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沈溪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嘴角一牵,也露出个轻浅的笑,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没?”
宋小河轻哼一声,说:“哪有这么轻易?我饿了,快让我吃饭,吃完我要睡觉。”
沈溪山说话算数,拿出饭让宋小河吃了,再仔细给她嘴巴清理干净,然后抽出她眉心的金光,让她睡了。
宋小河刚闭上眼睛,她手上的戒指就散发出微微光芒,一阵青烟飘出,幻化成濯雪的模样。
濯雪踩在柔软的被褥上,围绕着宋小河转了一圈,抬头,用蓝色的眼睛看着沈溪山。
沈溪山偏了偏头,道:“下去。”
濯雪倒也乖巧听话,当即就几步跑到床榻边,跳了下去,卧在旁边。
沈溪山坐在边上盯着宋小河的睡眼看了许久,想着今日也看了一日的书,是该休息了。
于是在她身边躺下来,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听着她的呼吸深而后闭目养神。
宋小河许是被他的动作惊动,意识半醒,本能地伸出双手,去贴近身前的人。
她的手沿着沈溪山的双肩往上,去搂他的脖子。
沈溪山一时被她黏糊的动作晃了心神,忘记后脖子上的禁咒,待想起来想要阻止她的手时,已经晚了。
宋小河的手毫无防备贴了上去,瞬间,像是灼烧的烙铁按在她的掌心,无比滚烫的疼痛传来,一下就将宋小河从梦中完全惊醒。
她发出一声痛叫,猛然将手缩回来,睁开眼睛正要看,手却被沈溪山一把给拽走。
他看起来有些慌张,动作也失了轻重,把宋小河的手拽过去后立即用自己的掌心贴上,寒意迸发,给她的手降温。
宋小河那一下疼的厉害,几乎出了一背的冷汗,呜咽一声,就感觉掌心敷上了寒霜,灼烫的疼痛慢慢消散。
沈溪山见她面色难看,抬手将她抱入怀中,抚顺她的脊背,低声道歉:“对不住,我一时给忘记了,马上就不痛了。”
宋小河的嗓音里还带着睡意,说话含糊不清,带着埋怨,“是什么东西,好烫,你是不是半夜偷袭我?”
沈溪山抿着唇,脸色沉沉,片刻后才温声哄道:“没什么,快睡觉吧。”
宋小河被他抱在怀里轻晃,手掌的疼痛也完全消失了,她将头搁在沈溪山的肩头,很快又陷入睡眠。
沈溪山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另一只手贴着她的掌心握着,保持着抱坐的姿势许久,眸光平静。
待感觉她掌心的热意完全消失了,沈溪山才将她的手掌拿起来看,就见她掌心有个隐隐约约的“禁”字,再柔软的嫩肉上留下了狰狞的红痕。
这是宋小河将手心覆在他后脖子的禁咒上,才留下的伤痕。
沈溪山用指尖在她掌心滑过,将那红痕一一抹去,才将宋小河给放下。
因此,他不免迁怒了禁咒,心中恨恨道,早晚给你这东西解了。
“小河——”
梁檀站在院中唤她,连喊了几声。
宋小河从房顶上跳下来,“何事啊师父?”
梁檀被吓一跳,继而大怒,“又跑去房顶做什么?!上回你在上头踩了个洞,我都还没补,若是下雨你自己上去补!”
宋小河反驳,“那个洞分明就是师父你建房的时候不仔细,我这么轻盈,怎会将房顶踩破。”
“还敢顶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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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梁檀揪了下她的脸颊,说:“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说着话,忽然人就没了。”
宋小河揪道:“上去看月亮了。”
梁檀仰头,忘了眼天色,就道:“去给为师搬来一张椅子。”
宋小河跑去搬来两把椅子,给了师父一个,自己坐一个。
梁檀挽着衣袖,往天上看,说道:“以前跟你说过,月明星稀,今夜星星如此亮,哪里能瞧见好看的月亮?”
宋小河反问:“师父,就不能让月亮和星星一同出现吗?”
梁檀道:“天象如此,便是能够造出繁星与皎月同在,也不过是幻象。”
宋小河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假的可以啊。”
梁檀道:“既是假的,总有一日会化作虚影消失。”
宋小河不应声。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梁檀问道。
“是啊,立夏。”宋小河笑着问:“师父这次给我准备什么生辰礼?”
