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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青楼
◎干正事。◎
空气安静了一瞬。
身边的人顿了一下。
“嗯。”他轻声说。
有一根咬紧的弦, 绷了很多年,忽地松动了。
于是她闭着眼睛,慢慢地靠在他的身上。她的脑袋搁在他的肩头, 轻得像没有重量, 温软的发丝蹭到他的耳垂, 带起一点柔和的风。
有一缕白梅香飘到她的鼻尖,她闻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冷,怕她被他的体温冻着, 倾身拨了那个炭盆过来, 放到她的手边。她居然嫌热, 迷迷糊糊地推开了,只要他的肩膀,不许他离开。
“江小满。”他又好气又好笑。
她已经睡着了,一张恬静的脸像小猫似的乖张。他拿她没辙, 只好规规矩矩地坐着, 任凭身边的少女靠在他的肩头睡去。
毕剥作响的炭火声里, 暖意一寸一寸地攀升。
他偏过脸, 望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也很累的。” 他悄声说-
清晨的雨点打在书坊的瓦当上。
一树杏花忽然绽放,雪白的花瓣随着雨打纷纷地飘落, 浮在小街上一层浅水中。
深秋一夜转暖, 民间称这种天气为“十月小阳春”。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陡然升高,满街花树误以为春天到了, 就会在秋日里二度开花, 一夜之间繁花盛放如云。
姜葵推开了窗, 恰有一泼雨落在她的脸上。
她被人一把拉了回来,摁着坐下在蒲团上。那个人以指节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弹得她闭上眼睛。一个含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回来,坐好。”
“你快一点。”她不耐烦道。
祝子安在她对面坐下,解开缠在指间的白麻布,双手托起她的脸,轻轻掰过来些许,令她正对着他的眼睛,而后开始为她易容。
两人在书坊休息过一夜,即将出发前往平康坊,去救被挟持的冷白舟。他们要去的是青楼烟柳之地,祝子安决定把姜葵易容成男子模样,扮作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
那双冰凉的手飞快地经过她的脸颊,像一阵似有若无的风。等她睁开眼睛,他已经在指间缠回了白麻布,低着头笑道:“打扮好了,取面镜子给你看看?”
姜葵托着铜镜,照了照被他易容过的脸。那是一张少年的脸,骨相秀气,眉目婉约,白玉般的脸,点漆般的瞳,从中依然能辨出她自己的容颜,英挺中含着一丝妩媚,犹如一柄长剑盛放在繁花里。
她忽而感叹:“倘若我是男子,大约可以出将入相、上阵杀敌吧?”
“你是女子也可以。”祝子安认真点了下头,又转到她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帮你束发么?”
“好啊。”她懒洋洋地答。她不善束发,也懒得自己动手。
他在她身后坐下,双手拢起她的长发,如云般堆起在她头顶,露出雪白修长的脖子。摘下她发间那枚红玉簪时,他手指的动作慢了一分,垂眸笑了笑:“你一直戴着啊。”
“既然好看,为什么不戴?”她随口答。
“你说得对。”他轻轻笑着,帮她束好发,将那枚红玉簪又斜插在发间,转过来端详着她的样子,“像个纨绔公子哥了。”
“你就非要加上‘纨绔’二字吗?”她哼了声。
他笑了声,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在雅室里等他。旋即,他转身下楼,取了件白袍子上来,站在门口扔给她:“换上。”
姜葵皱了皱眉,发觉这件男式圆领袍居然符合她的身材尺寸,抬起头瞪他。
“别瞪我。”祝子安朝她投降似得举起双手,“阿蓉做的,特地问你家侍女小青要了你的尺寸。我是正人君子,可没有趁你睡觉偷量过。”
姜葵用力推了他出去,当着他的面“啪”地关上门,在门后冷声道:“出去等我。”
她很快换好衣服,一把拉开了门,祝子安恰好也换过衣服,从方木斜梯上转出来。
他一身青色长衫,腰间坠了一块羊脂白玉,手里握一把水墨折扇,眼角眉梢带着点轻放,似一位清隽不凡的世家公子,倒真像是一位流连烟柳地的客人。
姜葵莫名不悦,挑眉问道:“你不用易容?”
