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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邬引玉又怎会好好相待。她往转经筒上使劲戳了几下,转经筒沉,得花上不少力气才能戳得它轱辘转动。
“你……用符水泡它?”鱼泽芝撑着床沿的手臂微屈,竟又靠近了些许, 沉着目光里带了隐约惊异。
邬引玉伏下身, 托住下颌, 好整以暇地欣赏起对方的神色,那神色看似不假。
她“嗯”了声说:“泡了, 我看这东西邪门得很,还以为藏了祟。”
鱼泽芝神色几变, 欲言又止, 最后竟是一松眉头, 很轻地呵出了一口气。
“您认识这东西?”邬引玉眯起眼。
鱼泽芝沉默着,似乎在这顷刻间, 什么顾忌和质疑全都化作云烟, 眉目间只余下寡淡如水的疏远。
半晌,她才说:“算认识。”
“怎么认识的?”邬引玉问。
鱼泽芝说:“见过类似的, 在以前住的地方。”
邬引玉托着下颌,手指轻飘飘地往面颊上弹碰,说:“有时候觉得您什么都知道。”
“抬举了。”鱼泽芝淡淡哼笑,问道:“能碰么。”
“能。”邬引玉下颌一努。
鱼泽芝拿起转经筒细看,说是认识,实际还不是得到处捏捏碰碰, 和邬引玉第一次见到时别无不同。
“很沉。”她评价。
“在医院门口时,您说我重, 重的其实是这东西。”邬引玉可不想被误会。
寻常物件, 像转经筒这么大的, 再重也该有个度,但这只转经筒,比板砖还沉。
鱼泽芝越看,眉心颦起的幅度愈深。
邬引玉轻飘飘问:“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多半有。”鱼泽芝握住长柄,似是想顺着摇上一下,没想到转筒卡死了。
她不再尝试,垂视邬引玉问:“试过打开吗。”
“试过,找不到开关。”邬引玉微微耸肩头,捞起烟杆说:“我问过人,他说从未见过这样的转经筒,它到底是什么。”
“一个容器。”鱼泽芝说。
邬引玉闷笑:“您不如说,这就是个东西。”
“用来囚禁魂灵的容器。”鱼泽芝补充,淡漠的眼中仿佛暗藏累世的忧思。
“囚禁?”邬引玉看得一愣,听得又是一怔,心跳如雷道:“它起初是没有这么重的。”
鱼泽芝平静得像是一听便了然于胸,问:“还有何异常?”
邬引玉甩起烟杆上的红穗子玩儿,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说:“里面偶尔会传出声音,吵得我夜不能寝,所以我才以为它藏了祟。”
“什么声音?”鱼泽芝再度追问。
邬引玉抬起手指往唇前抵,很轻地“嘘”了一声。
见状,鱼泽芝举起转经筒,放至耳边静静等待,可过去许久,也没听到什么怪声,反而听到邬引玉扑哧笑了。
邬引玉本就虚弱,如今一笑,眼都红了,眸光盈盈地望去,说:“鱼老板,这玩意不是声控的。”
她又解释道:“它总是响得很突然,似乎没有来由,或许是下一刻,也或许是下下刻。”
“什么样的声音。”被捉弄了一回,鱼泽芝也不恼。
邬引玉眼中笑意一敛,正色说:“叫喊声。”
“叫喊?”鱼泽芝皱眉。
邬引玉目光往上一挑,慢悠悠说:“很多声音在一块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呼救,或是惊叫,也有哭闹。”
这样的形容,听着倒有几分像两际海。在过独木时,可不就能听见海泽里的各种哭闹么。
“您说这是囚禁魂灵的容器。”邬引玉话不敢说太满,“我想,里面可能真的藏了不少魂。”
“合该越来越沉。”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漫不经心地拨着烟杆的红穗,“声音太多,我辨识不出,五门失踪的人是不是也在里面。”
“宋夫人为什么给你。”鱼泽芝吞吐而出的气息,有着与其主迥然不同的百转柔肠。
温热的,柔软的。
邬引玉撑起身,竟是又迎上去一些,说:“她说,这是我的东西。”
她那水涟涟的目光,明目张胆地扫在鱼泽芝的面庞上,又说:“但我毫无印象。”
鱼泽芝还是波澜不惊,气息止步不前,唇一动,竟道:“那便不是你的东西。”
“不是?”邬引玉一愣,眼帘翕动着眨了几下,“鱼老板对上面的字形有印象么。”
“有,认得一些。”鱼泽芝不遮掩了,淡声说:“ 是安康吉祥之意,不过这些字是反着刻的。”
“如何反着?”邬引玉皱眉。
“镜像。”鱼泽芝说。
邬引玉是信的,起先在邬家地下室时,鱼泽芝不就用了这样的字来试探她么。
她意味深长地问:“鱼老板从何得知,从古书上学的?”