梁檀打着扇,晃了几下,忽而起身道:“今夜凉快,咱们去后山抓夜光虫去。”
宋小河爱玩,听后立马就蹦起来,欢欢喜喜地跟在梁檀身后。
临近夏日,后山的旷野上,就会出现许多夜光虫,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像是星河流入人间。
宋小河年幼时,被师父带来玩,抓了许多夜光虫,装进白色的锦囊中,挂在稚嫩的手腕上。
她累了,梁檀就背着小小的她,晃着发着光的锦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带着她慢慢走回师徒二人的小屋。
宋小河就总是在他那些奇怪的歌声里睡着。
后来长大了,师父渐渐忙起来,宋小河就没再跟着他一同去后山玩了。
今日得空,两人又跑去后山。
许是没有师徒二人的霍霍,这几年夜光虫生活安逸,繁殖了不少后代,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满地光芒。
宋小河扑进去,激起千万夜光虫同时飞起来。
她在里面肆意玩闹,梁檀挥着个捕虫网,努力抓虫,师徒俩忙活一通,热出一身汗。
夜风清凉,迎面吹来,宋小河擦了把汗,累了。
她道:“师父,咱们回家吧?”
梁檀抓了不少夜光虫,又给放了,然后扛着捕虫网道:“走。”
师徒二人又往回走。
回家的路,两人走了不下千遍,宋小河总能在路上发现新奇的东西,时而前时而后,但都是绕着梁檀身边转。
梁檀则慢悠悠地走着,哼着他拿手,却并不算好听的歌谣,声音传得老远。
宋小河听着听着,也想跟着唱,结果一张口灌了风,咳嗽起来。
沈溪山原本睡着了,听到耳边响起咳嗽声,缓缓醒了过来,就见宋小河正往缩着身体往他怀里钻,沈溪山便将被褥扯过来,轻轻盖在宋小河的身上,把她整个裹住。
他拍着宋小河的后背,再次入睡。
次日一早,时辰刚到沈溪山就唤她,这次比昨日更容易些,只是喊宋小河的名字,她就醒了。
宋小河抬手伸了个懒腰,张口就说饿了,沈溪山就给她拿了早饭吃。
被带到灵泉殿关起来的第三日,宋小河已经完全适应,并且没有想要离开的心思。
她吃了饭之后就趴在床上看话本,沈溪山则是在下面继续从书里找解除禁咒的方法。
也不知道宋小河是看了什么,眉头越皱越紧,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沈溪山无意间抬头时瞧见了,问道:“看见什么了?这般恼火。”
如此一说,宋小河就来劲了,拿着书飘下来,说道:“你看看!这书上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沈溪山一挥袖,将桌上的书收回去,然后靠过去看她拿来的话本。
这是一个专门记录了各地罪人所犯下的罪行和最后的结果,最后用几段话来总结,警醒世人莫要作恶。
沈溪山昨日翻话本的时候就看见这个了,但是没选这本看。
他朝着宋小河所指的地方看去,就见上面说在一个小诸侯国中,有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曾凭一己之力连打了七场胜仗,将凶敌赶出国土,只是后来她成亲生子后,行军打仗的本事便大不如从前,最后在驻守边城时,面对来犯的敌军,竟未战先怯,选择了弃城而逃,导致一城百姓尽被屠戮,造成人间惨剧。
到此,一切都没什么问题,让宋小河愤怒的是下面一段话。
她用手指恨恨戳了书本几下,说道:“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胡话?书上说由此可见,女子天生心性软弱,眼界短浅,大难关头只想苟且偷生,难担大任,耕地织衣适之。”
沈溪山应合道:“太过分了,就算是这将军最后怕死脱逃,也不该否定她一生的功绩。”
“就是!”宋小河道:“简直岂有此理!”
沈溪山又道:“况且这天下间能力出众的女子成千上万,岂能以偏概全?”
“对!”宋小河把书抢过去,气道:“我撕了这破书!”
沈溪山说:“可见著此书之人才是眼界短浅,心胸狭隘,怕是在平日里总被身边的女子压了一头,无能反抗,才会写下这段话泄愤。”
宋小河应道:“说得太对了!”