祝子安一愣:“我?这张脸不用易容,我本来也会去那里。”
姜葵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祝子安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正色补充了一句:“我是有正事。平康坊也有我的眼线,我去那里都是为了谈生意。”
他严肃道:“我真是正人君子。”
姜葵看他的目光有一分狐疑。他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取来一件雪貂裘,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她立即不满地回头瞪他:“干什么?我怕热。”
“尽量多遮一遮。”他很无奈地说,“像你这样的身段,就算特意易了容,平康坊里有人仍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女孩。”
“你果然是平康坊常客。”她闷闷地说。
“好吧,我是。”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她,“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警惕地问:“什么事?”
“你答应过我的,”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她的眉心前,“不许受伤。”
“哦。”她哼了声,别过脸。
书坊门前,他撑起一把油纸伞,领着她步入晨间微雨里。
朦胧的雨雾中,长街上人流如织,两侧有花树盛开,满枝杏花被风吹如雪,一瓣一瓣地飘进伞里,悄然落在他们的头顶-
入平康坊北门东回有三曲,为长安名伎聚集之地。
平康坊有青楼百许、佳人三千,而望月楼是其中最负盛名者。
此楼虽号望月,望的却不是月,而是望美人如月。此地虽称为楼,却并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方占地广大的宅邸,内有数座楼阁如云、一池青碧似玉、数不尽的鲜花四季盛开,打开的轩窗里藏了百媚千娇。
望月楼外是一条开阔的长街,两侧密植成列的榆树,风吹榆钱落如雨,铺满金黄的道路。
细雨纷纷如花针,一辆青幔白马的车停在门口。
立在门口的麻衣小厮急忙迎上来,望见马车里走下来两位年轻公子,一人青衫,一人白袍。
青衫公子先走下来,随手把一柄折扇插在腰间,仰首望了望高处联袂楼阁,而后转身伸了一只手,缠满白麻布的手掌向上,接住自车厢里探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莹白纤巧,如玉般华美,直教人心头一颤。
小厮立即明白了两位是贵客,点头哈腰地跑上前,恭敬地弯身行礼,随即侍立在一侧。青衫公子微微颔首一笑,引了白袍公子出来。
那是一位少年公子,素白的圆领袍外罩雪白的雪貂裘,衬得他白得胜雪。他的骨骼清秀异常,眉眼间有刀刃的锋锐,海棠般的华艳,烛火似的明亮,有一种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美。
小厮的目光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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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投落了一瞬,就急忙挪移开去,不敢直视那种逼人的容光。他甚至觉得这位公子一来,再出名的艺伎也不用看了,满楼的软玉温香都失了颜色。
姜葵却不知道小厮的这些想法。她有点好奇地仰望着上方那些繁花簇锦的轩窗,猜想着里面藏了怎样的俏丽佳人。她转头对祝子安说:“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祝子安背过身,悄声道:“但愿是唯一一次。”
小厮执了一盏小灯,领着两位公子步入一道狭长过道。过道内漆黑一片,隐然飘着惹人心悸的花香,尽头处有一点光芒亮起。
走出过道,眼前豁然开朗,一池碧绿的湖水铺展在面前,周围是飞檐斗角的阁楼,中央一座水榭亭台拔地而起,宛若坐落于云雾缭绕之中。水台上、轩窗里、廊庑间,到处是娇俏美丽的姑娘,或婉约或妩媚,或端庄或活泼,莺莺燕语,如一卷灵动的仕女图。
这是望月楼入口处的一道精巧设计。黑暗的过道降低了客人们的期待,隐秘的花香又撩拨了客人们的心弦,撞入这一方开阔灿烂的天地时,很少有客人能不心神荡漾、怦然喜悦。
小厮悄悄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公子,一位面不改色、直视前方,另一位满脸好奇、东瞧西看。
姜葵第一次见到这样穿着的姑娘,这样奢艳的场面。本朝女子服饰已经很是大方,但是这些青楼姑娘穿得还要坦荡,纤细的腰肢被轻薄的腰带束起,胸口的白纱近乎半透明,露出牛奶似的姣好肌肤。她们身边的公子贵客个个风流倜傥,或醉或吟,飘飘然恍若不在凡间。
祝子安以双手抵着她的额角,把她的脑袋转到正面,严肃道:“别看。”
“干什么?”她嚷道。
“干正事。”他哼了声。
他摸了一枚碎银,打赏给引路的小厮。这时一位笑容可掬的鸨母迎了过来,看见他,眼神一动:“许久不见,祝公子终于来啦?”
