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弄下来!”
“郎中,”周乾跟着走过来,“我先去沿路哨探,若有什么不对,就传信给朱獠。”
“去吧,”贺兰浑点点头,“机灵点儿,有事立刻传信回来。”
抬眼一望,纪长清又走得远了,清冷身影在夹岸烟柳中时隐时现,脚底下有零星盛开的野花,贺兰浑平素并没有什么文雅精致的情思,此时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再一细想,这诗分明说的是深秋景致,眼下可是初春,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瞧你这点本事,好容易想起个斯文玩意儿,还是错的!”
拍马追上纪长清,未曾开口先已笑了起来:“道长。”
纪长清抬眼,对上他亮闪闪一双桃花眼:“怎么?”
“没什么,”贺兰浑只是看着她,笑意自眉梢眼角一点点蔓延,“道长。”
纪长清不再理他,手指一弹,一张黄色符纸无声无息地贴上马匹的长腿,贺兰浑低头看过去:“这是做什么?”
纪长清没说话,纤指轻扬间,符纸一张张飞出去,眨眼间所有的马匹都贴了一张,贺兰浑隐约猜到了用途,刚要问时,见她加上一鞭当先冲上大道,霎时间所有马匹一齐发动,风驰电掣一般狂奔而去。
两边景色飞一般地后退,满耳朵灌进来的都是呼呼的风声,贺兰浑紧紧抓着缰绳,果然,这是个加快速度的符咒,她是嫌马匹走得太慢了,只是他满心里打算与她一路上耳鬓厮磨,现在快成这样,还厮磨个鬼!
一天后。
长安城巍峨的高墙出现在眼前,贺兰浑率先上前交验鱼符,叹着气牵过纪长清的马:“道长真是,说好了一起去骊山的。”
结果到路口时纪长清眼都没眨,直接奔着长安城来了,要是平时,他耍个赖软磨硬泡,也未必不能哄她过去一趟,可此时要走要停,走哪个方向,全都由她在前面控制,他是半点花招也使不出来。
车马快快驶进城中,一行人里最高兴的要数朱獠,本来说好了由他做饭烧水,结果走得太快,他什么都没做就到了长安,白得了一袋子钱。最倒霉的要数王俭,车跑得飞快,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蹦出来,屁股上挨板子留下的伤越发严重了。
王家大宅位于宣阳坊,一行人刚进坊门,宵禁的鼓声便跟着敲响,贺兰浑落后一步等着王俭的车子:“王十二,这个点儿了也出不去,今晚就在你家住了!”
“住个屁!”王俭捂着屁股,没什么好气,“城里到处都有你的房舍,干嘛要住我家?”
“不让住?”贺兰浑瞥他一眼,“行啊,先前说的事一笔勾销。”
他一路飞也似的赶到长安,屁股都快颠成豆腐渣了,难道真要一笔勾销?王俭忍着气:“住住住,住不死你!”
贺兰浑催马赶上纪长清:“道长,今晚咱们住王家。”
凶案发生刚刚四天,此时的现场,说不定还留着不少线索,正好趁机查一查。
纪长清在岔路口勒住马,天黑得很快,到处都灰蒙蒙的笼在暮色中,况且她又不认得方向,正在思忖该往哪里去时,贺兰浑拉过了她手里的缰绳。
他带着笑,暮色中意外地宠溺:“又不认路了?”
纪长清抬眼:“怎么?”
“放心,”贺兰浑声音很轻,“有我在,绝不会让道长迷路。”
两柱香后,车马来到王家门前,仆从已经先一步过去报了信,此时大门紧闭,王亚之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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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王述之拦在门前:“夜深不便待客,贺兰郎中请回吧。”
当面拒客,对于这种百年世家来说可谓极其失礼,更何况他也不算纯粹是客,那王亚之,好歹也是他表姐夫。贺兰浑上前一步:“我三姐夫横遭不测,我前来吊唁。”
“吊唁的话明天再来。”
王述之转身要走,大门刚刚打开一条缝,贺兰浑一脚踢了过去。
第35章
沉重的大门被贺兰浑一脚踢开, 纪长清纵马上前,抬眼一望,内宅中黑沉沉一片, 虽然不是鬼气也不是妖气,但却异常怨毒,在夜色中好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 阴森森地等着他们进入。
王述之被猛然踢开的大门一带,踉跄着差点摔倒,扶着墙怒冲冲骂道:“贺兰浑!再敢放肆我就绑了你去衙门!”