沈溪山见她气得一时间只会附和应声,不免笑起来,摸了两下宋小河的额头,温声哄她,“这天下厉害女子多的是,根本不需男子的认可,自会有欣赏赞誉她们的人。”
宋小河被他揉着脸,信誓旦旦道:“日后我也会成为厉害的人。”
“那是自然。”沈溪山低笑了一下,又道:“你会是六界中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宋小河已然忘记这句话,她只当沈溪山是在夸她,但如此高的评价,难免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腼腆低笑了一下,说:“过奖过奖,我努努力吧。”
说完,宋小河撕了书,又跑上去看别的话本。
沈溪山看了看时辰,站起身说:“我出去一趟,办点事。”
宋小河赶忙放下书,紧紧盯着他,“什么时辰回来?”
“很快。”沈溪山道:“你若是看书觉得无趣,就玩昨日地那些泥,做好了回来我给你烧成型。”
宋小河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沈溪山离开。
这黏黏糊糊,充满着挽留的目光,差点就让沈溪山自制力崩塌,没成功走出去,不过想起要办的正事,他还是咬咬牙,走了。
沈溪山走之后,宋小河就不看话本了,她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又把长生灯给拿了出来,冲着灯低声唤道:“师父……”
“这里又剩我自己了。”宋小河说。
长生灯却没有任何回应。
宋小河将它揽在手臂里,侧躺着,往窗外看去。
外面一片盎然春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宋小河喜欢春天,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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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梦中能够与师父回到从前的生活,所以每次醒来之后宋小河面对着师父已经死亡的现实,才会更加郁郁寡欢。
没有陪伴,她就会往梦中奔逃。
“既是假的,总有一日会化作虚影消失。”
师父的话在耳边响起。
宋小河贪恋假的东西,于是闭上眼睛,又想睡觉。
可她又想起这几日沈溪山对她所做的事,他的眼神总是很专注地看着她,如此一来,就会给她一种被珍视被疼宠的错觉。
喂她吃饭,给她擦脚,给她新衣裳,给她绾发,这些都是师父做过的事。
沈溪山来做,终究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之中,却又有着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在他身边,宋小河再不会感觉孤单。
如若选择梦中的师父,她就要放弃沈溪山。
因为梦与现实,不可能联系在一起。
她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飘去了桌边,挽起袖子开始玩泥巴。
沈溪山外出也确实没多久,等宋小河捏成第五个泥人时,他就回来了。
他看见宋小河双手糊满了泥巴,临走时放在桌上的泥几乎被她霍霍完了,若是再晚一点回来,宋小河没了泥巴玩指定会闹。
回来的时辰掐得刚刚好。
沈溪山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往桌上一看,发现这五个泥人都是同一个人。
那就是宋小河自己。
尤其是头上两颗丸子发髻,相当明显。
宋小河正专心捏第五个,头也不抬道:“你快给我烧成型。”
沈溪山也没废话,掌上幻出炽热的火焰,对着桌上的泥人烘烤灼烧。
说来也神奇,灰扑扑的泥土,烧出来的却是白色的瓷人,釉色雪白无暇,极为纯净。
宋小河惊呼,诧异道:“你这是是什么火?烧得这般漂亮?”
对此,沈溪山不吹牛,只道:“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做得最好。”
宋小河嘴上说:“狂妄自大。”
心里却赞同道,小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的厉害。
她又想,不过用了半天就捏出了五个泥人的我,更厉害。
全部烧好之后,五个洁白的小瓷人就摆在桌上,全是宋小河自己。
可以看出她捏的越来越熟练,到后面第五个时,小瓷人跟她本人像了八分,十分有型。
宋小河看了一圈,最后将第五个捏在手中,说道:“就选你了,你最像我。”
沈溪山问:“那这四个呢?”
在宋小河眼里,那些都是失败品,她道:“扔了吧。”
沈溪山殷勤道:“我帮你扔。”
随后将四个小瓷人收了起来,宋小河便也没再关注,捧着小瓷人往上走。
沈溪山给她拿了饭,说道:“后天我就要去出任务了。”
宋小河顿时转头看他,“去哪里?”