听见这句话,姜葵不满地跟祝子安咬耳朵:“你不让我看,结果自己常来看?”
祝子安气笑了,不理她,向鸨母行了礼,温声作答:“老规矩,还要那个雅间。”
鸨母看见他身后的姜葵,一愣:“这位是?”
“一位朋友。”祝子安笑道,“劳烦来两份我常要的茶点。”
鸨母领着两人上了水池中央的那座水榭亭台,走入最高处的一间雅室。
与室外的声色犬马截然不同,雅室里出乎意料地简约雅致。四壁是一格格的竹墙,地面铺着一张编织草席,中间摆一个打开的竹箪,斜插了一支典雅的兰花,雪白的花瓣上凝着一滴露水。
端着木托盘的小厮奉入了两道茶点,而后跪着关门退出去。
满室只剩下寂静和茶香。祝子安望着姜葵,叹了口气:“这下你信我了?我是常来,什么也不看,真是谈生意。”
“哼。”姜葵别过脸,“你爱做什么,也不关我事。”
祝子安低笑了一声,走到前面,推开了窗,下方的人语声如潮水般涌进来。两人在高处俯视,看着楼阁间来往的人流,目光渐渐凝重。
他们在找人。
劫持冷白舟的那群人里,其中有一位露了行踪,被祝子安的眼线盯住了。此人是南乞帮里一位游侠,平日好赌好狎,是望月楼的常客。
多番调查与讨论之后,姜葵与祝子安确认冷白舟被绑架在望月楼内。若能找出那位狎客,仔细逼问,便能探出冷白舟的位置。
“那里。”观察许久,姜葵指了指池畔一位公子。
一张如盖的丝帛伞下,一名紫衣狎客敞开宽袍,酣畅饮酒,左右各揽了一名美人。他的手边搁了一把砍刀,大约是他的武器,不带鞘,宽四指,长而厚。
“不能让他有动手的机会,否则会打草惊蛇。”祝子安远远注视着那把刀。
“我试试。”姜葵低声说,“你等我。”
她裹了那件雪貂袍,从水榭上走下去,步入池畔,款步走到紫衣狎客的身侧,忽然盈盈笑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衣狎客正沉醉在一团温香里,蓦地听见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他转过脸来,望见一张白玉般的脸,漆黑如瀑的乌发盘在头顶,发间的红玉簪点亮了她的美。
他识美人无数,认得眼前的人虽为世家公子模样,裹在宽厚的裘衣里,却是实打实的一名女子。她这一身打扮,美得雌雄莫辨,格外动人心神。
女扮男装的美人踏水而来,俯身微微一笑。天光透过朱红色的伞面落下来,照得她绯红脸颊如醉。只听得她轻声慢语,勾人心魄:“大人不愿来么?”
