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穿过门飘过来,“鲤儿也没有事,不过有两个仆役起了热,现下已看管了起来,至于外面……他们?已经去挨家清查了,应当也没有事,你不要担心。”
“嗯,”湛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又道:“我写了药方,这就读给你听,你记下,叫她们?配来给我。”
“好,我这就铺纸。”
两张药方读完,湛君道:“吴杏林,你把你记下的读给我听,咱们?再查对一遍,免得错漏。”
吴缜却好久没应答。
一连唤了数声,皆是没回应,湛君不知?门外发生了何?事,心提了起来,呼喊的声音也更响亮了些?。
“……我在听。”
湛君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快读给我听吧。”
“阿澈……”吴缜唤了一声。
他们?离得太远,湛君只恍惚听见了,以为是错听,可又怕他是真的喊她了,就问?:“你叫我么?你的声音要大?些?,我不敢离你太近。”
“阿澈……”吴缜的声音颤着,“你是……”
他说不下去。其实?两张药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不必再问?了。
拍门声骤起,“阿澈,你快开门!”
湛君不会开的,谁来也不会开。
“吴杏林,这病厉害,我怕是难逃一死,我死便?罢了,可绝不能带累了你。”
“我学医者为的就是治病救人,你怎么能只叫我眼睁睁看着……看着你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能害你,我情愿死。”
“可我也是情愿的……我情愿为你而死……”
第114章
吴缜是位君子, 他讲的话,必然是真心。
湛君身上?冷,心里?却?热, 泪水涌上?来,又沿着眼角堕下去。
这样的一个人……
湛君抬手擦了眼泪, 凄声?道:“你为了我死了,你的未婚妻子要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她?还有吴讷, 你怎么忍心呢?我知道你是这世间?最上?等的好人,可天下?也不只你一人高尚,你想保全旁人,旁人又何尝不想保全你?你再不要来了, 只当我求你……”
她知道吴缜不会听她的话, 他必然还要劝她甚至求她开门。
她不能的——
受了她带累的人已多得足够,再不能添了。
她狠下?心, “你走!”又喊:“我到屋里?去, 你若不走, 我再不踏出房门半步!”
说完真的大步跑回屋里?去, 重重摔上?了门。
元凌受了惊, 睡梦里?呜咽一声?。
湛君慌忙到榻边去。
元凌并没有醒。
湛君看着他紧闭的眉和眼, 霎时泪如雨下?。
她想他活。
湛君又敲了两块冰,手里?攥着, 待棱角全融了, 搁到元凌手里?。
可是有什么用呢?
湛君深深地绝望起来。
心里?翻江倒海地痛, 她捱不住,蹲下?去, 两只胳膊交叉着,抱住了自己的颈项。
半晌, 她抬起头,一双泪眼,直直望向头顶虚空,张开不停颤抖着的唇:
“……一切仁慈的神佛,我在此?恳求宽宥……我早已改悔,未敢再有半分轻慢……罪在我一人,稚子无辜……只取我的命吧,我愿生生世世供奉……”
门从外面打开,元衍抿着唇走了进来。
湛心神专注,对周遭的一切都失了觉察。
身子骤然拔起,她惊骇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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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了是元衍,心跳都停下?。
“你怎么进来的!”她眼睛瞪着,整张脸都没血色,“她们?难道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
他掩住了她的唇。”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挨近了她,他轻声?道:“我斩了门进来的。”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他必然不知道!
“我患了时疫!”湛君狠狠推他肩膀,推不动,又急又气:“你还不快走!”
“到哪儿去?”按着她两边肩膀,元衍声?音平静,低头凝视她的眼神也一样。
“随你到哪里?去!快离我远些!”湛君要扔他的手,被他反攥住,怎么都挣不开。
什么时候?他竟然还这样!湛君不由得顿足怒目,“生死所关,我难道哄你?崇宁城十室九空,你还不快……”
“我知道,”看着她眼睛,他轻声?讲,“我什么不知道呢?”