沈溪山就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来,说道:“先前在长安事,这个任务就派给我了,只是后来我去忙了寒天宗一事,回来后又撞上钟家带人闹事,这才耽搁了一个多月。”
“现在寒天宗那些人基本伏法,钟家也滚回去了,师父便让我准备出发。”沈溪山道:“要去北方一处叫寿麟城的地方。”
宋小河沉默地吃着饭,腮帮子鼓鼓的,缓慢地嚼。
沈溪山知道她在听,又道:“明日我就会把你放出去。”
宋小河还是没说话。
沈溪山掐了掐她的脸蛋,说:“这几日好好吃饭,看着脸色似乎没那么苍白了,气色好不少。”
宋小河问:“你把我带来此地之事,有人发现吗?”
沈溪山道:“有人问了。”
宋小河:“你如何回答?”
“我就说不知道。”沈溪山道:“你出去之后该如何说,还用我教你吗?”
宋小河轻哼一声,道:“我就说你把我关在这里好一通虐待,整日打骂我,还不给我饭吃。”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沈溪山笑眯眯道:“你尽管说,不会有人相信的。”
“为何?”
“因为我在他们眼中,是个性子温润的谦谦君子。”
沈溪山心说,好歹我也装了十多年,岂能是白装的不成?
宋小河吃了饭,又坐在沈溪山身边看了会儿书,酉时一到她就迫不及待地爬上床睡觉。
沈溪山在下面又坐着看了一会儿书,这才走上去。
掀开被褥,就看见宋小河侧躺着,手里攥着那个雪白的小瓷人,宝贝得很。
沈溪山笑了一下,脱了外袍,躺进被窝之中,将她抱在怀里。
皎月当空,夜风宁静。
梁檀坐在院中削木头,时不时捏在手里比划一下。
宋小河坐在他身边,给他摇着扇子,静静地看着他。
梁檀道:“上回给你做的剑用着如何?你现在长大了,是不是该用长一些的剑了?”
宋小河说:“长的短的在我手里都一样。”
梁檀道:“都一样很快就会折断是吧?”
折了四把木剑的宋小河只嘿嘿笑着。
梁檀削好了外形,开始上漆,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上好了漆,梁檀擦了一把汗,道:“好了,晾晒个几日,漆干了之后再刻点花纹,你就能拿去用了。”
宋小河起初没应声,好一会儿之后,她语气轻快道:“师父,我明日便不来了。”
梁檀转头看她一眼,没接话。
他起身,走到井旁边,洗了洗脸和手,然后擦净,来到凳子旁坐下,笑弯了眼睛,说道:“为师早就知道啦,你昨日都是穿着新衣裳来的,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瞧的衣裳。”
宋小河低着头,拿着个小树枝在地上画着,说:“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呢,不能总在这里陪着师父了。”
说是陪着师父,宋小河心里却清楚,她才是需要陪伴的那个。
梁檀道:“小河,过来,为师给你绾发。”
宋小河抬头,眼圈已经红红的,黑眸水润,她乖乖搬着小凳子,来到梁檀身边,背过身去。
梁檀给她解了头发,将铜板攥在手里,梳子轻轻从她发中穿过。
他笑着道:“我第一次给你绾发,是在你四岁的时候,那会儿你的头发就很长了,总是被我随手一扎,或者用个小树枝绾起来,后来有回带你去了前山,你看见别的小丫头头发都绾得漂亮,回来就跟我闹。”
“起初我也不会梳那些小姑娘的发髻,给你绾的不好看,你也不嫌弃,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出去找人炫耀,别人笑话你,你就跟别人打架,为此我还特地去找玉珍学了些手法。”
“一开始学得不好,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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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慢慢熟练,一晃多年过去,我现在绾的发髻也相当漂亮了。”
宋小河用手背蹭了蹭眼泪,回道:“师父越来越厉害了。”