“去呀,现在就去, 不去你是我孙子!”贺兰浑笑吟吟的, “我奉皇后懿旨前来查案,你阻拦我办案, 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述之咬着牙:“懿旨在哪里?拿出来我看看!”
“行啊,”贺兰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人呢?都出来!摆香案焚香沐浴,准备接旨!”
身后,王俭被仆从扶着, 一瘸一拐地凑上来:“五哥, 他真有皇后的旨意, 连我也是皇后差来帮着查案的。”
王述之脸色变了几变, 余光忽地瞥见一个灰色人影在头顶一晃, 连忙抬头时,纪长清如同鹰隼, 在半空中疾如流星掠向内宅, 王述之大吃一惊:“她是谁?她要干什么?”
“玄真观, 纪观主。”贺兰浑仰头望着纪长清的背影, 眼梢飞扬着,“她么,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竟是那个天下第一女道士?王述之心里一惊,脸上强装镇定:“中山王氏家风清正,家门中从不进和尚道士,更何况是女道士!便是有皇后懿旨也不行,让她出去!”
“是吗?”冷光一闪,贺兰浑拔剑出鞘,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了,谁要是跟道长过不去,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五郎,”中门无声打开,王述之的父亲王登拄着竹杖走出来,神色肃然,“休要阻拦,让他们进来。”
“大人!”王述之连忙跑过去扶他,“他们硬闯不说,还带着个女道士,实在晦气!”
王登脸色一沉:“住口!”
他看着贺兰浑:“你既有皇后的旨意,我让你进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是奉旨查案,也从不曾有赖在苦主家里不走的规矩,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看完了就走!”
贺兰浑带着没什么正经的笑容:“我尽量,不过查案嘛,许多事也不是我想快就能快的,再说我大老远地从东都赶过来,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世伯总不见得连口茶饭都不舍得备办吧?”
王登转身离开:“五郎,你来照应。”
半空中,纪长清俯瞰着脚下灯火昏暗的内宅,怨气最浓的是第三进院子的角落,那里没有亮灯,黑魆魆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阿师!”青芙早将四周大致查了一遍,返来复命,“气息很怪,不像鬼也不像妖,弟子愚钝,说不出是什么东西。”
“怨气。”纪长清淡淡说道。
她从前见过这种情形,怀着极度痛苦死去的人,怨气可能会留在死去的地方,有的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不肯消散,但这里的怨气跟那些死人的怨气不一样,这怨气里没有鬼气,不像是死人留下的。
“怨气?”青芙问道,“是王亚之的吗?”
纪长清按落云头:“下去看看。”
双脚踏上实地,纪长清踩到了厚厚的积雪,阴寒的冷气在四周流动,这院子似乎已经很多天不曾打扫过,就好像已经被隔绝出这个钟鸣鼎食的士族之家,永远遗忘了似的。
哒,青芙点着火折子,摇晃的火焰照出一小片范围,纪长清看见角落里有间小屋,门窗关得紧紧的,有浓浓的药味儿从缝隙里传出来,正要上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站住!”
王述之急匆匆赶来:“这是我阿嫂的住处,她已有身孕正在养病,不能惊动!”
纪长清从药味中分辨出了艾叶和三七的气味,这些都是止血的药,孕期要止血,看来是胎像不稳,有下红之症。
“哪个阿嫂?”青芙往黑漆漆的窗户里看了一眼,“死了的王亚之的?”
“你!”王述之怒气冲冲,“竟敢直呼我亡兄的名讳,岂有此理!”
