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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邵烨
杀死魔术师的,是简沉。
“为什么开枪射杀波坤。你的枪又是从哪里来的。”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霍无归拉开椅子,长腿舒展,眼神如同要将病床上的人洞穿一样。
病床上的人半坐着, 腿上披着一条薄毯,流露出一股浓厚的书卷气。
心电监测仪发出平稳的声音, 邵烨左手被手铐拴在病床护栏上, 用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容缓缓道:“终于到了我能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嗓音里带着微微的嘶哑, 尚在禁食禁水的嘴唇干燥起皮, 看起来毫无生气。
几个小时前, 邵烨在凤临河畔的小院内举枪击杀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嫌疑人波坤, 随后因为枪伤昏迷。
“不好意思, 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邵烨颇有礼貌地偏过头, 微笑道,“简沉还好吗?”
霍无归盯着他,半晌后朝门外瞥了一眼:“不关你的事。”
简沉还在昏迷,但已经没有大碍。
非要说的话,简沉受的伤甚至没有邵烨的重, 但过度疲惫的精神和几乎遍布全身的各种伤口, 以及接住赵襄那一下的冲击, 还是让他陷入了昏迷。
或者用医生的话说, 是一种代偿性的深度睡眠。
“没事就好。”邵烨像是听不懂霍无归的话, 自顾自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杀波坤, 他就会杀了简沉, 我的枪是从波坤那里偷来的。”
霍无归深邃的瞳孔毫无波澜, 注视着面前的邵烨,追问道:“你为什么能偷到波坤的枪,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昨晚和波坤的搏斗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波坤管邵烨叫“弟弟”。
重复的提问,能够最好地检验被审讯者的诚实。
“你们不是听到了吗,波坤是我的哥哥。”邵烨脸上只有最为纯粹的坦然,既没有半点惋惜或者不舍,也没有畅快抑或兴奋,逐字逐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安静的仪器发出声音。
霍无归按了按耳朵上的蓝牙耳麦,里面传来一片电流声。
滋啦滋啦的声音中,王胜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邵烨就这样,用“我今天的早餐吃了一块三明治”一样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聊聊魔术师吧。”霍无归神色沉郁,将心头所有惊愕狠狠压下,靠近椅背中,“你的父亲。”
这几个字落进寂静无声的病房里,邵烨苍白的脸色倏然黯了几分,被手铐锁在护栏边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栏,垂下狭长的眼眸道:“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
霍无归打量了他一眼。
先前在Mago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浑身都流露出一种精英阶层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淡,那是伪装所不能企及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但此刻,邵烨好像浑身被颓然的气息笼罩着,显得极为疲惫,又让人不得不怀疑,究竟哪个他才是最真实的。
“二十七年前,我的母亲年华生下我后,因为羊水栓塞离世。”邵烨指尖微微发抖,低着头,语气略带哽咽,“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
年华……
霍无归一愣,脑海中瞬间涌起无数揣测和近乎笃定的答案。
果不其然,邵烨垂眸盯着一片雪白的床单,低声道:“我的父亲深爱她,为她建起了一所福利院,年华福利院,收留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我也在那里长大,十岁以前,我始终以为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太爱我的母亲了,以至于憎恶害死了她的我。”邵烨盯着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仿佛和它们一样,意识游离在一片虚无的过往中。
霍无归脑子里隐隐升起某个预感。
到底是什么……
他指节悄无声息地收紧,在脑海里反复咀嚼那一星半点的违和感。
窗外的晨光落进病房,邵烨逆着光,看起来瘦削而又单薄,因为连夜抢救的关系,此刻眼窝凹陷,过了片刻才接起自己的话:“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我睡不着觉,背着宿管偷偷出门乱逛。”
邵烨将头向后仰去,看着头顶没有打开的灯,像是刻意与霍无归拉开了一段距离:“那天,我发现了地下室里有个秘密,院长在那里,绑架了一对夫妻。”
“一对夫妻?”霍无归脑子里一阵混乱,“不是小孩吗?”