“来!来!”紫衣狎客顿觉左拥右抱的佳人都失去了滋味,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在她身上,浑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猜测这是鸨母令他花钱的一个新法子,不过为了博这位女扮男装的美人一笑,他心甘情愿抛掷千金。
美人轻轻笑了一声,抬出一指摁下他准备拿刀的手,低语道:“别带这个,我怕。”
“好!”紫衣狎客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一把推开左右佳人,跟着这位美人经过池畔,转入了水中央的亭台。两人一前一后,踩上楼梯,走到最高处的一间雅室里。
雅室的木门徐徐打开,正对着一位年轻公子紧绷的脸,紫衣狎客愣了愣。
姜葵正欲撩起长袍下摆,拔出那柄贴在小腿上的软剑“青蟒”,祝子安忽然一把拉开她,还给她紧了紧身上的雪貂裘。
他当着她的面,大力拖了那个狎客进去,然后“砰”地关上门,留她茫然地站在外面。
他绷着脸,在门后说:“我来审。”
姜葵裹着那件裘衣呆站在门外,第一次觉得那个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站了一会儿,门后先是传来一道闷闷的响声,而后陷入了许久的沉寂。她试着凑过去听了听,什么也没听见,不知道祝子安用了什么手段。
又过了许久,木门缓缓打开,祝子安沉着脸走出来,挡着她不让往里看。他重重地合上了门,转身对她道:“问出来了,走吧。”
他的唇线抿成一条缝,几乎绷起下巴,好看的下颌线紧紧地收着。
“你生什么气?”她眨眨眼睛。
他哼了声,低低道:“你那柄青蟒剑,以后不许用了。”
“你敢管我?”姜葵边恼火边跟着他走。直到走下楼,她才忽然想到:他怎么知道她在衣袍下面贴身藏了一柄剑?
小白大师果然是个管不住嘴的。她忿忿地想。这种事情也跟祝子安说。
两人经过长长的回廊,逐渐走入了寂寂无人的走道。一路上意外地畅通无阻,只有烛台上火苗的声音呼呼作响,两侧的长灯照在他们的肩头,拉出交织摇曳的影子。
祝子安停在一道铁门前,姜葵凝息一掌推出。
“吱呀”一声,铁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一道天光落下来,照亮昏暗的地下室。空荡荡的室内只放了一把木椅,椅子上五花大绑着一个小女孩。她面色苍白,闭着眼睛,已经昏过去了。
“冷白舟!”姜葵急忙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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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解绑。
两人方踏入室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环绕了上来。原本空旷无人的室内忽然涌入无数黑袍的影子,如铁桶般将他们包围。
箭矢上弦与刀剑嗡鸣的声音同时响起,回荡在空寂的室内,犹如鬼魂的哀鸣。
祝子安站在姜葵与冷白舟身前,挽袖抬腕,指尖轻轻一拨,腰间那把水墨折扇落在手上,被他扣住扇柄。那个动作肃杀冷冽,不似寻常玩扇,倒像是拔剑出鞘。
“果然。”他淡淡道,“你们是要杀我。”
第52章 奔逃
◎碰到了她的耳垂。◎
下一刻, 一杆长枪自天窗而落!
“江少侠!”洛十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的枪!”
姜葵接住枪,扬起脸, 高声应道:“多谢啦!”
她在一柱天光下持枪而立, 簌簌抖落身上的雪貂裘。
烛火摇曳间, 她扯松一抹白色衣袍的领口,露出清秀如细竹的锁骨和象牙般莹白的肌肤,一根红玉簪斜插在漆黑的发髻间,美得如同高烛照海棠, 名剑映繁花。
祝子安站在她身侧, 两人一左一右护住了冷白舟。四面是弩箭绷紧的声音, 与低沉的呼吸声响在一处,在寂静的石壁之间回荡。
顷刻间,箭落如雨!