他虽发怒却并没有否认,看来里面的确是王亚之的妻子。纪长清转身向门前走去:“开门。”
“不准乱闯,”王述之带着仆从拦在门前,“出去!”
漆黑的窗户里突然亮起了灯,随即一个虚弱的女人声音传了出来:“谁,谁呀?”
短短三个字她说的无比艰难,每说完一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一会儿,似乎随时都会断绝呼吸,纪长清皱了眉:“她病得很严重,为何不给她医治?”
“此乃我家家事,就不用你管了吧?”王述之冷着脸,“请走吧!”
“放屁!”身后脚步匆忙,贺兰浑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她是我表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事,开门!”
他带来的健仆一拥而上,三两下就把王家的仆人撂倒在地,王述之上前阻拦,也被贺兰浑一脚踢开,正要闯门时,门开了,露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粉妆玉琢的半边脸:“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伺候的侍婢?贺兰浑打量着她:“你家娘子病好了些吗?”
“阿错关门!”王述之沉着脸瞪她一眼,“谁许你开门的?若是害阿嫂受了风,你死不足惜!”
阿错低着头关门,贺兰浑刺溜一下从门缝里挤进去,卡在门内往里一看,里间的床帐关得紧紧的,却还是一股子阴冷的寒气,满屋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会熄灭,贺兰浑神色一冷。
固然他与这位武家三表姐几乎全无交情,然而她怀着孕又病成这样,王家如此豪贵,居然让她住这样的屋子,点这样的灯,还只有一个侍婢照顾?沉着脸叫道:“三姐,我是贺兰,你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半晌,床帐里传出方才那个虚弱的声音:“看,看过了,在吃药,我,我很好。”
这样子绝对称不上好。贺兰浑心思急转,莫非是有王述之在跟前,她不敢说什么?那就不如趁着审案的机会,问出实情:“三姐,我奉皇后之命,来查姐夫……”
“闭嘴!”王述之一把抓住他,低着声音,“她还不知道我二哥的事!她胎像不稳,你这时候说这事,是想让她一尸两命吗?”
竟还不知道?贺兰浑觉得棘手,正在思忖时,纪长清走了进去。
在屋外看起来十分浓厚的怨气在屋里反而若有若无,并不怎么能感觉到,纪长清走到床前正要揭开床帐,那名叫阿错的侍女飞跑过来挡住,神色坚决:“我家娘子不能受风,你不能揭帐子!”
纪长清弹指,一张朱砂符纸飘上窗棂,霎时间所有的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屋里温暖如春:“她不会受风。”
阿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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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诧着怔忪着,见她纤手打起深色床帐的一角,露出里面武家三娘子的面孔,蜡黄一张脸,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唯独肚子高高隆起,就好像那胎儿吸干了她所有的养分,只留下一个虚弱的躯壳似的。
纪长清伸手搭上武三娘的手腕,皮肤干枯,脉搏却还稳健,再看灵台眉心,气息虽然阴晦虚弱,但又没有太大妨碍,这情形,十分诡异。
似是受不了突然的光亮,武三娘向床里缩了缩,声音喑哑:“快放下,帐子。”
阿错急急上前放下帐子,横身挡在纪长清面前:“娘子有目疾,见不得强光,她身子不好,你们不要吵她,快走吧!”
纪长清伸手向她眉心一点,飞快查过她三魂七魄,随即放手,转身离去。
身后吱呀一声响,阿错急急忙忙关上了门。
贺兰浑追着纪长清,低声问道:“如何?”
“你表姐气息有点诡异,那个阿错魂魄不稳,除此以外没有异常。”
“你这么说的话,我怎么感觉事情反而大了。”贺兰浑摇摇头,“每次你说气息不对,最后都是大事。”
是大事吗?眼下下定论,似乎又太早。纪长清道:“去凶案现场。”
“王五,”贺兰浑叫着王述之,“凶案现场在哪里?我要过去看看。”
王亚之死在自己卧房里,王述之亲手打开锁了几天的房门,沉着一张脸:“万年县差人已经看过几遍了,你还有什么要看的?”