“一对夫妻。”邵烨重复了一遍,肯定且平静地继续,“很多年后,我才从波坤的口中得知,邵天高,也就是我的父亲,魔术师,因为失去妻子的不甘,而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游戏。”
他把绑架和杀人,叫做游戏。
霍无归猛地抬头看向邵烨,试图从这个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比常人更加斯文有礼的男人眼中看出些许情绪。
诡异的是,哪怕叙述着如此脱离世俗伦常的故事,他都好像没有半点表情一般。
“每年,他都会绑架即将成为父母的夫妻,逼问妻子,选择孩子还是自己。”邵烨干巴巴地讲述道,“如果对方选择孩子,邵天高就会在我的生日,也就是我母亲的忌日那天行刑。”
他不能容忍一个女人选择成为母亲,而非妻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霍无归在一片死寂中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生日是八月,对吗。”
邵烨点了点头:“十岁的生日那天,我看见一个坐轮椅的陌生小孩进了宿舍楼,那个小孩长得很好看,所以我多看了几眼,看着他朝地下室去了,第二天,福利院里少了两个男孩,管理员说,他们被领养走了。”
两个。
霍无归脑中机械地想,是的,就是两个,在自己进入地下室之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邵烨说的一切,目前为止都与他的记忆重合。
但霍无归心头始终都盘桓着某种极其违和的直觉,他审视地望向邵烨,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捕捉到某些联系:“你发现了这一切,为什么从未报警?”
邵烨苦笑了一下:“你想过吗,如果警察认定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又或者警察来调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会遭遇什么?”
阴森逼仄的地下室浮现在霍无归脑海中。
尖叫,恐惧,血腥,暗无天日的囚禁,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看不出任何破绽。
霍无归注视片刻邵烨,转而问道:“那么之后呢,你和波坤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再之后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个月的绑架和折磨,魔术师的离奇死亡,警察的解救,还是持续十七年的漫长噩梦。
邵烨在这之间,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那年冬天,一个很冷的深夜,有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男人闯进了我的宿舍。”邵烨语调平淡,却似乎隐藏着极为浓郁深重的隐忍,“那个男人很年轻,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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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出头的样子。”
邵烨自嘲般笑了笑:“那个男人,称我为少爷,他告诉我,我的父亲过世了,他是我父亲的养子,是来带我走的。”
“波坤?”霍无归抬头问。
“波坤。”邵烨肯定道,“那之后,我一直跟着波坤辗转生活,颠沛流离。他是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叫我少爷,让我读书上学,给我吃好喝好,但偶尔,他又会像变了个人一样,谩骂殴打,说如果不是我,魔术师就不会死。”
如果没有邵烨,年华就不会死于羊水栓塞,邵天高就不会创建年华福利院,也不会在那里犯下最初的绑架案,更不会最终因此阴差阳错死在了自己的人质手里。
“所以你始终都知道,波坤和魔术师的关系,以及他们此前的犯罪事实,对吗?”霍无归冷声确认。
虽然这是在病房里,但耳朵上的蓝牙耳麦提醒着邵烨,这是一场审讯。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但那时候波坤对我的执著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不允许我使用任何电子产品,放学后必须立刻回家,多一分钟都会将我打到住院。”
“他希望我继承魔术师的衣钵。”
“他发誓会向效忠魔术师一样,永远对我忠诚。”
“他还说,要找到害死魔术师的人,让我亲手为魔术师复仇。”