“生来就会,你信不信。”鱼泽芝又说:“宋夫人是怎么拿到的。”
邬引玉说:“她说是我小时候突然把玩在手的玩意儿,不知从何而来,跟从天而降一样。”
她还用了个拟声词,说:“嗖的,突然就到我手里了。”
按正常思路,这可不就是天方夜谭么,若不是邬引玉在扯谎,便是宋有稚说了假话。
“我听不到里面魂灵的声音,也不知道要怎么打开释放。”鱼泽芝把转经筒放回床上,直起身说:“收好,先出去吃饭。”
邬引玉索性撑起身,把转经筒装回包里,扫了眼这满壁的魔佛,说:“吃完饭顺道送我回酒店?”
“吃完饭回来休息。”鱼泽芝淡淡一哂,“酒店那么多住客,你也不怕害着他们?”
这话还挺有道理,邬引玉想。
出去时,鱼泽芝特地把那间客房的门锁上了,省得旁人无意闯入。
鱼素菡在楼下坐了好一阵,檬檬就伏在她腿边。
那狗儿上半身看起来蔫蔫,尾巴却摇得够欢。
邬引玉下楼时一步一停,省得腿一软便又倒在地上,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看见楼上的人下来,鱼素菡抱着玩偶跑至门边,急不可耐地想去吃饭。
檬檬跟在她身后,和附在纸人身上时一样,绕着边上人的腿直打转。
饭是去盛鲜宝珍坊吃的,那地方虽然离鱼家远了些,不过路上没碰上什么红绿灯,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邬引玉想起,上回鱼泽芝可不就是约她在盛鲜宝珍坊见的面么,头一天说是一起吃饭,结果聊完鱼泽芝便走了,那桌菜只她一个人吃。
盛鲜宝珍坊足够安静雅致,倒是谈事情的绝佳去处。
点好菜,鱼泽芝没避开身侧抱兔子的丫头,一边清洗起手边的茶具,说:“刚才我试着联系了吕老和封老,但那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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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似乎出了问题,电话打不通。”
邬引玉下意识觉得,吕冬青和封鹏起等人也遇事了。
“上午来电时,吕老说牙樯滩那边失踪人口太多,冥簿上大半的魂都找不着。现在还说不准,那些魂是不是在那东西里。”鱼泽芝别有深意地看向邬引玉,用镊子夹住烫热的茶杯,往对方面前放。
邬引玉睨了鱼素菡一眼,顾及到有小丫头在这,一些话不敢说得太直白,说:“高祖辈有人要害五门,也许也是从那一辈起,祖上便不让后人靠近牙樯滩。如今那边闹灾,五门和牙樯滩又陆续有人失踪。你说,转经筒是不是在救他们?”