贺兰浑抬眼一看,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墙上也没有血,显然在王亚之死后,现场清理过了,任何有用的痕迹都没留下,要想推测出当时的情形,难度很大:“是谁动了现场?”
“我。”王述之冷冷说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难道留着那种场面让尊长来看?”
边上人影一动,纪长清揭开了红毡地衣,贺兰浑连忙凑上去:“怎么了?”
“这里原来有血,擦干净了。”纪长清看着地衣底下光滑的砖石地面,虽然痕迹都被销毁,不过,瞒不过她的眼睛。
王述之脸色一变,听见贺兰浑说道:“看来人就死在这里。”
“尸体呢?”贺兰浑转头向着他,“我要查看尸体。”
王亚之的尸体停放在偏院,跟洛阳那些女子平静的遗容不同,王亚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张着,一幅惊讶恐惧的模样,一身绯红公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并不能看见身体缺失的部分。
纪长清走到近前,伸手正要揭开衣服,王述之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你干什么?”
纪长清拂袖挥开他,紧跟着手腕一紧,贺兰浑握住了她:“慢着。”
第36章
纪长清抬眼, 明亮灯火下,贺兰浑眼睫低垂:“我来。”
他知道她是要看看王亚之缺失的部分,不过王亚之缺的是那玩意儿……先前就有的猜测此时清晰无比, 她心里果然没有俗世里关于男女那些禁忌,或者她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天底下所有人无非都是皮囊罢了, 也就难怪三年前她那样坦然地离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
这可让他怎么办?贺兰浑笑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这种事,道长还是使唤我吧。”
王述之此时已经看出他的打算, 冲过来拦在棺材跟前, 愤怒中带着紧张:“贺兰浑,家兄都过世了, 你还想怎么样?”
“这话说的,按规矩办事, 查案验尸,我还能怎么着?”贺兰浑笑嘻嘻地说着,趁他不备, 唰!扒掉了王亚之的裤子。
王述之眼前一黑, 脸上顿时火辣辣起来:“贺兰浑, 你欺人太甚!”
“一边儿呆着去, 少妨碍我办案!”贺兰浑定睛看去, 王亚之两腿之间空空如也,如同洛阳死去那些女子一样, 缺失的部分浑然天成, 就好像从来不曾生过那玩意儿似的, 不过没什么可能, 武三娘子还怀着身孕,王亚之不可能是天/阉。
突然听见纪长清的声音:“那是什么?”
贺兰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腿根靠里的地方隐约露出一点红色,下半截却压着看不见,贺兰浑拔过大腿,星星点点的尸斑中间能看见一个短而浅的伤口,没有结痂也没有血迹,大约是被王家人清理过了。
这伤,跟王亚之的死有没有关系?贺兰浑扬声叫王俭:“王十二,进来验尸了!”
王俭自打进了王家大门就一直有些心虚,一头是明显不欢迎他们的叔伯兄弟,一头是昔日的死对头、今日的顶头上司贺兰浑,他躲在门外等了多时,眼下听见贺兰浑叫,也只得走进来,粗声粗气道:“叫那么大声干嘛?”
贺兰浑指着尸体的大腿:“验验这个伤口。”
王俭一瘸一拐上前,王述之瞪大了眼睛:“是你验尸?荒唐!中山王氏的子弟岂能干这个勾当!”
王俭低着头不敢说话,洗了手轻轻按上去,仔细验看:“伤口呈三角形,长边约二厘,两短边约厘半,切口整齐,疑似锐利物所伤。”
锐利物所伤,妖异伤人,还需要锐器?再联想到卧房地板上的血迹,贺兰浑看了纪长清一眼:“只怕跟东都那边的案子不大一样。”
“有可能,”纪长清低头看着伤口:“是生前所伤还是死后?”
王俭轻轻按压着尸体的皮肉,检查着伤口的反应:“皮下有血,当是生前。”
“这么浅又没结痂,最早也早不过死前一两天,”贺兰浑思忖着,“只是不知道这伤口跟他的死有没有什么关系。”
一抬头:“王五,这伤口是死之前就有的,还是死的当天有的?”