“每天吃饭前,波坤都会逼迫我跟着他发誓,为魔术师复仇,重振马戏团的荣光,否则,我连一滴水都喝不到。”
平静的声音传进霍无归的蓝牙耳机,在监控室里响起,王局低声骂了句脏话。
“到我高三那年,他说,他爱我。”
邵烨面如死灰地闭上眼,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用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道:“他每次触碰到我,我都觉得恶心,恐惧,但我知道,如果反抗,他一定会杀了我。我亲眼见过他杀人……”
所有斯文、谦逊、文质彬彬的伪装在触及内心深处最深重的伤痕时消失殆尽,医者不自医,哪怕身为心理医生,邵烨依旧如同回到过去般,指节不住地颤抖、重新握紧。
“直到我读大学,他开始重启马戏团的业务,在边境来回奔波,对我的监管才放松了一些。”邵烨说到这里,始终一片虚无的眼神逐渐清亮,仿佛漫长冬夜濒临尽头,晨光在雪原上升起,“不久后,简沉搬进了我的宿舍,我始终觉得他非常眼熟,在一次梦魇发作后,我确认了他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孩子。”
邵烨终于说到了这里。
霍无归紧绷的神经在此刻近乎断裂,目光灼热地盯着邵烨。
“他是个很坚韧、善良、美好的人。”邵烨再次望向虚无,像是在回忆深处伸出手,触碰年少时的虚影般。
霍无归难得对邵烨的话深表认同。
如果不是那十七年的错过,原本陪着简沉上学的人应该是我,他想。
在公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住在一个宿舍,朝夕相处,顺其自然。
可惜他错过了。
邵烨对霍无归心头奔涌的遗憾一无所知,依旧慢慢叙述:“我决定,要保护他。”
所以整整六年,波坤从未察觉他近在咫尺的室友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质。
所以他会出现在北桥分局的后巷,出现在凤临河畔的小院。
“我没办法摆脱波坤,只能顺着他的想法,扮演了十七年的少爷,成为他心目中的魔术师。”邵烨叹息道。
绑架。
折磨。
囚禁。
简沉和霍无归在地狱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而之后的十七年,有另一个人始终活在魔术师的阴影下,被迫做出温驯的模样,被迫一次又一次起誓违心的誓言,被漫无边际的监视和永无止境的恐惧笼罩。
邵烨的止痛药似乎开始逐渐失去药效,脸色越发苍白,沉默地委顿在床头。
霍无归沉声问道:“既然如此,波坤今年为什么会回国?”
“直到今年,他告诉我,失踪的第三个人质,出现了。”邵烨苍白的脸色凝结着一层寒霜,抬头注视着霍无归,“那个人质告诉波坤,杀死魔术师的,是简沉。”
“霍队!”就在这时,杜晓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简沉醒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了周五了!明天又能日万了!
第52章 重逢
十七年不见,阿夜。
“砰!”
子弹划破夜空, 射入波坤的心脏,男人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简沉朝地面望去, 倒地不起、血流成河的男人面孔在那个瞬间迅速苍老,化作一张中年人的面孔。
一片昏暗中, 烈火熊熊燃烧,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侧
“滴——”
狭窄逼仄的地下室里,心电监测的声音透过梦境而来, 简沉拼命试图睁开眼睛。
“别走, 留下陪我!”男孩的声音从十七年前追来, 一只手死死抓住简沉, 试图将他拖回暗无天日的往昔。
“别怕, 跟我走。”那个平稳、沉静的声音在梦中响起, 也朝他伸出一只手。
简沉的视线在两只手之间逡巡,被割裂般犹豫不决,下意识张开干涩的双唇,嘶哑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阿夜——”
“简法医!你醒了!”守在床前的赵襄一愣,欣喜若狂道, “你终于醒了!简——”
她脸颊和手臂都有几处医用胶布处理好的伤口, 但反倒因祸得福, 受伤后被强制住院, 在医院睡了个好觉, 整个人看起来反倒比前几天精神许多,声音中气十足。
好吵。
简沉脑海里一片混沌,大火燃烧的噼里啪啦, 赵襄的大喊, 波坤轰然倒地,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仅仅几秒,刚刚睁开的眼睛又无力地闭了起来。
简沉只觉得太累了,他的灵魂已经从十七年前的记忆里爬出,却又好像无法回到身体一样,在空旷的病房里苦苦挣扎。
“医生!”赵襄冲出门高声求助,“他刚刚醒了一下,怎么又昏过去了!”
护士台的检测指示灯急速闪烁,发出阵阵警报声。
“病人急性低血压休克!”医生冲进病房,乱中有序地回头冲赵襄道,“无关人士麻烦回避一下!”