“小河才是越来越厉害了,师父老咯,比不上小河了。”梁檀说:“你自幼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心性坚韧,不论是那些孩子排挤你,嘲笑你,还是你修炼不得力,多年来都无法在体内凝聚灵力,就算屡屡碰壁,你也开朗如旧,从不会被这些事所击败。”
“你被送来那会儿,手上挂了个刻着‘宋小河’三字的木牌,我当时觉着这名字不好,给你取了个新名字,叫宋枳画。后来才发现,还是小河一名适合你,奔流不息,勇敢无畏,永远有着勃勃生机,不论春夏秋冬都会肆意流淌,不管路过什么样的风景,都会一直向前。”
“小河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小河。”
梁檀说着,最后一条发辫也给编好,铜板系上去,拍拍她的脑袋,又说:“我们小河虽然有时候愚笨,但心中怀有大义大善,是天下难得的玲珑心窍,只要你坚守本心,不惧艰险,终会有光明璀璨的将来。”
宋小河转头,没有出声,却早已泪流满面。
一岁时,梁檀教会宋小河说话;四岁时,梁檀第一次给她绾发;六岁时,梁檀将她抱在脖子上,带她去沧海峰最高之处摸星星;八岁时,梁檀同意她学剑,并亲自做了木剑给她;十岁,宋小河在生辰那日得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那是梁檀在山下打闲工,攒钱给她买的;十二岁,宋小河参加猎门考核未及格,梁檀偷偷跑去别的山头抓了别人养的鸡,给她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十三岁,宋小河被送去外山,跟孙玉珍住了半年,梁檀嘴上说着自己在沧海峰清净许多,却三天两头跑去外门看她;十五岁,宋小河羡慕别的小姑娘有漂亮首饰,梁檀就掏空家底,给她买了一支储物玉镯,虽然后来连着一个月师徒俩都吃清水豆腐
十六岁,宋小河与梁檀跑去外门看热闹,梁檀被踢掉了两颗牙,其后宋小河偷了他的玉葫芦下山,那时候的小河并不知道,她快要失去师父。
十七岁,宋小河跟着梁檀去了长安,这才知道钟家如何看不起他,知道这几十年师父如何痛苦,知道原来人对亲情的执念可以这么深。
凡人渺小脆弱,得爱,便会得世间所有力量。
十七岁,宋小河与梁檀死别。
“师父,我以后会想你的。”宋小河的泪顺着下巴滑落,抽噎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你会忘了小河吗?”她说:“好像喝了孟婆汤,转世轮回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我捏的小人,师父你带上,转世的以后别忘记我,好不好?”
宋小河送出雪白的小瓷人,人儿上的两个丸子发髻和四条支棱着的辫子,双手高举,像是拥抱的姿势。
梁檀收下了,夸道:“捏得真好。”
宋小河泣不成声,跪下来,磕了个响头,“小河多谢师父多年来的养育栽培,若无师父,便无小河。我宋小河在此起誓,我会为师父师伯手刃仇敌,将清檀雷法传承下去,会把师伯的最后一魄找回来,也不会让世人把你们的事迹,还有寒天宗和钟家的罪行遗忘。”
梁檀将她拉起来,给她擦了擦泪,将做好的木剑给她,说道:“收好,这是为师给你做的最后一把,大道难行,日后你一定要坚强,为师虽死,但留给你的东西还在,莫要因此迷茫了前路。”
“不论你最后走到何地,为万人所景仰也好,隐姓埋名的平凡生活也好,为师都会为你骄傲。”
“小河,来生你我有缘,还会再见。”
梁檀说着,身形开始化作云雾消散。
一瞬间,樱花消失,小院溃散,梦境开始崩塌,宋小河站在原地放声大哭。
梁檀是师,也是她的父,虽说宋小河自小没有爹娘,但在她心里,梁檀早就是她的父亲。
有梁檀在,宋小河从未羡慕过任何人,他虽贫苦,日子过得紧巴巴,却从未委屈宋小河。
宋小河一度不愿面对他的离开,如今却也知道,她根本留不住已死之人。
她正哭着,忽而一只手伸来,温柔地在她脸上擦拭着。
宋小河低声呜咽着睁开双眼,一阵夜风吹来,刹那间,宋小河看见漫天地樱花飘落,纷纷扬扬。
她震惊地抬头,就看见头顶一大片盛开的樱花,正随风摇曳。
沈溪山坐在她的身边,擦着她的眼泪,说道:“醒了?”
宋小河怔怔地,“难道我还在梦中?”