“不知道,”王述之冷着脸,“尸体你也看过了,恕不远送!”
“送?那不能够。”贺兰浑指挥着王俭脱下尸身上的衣服,“把发现尸体的人、你兄长近身服侍的人还有清理尸体的人全都带去卧房,我要问话!”
“你只有一个时辰,马上就到了。”王述之冷冷说道。
“那是你阿耶说的一个时辰,我可没答应,”贺兰浑抱着胳膊站在棺材跟前,“我话给你放这儿了,什么时候审完那些人,什么时候我走,你要是想请我多待几天,我也不反对。”
他索性拖过边上的坐塌,一歪身坐下去,王述之咬着牙,王俭犹豫着插嘴:“五哥,要么把那些人都叫来问问吧?审案确实都是这么办的,你也想早些抓到凶手,让二哥瞑目吧?”
王述之冷哼一声:“荒唐!”
一柱香后,仆从在卧房外站了一排,贺兰浑当先叫过头一个发现尸体的书童:“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遍,尸体在什么位置、尸体是什么情形、地上有没有血迹、各样东西摆放在何处,凡是你看见的,全部告诉我!”
这些审问查证的事纪长清并不参与,独自走向后廊时,青芙像一只飞鸟,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阿师走后武三娘和阿错就吹了灯,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纪长清想着盘旋在院中浓郁的怨气,升起在半空:“去看看。”
从高处俯瞰,院中零星几点灯火,越发显得夜色浓厚,纪长清的目光忽地停住,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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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乍一看是方方正正的五进院子,然而仔细再看,四角俱都没有房舍,空荡荡的留着四片空地,恰好使中间房舍集中的地带形成了一个圆,再看中轴线亦不是直的,中间一块明显带着倾斜的弧度——倒像是个八卦形状。
纪长清升得再又高些,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八卦的形状越发明显,尤其是中轴线倾斜的部分一左一右种着两棵大树,恰恰就是八卦的阴阳两眼。
把宅子布置成这个模样,王家用意何在?
“阿师,怎么了?”青芙小声问道。
纪长清按落云头,停在其中一棵树上方,虽然此时还没长叶子,但她认出来了,这是槐树,槐乃木鬼,寻常人家绝少种在院中。
“槐树?”青芙也认出来了,有些惊讶,“他家怎么把槐树种在房前?”
漆黑树下忽地一亮,边上一间屋子点起了灯,纪长清悄无声息地落在树枝上,看见王登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他忽地一矮,却是跪了下去,紧跟着身影晃动,是对着墙壁的方向在磕头。
深更半夜的,他独自来这里给谁磕头?
青芙凑上来,转了转眼珠:“阿师,我把他弄走。”
她折下一根树枝往窗户上一扔,噗,树枝穿透窗纸,王登呼一声吹灭了蜡烛:“谁?”
青芙一言不发,树枝接二连三往窗户上丢,不多时窗纸戳成稀巴烂,王登拖着竹杖匆匆忙忙走出来,一道烟地逃去了后面,纪长清走进屋子,借着指尖三昧真火的幽光,看见了墙角供着的五尊神像——五通神。
青芙脸色一变:“五通!”
纪长清知道五通,乃是五只灵怪所化,青猪、黑驴、白马、黄鼠、金龟,其中的黄鼠去年被她斩杀,如今应当只剩下四个。
供奉五通是江南一带的风俗,据说可以财源广进,一夜发家,然而五通性淫,供奉五通神的人家,相貌端正的女眷时常有被淫辱的——纪长清蓦地想起武三娘那蜡黄的脸和高高隆起的肚子,心念一动:“走。”
衣带当风,转眼落在武三娘院中,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纪长清一向有耐心,便只默默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隐约响起一声低呼,似乎是阿错,紧跟着是武三娘虚弱的声音:“又做,噩梦了?”