“阿夜!”走廊里,一阵脚步纷乱,隐约传来王胜利的声音。
简沉飘荡在虚无之海的意识好像能感知到一切般,清晰地听着走廊上发生的一切。
脚步声依旧没有停下,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阿夜!我叫你停下,听见没有!病人抢救中,无关人员请勿入内,你看不懂吗?”王胜利着急起来,加重了语气,拔高声音。
简沉心道,王局在叫谁,他今天又打算教训谁了?
被喊了数次的人终于停下脚步,开口道:“王局,您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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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低沉稳重,充满磁性。
简沉在医生混乱的抢救中清晰地辨认出,那是霍无归。
奇怪。他怎么也叫阿夜呢。
简沉的意识在脑海中飘荡着,暗自低语。
“邵烨交代的那些话,你怎么看。”王胜利问道。
霍无归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一个字也不信。”
虽然他说得近乎声泪俱下,言之凿凿,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纰漏。
但霍无归一个字都不相信。
意识在朦胧昏暗的交接处捕捉到了“邵烨”,简沉在心底疑惑,邵烨究竟说了些什么。
然而霍无归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冷声道:“王局,不管什么事,一切等简沉醒了再聊。”
“你非要和我这么生分吗?”王胜利忍无可忍地咆哮道,“三十年前,我和管局,还有老叶,我们是最好的战友,你爸爸牺牲了,我们都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你现在就连一句王叔都不肯叫我了吗?”
“阿夜。”
“阿夜!”
“阿夜……”
一声声呼唤在脑海中交叠。
时而稚嫩,时而青涩,时而雀跃,时而哀伤,时而急躁,时而声嘶力竭。
简沉脑海中,猛人浮现出几天前,在北桥分局遭遇波坤的那个晚上。
他在昏迷时呢喃过“阿……夜……”
当时霍无归说:“嗯?你醒了?热?”
那天简沉以为,霍无归是把自己那句模糊的“夜”听成了“热”。
他恍惚的脑海里一遍遍咀嚼着那句话。
“嗯?你醒了?热?”
“嗯?你醒了?”
“嗯?”
那句“嗯?”并非语气词,而是下意识地响应!
简沉四处飘荡的意识猛然归位,记忆里朝他伸来的那两只手越来越近。
该留下,还是离开?
“别走,留下陪我!”
“别怕,跟我走。”
简沉毫不犹豫地将手递给了后者——
一瞬间,手心传来皮肤撕裂般的剧痛,小手电刺眼的光线照进瞳孔。
“醒了!病人瞳孔有对光反应了!”
“没事了,血压和心率都回来了!”
……
纷乱的脚步声逐渐离开,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简沉!”
简沉尚在混沌的大脑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词汇,他本能地想,自己该开口叫面前的人什么。
阿夜,还是霍无归。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经落入了一个毫无接触却灼热温暖的拥抱里——
霍无归快步走入房间,倾身虚笼着不敢碰到简沉半点,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神情:“醒了,豌豆公主?”
简沉一愣,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的肌肉缓缓抬了抬,勉强抬起嘴角,回了一个微笑:“休息够了,好久不见,霍队。”
十七年不见,阿夜。
简沉在心底喃喃道。
“你不过是昏迷了一天而已。”霍无归偏过头,微微颔首,“既然醒了,准备工作吧,你会画像吗?”
他并不和简沉对视,而是盯着不远处床头柜上的花瓶,眼底毫无波澜,好像从未有过任何起伏一样。
甚至言谈间活像个该被吊路灯的杨白劳。
但只要细细打量,就不难发现,霍无归还穿着和昨晚一样的衣服,颈侧和耳后有些许擦伤,却都没有做任何处理,肩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早已干涸,被外套堪堪掩盖住。
简沉目光落在他微颤的手指上,并未戳穿刚刚说“一切等简沉醒了再聊”的人是谁。
他只是眯了眯双眼,轻声道:“我渴了。”
幸亏没被禁食禁水。
霍无归摇起床头,让简沉从床上半坐起来,随后拧开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倒了半杯水出来,试了试水温,又起身去饮水机接了半杯温水,终于满意地递到简沉面前。
简沉下意识伸出烧伤的右手去拿,霍无归横了他一眼,径直将水杯送到简沉唇边:“不想疼死就别动。”
“……”简沉确实渴了,凑在霍无归手边,低头喝了一口才问,“大学学过一点,你要我画什么?”