急促的弩箭弦响声里,姜葵挥开长枪成旋转的圆, 枪尖锋芒如雪一般荡开, 叮叮当当地扫落箭雨。
祝子安距她半步, 侧身而立, 执一把折扇,手指扣住扇柄,以合拢的扇骨拨开一枚又一枚箭矢, 令它们改变方向, 朝着对面直射回去。
箭矢精准有力,黑袍杀手们里有人中箭倒地,发出几声闷哼。
一阵箭雨尽数落毕, 箭矢上弦的声音再次响起。
“祝子安。”姜葵低声喊。
“好。”祝子安颔首。
他将折扇随手插回腰间, 转身低头开始为木椅上的冷白舟解绑。
又一轮箭雨落下, 他充耳不闻。姜葵在他身边挥动着长枪,而他的手指飞快地经过那些复杂的绳结,灵活地解开每一个扣子,任凭耳边的箭啸声如暴雨。
“好了。”他低声说。
他轻轻一提,绳索坠落于地。他单手抱起昏迷的小女孩,站在姜葵的身后半步。
“走!”姜葵低喝一声,挺枪出刺!
长枪带起呼啸的狂风,在狭窄的石室里犹如一条长龙破空而出,击得面前的杀手们东倒西歪,在人群里开出一条道来,一路冲出了石室!
石室外是一条步道,杀手们无法一齐上阵,只能一个接一个扑上来,反而给了姜葵发挥的空间。只见那杆长枪震荡出无数银芒,一次次击退挡在路上的杀手。
姜葵挥舞长枪走在前面,祝子安贴着她走在后边,两人一路势如破竹,闯出了地道。
天光倾泻而下,合着朦胧的细雨,水池畔的客人们纷纷回头,望见窄道口冲出两人,一位是白衣如雪的持枪少女,一位是手抱小女孩的年轻公子。
雨水与微光一齐落在他们的肩头,恰似一卷烂漫又奇异的水墨画。
客人们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这是否是鸨母安排的一幕新戏。
紧接着,黑袍杀手们聚拢而来,紧紧包围了二人。弩箭已经不适用了,刀剑拔出的声音响在四周,合着潺潺的流水声与客人们不明所以的惊呼声。
“你们倒不怕把事情闹大。”祝子安扫视过面前的杀手,“敢在平康坊望月楼惹事,金吾卫里有你们的人吧?”
为首的杀手执一根带刺长鞭,领着一名持锤大汉与一名扛刀大汉走上前一步。执鞭的人沙哑地笑了一声,蒙面黑巾下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透着冷意。
“蒲柳先生,”他缓缓道,“终于见到你的真面目了。”
祝子安笑道:“原来是‘铁鞭手’阮无极,我倒不知道南乞大帮主给我这么大的面子。”
他一只手抱着小女孩,另一只手闲闲一指:“这两位是二帮主赵不群与三帮主张云山吧?听说你们三个是异姓亲兄弟,关系可真好啊。”
三人俱是一惊。他们皆以黑巾覆面,祝子安却能随口指出他们的身份姓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他们隐藏多年的血缘秘密。
“蒲柳先生,”阮无极嘶嘶地说,“你今日必将死在此地。”
“你试试看?”祝子安笑着说。
黑袍杀手们簇拥而上!阮无极执鞭,赵不群持锤,张云山握左右双刀,三人飞身袭来,兵刃割开空气与雨雾,发出尖锐的咆哮声。
祝子安不躲不闪,抱起小女孩举步向前。姜葵挥起长枪,竟然以一人一枪同时格挡住了四面八方的攻击!
两人且战且退,慢慢步入了水池边。周围的客人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安排好的戏曲,而是真刀真枪的械斗,在一片惊叫声里四散开去。
望月楼的池水并不浅,两人被团团围住,衣袍渐渐被溅起的水花沾湿。阮无极抖动着长鞭化解了姜葵的一道出刺,冷冷望着祝子安道:“蒲柳先生,你逃不掉了。”
祝子安淡淡一笑,回首高喊:“小白大师!劳烦你了!”
话音未落,一叶小舟破水而出!
小舟上立着一位轻灵少女,撑一根长长竹竿,顺着流水汩汩,自水榭亭台前行舟而来。她挥起长杆,扫落面前一片人头,大笑道:“统统闪开!”
姜葵一振长枪,挡下一道巨锤的攻击,和祝子安一同翻身跃上了小舟。她抖了抖衣袍上的水珠,歪头笑道:“小白,你来得好准时!”