“都是奴不好,吵到娘子了。”阿错的声音带着哽咽,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大约是起来在给武三娘掖被子,“娘子快些睡吧。”
武三娘嗯了一声,四周恢复了平静,两个人再没说话。
纪长清在黑暗中观察着周遭的气息,怨气始终浓厚,以至于地上的积雪都比别处更加阴冷,然而武三娘卧房周围的怨气是最淡的,方才她也看过屋里,屋里的更淡,这怨气的根底,似乎是在院子里。
纪长清叫过青芙:“查查怨气的根源。”
青芙祭出赤金囊,在黑夜中似铺开一张巨大的网,无孔不入地遮住每一寸地面,怨气有刹那的晃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少倾,青芙低低叫了一声:“这里!”
纪长清掠到近前,房后灌木底下的积雪微微隆起一点,似乎地面有些不平整,捏诀将灌木连根拔起,露出冰冻的土壤,最深处安安静静躺着张黑缎包袱皮。
“空的,”青芙捡起包袱皮,百思不得其解,“埋着个空包袱做什么?”
纪长清指尖的三昧真火一点点照过包袱皮,怨气最浓处就在这里,只是,一张包袱皮,怎么会有怨气?
折好收在袖中,捏诀将灌木恢复原状,再抬眼时,隔着两道墙看见另一棵槐树边缘锋利的树冠,像一把利剑戳向这个偏僻的院落。
“上师,”朱獠风风火火从墙外跳进来,“他家里好生古怪,各屋夜里都不上锁。”
纪长清知道,这是供奉五通的规矩,让五通可以随意出入任何人的住处。
“上师,”周乾跟着飘进来,“我前前后后查了一遍,方圆十里一只精怪也没有。”
这不正常,长安乃是古城,花精木怪,乃至山魈阴鬼都不算少见,方圆十里连一个都没有的话,只可能是此处有让他们惧怕的东西,所以远远避开了。
“会不会是五通?”青芙轻声问道。
纪长清沉吟着没说话,听见周乾闻到:“王家供着五通?”
“对呀,方才那个王登老儿还偷偷去拜,被我吓跑了。”青芙笑嘻嘻地说道。
“应该不是五通,”周乾思忖着,“五通好交游爱吃酒,走到哪儿都呼朋唤友的,精怪们不怕他。”
四更鼓声遥遥响起,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纪长清蓦地想到,也不知贺兰浑审案,审出什么结果了吗?转身离开,吩咐道:“周乾、朱獠守在此处,留神动静,青芙去寻别处的怨气。”
来到王亚之卧房外时,屋里灯火通明,依稀能听见贺兰浑的声音,他还在审问,纪长清在房顶盘膝坐下,闭目凝神,瞬间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屋瓦一阵乱响,纪长清睁开眼,贺兰浑含情带笑的桃花目就在眼前:“道长。”
第37章
纪长清迎着晨曦, 看向贺兰浑。
他向她弯着腰,眉梢眼尾低垂,声音轻得像情人的低语:“道长守了我整整一夜?”
纪长清能看出他眼中闪烁的欢喜, 这让她突然意识到似乎给了他太多错觉,冷冷淡淡起身:“你想多了。”
“真的?”见他唇角轻轻一弯,扯住她袖子, “我怎么觉得,是道长口是心非呢。”
冰凉的衣袖从手中滑走,纪长清转身离开,贺兰浑忙又握了她的手:“别走, 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见她停住步子, 似信不信,贺兰浑笑起来:“真的, 说案子的事,底下乱哄哄的到处都是王家的人, 在这里说清静。”
纪长清转回身,他松开她的手,解了外袍铺在积雪上, 这才重又拉着她坐下, 而他也就趁势挨着她坐下:“王亚之死的时候, 身上有很多血, 顺着大腿根流下来, 连地板上都打湿了一大块,偏偏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口, 腿根上那处伤口那么浅, 出血应该不会太多。”
洛阳那些女子中, 除了从竿上摔下来的蓬娘身上有坠落所致的摔伤出血, 别的都没有。纪长清沉着眸,处处相似,又处处不同,中间的关窍到底在何处?