“所以我想下地再问判官,牙樯滩的失踪者是怎么回事。”鱼泽芝泡好茶,往对方杯中倒。
邬引玉端起茶杯晃晃,说:“我去吧,你照看素菡。”
“也好。”鱼泽芝竟不迟疑,毫不担忧般,轻易便交托于她。
在菜上来后,茶托便被撤到了边上。
邬引玉饿是饿,但吃得不多,还是没什么胃口。她这段时间,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不太想折腾自己的胃了。
吃饭时,鱼泽芝看了她数回,干脆跟服务员要来一碗稀粥。
邬引玉一看面前那寡淡的粥,愈发没有胃口,睨着边上的人说:“你怕是在折磨我。”
“真折磨就不是这样了。”鱼泽芝打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邬引玉直勾勾盯着身侧的人,用舌尖试了温,才把粥含进嘴里,咽下道:“服务周到,这待遇……我是头一个么。”
“别人求不来。”鱼泽芝又打了一勺粥,说:“夜里实在难受,拿着那块玉睡吧。”
“嗯?”邬引玉别有用心地把勺沿舐干净了。
“有安神之用。”鱼泽芝面不改色道。
红玉到手已有一段时间,邬引玉从不知道,那玩意竟还有如此妙用。
只有鱼素菡一人海吃海喝,这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一个,肚子却比邬引玉和鱼泽芝还能塞,吃完甚至还拉起鱼泽芝的袖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鱼泽芝会意,“有你的布丁,一会儿会上。”
鱼素菡这才满意地松了手。
既然是要下地,当夜邬引玉必不可能早早就睡下。正巧她也睡不着,便倚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已干净如初的墙。
时间还差上一些,她干脆看了会新闻,得知牙樯滩那边灾害连发,失踪和死亡人数持续上升。
她正看得眉头紧皱,忽然听见一声呼喊,可不就是从转经筒里传出来的么。
那只转经筒就搁在昏暗台灯下,上面的漆和宝石俱是黑蒙蒙的,乍一看和墨迹无差。
邬引玉立刻爬起身,想去敲鱼泽芝的房门,才刚穿上鞋,那喊叫声竟又没了。
她只好恹恹地坐回去,拿起手机看起新闻下的评论,看见有人说,牙樯滩那地方本就不吉利,常有人撞鬼。
这和祖辈的叮嘱有些像,也是说阴气重,阴魂多。
思索过后,邬引玉还是和那人私聊了一阵-
千真万确,我家祖上就住那,虽然我一次也没回过那边,不过听说那边有座草莽山,和牙樯滩挨得很近,进过山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发疯。
邬引玉倒觉得这像是编造出来的怪谈,哧地一笑,紧绷的肩颈随之松开。
过了一阵,那人又说-
听说以前发生过更离奇的事,有一批村民进山,回来的全都病死了,村里老人说,山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这次的灾害,多半和草莽山脱不了关系,晦气!
邬引玉半信半疑,却还是道了声谢,再看时间,离十二点已经差不多了。
有了鬼牒,便不用辛苦施术,轻轻松松就能到两际海。
过独木,见冥塔,冥塔上的灵灯万年不灭,铃铎叮铃作响,似有安魂之意。
守塔的阴差在见到邬引玉的鬼牒后,便打开大门容她进入。
上去后,邬引玉没见着判官,静等了一阵还是没等到,只好回到了塔底。
塔下两名阴差俱在目不斜视地望着远处独木,没一个过桥的人能避过他们的双眼。
邬引玉刻意挡在左侧那阴差面前,她一挡,阴差便歪了身,就算姿态别扭,也要紧盯住海上的独木。
这阴差木愣愣的,只会歪身,不会斥责,比鱼家满屋子的纸扎还像假人。
邬引玉登时笑了,问道:“知道判官去哪了么。”
那阴差呆头呆脑地说:“让。”
另一位阴差眼珠子一转,似乎比左边的更灵动些,他使劲地瞪眼,好像要口出恶言,偏偏嘴巴紧闭着,一个字音也哼不出。
原来这俩阴差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哑巴。
邬引玉便朝右边那位看去,发觉右边的嘴虽然紧闭着,却像在咀嚼着什么,左努右努个不停。她定睛一辨,才发现这阴差被施了禁言之术。
既然是在两际海,阴差嘴上的禁言术自然是判官施的。
阴差使劲儿努嘴,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加上他那张脸白惨惨的,看着有点瘆人。
邬引玉哪是循规蹈矩的,当即从香囊里取了张符,用其将铜钱一包,挤到了这阴差舌下。
这样的小把戏无法根除判官的禁言术,只能让阴差暂时得以开口。
阴差应当是久不说话了,开口时一个字音也没咬准,叫人听得摸不着头脑。
邬引玉仔细分辨,终于把那稀稀拉拉的字音拼凑成了一句话。
阴差说:“大人去看磨了。”
邬引玉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阴差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这么一句话。
“什么磨。”邬引玉问。
阴差摇头,觉察到符箓上的念力正在衰弱,又惊恐地瞪直了眼,连忙说:“小的无意撞见,有人往两际海丢了东西,大人怕我往外说,遂施了禁言术,如今小的终于能开口了!”
