到康香露名字下写着的生辰,边琢磨边说:“这康香露属阴,在慧水赤山,这算绝佳的修仙资质么。”
“不。”莲升凝视着那名字,淡声:“却是绝佳的鼎炉,鼎炉,采补之用,这绝非无嫌的修行路子,若是她用,她必是身负重伤。”
引玉在墙面摩挲的手为之一顿,转头说:“那康香露根本没有成仙,所谓的仙气,是沾来的?”
“不错。”莲升往康香露的名字上一抹,“康家知道康香露成不了仙,所以挖去她的名。但看她名字墨迹偏深,想来是康家后来重新添上的。”
引玉厌恶一嘁,“以为她成仙,才在族谱上添写女子名?那后来再写再划,又是因为什么?”
“心里有鬼。”莲升退开,不愿再挨近这痕迹斑斑的墙面。
作者有话说:
=3=
接下来几章会陆续解开一部分谜
第63章
刻写在康家族谱上的讯息过于详细, 约莫是祖上盼家中有人登仙盼疯了,每个名字后竟都跟着生辰八字和仙缘。
所谓仙缘,也不知是找哪个江湖骗子算的,说得云里雾里, 全是废话。
要是康家真有人得道成仙, 这一家怕是只会比现在更蛮横, 许是直接就占地为王了。
到那时候,晦雪天哪还有别人活命的份。
引玉嘲谑:“这一家子挑挑拣拣, 也就康香露那么个好心肠的,偏还被他们祸害了。”
想到谢聆口中的康香露, 引玉不由得唏嘘, 说:“想必当时康香露也以为自己能踏上仙途, 没想到,不过是从一处泥沼踏进另一处泥沼。”
“可怜人。”莲升摇头。
引玉负手站立, 垂眼思索, “无嫌受伤,难道是天道突然开眼?”
莲升目色微沉, 睨向康香露的名,说:“天道开眼,便不会放她一条生路。”
倒也是,天道若有杀心,能翻倒天地三才,能移平山川河湖, 吹铁成灰。
引玉看着“康香露”那被划得斑驳不清的三字,说:“要是能找到康香露就好了。”
“康香露如今是死是活还不清楚, 不如直接找邬嫌对峙。”莲升冷哼。
引玉一捏莲升袖子, 好让这人转向自己, 打趣说:“好惊扰她背后之人?不愧是白玉京的神仙,底气十足,您才是真的无所畏惧。”
莲升低头看向衔住她袖子的白玉手指,说:“气话罢了。”
“不是不气了么。”引玉笑说。
“你的晦雪天,你倒是大度。”莲升变出个手炉,塞到引玉手里,转而把那柄伞丢入虚空。
引玉不捏莲升袖子了,捧着手炉喟然轻叹,暖得懒散劲儿敞露无疑,说:“我气呀,所以我更要知道无嫌想要什么。”
她单手揽住手炉,并着两指从康香露名字上抹过,想借以看清康香露的往事,如今她恢复了一些,想来能看到分毫了。
两指下坑坑洼洼,凄怆尽在不言中。
真身果真又和灵台多融上了一分,初来时她想探知旧事却处处受阻,如今灵台清明,轻易便能看见一二。
雪面很近,康香露应当是跪在地上的,面前正对着一双褐色罗汉鞋,那人的僧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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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得往后扬起,勒出骨瘦如柴的双腿轮廓。
“不愿跟我,是想回康家?”一个冷淡得略显刻薄的声音问。
康香露在磕头。
那人又说:“我知康家待你如草芥,你心中有恨对不对?你所经历的,我都知道,我曾也吃过一样的苦头,你跟我,我亏待不了你。”
康香露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个毫无血色的下巴,再往上是一张干燥皲裂的唇,此人好似身患重病。
“走吧,既然已经离开康家,就莫要回去。”那人转身,“切记,往后若见我失神失魂,莫看、莫问。”
……
引玉回过神,蜷起手指一个退步,恰好撞上莲升。
莲升扶她,问:“看到了?”