“我问过贴身服侍的侍婢,王亚之死前一天她服侍着洗过澡,当时腿上还没有那个浅伤口,可以暂时推测那处伤口是死的时候弄上的。”贺兰浑握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你的手,好凉。”
他忽地握紧她的手送到嘴边,接连哈了几口热气,纪长清看见有白色的水汽从他口中呼出,微微皱了眉:“我不冷。”
“道长别跟我客气,”贺兰浑笑起来,两手握紧了她的手搁在手心里,“反正我手这么热,白这么放着也是浪费。”
纪长清是头一次听人这么用浪费一词,他好像总有许多歪理。
贺兰浑握着她的手,很凉很滑,捂了这么久也只是微微有些热意,就好像怎么也不可能暖和似的,不过,反正他火力壮,可以慢慢暖着。
向她身边又凑了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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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之领着光禄寺的闲差,除了隔三差五去趟衙门,平时就是跟着狐朋狗友到处浪荡,尤其爱往北里去,他是正月十九夜里死的,十八那天还在北里待了一整天,十九上午才回来。”
“北里,是哪里?”纪长清问道。
她果然不懂这些。贺兰浑轻笑一声:“妓宅,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他轻轻揉捏着她纤直的指骨:“王亚之好色如命,在两京子弟中都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家里上上下下,凡是稍稍有点姿色的侍婢,都逃不过他的毒手,我先前还曾听说,三表姐曾经为了劝他,挨过他的打。”
纪长清想,也难怪当初听说王亚之的死讯时,他头一句话就说王亚之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又听他说道:“若说仇杀的话,平日里跟王亚之为了那些花娘争风吃醋的对头也不少,不过能混进王家无声无息杀人?那些个酒囊饭袋没人能做到,所以我想,还是妖异杀人的可能性大些。”
手指头被他捏的痒痒的,纪长清拽了一下:“别捏。”
见他抬着眉,笑意盈盈:“道长这就不知道了吧?我是帮你按摩呢,这样子最能活血化瘀,按习惯了你这手就不会这么凉了。”
纪长清抽回了手:“不必。”
“道长别跟我客气,咱俩谁跟谁呀?”贺兰浑拿过她的手,重又握在手里,“现在最棘手的就是,王家这帮下人应该是被主家吩咐过,总不肯老实说话,逼急了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所以王亚之死前几天的行踪到现在还没凑齐整,我得想法子从哪儿撬出实话才行。”
低头看着纪长清:“道长有没有什么发现?”
纪长清从袖中取出那个黑缎的包袱皮:“武三娘院里有怨气,最浓的是这个包袱皮,埋在后墙的树底下。”
贺兰浑接过来,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只是常见的黑色缎子,没有任何纹饰,质料也谈不上厚密,一看就不是有名产地的出品,这缎子似乎放了很久,颜色已不再光亮,然而上面粘的土泥却还没有深入纹理:“这包袱皮应该在地下没埋太久。”
“能推测出多久吗?”纪长清问道。
“回头我找个善于擅长辨别证物的看看。”贺兰浑递还给她,“那怨气,是王亚之的?”
“不清楚。”纪长清收起包袱皮,“王家在槐树底下的屋里供着五通神,王登昨夜偷偷祭拜过。”
“妙啊!”贺兰浑眼睛一亮,“这可是真是睡觉送枕头,再没有更及时的了!”
纪长清不解,抬眼看他时,他忽地低身,在她唇上迅速一吻:“道长真是我的福星!”
纪长清脸色一寒,想要动手时,他只是牢牢握着不放,暖热的气息拂在她脸颊上:“五通是民间淫祀,去年圣人才刚下过旨意严禁官民供奉五通,王家身上担着官职却敢知法犯法,要是这事传出去,嘿嘿。”
他眉眼飞扬着,得意的风流:“这下,就能撬开那些人的嘴了!”
脚底下突然传来一声的叫嚷:“贺兰浑,你给我下来!”