邬引玉听得昏头打脑,追问:“丢了什么,什么人,何时?”
符箓果真要失效了,阴差心急如焚,咬字不清地说:“十二面骰,女子,长相胜似五门鱼家家主,二十三年前!”
“二十三”这数字就好像烙在了邬引玉的魂上,她浑身一震,还想追问的时候,阴差已说不出话,又一个劲瞪眼努嘴。
一样的术法若是再施一遍,定会留下明显痕迹,邬引玉冒不起这个险。
她神思恍惚地想,鱼泽芝果然来过两际海,又去了邬家托孤,难怪判官和宋有稚在见到鱼泽芝时,反应出奇一致。
只是,不知道她的出世和那只骰子有无关联。
判官还真在看磨,不在冥塔上,而是在塔下一隐蔽之地。
那磨大得出奇,好似能用其将整个人间撬起。
数不胜数的魂围在边上,竟都是五门人的模样,有还在世的,亦有逝世多年的,俱佝偻着背不知疲乏地推磨,就好像一群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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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夜辛苦劳作的驴。
所有魂灵间都有一根殷红的线将他们牵着,那是五门间不可磨灭的牵连。
不出所料,魂灵中既没有邬引玉,也没有鱼泽芝。
判官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鱼泽芝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在二十三年前便见过这人,陌生却是因为,她压根不是五门中人!
他猛一甩袖,成千上万的冥簿浮在半空,书页全部哗哗翻动,听似大雨滂沱。
倒是有“鱼泽芝”此人,但是冥簿中记载着的,与她的生平无半点交集,原该在“鱼泽芝”躯壳里的魂,早早就该夭折了,根本没有当上家主的机会。
是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女人,夺舍了那具躯壳,还瞒住了活死无常。
判官烦闷至极,再度挥手,半空中悬着的冥簿全部不见。
那两人的前世今生竟无迹可寻,他索性抬手,招来一本空白命簿,提笔将邬引玉的名字书下。
刚写齐,那墨迹便渐渐消失,竟连写都写不出来!