“是现实,宋小河。”沈溪山说:“这棵树是我让人从江南运来,今日才栽在此处的。”
宋小河抬手,看见手里捏着的小瓷人,心想,这的确是现实。
她的小人并没有送出去,师父所做的那把剑,她也没能带出来。
她哭得气息不足,短促地喘了几下,就听沈溪山说:“你看天上。”
宋小河依言抬头,就看见无边的夜色中繁星密布,一轮皎洁的月挂在当中。
“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幻象。”沈溪山说:“樱花到了寿终之时会凋零,但是这个会永远存在陪伴你度过在沧海峰的每一个夜晚。”
是皎月与繁星共生的幻象。
宋小河知道的,从长安回来之后,她就发现了。
或许是梁檀知道樱花树的凋零之期将至,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有去无回,所以在走之前,将这个幻象做了出来,让皎月和繁星每晚都陪伴着宋小河。
他还做了许多吃食,存放在膳房的灵石里,还有许多他亲手缝制的衣裳,就连雷玉葫芦,他也留在宋小河的房中。
林林总总,俱是梁檀在宋小河跑出去玩的以后,偷偷做的。
也全是他对宋小河的放不下。
她仰头看着,忽而一道星芒从天际滑过,拖出长长的光弧。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星星滑动起来,稍纵即逝的星芒留下了长尾巴,在宋小河的眼前铺开一张无比绚丽的画卷。
繁星坠落,像是一场瑰丽的星雨,映在宋小河的眼眸里。
“宋小河,你看。”
沈溪山说:“这是你师父给你留的最后一个礼物。”
八方风来,宋小河的衣裙被翻起,长发摆动,铜板撞在一起时叮当作响。
宋小河伸出手,想要接住掉下来的星星。
但什么都接不住,于是沈溪山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是师父留给她的,十八岁的生辰礼。
宋小河心里难过得厉害,抱着沈溪山,哇地一声大哭,将这些天压在心底的痛苦放声宣泄,声音可怜至极:“沈溪山,我再也没有师父了……”
或许她还会得到各种爱,但永远没有父爱了。
沈溪山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任她把眼泪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哄道:“好了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的。”
明日就会好起来。
因为宋小河已经明白,这天下生死之别的寻常,就像月亮的圆缺,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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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潮汐,朝阳的升落,乃是不可改变,无法撼动之事。
也是天下间的每个人,包括宋小河在内必须要经历之事。
她坚韧勇敢,今日辞别师父,明日便会踏上新的旅程。
正如梁檀所言,小河就是奔流不息的小河,或许会停留驻足,但永远不会干涸。
况且还有溪山作陪。
第93章 寿麟尸城(一)
朝阳初升, 一声鸡鸣不知从何处传来,苏暮临在听到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不过很快,他又躺下来。
沧海峰的小院里原本是没有苏暮临的住处的。
但是先前他总是蹲守在院子门口, 随地一卧, 趴上半宿, 回回都能把清早出门的梁檀下一大跳。
于是梁檀将原本打算养鸡地小屋子给清理了, 搬了张床铺和桌椅, 让苏暮临住进去。
虽说条件有些简陋, 但苏暮临并不在意这些, 只要跟着宋小河,他就算是睡地上也无妨。
先前回了沧海峰,苏暮临见宋小河情绪状态颇为不好, 便殷勤起来, 清扫院子,准备伙食等事基本都被他给包揽。
前两日宋小河被沈溪山带走之后, 苏暮临就清闲了,并且大为沮丧, 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有人来问过宋小河的下落, 但碍于沈溪山先前的威胁, 苏暮临不敢说实话,只找了借口糊弄, 其他时间就坐在院门口或是躺在房中等候。
时不时还要听一下沈溪山的差遣。
比如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棵无比茂密的樱花树, 然后喊着苏暮临一同栽树, 差点把苏暮临的原型给累出来,昨晚上回来后倒头就睡, 一觉到天明。
今日不知道小河大人会不会回来。
苏暮临翻了个身,心想着, 今日怕是又要躺上一整天,小河大人不在,他连去符修大课的兴趣都没有,况且他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那就是他不会画风雷咒了。
先前画风雷咒的时候,他都是一气呵成,不曾有任何停顿的,可现在再提笔,脑子里想着,嘴里念着,就是无法下笔。
原先许多仙盟弟子听闻他会风雷咒,都围在他身边,卯足了劲儿地吹捧他,苏暮临受了那些恭维,正要大展身手之事,却发现不会画了,丢了好大的脸,现在也懒得再去上课。
正当他考虑着去沈溪山那里抢人有几分胜算的时候,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呼唤。
“苏暮临……”
他一下竖起耳朵,支起上身,心说自己这是想出幻觉了?怎么好像听到了小河大人的声音?