“你刚醒,少喝几口,慢慢来。”在简沉打算喝第二口的时候,霍无归已经飞快收回了手,“你能从一个人的童年,画出他成年后的样子吗?”
十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很多东西。
但有一样东西却永远不会改变——骨相。
哪怕是整容、削骨,一个足够优秀的法医也完全有能力还原死者的长相。
“当然可以。”简沉语气看似平静,却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炫耀,“这你还真找对了,整个海沧,能做到的人没有几个。”
刚刚说大学学过一点,那是简沉谦虚了,画像这门手艺,并非每个法医都会,否则也不至于大学时期就有不少案子抢着送进他手里了。
“那——”霍无归轻咳了一声。
简沉抬眼看他,面带无辜的微笑:“不过霍队,我手受伤了,拿不动画笔。”
霍无归沉默片刻,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这就联系局里——”
并非忘了,而是存了些许私心。
这案子,跨越十七年的纠葛,哪怕简沉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希望由简沉亲手揭开迷雾。
那也算是,让简沉亲手为自己和母亲报仇雪恨。
“我有点饿了,如果吃饱了的话,也不是不能用大脑画出来,只是可惜你看不到我脑子里的画面。”简沉看着霍无归一秒失落的表情,颇为受用,用余光瞥他一眼,慢吞吞道。
霍无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柔和中透着些不自然的生硬:“没事,你先想想也可以。我已经叫厨师给你煲了粥,快送到了,等你的烧伤好了再带你去吃海鲜。”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只要简沉能想出来,那简沉自然知道是谁。
简沉:“??”
霍无归怎么还预判了他的预判?
“照片拿来吧。”简沉认命道。
谁料霍无归拉了把椅子坐下,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几个字:“没有照片,我给你口述。”
简沉一愣。
“我还没吃过法餐。”他果断道,“听说市里新开了一家。”
难度变大,报酬自然也得变高。
病房里一片宁静。
霍无归双手交握,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含笑道:“等你出院,海沧所有法餐厅随你选。”
“您说。”
随着输液逐渐进入血液循环,简沉已经彻底从昏迷带来的无力中缓了过来,脸色红了些许,又挂上了毕恭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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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人畜无害的神情。
很有礼貌,很上路子。
“当时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现在大概二十四到二十八岁左右。”霍无归从回忆中搜索着零星的画面。
那个被绑架的孩子。
第三个人质。
除了最开始的三天,他们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之后的三个月,大部分时间,那个孩子都被单独关在另一间屋内。
最初的三天,是最为恐惧、慌乱、手足无措的三天,十多岁的孩子,除了关心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早已无暇顾及他人。
之后的三个月,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全都只有草草擦肩而过。
直到三个月后的那一天,最为混乱的时刻。
充斥记忆的只有火焰、苍白如纸的简沉、鲜血淋漓的世界。
那个少年在做什么……
霍无归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回忆:“他脸型偏长,下颌和颧骨很窄,是很清秀的长相,但有一些婴儿肥,眼睛狭长,嘴……”
“他应该在十岁左右经历了短暂的营养不良期,之后接受了丰厚的物质生活。”
“牙齿整齐,好像有轻微的深覆合,但那时候应该正在换牙。”
“鼻子不大,没有肉感,看起来线条很流畅。”
“还有……”
简沉同样闭着眼。
将霍无归所描述的一切拼凑进脑海中。
时间在脑海中推移。
孩童的骨骼一点点演化,脑海中的画面瞬息万变,头围变大,牙齿更新换代,颧骨随着年龄的发育移动,眼窝和眉骨悄无声息地改变,自体骨化形成,随着年龄的增长,头骨逐渐定型。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再之后,婴儿肥逐渐褪去,脸部肌肉变得鲜活,眉眼被填进空隙,鼻梁拔地而起,狭长的眼睛在脑海中浮现——
简沉猛地睁开眼,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这个小孩?”