判官头痛欲裂,总觉得不光是人间,还是地下,有一些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索性离开,从地底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邬引玉的身影。
来得正好,判官步出门外,故作镇定地说:“邬家人,若有事上报,便进冥塔来。”
在下地前,邬引玉便做足了准备,给自己留了退路,她知道判官已在怀疑她的身份,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稍作思索,她跟着迈进塔中,只是步子迈得极慢,闲适得出奇。
落地纸灰纷纷变作白蝴蝶,呼啦一声撞上门窗。
再上冥塔,邬引玉正想问牙樯滩的事,没想到判官先发了话。
判官问得直白,说:“你和鱼泽芝究竟是什么人。”
“您在说什么,难道鱼家家主的冥簿也找不着?”邬引玉故作糊涂。
判官定定看她,转而说:“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取一样东西。”
“大人先忙。”邬引玉规规矩矩站着。
片刻,判官端着一碗汤汁走来,往案上一放,说:“喝了,找不到冥簿也许是魂灵淟浊,断了牵连,这是净灵水,你且喝下,容我再试试。”
邬引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却没有露出迟疑之色,只是端起时微微一顿,细辨这汤汁的气味。
不是净灵水,闻起来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倒像是解忘醧的苦水。
她好像明白判官的用意了,判官是觉得她往生后忘事了,所以才取来这一物,想解去忘醧之效,好得知她前世究竟是谁。
这东西轻易不能取出,人往生踏入两际海,就是一条路走到黑,哪能走什么回头路,要是喝了苦水记起前世种种,定会坏了因果循环。
邬引玉还是喝了,如今她是灵体之姿,倒也没有什么能伤得着她,如果这苦水真能起效,倒也是一桩好事。
判官戴着面具,估计眼也一眨没眨,不看着她咽完不安心。
喝得一滴不剩,邬引玉把碗往桌上一搁,怪的是,这苦水入腹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感觉如何。”判官又说:“一些人喝了净灵水会痛苦难忍。”
就算这不是净灵水,喝了也该有些效果吧,可邬引玉就是周身轻轻,脑中空空,什么药效也体会不到。
她哂着说:“看来我是例外。”
作者有话说:
=3=
第42章
喝的不是这里的忘醧, 此处的苦水自然也成不了解药。
邬引玉心中仿佛有灵光一现,浓雾暗影般的迷惘被照得荡然无存。她了然,梦里的地方,才该是她灵魂归处。
判官状似惶惶地退了数步, 跌坐在座椅上, 僵着声说:“起效或许会慢一些, 不如这样,你改日再来冥塔一趟, 今日照旧路回去,我便不送了。”
邬引玉怎可能连个心眼也不留, 直接问:“可我没有冥簿, 此后该如何是好。”
判官故作镇定说:“写上便是!”
“现在能写么?”邬引玉追问。
判官撘在桌上的手微一动弹, 却没拿笔,说:“此事工序甚多, 你等着就是。”
邬引玉点头说是, 转身便离了塔。
冥塔下,那两位阴差还是岿然不动得站着, 其中一位木讷如斯,另一位挤眉弄眼,像在求救。
邬引玉哪救得了这阴差,她如今进退维谷,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只能拂了对方的意, 不多看他一眼。
上独木前,她料想判官不会善罢甘休, 但回头见冥塔森森, 还是踏了上去。
起先那独木一点问题也没有, 边上黑蒙蒙的海水也和平日一样,水声滔滔,似是有无数魂灵在扑腾挣扎。
乱腾腾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捣得人心乱如麻。
“我下辈子不敢作恶了,求大人放过!”
“想回去看一眼我的子女,看完那一眼,我必老实受罚!”
“好烫的海水,好痛,我要被煮熟了!”
“冷,冷死我了!”
邬引玉无动于衷,她已不是头一次过独木,此时听到这样的哭闹,已是波澜不惊。
走到近半,异象顿生,独木竟摇晃不已,像是海上扁舟,很快就要被大浪撞到支离破碎!
这样的独木,又怎能容人站稳?邬引玉一个趔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鬼怪在水中备受折磨,活人要是掉进里面,也好受不到哪去。跌进去,活人魂极易和躯壳断开牵连,会再也回不了阳间。
海水看似没有沸腾,也没有结冰,实则一侧滚烫,一侧寒凉,专用来洗去恶鬼身上的罪污,蹚过这海,才能到孽镜台前,过了孽镜台,才能往生。
海上原本能落脚的地方也就只有两足宽的独木,如今独木晃荡不停,又没个扶手,分明是要将独木上的过客往死里折腾。
水里恶鬼还跟疯了一般,齐齐露出骷髅利爪,作势要把邬引玉拉下水。
若非判官有意,独木又怎么会晃成这样,恶鬼又怎敢拉人下水?