白荇撑着长杆在舟上回头:“小满,你倒是迟了些!”
她又满脸好奇地盯了盯祝子安的脸,撇嘴道:“祝公子,原来你就是蒲柳先生,这些年可瞒得我好惨!”
祝子安笑了一声:“对不住,回头补你一顿饭钱可好?”
白荇认真看了看他,忽然道:“怪不得小满老找我打听你——”
她话没说完,被姜葵按着脑袋,滴溜溜往后方转了回去:“专心一点!敌人来了!”
望月楼水池畔停着数只小舟,用以让客人们怀抱美人在池上游览两岸风光。此刻黑袍杀手们已经乘坐着小舟滚滚追来,密密麻麻地围了过来,弩箭上弦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蓉!”祝子安笑着高喊,“接好了!”
他以双手托举起昏迷的冷白舟,在小舟上高高一掷,将小女孩抛了出去!
池畔之上,一名女子拔剑出鞘,飞身跃起!她一手抱住坠落的小女孩,一手挥剑劈出,身体在半空中旋转,足尖轻盈点地,而后纵身飞奔向前,一把长发在身后翻飞如墨。
“追!”杀手中有人高喝。
杀手们分为两队,一队继续乘船追姜葵祝子安一行人,另一队从其中分出,化作一团刀光剑影,自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咬住抱着冷白舟飞奔的阿蓉,一步步拖慢了她的行动。
“铁公子!”祝子安又在小舟上笑着喊,“今日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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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布衣公子手握一把铁扇,破开人群飞快走出!
阿蓉在围拢的人群中反复挥剑,而后向上轻身一跃,在半空中托起怀中的小女孩,向远处高高抛出!
铁公子冷哼一声,一手张开闪着寒光的铁扇,一手向上一举,在掌心凝住厚实的内力,稳稳接住了飞来的小女孩!
杀手们纷至沓来,自两侧冲出,又围拢了手举小女孩的铁公子。只见他一张胡须落拓的脸上神情无波无澜,手中铁扇打开又闭合,刀刃般的扇叶擦过来袭的杀手,带起一阵纷乱血雨。
祝子安在小舟上看见,第三次高喊:“袁二帮主!看好你家孙女!别再丢了!”
听见此语,铁公子展开扇子,在原地旋转一周,挥开扑来的人潮,而后提气一跃,将举在手中的小女孩扔了出去!
“多谢诸位助我!小老头感激不尽,必将以命相报!”一声雷霆般的大喝响起在半空中。
北丐袁二帮主纵身跳出阁楼,一把抱住落下的小孙女,旋即发力跃起,在飞檐斗角间起起落落,只留下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帮主!还追吗?”小舟上,一名杀手抱拳跪地。
阮无极狠狠地望了一眼那个远去的身影,握紧了手中铁鞭,愤愤道:“罢了!跑了一个冷白舟不要紧,杀蒲柳先生才是头等要事!”
“是啊是啊,”祝子安在他前方的小舟上低笑附和,“那孩子是饵,我是鱼。鱼咬钩了,还要饵做什么?”
阮无极怒极大喝:“蒲柳先生,你今日必死无疑!”
“所有人!”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他劈手夺过身边船夫的长杆,亲自立在小舟上乘船,双手凝聚雄厚内力,把长杆撑得噼啪作响,脚下小舟急速行驶,很快就要追上前方的祝子安!
两只小舟迅速贴近,一头一尾在池水中一碰,炸出一串溅落的水花。
阮无极的两侧,持锤的赵不群与握刀的张云山一左一右跃出。呼呼的风声里,巨锤与双刀朝着祝子安劈落而下!