“这是谁?”霍无归敏锐地从简沉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或许对了。
简沉注视着他,再次问道:“你在哪里,见到过他?”
第53章 钢笔
凶器,是我送给邵烨的。
黄昏笼罩着海沧, 孩子们已经放学,爷爷奶奶牵着一只只小手,从后巷穿过。
沿街摆摊的小贩正在打折抛售今天最后一筐瓜果, 自行车叮叮当当走街串巷,背后时不时传来司机恼怒的喇叭和谩骂。
随着波坤被邵烨当场击毙, 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终于迎来了尾声。
北桥分局的忙碌却依旧没有结束。
推开办公室门, 要么是手里拿着文件忙得脚不点地,要么是埋头拼命打字。
审讯室的灯从头到尾就没有暗下来过。
和最初所有人出动搜查线索跑外勤不同, 此刻, 众人全都聚在局里, 却连会议室都没工夫去了, 杜晓天穿着三天没换的警服, 随意站在办公室门口, 看着低头干活的众人确认工作。
霍无归在医院等邵烨醒来,局里主持大局的任务暂时交给了杜晓天,他皱着眉,摆出镇定自若的神色,努力模仿出顶头上司从容镇定的样子
“现已查明, 犯罪嫌疑人贾富仁涉嫌走私文物、绑架未遂、投毒杀害卢洋。”杜晓天一脸严肃地打了个视频电话, “他的口供早就做好了, 案卷你做怎么样了, 杨俭?”
胳膊上还吊着绷带的杨俭坐在病床上, 单手抱着键盘奋笔疾书,哭丧着脸道:“哥,我都这样了, 你还催我!丧尽天良了!”
他在德高咨询公司内, 被卜塞文一脚踢上会议室的墙, 成为本次案件中,北桥分局除简沉外,受伤第二重的警务人员——
第二四肋骨骨裂,锁骨骨折。
更惨的是,和简沉一起在凤临河被接走的赵襄,蹭上了霍无归他爸的VIP长包病房,就连作为嫌疑人的邵烨都跟着一起被送了过去。
他们霍队自费的,理由是等简沉醒来的时间里,不想离开医院,安排在一起方便。
于是,唯一没能蹭到皇帝待遇的,就成了杨俭,吊着绷带的青年低声抱怨:“亏我还是他俩舅舅,两个没良心的!你们都没良心!”
杜晓天啧了声,把手机转向四周:“你自己看看!休婚假的、腿摔断的、休产假的,全都来了,要是咱局后巷那只大黄狗会打字,我早把他抓来了!挂了,你赶紧的!”
这起案件波云诡谲,涉及的死者、嫌疑人、证据环环相扣,有着海量文书需要处理、移交检察院。
别说文职警了,分局现在是个人都能被抓来当苦力。
“海大考古系教授卢洋涉嫌伪造文物,海大医学标本室主任胡明辉私自贩卖人体骨骼标本,刘彦昌你跟进一下。”挂断电话,杜晓天走过去拍了拍刘彦昌肩膀。
小年轻做事还没有太多经验,先从最外围开始安排,还不着急给他分配他复杂的工作。
“余勤在正德村过去几年犯下的案,和袭警、杀死卢琳,蔡敏姐,麻烦你来跟那边县里协调调查。”
蔡敏性格和善,最容易和别人交流沟通,警龄又长,早已深谙各类公文的处理,这种跨市的协作交给她最为合适不过。
他心里暗自盘算,但到底年轻,边说边低头翻看自己的笔记,逐个筛过,生怕有所遗漏,自言自语道:“德高咨询法人赛文和实际控股人秦雪若,涉嫌盗窃公民信息、包庇收容罪犯、袭警、参与组织走私,这块我来负责。”
“波坤杀害其余四名受害人、在北桥分局、Mago俱乐部和凤临河边三次袭警、涉及光缅寺金佛劫案,并疑似为走私犯罪组织团伙头目,非法持械,软禁并胁迫邵烨为其犯罪。”杜晓天眉头皱得恨不得打结,“邵烨怎么定性,最后结案报告怎么写,这还是留给霍队吧。”
这烂摊子,不留给霍队,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犯罪组织的头目,被自己软禁的人质枪杀,背后留下一连串的谋杀、走私、袭警,想想就要头大。
还要更重要的是,案子虽然破了,但金佛至今下落不明,波坤已经死了,从其他人口中也审不到任何关于真正金佛的线索。
这后续的审问和搜查,恐怕又要北桥分局忙上好一阵子了。
杜晓天盘算了一遍,确认所有任务都分配了出去,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接管县衙大印——
掌握了北桥分局宵夜外卖决定权。
“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他拍了拍手,给众人打气道,“宵夜我给大家安排,随便点!”