邬引玉一颗心高高悬起,猛将腕上一串五帝钱捋了下来。她仰身一倒,背后是齐齐伸长的灰白手臂,近要坠入水中时,一道莲纹弧光倏然亮起。
好亮,她近要睁不开眼。
所有鬼怪呜呜痛吟,不约而同地收回手臂,齐刷刷躲进水底。
整片海面静得出奇,竟连波澜也不见了,而横跨海面的独木也未再晃动,像是被人牢牢按住。
邬引玉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还没来得及扯断串起五帝钱的红绳,一睁眼便回到了现世。
睁眼的一瞬,她猛朝床头看去,只见有未来得及隐退的金光从锦盒缝里渗出。
须臾间,那光灭了,快得像是幻觉。
锦盒是鱼泽芝放在她床头的,傍晚在盛鲜宝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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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时,鱼泽芝还说,那红玉有安神之用。
原来,是被动了手脚才有安神之用。
邬引玉坐起身,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把桌上那锦盒抓了过来,慢腾腾掀开盖。
盒中红玉静悄悄躺着,摸起来仍是凉丝丝,冻得她匆忙缩起手指。
此时是半夜两点,虽然她素来没有扰人清梦的习惯,但此时各种疑问积攒心头,一刻也不想等,干脆爬起身,朝鱼泽芝的房间走去。
邬引玉轻手叩门,没想到才等了数秒,门便开了。
鱼泽芝站在门里,虽然换了睡袍,头发也松松散散,可眼里没有倦意,显然还没睡下。
“方便聊聊么。”邬引玉环起手臂。
鱼泽芝偏身容门外人进门。
经这一遭,邬引玉倒是又弄清楚了一件事,比方说,鱼泽芝不会害她。
于是她毫无顾虑地往对方沙发上坐,慢悠悠说:“好累。”
鱼泽芝倒是平静,自顾自倒了杯温水,往她面前放,说:“从两际海回来了?判官怎么说。”
邬引玉睨着面前的人,目光挟了几分质问,那嘴角一翘,便似笑非笑着,像在勾着对方全盘托出。
“还是说。”鱼泽芝往她肩头轻轻一拂,将两际海鬼祟留下的指痕给拍散了,“判官什么也没提?”
邬引玉侧头看向那只手,距离太近,鱼泽芝腕上菩提木珠的香气已扑到她鼻边,熏得她心旷神怡。
她双手交握着往膝上搁,说:“我没来得及问判官牙樯滩的事,还差点被他弄进海里。”
鱼泽芝伸出食指,把盛了水的纸杯又推过去一些。
“还好有人救了我。”邬引玉这才捧起纸杯,不喝,只是用来焐手。
“什么人?”鱼泽芝面不改色。
邬引玉盯紧眼前人说:“您知道么,您搁在我床头的红玉发光了。”
鱼泽芝随之回答:“哦?难不成是它救的你。”
“我差点跌进两际海,一道莲纹弧光忽然出现,不光镇住了水里的恶鬼和摇晃的独木,还把我带回来了。”邬引玉放慢语速,笑盈盈说:“我睁眼时,看见床头的锦盒里有金光一闪。”
“原来那玉还有这等功效。”鱼泽芝神色极淡。
邬引玉当即问:“鱼老板好像不惊讶,说来您身上也有一块红玉,您见过那莲纹弧光么。”
“这倒没有。”鱼泽芝捻了下手指,是方才拂了邬引玉肩头的那只手。
邬引玉目光一顿,就好像那被捻了一下的,是她的心。
她不走心地哧了一声,慢声说:“二十三年前,有一女人到邬家托孤,托的是我。”
“原该在照片里的女人?”鱼泽芝的目光压根不躲闪。
邬引玉抿起嘴唇,寻思这人是不是和她一样转生后失了忆,故而问:“那鱼老板近日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不曾。”鱼泽芝答得飞快。