“小白!辛苦你了!”姜葵喊了句。
“知道就好!回头请我吃饭!”白荇大笑道。
她把长杆往姜葵的手里一塞,弯身拾起脚下的一只硕大石锤,双手一抡,挥成隆隆作响的旋风,朝着两名大汉迎了上去。
那是她平日铸剑的石锤,握在纤细的手指间,衬得她的身形愈发娇小可人,却爆发出了堪称惊人的力量。
她锤开赵不群与张云山的攻击,将两人击落到水里,而后一脚踩在一只小舟的边缘,大力一踢,高声喊道:“小满!”
“走啦!”姜葵借着她那一踢的力,顺势挥动起长杆,撑船带祝子安往池水中央的亭台而去。
“江少侠!”水榭亭台上站着一名黑衣少年,他望见小舟临近,立即扔了绳子过去,姜葵一把拉住,系在船帮子上,引着小舟缓缓靠岸。
不等小舟靠岸,姜葵持枪跃起,亭亭落在水边。洛十一则在岸边等候,扶着祝子安从小舟上走下来,神色有些担忧:“先生……”
“我没事。”祝子安拍了下他的肩,摇头笑了笑。
洛十一点点头,站在亭台上,徐徐拔出了腰间弧刀,迎着前方的敌人。
白荇、阿蓉与铁公子三人也退到了池中亭台之上,各自以兵刃面对着敌人。然而越来越多的小舟聚拢了过来,将这座亭台围得水泄不通,令他们插翅难飞。
姜葵与祝子安踏上台阶,一路走到亭台最上方的那间雅室里。那个紫袍狎客已经被人救走了,雅室里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只有竹箪里的那支兰花还凝着露水,仿佛随时要滴落下来。
祝子安忽然转身,姜葵差点撞到他的胸口。
她扬起脸来,瞪着他。他低下头,认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出双手替她紧了紧领口,还弯身帮她把衣袍重新束好了。
“你干什么?”她不悦道,“要打架了,我很怕热。”
祝子安哼了声:“我都说了,旁人看得出来你是女孩。”
姜葵开口正要反驳,他为她整理领口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触电般地一颤,停顿了一下。
两人同时静了一刹。
作者有话说:
我流打架,全靠脑补,很不科学,请勿模仿QAQ
第53章 师姐
◎他喊她。◎
楼下的声音如潮水般渺远。
雅室里的两人贴得很近, 足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心跳。
一声接着一声,响在彼此的耳边。
“祝子安。”她说。
“嗯。”他答。
一个极安静又极喧嚣的瞬间。
“江小满。”他很快打破沉默。
他仔细捋平了翘起来的领口,松开的双手按在她的肩头, 轻轻拍了一下。他低低对她说道:“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 不许受伤。”
“好。”她低声回答。
祝子安转身走到窗前, 猛然一把推开。
雅室下方的打斗声叮叮当当地传来,隔着雨雾化作一团混沌的响声。
祝子安没有往下看,而是笔直地望向正对面的楼阁。
不知何时,楼阁顶上立了一名黑袍人。他以一张黑巾覆面, 背一把宽刃的大刀, 一阵风把他的袍角吹得卷起, 猎猎地飞扬在凛冽的雨水中。
——那名在通化门下出现、又在秋狩时现身的黑袍人。
“你果然来了。”祝子安平静道,“你是来杀我的。”
他忽而抽出腰间折扇,在窗框上用力一击!扇柄扣击实木的声音脆亮地响起,在雨声里清晰地传出去很远。
响声里, 池畔上有人动了……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四散奔走的客人们发出了不安的骚动, 里面有许多道影子突然停步转身。
那些人影缓缓抽出各式兵刃, 将刀刃架在了身边客人的脖颈上,冷冽的刀光透着凛然杀意。
——早已有一批人提前进入了望月楼,在人群之中潜伏已久。他们扮作狎客或是艺伎, 等待着这一声扇响的发令。
这一声发令后, 他们同时出现,挟持了整个人群,其中不乏世家公卿、皇亲贵胄。
森冷的刀刃在雨水里反射天光, 将望月楼里的客人们尽数卷入这场江湖械斗。
祝子安直视着对面的黑袍人, 缓缓道:“放我们走。”
“——否则, 在场所有人,都是我的人质。”
他的目光平静而挑衅:“你敢杀我吗?”