引玉惊疑不定,捻着手指头说:“康香露的确跟着走了,可惜看不见那人面容,光看那瘦条条的身架,还有干裂渗血的嘴唇,要么重病,要么伤势颇重。”
她本想复述那人的话,可思绪一涌,便记乱了,索性说:“听她说,她和康香露有一样的过往,不用猜,就是无嫌。”
莲升若有所思。
引玉又说:“失神失魂,是何症状?”
“无嫌?”莲升眸色一暗,“无嫌身上有役钉,役期一到,既成役傀,便会失神失魂。”
她顿住,继续说:“如此看来,无嫌的苦痛,也许是从别人那承来的,非她亲身所受。”
引玉不由得捂住自己的手腕,她可不想变成役傀,意味深长说:“这么说,早在二十三年前,无嫌就成了役傀。她背后那人了不得,才是真想要我性命的。”
莲升不语,倏然看向脚边。
引玉垂下目光,“地下怎么了。”
“有生气。”莲升说。
这时康家人走楼空,什么孤魂野鬼都往这涌,使得那缕单薄的活人生气越发醒目。
康家祠堂摆满了新鲜供品,什么鸡鸭鹅猪,别家求都求不来的,他们却干放在这。灵案上三足小鼎不知是被谁掀翻的,香灰洒了遍地。
引玉低头找寻,见香灰边缘有一残缺鞋印,显然有人曾在祠堂中徘徊。她循着鞋印扭头,却只见到一堵墙。
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带着躯壳穿墙,这属实离奇了些。
“你看。”引玉捂着手炉,腾出一只手指向地上足印,极慢地跟着走了过去。
这里的确有残余的生气,不知是不是谢聆的,照理说,这里不该还有其他人。
莲升跟着走,在引玉还盯着墙的时候,她蓦地转身,说:“有禅灯。”
“什么?”引玉随之扭头,诧异地盯了过去,佛寺之物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
莲升又走回灵案前,弯腰摸索了一阵,蓦地叩开了一处暗柜。
暗柜打开,木头响得刺耳。
引玉弯腰去看,只见灵案下竟藏着一只佛龛,佛龛左右果真供有禅灯。
“长明火。”莲升拨动火苗,皱眉说:“此火难得,是至高礼数,只供给崇敬之人。”
要是引玉没有记错,这晦雪天里的寺庙和道观,可都是康家率先砸毁的,他们不敬神佛,也见不得旁人去祭拜,这样的康家,怎会在祠堂中藏着佛龛?
“宝莲座,参禅指。”莲升半蹲在那座低矮的佛龛前,冷漠又冒昧地伸手摩挲,指腹从那金身坐佛下刻着的字痕上抹去,神色古怪地说:“小悟墟的铭文。”
引玉怔住,抱着手炉蹲下。
龛中佛像何等熟悉,竟也是披发头陀,好像不拘一格,只可惜这尊像的面容还是太抽象了些,看不出是不是无嫌。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引玉看见了那串扭曲的字,这些字曾困扰她许久。
莲升开口:“涅槃。”
涅槃,超脱生死,泯灭而常在,这似乎是僧人们的追求之一,是一种境界。
引玉心中忽萌生出一个念头,她眯起眼说:“是其他的神佛不被欢迎,才一一打砸,只有这尊能受供奉?”
只见莲升握住那两掌大的佛像,摸索片刻后,猛地将其一旋。
佛像动了,莲花宝座却稳立不变,独独坐在莲上的佛像背过了身。佛像身后不是披散的头发,而是一张脸!
“双面佛?”引玉诧异,“是小悟墟的佛陀么,是谁?”
佛像背后那张脸带着古怪的笑,似乎和疯魔没有两样,叫人看得胆寒心惊,这能是寻常人会贡在家中之物?