纪长清低眼一看,王述之站在院里,怒气冲冲:“贺兰浑,你先是赖在我家不走,现在又上房顶上折腾,我这就上表,到陛下面前参奏你!”
贺兰浑松开纪长清,一跃跳下了屋顶:“奏呗,我也正准备参奏你呢。”
他拖着长腔,猫抓老鼠一样狡黠的笑容:“王五,听说你家里供着五个那啥……”
眼见王述之脸色一变,贺兰浑笑嘻嘻地接了下去:“你阿耶昨天夜里还偷偷过去祭拜,就藏在槐树底下的屋里,怎么样,要不要把这事一起上个奏折?”
王述之面如死灰,贺兰浑话锋一转:“不过我这个人呢心肠好得很,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事我也可以缓缓再往上报,若是你们配合得好,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上报了,如何?”
王述之咬着牙,半晌:“我须请示家大人。”
他匆匆离开,贺兰浑转回头,见纪长清如一朵灰色云彩从屋顶飘下,贺兰浑迎上去,眉梢飞扬着:“我估计这次,就能问出实话了,道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审问?”
“你去吧,”纪长清迈步向北走去,“我去看看武三娘那里。”
“成,”听见他在身后笑道,“都听你的。”
一柱香后。
昨夜那些最后接触过王亚之的仆从重又被召回到卧房门前等待审问,便是各房的主子也得了消息,随时准备接受问话,贺兰浑往榻上一坐:“王亚之死的当天都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老老实实给我说!”
几个贴身的仆从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未时过后从北里回家,睡了一个时辰醒酒,起来又要了些吃的喝的,叫了家养的歌姬唱了曲,亥时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时要了酒把下人都撵走了,独自待在房里,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不见他叫人,下人们开门一看,才发现他死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衣服上地衣上全都湿透了。
衣服?他可从来没见过案发时王亚之穿着的衣服,贺兰浑追问道:“衣服呢?”
“阿郎让烧掉了,说是不祥之物。”一个仆从答道。
王家这帮蠢货!要么是心里有鬼在掩盖痕迹,要么就是太蠢,根本不知道保存证物。贺兰浑沉着脸:“衣服上有没有破损?”
“记不清了,”仆从战战兢兢,“那场面太吓人了,心里一糊涂,什么也没记住。”
“亥时他去哪里转悠了?”
“就在家里,”一个侍婢借口道,“二郎君不让我们跟着,我只瞧见他往北边去了。”
北边,武三娘的院子就在北边。贺兰浑追问道:“去了多久?”
“没多久,最多两三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侍婢道,“回来后要了一壶惠泉酒,把我们都打发走了,独自待在屋里。”
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要了酒屏退下人,独自待在屋里。贺兰浑心中一动,这情形,怎么像是要悄悄办什么事,或者,见什么人?
心思急转,往北去了,武三娘的院子里有个美貌的侍婢阿错,王亚之好色如命,连忙问道:“要了几个酒杯?”
“两个。”
两个酒杯,他要见人。贺兰浑沉着声音:“传阿错!”
阿错低头站在面前,眉尖蹙着,红唇抿着,单薄的衣服勾出纤腰一握,就像一朵弱不禁风的丁香,贺兰浑盯着她:“阿错,王亚之死的那晚,你在做什么?”
第38章
半个时辰前。
纪长清来到武三娘院外时, 周乾悄悄迎了过来:“昨夜一夜都没动静,早晨卯时那会儿武三娘醒了,那个婢子阿错去给她拿水拿药, 去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取水取药而已,需要这么久吗?纪长清思忖着,又听周乾说道:“朱獠跟着去的, 说是王家那些下人都躲着阿错,到厨房时也没人理,是她自己烧了热水煎了药,所以才弄了那么大半天。”
武三娘怀着身孕卧床不起, 身边却只有阿错一个侍婢, 亦且连用水吃药都得阿错亲力亲为,俗世里的人, 都是这么行事的吗?纪长清问道:“该当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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