话音落下,望月楼里一时寂静。
被挟持的人不敢出声,打斗中的人也停下动作。南乞帮的人齐齐望向他们的帮主阮无极,而阮无极则仰头望向楼阁之上的黑袍人。
黑袍人没有说话。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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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击打瓦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响。
隔着茫茫雨雾,屋顶上与轩窗后的对手长久对视。
黑袍人忽地低低笑了,嗓音沙哑如同一只苍老的枭,笑声在雨雾里断断续续。
他桀桀笑道:“蒲柳先生……你在跟我打赌吗?”
“你赌我顾忌望月楼的客人身份贵重……但我赌你不敢对他们下杀手。”他嘶哑地说,“可惜啊……你不敢杀他们,而我敢杀你!”
他立在屋檐之上,冷声下令:“杀!蒲柳先生的人,不用留一个活口!”
下方的打斗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为猛烈。黑袍人反手取下背后大刀,在雨中大步迈出,呼呼几步就走到了屋檐边缘。
他吐纳、提气、纵身一跃,从那座楼阁上跃向了这座亭台!
“走!”祝子安拉着姜葵转身即走。
姜葵走在前面,祝子安紧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在楼道间飞奔。
身后,黑袍人撞进窗里,望见雅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冷笑一声,提着大刀,沿着楼梯一路追了上去,冲入亭台的屋顶上。
倾斜的屋顶铺以青绿琉璃瓦,屋脊上坐落着卷尾的鸱吻。雨滴打在两色筒瓦上,沿着长长板瓦小道流下,自莲花纹的滴水瓦上坠落到下方的池水中,溅起哗啦不绝水响。
潺潺水声里,年轻公子执一把折扇,独自立于屋脊之上。
这里上无可上之处,下无可下之路,似是一块退无可退的死地。
他抬眸笑道:“既然我死期将至,敢问一句阁下究竟是何人?”
黑袍人冷冷答道:“蒲柳先生,你不如下到黄泉里去问吧。”
只见他挥舞大刀,一个闪身便来到了祝子安的面前。冰冷的刀光从上方而下,直朝着他的头顶劈落!
祝子安轻轻笑着,翻腕抬起折扇,向刀刃方向挑起。那道折扇仿佛忽地化身为剑,竟隐然有锋芒流露。
黑袍人低喝一声,猝然弃刀,双掌推出,直指祝子安的胸口!
这是他的一点谋划。祝子安曾在通化门下接住过他一掌,尽管当时他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但也已经十分厉害。他摸不准这个年轻人的武功实力,决定先用大刀虚晃一招,逼他出招去接刀,自己则趁机使出最强一击……他的最强一击不是刀,而是掌!
这一招罗刹掌下去,即便不能使祝子安经脉尽断,也能令他身负重伤。
祝子安扫了他一眼,同时弃了折扇!
他竟然也缓缓推出双掌,架势似乎是要与对手硬碰硬地对掌。
“狂妄小儿!”黑袍人大喝道,用上了七成功力。
掌风呼啸而来,如同一条狂蛇舞动,卷起了四面八方的雨水。
祝子安笑了一声,收起双手,向侧后方轻快地闪身。
一杆长枪自他的身后破空而来!
“老头子!”少女的笑声清亮又动听,“别来无恙否?”
原来姜葵并没有离开,而是藏身在屋檐下方。祝子安引了黑袍人使出那一招罗刹掌,她即刻从下方飞身跃起,以一道长枪相迎,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枪来得突然,气势磅礴,一时间将掌风卷动的雨水推了回去。长枪携裹着旋转的雾气,泼了对手一身雨水,而后与那一掌彼此对撞!
轰然一响,两人都后退数步,同时闷咳一声。
“催城之式。”黑袍人的声音微变,“你是那个人的徒弟?”
“可惜!可惜!”他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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