“见所未见。”莲升也略显愕然。
想到厉坛下的石像,那像只有几分像无嫌,底下似乎还有一层,不知是不是也藏了另一张脸。
引玉越发觉得,无嫌只是个幌子。
随着佛像转身,足印消失的那块地砖倏然下沉,竟露出一处地道。地道下有火光闪烁不定,定是有人进去了。
引玉站起身,站在地道边沿往里打量,看不见阶梯,往下似乎没多深,要跃下去不是难事。
莲升走了过去,身后佛龛里那尊像缓缓转动,竟在回正。她扭头投去一眼,不以为意道:“下去看看。”
引玉还抱着手炉,哪好往下跳,只好先把炉子搁在地上。
她下跳时,趔趄着差点跌了出去,身左右一撞,肩骨被撞得发疼,才知康家祠堂的地道竟窄成这般。
远处有明火,前路逐渐开阔,深处似有暗室。
在莲升跃下后,那石砖重新合上了,想必佛龛里的像已完全回正。
莲升又把手炉塞到引玉手里,说:“捧好了。”
引玉抱着炉子,借着火光睨莲升,“不想牵我,所以给个汤婆子敷衍我?”
莲升把手伸到引玉面前,望着前路说:“牵着好走么。”
“好走,但我不牵。”引玉慢吞吞往前挪。
莲升两手空空,掌心只得贴上裙边。
走进去时,引玉特意放轻脚步,越是往前,越觉得眼前金光刺眼,再一看,分明是火光映上金银玉珠,宝物熠熠生辉!
这地方,压根就是康家放置掳来财宝处。
再一听,有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又有人唔唔叫唤,好似被堵了嘴,喊叫声含糊不清。
引玉的肩蓦地一沉,看了撘在肩上的手,才回头不解其意地投去一眼。
莲升擦着她的肩走到前边,说:“你走后面。”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问:“谁。”
两人倏然停步,听见剑尖擦地而过的吱吱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火光中步出。
是谢聆。
谢聆也诧异,皱眉问:“你们怎么下来的?”
“你怎么下来,我们便是怎么下来。”莲升说。
谢聆无从反驳,转身继续用剑尖挑起那些珠宝翻找,捣得地上一团乱,说:“我在找一只长命锁。”
走近,引玉才看到那被捆在角落里怒目圆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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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钟雨田么。
此人压根没在客栈里好好休息,跑这来了。
谢聆翻找的剑微微停顿,冷声说:“我进来时看见他在行窃,他话太多,很碍事,我便把他捆起来了。”
捆在钟雨田身上的链子,可是金子敲成的,想必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享受这待遇。
钟雨田唔唔狂嚷,偏一个字音也吐不清,眼急得都红了。
这钟雨田当真是无处不在,引玉还挺好奇,走过去说:“我若帮你把嘴里这团布取了,你不能闹,否则我就把你丢回厉坛。”
谢聆约莫还不知这人是她们从厉坛下救出来的,回头问:“丢回厉坛?”
“他被康家人丢到厉坛下,差点被僵生吃。”引玉语气轻飘飘。
钟雨田周身难受,哪还敢闹,频频点头答应,示意自己不会闹事。
引玉拉出那团布,刚取出,便看钟雨田神色大变,似要破口大骂。她不紧不慢,把食指抵到唇前,“嘘”了一声。
钟雨田忙不迭把话全咽回去,改口说:“我也是听说康家大火,所以才冒险前来,想、想……”
“行窃。”莲升说。
钟雨田噎住,脸又红又白的,眼睛一个劲转溜。
“你怎么知道康家祠堂有暗室?”引玉眯眼。
钟雨田连忙说:“我曾是康家的雇工,为康喜名做事,后来被赶出去了。那康喜名曾指使我做过不少恶事,自己不受宠,当不上家主,便心思歹毒,连自己侄儿都要害,所以康觉海的好大儿才在床上躺了数载!到头来,被驱使着帮亲侄儿找替的还不是他!”
他一啐,继续说:“我才不是因为夺粥被扔下厉坛的,那康喜名公报私仇,怕我把他的那些腌臜事说出去,想杀我灭口!”
引玉眼一眯,“你既然为康家做过事,也知道金库和佛龛相连,那你知不知道,康家为什么要供那尊佛?”