邬引玉是一点话也套不出来,显然,鱼泽芝试探过后,决定将她蒙在鼓里。
“平安回来就好。”鱼泽芝状似赶客,“夜很深了,回去睡吧。”
邬引玉找不到借口留下,只好起身说:“祝鱼老板有个好梦。”祝得不走心,所以听起来不像好话。
鱼泽芝没说什么,在走廊上目送邬引玉回房。
在那黑蒙蒙的两际海中,判官心也不安,他本是想把邬引玉弄进海里的,没想到竟叫她躲过了。
那莲纹弧光,他自然也有看到,辨出弧光中莲纹的一瞬,他心绪大乱,面具底下一张脸变得有些狰狞。
他是见过那道莲纹弧光的,就在二十三年前,是在陌生女子掷下十二面骰之前。
那时候,天上降下雷罚,齐齐堕下的掣电轰隆作响,就连阴间的天也被照得一片豁亮。
他寻思那雷是冲着他来的,故而数日不敢露面。毕竟作为判官,他做了恶,天道必要罚他。
那次的雷罚持续了三日,每每有天雷落下,都有一道莲纹弧光相伴,和方才出现的那道一模一样!
判官坐立不安,心想既然莲纹弧光来了,那雷罚是不是跟着也要来,他二十三年前能躲过,如今未必还能。
他磨磨蹭蹭又到了冥塔地下,看着那群五门的推磨“鬼”想,要不……全放走算了?
推磨的全是不完整的魂,只知道被驱使着做事,压根不知苦痛。
判官心绪大乱,不由得将二十三年前的神秘女子,邬引玉,还有雷罚一事联系在一起,寻思着,那日之事难不成是天道的试探?
他那时当作无事发生,可不就着了道?如今冥簿出错,因果大乱,所以雷罚势必还会再来,他在劫难逃!
判官心怀鬼胎,仔细回忆那女子的模样,那些模模糊糊的眼耳口鼻拼凑在一起,还真凑成了鱼泽芝的样子。
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撞上身前的推磨鬼,连忙挥袖,掷出一道鬼旨,想把去了牙樯滩的邬家人召过来。
鱼家只余鱼泽芝和鱼素菡,他只能从邬家那几人入手……
邬其遇已经往生,能问的就只有宋有稚了,也幸而还有人可问。
牙樯滩的暴雨还没停,去了那边的吕冬青等人也被困在其中。
沿江的楼房全被淹没,一眼望去泥黄一片,山上树木东倒西歪,还有土体在往下滑。
就算是活无常,那还是有着血肉之躯的活人,哪经得住折腾。他们辛辛苦苦逮到一些魂,便已累得动弹不得。
吕冬青和封鹏起年纪又大,即使身子骨再硬朗,也比不得年轻人,在去的第一天便齐齐病倒了。
宋有稚正照顾着两位老人,忽然察觉一阵阴气扑来,再看才知是判官发来的鬼旨。
吕冬青恰好睁眼,看见宋有稚接了鬼旨,那浓黑阴气在她手上展开,变作了文书一份。他哑声问:“可是判官大人来信了?”
宋有稚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判官只召见她,而其他人俱未收到鬼旨。她心有不安,生怕判官得知她接受了女鬼托孤,撒谎道:“判官召我们所有人下地。”
吕冬青皱眉,咳了几声,艰难撑起身问:“怎么只有一份鬼旨。”
“可能判官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呆在一起。”宋有稚别开眼。
对于如今的牙樯滩,他们有心无力,也是该向判官呈报的时候了。
吕冬青虚弱地说:“那走吧,及早将牙樯滩的事告诉判官,拖不得。”
封鹏起虽然闭着眼,但听得清清楚楚,在边上说:“把邬其醒喊回来,我们一同下地。”
五人齐齐到了两际海,进冥塔后一路上走,竟没见到判官。
吕冬青心急如焚,带着人回到塔下,逮住守门的阴差问:“可知判官去了何处?”