“苏暮临!”
又一声传来,比方才的近了些。
苏暮临确认了这就是宋小河的声音,他猛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像一头莽撞的野兽,一个跃步就从床榻上冲到门边,直接用脑门撞开了门,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门板让他撞得稀巴烂。
宋小河刚进了院子,见状惊叫一声,骂道:“苏暮临!你脑门痒了欠收拾是不是?长了手不会用,便要用头将门撞开?”
她身着雪色的衣袍,墨黑的小辫耷拉着,发上系着长飘带,腰间别着木剑。
灿烂的阳光攀上山峰,在她身上留下了晃眼的金光,将她的轮廓从上到下勾勒一遍。
宋小河插着腰,皱着眉,一副生气的样子,大声斥责他。
苏暮临愣愣地看着,将她脆生生的怒骂收进耳朵里,忽而咧嘴笑了两下,紧接着开始涌出汹涌的热泪。
他朝宋小河奔跑过去,哭得惨烈,“小河大人,你回来了——”
大有一副狂奔着扑倒宋小河的模样,她抽出木剑,用剑柄抵着苏暮临的肩膀,嫌弃道:“你哭什么?”
苏暮临的眼泪向来是比宋小河的还要多的,先前见宋小河郁郁寡欢,不好好吃饭又嗜睡,苏暮临偷偷哭过好几回。
他不懂凡人那些生生死死的羁绊,但看见宋小河难过,他就会跟着难过。
一想到宋小河可能以后都会是那样,他心中就害怕得不行,所以在沈溪山将人带走之后,他也并未大闹。
他只得将希望寄托于沈溪山那个恶人身上,若是他也无法,那就谁也救不了宋小河了。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却没想到沈溪山当真做到了。
他带走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宋小河,却还回来一个生机盎然的宋小河。
她还像以前那样,站在阳光下,如此热烈明媚。
苏暮临大哭,呜咽道:“沈溪山这恶人为何这么厉害……”
宋小河纳闷道:“你在嘀咕什么?”
苏暮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小河大人回来,我心里高兴。”
宋小河戳了两下他的脸,说道:“哭得真丑。”
苏暮里赶忙将眼泪擦干净,眼睛还是红的,却像是变脸一样高兴地笑起来,“小河大人,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偷。”
宋小河伸了个懒腰,说道:“不必,我吃了回来的。”
她往院中走去,看见了那棵盛放的樱花树,便高兴地跑去树下的秋千上,坐上去荡起来,问:“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人来找我?”
苏暮临跟在她身旁,“有的,青璃先前派了人来,好像是有事要寻大人,只不过当时大人不在,我随意找了借口搪塞。”
宋小河问:“什么理由?”
苏暮临一时又支支吾吾起来,在宋小河的盯视下,才慢慢道:“我说你摔瘸了腿,下山求医去了。”
宋小河:“……”
仙盟大殿之内,青璃坐在高座上,下方是两门的门主,与沈溪山和程灵珠并排而坐。
对面则坐着几个甲级猎师,其中包括了关如萱。
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门外弟子来报:“盟主,宋猎师求见。”
青璃道:“来的正好,宣她进来。”
随后门开,宋小河的身影出现在殿中,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沈溪山原本还想在师父面前装一装,稍微遮掩一下,但见宋小河瘸着走进来,他的目光一下就粘上去了。
分明半个时辰前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瘸了?
宋小河在一众人的目光下瘸着走到中间,行拜礼,“弟子宋小河拜见盟主。”
青璃问道:“腿伤可好些了?”
宋小河于是也跟着闭着眼睛扯谎,“好许多,只是走路还有些不便。”
青璃道:“咱们仙盟就有医仙阁,为何你要下山去寻医?凡人的医术疗效缓慢,若是你在仙盟医治,今日定然已经痊愈。”
宋小河心说还不是苏暮临那小子扯谎的时候不过脑子,仙盟里的医修在人界,除却百草谷的那些人外,没有哪个门派能比得上,哪个正常人会跑到山下寻医?
不过幸好她来时就已经想好了答案,说道:“心情沉郁,便去山下寻了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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