钟雨田不愿把身上的金链子挣坏了,讪讪说:“听说是设坛的仙长赠的!”
引玉了然,那被供在龛里的,果然才是真厉害,许就是给无嫌下役钉的,也是……助无嫌成仙的人。
“你又是怎么下来的。”莲升看向谢聆。
“此人打翻了香案上的鼎,我是循着他的足迹找到暗道的。”谢聆将剑尖刺入堆叠如山的金银中,仿佛在大海捞针。
这里的宝物多如牛毛,又全是金灿灿一片,要找到那只长命锁,谈何容易。
钟雨田慢慢挪着,背过身不敢正视引玉的眼,嘀咕说:“当时大火烧得正旺,康家又亟需灭火,我、我假装来帮忙灭火,可不是偷偷潜进来的。当时火势大,他们又无暇分辨,压根没看清我的长相。”
“得了。”引玉看这满屋的金银便觉得眼疼,“给你把链子解了,你帮着找一只长命锁。”
莲升冷淡地横过去一眼,食指一勾,捆在钟雨田身上的金链子便当啷落地。
钟雨田垂涎欲滴,小心翼翼问:“这金链子,我、我能要么?”
引玉抱着手炉一言不发。
钟雨田连忙摆手:“不是,我开玩笑,我才不要这玩意!”
莲升退开一步,不愿踩这遍地的金银,看谢聆似乎越找越急,刺进去的剑愈发没有轻重,索性问:“你要找的长命锁,是谁的?”
在财宝堆里翻找的人登时停住了,看那单薄身影,甚是寂寥可怜。
“谁的。”莲升又问。
谢聆竟是声音带颤地说:“我妹妹。”
“我要的是名字。”莲升不冷不热道。
谢聆握紧剑柄,剑尖直杵着地,借以撑直身说:“谢音。”
就是在此前的世界,借名寻物也不是稀罕事,物件和所属者之间,总会有特殊的连结。
只是引玉发现,莲升脸上的漠然竟细微一滞,问:“怎么了?”
莲升深深看了谢聆一眼,掌心金光飞逸而出,钻得那丘珠宝叮当响。
少顷,金光托着一长命锁从杂乱的珠宝中钻出,长命锁铿地落下,而那金光寂寂无声地归回莲升掌心。
谢聆不问金光为何,目光逐着那只长命锁坠落,瞳仁猛地一震。
“可是此物?”莲升问。
谢聆手中剑叮地落地,他手中空空,双掌却颤个不停,眼里竟已是猩红浸润,好像血泪俱出。
钟雨田也不说话,被谢聆那模样唬住了。
谢聆向来沉默,此时溢出眼底的情绪好似天上月明,能掀得潮涨潮落,掀得海水激荡。
他似乎要哭了,却固执着没有弯下腰背,更没有低头。
他的目光微微下垂,姿态明明还是端正无比,周身却好似写满了脆弱和低微,他像是兜不住海河的岸堤,一触即溃。
半晌,谢聆才弯下腰,双手捧起地上的长命锁,哑声说:“是它,是谢音的长命锁。”
引玉观此地已无值得探寻之处,又觉得该给谢聆一些空间,转身问莲升:“出去么。”
莲升颔首,目光从谢聆身上一扫而过,不做停留,说:“走。”
钟雨田这才像是被赋了魂的躯壳,猛地腾起身,手忙脚乱追上去说:“带上我!”