两位阴差,只有一位开得了口,能开口的那位还木木讷讷的,张口只道:“等。”
另一位僵着身,眼瞪得巨大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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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阴差,模样看起来竟比海里受折磨的恶鬼还要阴毒。
幸好吕冬青在这行干了数十年,什么样的鬼没见过,干瞪眼的阴差根本吓不着他。但很快,他便发现,这鬼瞪眼分明是在挣扎,挣扎身上束缚!
两际海是判官在管事,阴差要是身上有缚,那必然是判官下的。
如今判官虚弱,所以这阴差才有挣扎的余地。
可这里的人都不是邬引玉,胆子大不到敢去除判官下的缚。
那阴差的眼瞪得更大了,僵硬的身微微一侧,随之浑身颤抖,癫痫般朝塔内挪步。
吕冬青看得惊骇不已,回头道:“这……”
封鹏起也不明白,但看得出这阴差是想带路,连忙道:“跟上他。”
阴差拿着戟走进塔里,在那有无数纸灰坠下之处,他矮身一跪,脑门狂往石板上磕,尤像请罪。
吕冬青愕然发现,石板之下是空的。
阴差已是游魂之姿,就算磕得皮开肉绽也流不出血。他转而挺起腰背,手指哆哆嗦嗦地在石板上戳,好似在画什么。
吕冬青恍然大悟,环视了一圈后,蓦地抬手接住了飞扬的纸灰。
未落地的纸灰变不成白蝴蝶,往手上一沾,便会留下灰迹。
吕冬青蹲下身,照着阴差比划的走势,慢吞吞地画出来一个图案。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塔中站着的五门人竟被“吸”到了地下。
吕冬青心跳如雷,没想到冥塔之下竟还有这么一个隐蔽之处。
他欲寻判官身影,一个转身,一只巨大的石磨撞入眼中。
石磨边上,有一群身上系着粗绳的魂正在费力推磨。
那些魂单薄透明,但模样还是能看得清的,一个个的竟都眼熟无比。
吕冬青看到了五门的祖辈,还有自己的儿孙,随之,还发现了自己所在!
正推着磨的魂,似乎……全都是五门的,而判官就站在边上。
判官没料到会有人闯入,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扬声道:“你们怎么下来的!”
五人都慌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古籍上曾提起过,两际海确实有一石盘大磨,若有人做了罪不可赦的错事,其子孙后辈都要舍下一魂在阴间推磨,其肉身也需为阴间做事以偿债。
最开始的活无常,便是这么来的。
吕冬青百思不得其解,他以为五门做活无常,只是自古以来的糊口手段,没想到竟是为了偿债。
可是,五门的祖辈们又是做错了什么?
判官猛朝宋有稚看去,他发出去的鬼旨明明只有一份,想必是宋有稚动了歪念。
宋有稚瑟瑟发抖,紧握住邬其醒的手臂,哑声道:“是守塔的阴差教我们下来的。”
判官戴着面具,神情难辨,但说话咬牙切齿,分明是动了怒,“你告诉我,邬引玉到底是怎么来的?”
除了宋有稚,没人料到判官会问这个,四人齐齐朝她看去。
宋有稚瞪直眼:“她……”
“说!”判官冷声。
宋有稚两眼一闭,颤巍巍道:“我二十三年前怀的是死胎,恰好有一个陌生女人来托孤,她在邬家暂住了几日,非人非鬼,我和邬其遇很是害怕,不得不收下。”
判官倒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位女子,是不是和鱼家家主长得一模一样!”
宋有稚睁开眼,朝远处的推磨鬼望去,扫了一圈没见着鱼泽芝,鱼泽芝怕也不是鱼家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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