超过预算的部分,霍队报销,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放在以往,这群个个胃口极大的警察,早就跳起来欢呼、争着抢着点外卖了。
但今天,连最年轻的几个见习警都累到抬不起头,坐在位置上有气无力报了几个菜名,其余都让杜晓天自己看着办。
“那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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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吃什么了!案子破了,大家都提起劲,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罪犯和罪证!”杜晓天说着,自作主张,把什么鲍鱼海参东星斑,螃蟹龙虾大生蚝,都来了一遍。
刚刚下单结束,“叮铃铃!”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杜晓天一愣,自言自语:“这也太快了吧?该不会是哪个菜没了吧?”
“喂?没的菜帮我换个差不多——”杜晓天想当然地接起电话,刚说了没几句,脸色越发困惑,“霍队您说什么?加派人手把守邵烨的病房?不是已经派了两个人去了吗,难道谁要杀他?”
不然要这么多人守着个自首态度极其良好的重伤患干嘛?
“不,现在有线索表明,邵烨有可能是6.19案真正的幕后推手。”霍无归在电话那头冷声道-
病房里,太阳即将落下。
简沉独自一人坐在病床上,镇痛药物逐渐开始失效,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开始席卷着涌入中枢神经。
最先感受到的是手部皮肤撕裂的剧痛,虽然只是轻度烧伤,但汽油引燃的高温和盛夏的闷热,令烧伤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神经末梢被虫咬般的痛痒啃噬的同时,炎症反应和挛缩让人根本没办法转移开注意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被包裹在纱布里,看不出伤得到底如何。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的或许只是这层雪白的纱布,但作为一个法医,简沉很清楚纱布下自己的皮肤应该是怎样的。
挛缩和瘢痕将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皮肤会变成难看的深红色,被烧伤的部分,因为排汗困难,痛痒的感觉将持续很久。
除非花大价钱进行医疗美容级别的治疗,否则这些疤痕甚至会永久留存。
阵阵袭来的疼痛让简沉下意识咬紧了牙,下一秒,酸痛随之而来——
犬齿上方的牙床在救下赵襄的时候被狠狠撞到,牙齿略有松动的同时,整个牙床都肿了起来。
刚刚还感觉不到,现在细细一咂摸,好像连上唇都有些肿了。
脖子上之前被波坤掐伤的淤痕至今都隐约可见,还好已经不疼了。
但背后依旧疼得厉害,头不知道是因为昨晚被砖头砸了,还是强行回忆往事导致的,也一阵阵传来钝痛。
简沉看向紧闭着的病房门,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妈,被你说中了,我真成丑八怪了。”
当初妈妈怎么说来着。
如果受伤,会变得很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丑八怪。
简沉想,还好没有镜子,不然他恐怕自己看了都要嫌弃自己。
“粥来了。”关着的门被象征性敲了一下,知道不会有人开门,霍无归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我让厨师熬了老母鸡火腿老鸭排骨和鸽子做粥底,里面有牛肉、黑鱼片和芹菜丁,还加了点山药,应该不会难吃。”
简沉脸色僵硬,忍不住开口问:“这……是用佛跳墙煮了锅粥吗?”
霍无归很严谨地摇头:“知道你不能吃海鲜,鲍鱼海参干贝瑶柱墨鱼鱼翅什么的都没加,放心,我爸的私人厨师,有营养师证,不会乱来的。”
他说着帮简沉摆好床上小桌,将保温桶放下,打开灯,布置好餐桌。
霍无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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