如何进来,自然就要如何出去,墙上的机关并未做隐藏处理,叫人一摸就摸着了。
在石砖打开后,谢聆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把长命锁紧紧捂在心口。
这晦雪天里,人人都有故事,引玉只是多看了谢聆一眼,没有多问。
出康家祠堂,一阵铃声随风而响,风来得急促,铃铛也响得狂乱。
祠堂一类的地方,其实不适合悬铃,铃声招魂不假,要是招来其他厉鬼鸠占鹊巢,怕是整个康家以后的子孙都会遭殃。
起初来时没听到这响声,此时引玉才觉得诡异,循声抬头,便见飞檐上有一只玉雕铃铎。
“铃铎怎么会挂在这。”她眯起眼打量。
莲升也才听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过去。
那玉雕铃铎传出的声音似有古怪,一听便让人心乱如麻,好似什么琢磨不透的怨怒哀愁全都从心底涌上喉头。
“金子,我要金子!”钟雨田一个转身,又要走回祠堂,却被高出一截的门槛给绊了个狗吃屎。
摔了这一跤,他还没醒神,四肢并用地爬到佛龛前,作势又要打开暗道。
引玉原只是觉得铃声吵闹,见钟雨田好似发狂,才明白,那铃铎分明有鬼!
就连紧按胸口的谢聆也目露异色,眦裂发指地握紧手中剑,随他一动念,剑便叮地作响,数道罡风自剑身旋出,撞得地上积雪飞扬。
莲升神色骤凛,分出两道金光,分别朝钟雨田和谢聆飞去。
金光往两人眉心处一钻,他们便定在原地,连面上神色都僵住了。
引玉捂住心口,各种理不清的杂念一窝蜂往外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过,只觉得满腔怅惘快要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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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来的,是欲,是被浓墨浸染后越发分明的欲。
在梦里,她一意孤行,执意摘下佛陀身边的莲,如今一颗心也在逼着她背道随心。
引玉忙往心口处锤,狠将目光从莲升身上撕开,她想要不假,可她从来不急求。
莲升定定望着飞檐下的铃铎,听见引玉窸窸窣窣要走,才回神扭头,问道:“你去哪?”
听见那声音,引玉更是心乱如麻,把手炉往莲升怀里一塞,冷声说:“别看我,也别同我说话。”
莲升还真不再开口。
引玉抿唇瞪向莲升,不想此人还背过身,不容她看。她只好跑进祠堂,本意是想找撘脚的椅子,但刚进去,便见到了一架梯子。
飞檐上那只铃铎,她得取下来,铃铎中一定暗藏玄机!
梯子很沉,引玉搬得何其吃力,在过门槛时,无暇留心太多,梯子一角猛从钟雨田脸上刮了过去,就跟给了他一大耳巴子似的。
“你想做什么。”莲升按住梯子,不让引玉往上踩。
引玉仰头,不愿多看莲升一眼,挤出声说:“取它。”
“那是魂铃。”莲升仰头说。
引玉皱眉:“魂铃?”
“不错。”莲升一弹指,那木梯便被推至墙边,撞出咚隆响声,“你想取,喊我就是,怎么还不许我和你说话。”
“你还能任我予取予求?”引玉嗔道。
莲升看她眉目间凝着烦乱,顿了些时,淡淡说:“也不是没有过。”
这回,沉默的倒成了引玉。她不大自在地退开一步,搓起冰冷的手催促说:“取它,快些。”
魂铃乃是招魂之用,玉器却是辟邪的,这两样东西融为一体,真是莫名其妙。
引玉攥紧袖口抬臂,感受风吹来的方向,随即发现,这铃铎压根不是在迎风而动,它……自有其动向。
就好像,是铃里的东西在挣,逼得它摇曳不休。
与此同时,那充斥整座康家大宅的怨气好像更加浓重了。铃铎摇得愈烈,愈是响亮,那怨气便愈是严寒刺骨。
莲升招手将飞檐上铃铎取下,不费吹灰之力。
被摘下的那刻,铃铎不动了。
“看来,康家的怨气和这玉铃有关。”引玉的杂乱思绪终于消停,她长舒一口气,伸手想朝魂铃碰去。
莲升不作声地将手屈在身前,不让她碰。
引玉只好作罢,眺着问:“里面有魂不曾?”
“有。”莲升微晃手腕,铃舌撞上玉壁,响得清脆悦耳。
铃一响,乌黑怨气便夺壁而出,受困在铃中的怨魂却现不得身,被死死禁锢其中。
莲升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玉铃,另一只手掐出金光。
莲纹弧光撞入玉铃,层层怨气像涟漪般震荡开来,却又被金光一一化开。
里边的魂挣扎不休,既然是鬼,便是怕这金光的,可它哪里抵抗得了,一下便被拽出铃身!
那鬼影灰蒙蒙地跌在地上,长发披散着遮住脸面,看其单薄羸弱,显然是位……女子。
既然怨灵已离铃铎,玉雕的铃便不会再被撞响,莲升这才收回钻入谢聆和钟雨田眉心的那寸金光。
金光一收,两人速速回神。
钟雨田捂着脸哎哟叫唤,不知脸上怎么火辣辣的疼,喊道:“我怎么摔在这了,我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谢聆眼底怨愤顿消,见地上蜷着一灰蒙蒙的鬼影,连忙冷起脸把剑捡起,问:“哪来的怨鬼?”
鬼影抬头,灰白的脸露了出来。
看清那张脸后,谢聆惊诧大喊:“康香露——”
作者有话说:
=3=
第64章
谢聆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就是这一张脸。
那时他日日和谢音守在康家门外,可不就是为了见到康香露?怎么可能认错!
康香露没有成仙,否则她也不会变成怨鬼,她的模样和离开康家时一模一样, 可想而知, 她走后不久便丧了命。
谢聆提剑和握住长命锁的手俱是青筋暴起, 他定站不动,好似遭到了五雷轰顶, 双目圆瞪着,眼中既是惊诧, 又是愤懑。
谢聆想, 康香露是跟着那群修士离开的, 那一行人,个个都是侩子手!
康香露惨啊, 逃过了康家, 却还是没能逃过死劫。
“你怎么会在这?”谢聆厉声,“怎么会是你!”
引玉怔住, 没想到康香露竟就藏在康家,甚至已经……死了。
在还没听到谢聆喊出那一声时,钟雨田便已隐约看见一个鬼影,他此前被吸走了生气,如今尚未恢复完全,就跟开了阴阳眼一样。
他一见那鬼影, 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随后才听见谢聆的喊声, 眼中不由得露出茫然。
“你也见过康香露?”引玉低头看向钟雨田。
钟雨田牙齿打颤, 磕磕巴巴说:“也许见过, 但我那时不过三岁大,哪里认得!不过,我后来在康家帮工,倒听过不少康香露的事,听说她以前极不受待见,后来登仙了,老夫人才对她另眼相看。不过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康家人提起她时,话里难掩不屑!”
他不敢看康香露的鬼影,战巍巍看向引玉,连忙又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的确是康香露。”莲升垂视着康香露,手却指向祠堂,说:“她和康家族谱相系。”
康香露的鬼影缩成一团,她手脚齐全,身上半点血迹不见,若非面露死相,脸色灰败,想必还会被错认作活人。
此事的确耐人寻味,在康家口中本该登仙的康香露,怎么会在这里?
谢聆提着剑趔趄着走了过去,停在康香露面前,悲恸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死了,又怎么会在这里?”
康香露却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听见有人问话便歪头去看,双眼微微眯起,似在辨认问话的人是谁。
可谢聆已是年过三十,岁月在他身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他哪还留有幼时的轮廓。
更别提,二十多年过去,就算他模样未变,恐怕康香露也不记得他了。
谢聆目眦欲裂,连带着手里的剑也颤抖得嗡鸣不已,哑声说:“你怎么会死,怎么会死?是那群修仙人害了你吗,你说,我去为你报仇!”
康香露竟扯出一记惨淡的笑,依旧没认出面前的人,望着阴沉沉的天说:“我怎么出来了?”
谢聆把剑丢在地上,颤着手想去碰康香露的脸。还没碰着,他心知碰不到,猛地收手打住。
引玉也朝康香露走近,低声问:“是无嫌害你?”
“她不恨害死她的人,反而要回康家?”钟雨田在边上颤着声嘀咕,他不敢看康香露,却不碍着他开口。
钟雨田不知道“无嫌”是谁,但料想不是康家人,又说:“想来,她恨康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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