“我是为了要与你同生共死才回来这里?的。”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外头起了风,刮进来。六月风也是烫的,扑在人脸上?,火燎着一样,更叫人觉得身上?冷。
湛君抱住自己的两条胳膊,瑟瑟地抖起来。
她真恨他。吴缜肯为她死,她有的只是感激,可他说那样的话,湛君恨他。
她恨他的纠缠,恨他做下?那些事?,恨他待她的好。他待她这样的好。
他怎么可以呢?他应当做个纯粹的坏人,好叫她有纯粹的恨。
可是他偏不。
湛君也恨自己,这辈子做不成心狠的人。
脸伏在肩膀上?,湛君哀声?痛哭。
元衍伸出手抱她,抱紧了,像是长?在一起,又给她擦眼泪,道:“你别哭。”
也罢,湛君想,他欠她的未免太多,他应当拿命偿,他是自愿死,旁人报复不到她头上?。
是,他就该死,他和她一起死,算他们?两清。
可她在做恶人一途上?本就缺了天分,后天又少?了栽培,冷眼瞧人去死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到。
而且,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的心清楚,她不想他死。
她始终是希望他好的。
“……你走吧,”她哽咽着,“你大业将成,要是死在这里?……怎么甘心?”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办呢?”他低头,吻到她耳尖,“那些我欠你的,要如何还?敢亏欠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偿还,我又何止对你一人负愧?”他看向榻上?不省人事?的元凌,“你们?要是死了,我怎么能独活?你不顾而去,留我一人,同痴怨愁恨关在一处,日日与之为伴……那你的心未免太狠。”
他总是这样,她被他逼着,爱恨不能分明。
湛君低声?哭起来。
“可我想你活着……”她抬起头,“你要活着,总得有人为我们?除怨雪恨……”
“会有人的。”握着她的手,他轻声?讲。
湛君话说尽了,元衍仍是不肯走。他既一心求死,湛君也没奈何。
她困乏得很,眼睛都要睁不开:“我真的累,我得睡了……”
“好,你睡。”
湛君躺到元凌身边,才闭了眼,又坐起来,含混着声?音对元衍道:“你若是不睡,便帮我看顾他,要是他手里?的冰全融了,你就再凿两块……”
“记下?了。”元衍换掉元凌额上?的巾帕,轻轻摸了摸他通红的脸。
湛君又想了想,记起她的药来,拉了元衍的胳膊,指着地上?的两张纸叫他看,“我写了药方?,你叫他们?煎来给我吃,字多的给阿凌,不要混了……你隔着墙读给她们?听,叫她们?拿纸笔记下?,要离得远些,这个病凶得很,别染了旁人……”
元衍一边答应着,一边捡了纸起来,仔细看了,发觉确实有一张字多些,不过也只是略多。他不敢轻率,想着再同湛君确认一番,于是转过身要问,却?见她已然裹了薄被睡下?,整个人缩成一团。他不敢打扰,只是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两个至亲至爱之人。
一家人,能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甘心么?当然不甘心。
可他愿意死。
只是要感慨世事?难全天意弄人。
他想要的全部,近在咫尺,明明伸手就可以触到,可天偏偏不肯成全。
罢了。
湛君一觉睡醒,再不觉着冷。热得厉害,叫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碗,盛满了滚烫的汤。沸腾着的是她的血。
人昏昏的,耳边只有嗡鸣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动动手指都做不到,眼睛也是半阖半张,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泛着白而透亮的光。
牙齿被凉且坚硬的东西抵开,湛君受了激,人清醒了些,莫名生出了力气,眼睛睁开来。
入目是元衍沉静的脸,两人对视了片刻,元衍搁下?碗,扶着湛君坐起来。
碗里?的不知是什么汤,有些腻,闻着就不舒服,喝起来更坏,像黏在了口腔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是以湛君只喝了一口,再来就皱了脸,嘴紧闭着不肯张。
元衍还举着勺子,道:“你得先用些饭食,不然没法吃药。”
湛君嘴里?难受得厉害,只当听不见。
“是不想好了?”元衍道,“那你儿子怎么办?他可看着你呢。”
说到元凌,湛君的意识跳跃似的清醒过来,忙低头看手边——她记得元凌是睡那里?的。
“母亲……”很微弱的一声?喊。
湛君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在颈上?,抬起来,左右转着,四下?里?看。
元凌恹恹地坐在一张胡床上?,两只脚埋在一盆乌黑的水里?,水还在冒热气。
“你那位吴杏林配给他的,说是可以发汗,人会好受一些。”
听到“好受”两个字,元凌轻轻点了下?头。
他也是没多余力气,话都不愿意多讲,可湛君瞧着这样的他,眼里?不知不觉就有了泪水。
元衍将勺子举高了些,道:“你不能比他还要难哄吧?孩子眼前,你总得有些长?进,是不是?否则要是将来他学你,如何是好?”
湛君给他挟制住,只得在元凌的注视下?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净。
元衍满意了,收了碗,对湛君道:“你的药在水里?温里?,两刻后再吃。”又问:“可有什么想吃的?要是有,且同药性?不相冲,叫她们?给你弄。”
湛君想用些清淡的,药方?是她开的,药性?当然清楚,于是便思索起能吃的东西来。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元凌忽然喊了一声?父亲,湛君再顾不得想,连忙看过去,元衍则已经到了元凌身旁。
“怎么了?”元衍蹲下?问他。
“我好困,想回榻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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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寻了巾帕给他擦脚,好了后将他抱回榻上?。
元凌还回他先前睡的地方?躺下?,闭前眼对湛君讲:“母亲你要好好吃药。”
湛君爱怜地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轻声?答应了他。
元凌很快睡了过去,元衍翻出被衾给他盖好。
湛君摸了摸,皱起眉:“这也太厚了些……”
“我难道不心疼?可生病哪有不吃苦头的?”
湛君自己就正吃着苦头,便不同他辩这句话,只说:“我也要睡了。”说罢就要躺。
元衍拉住了她,“你得等吃药。”
湛君熬不住,“我到时再起来。”说着要抽自己手臂,哪抽得出来?
眼看她要恼,元衍道:“才用了东西,怎好躺下??你听话,千万要好好养。”
湛君知道他说得对,可眼下?实在是做不到,她太累了,撑不住。
湛君同他告饶,抓着他的手哀求,可是他全然不为所动。
湛君累到只要闭上?眼就能睡过去,元衍的手还在她两只手里?捧着。
元衍摇醒了她,她满脸的苦恼。
“打水给你洗一洗?睡了一身的汗,头发都贴着,不痒么?”说着给她拈脸上?颈上?的湿发。
他不说湛君还不觉着,他提了,她便觉得难以忍受起来,浑身都不舒适。
可她生着病,怎么洗得了?
元衍拢了拢她头发,“那用帕子沾水擦?”
第115章
元衍提了?水来。
湛君想到浴房去。
元衍将人抱到怀里, 却不?是往浴房,在榻上就将湛君剥了个赤条条,而且理直气?壮:“有什么必要?你也节省些力气?。”
元凌就在一旁, 怎么没必要?
“他都睡熟了?,能?碍着你什么事?”话说着, 湿帕子就已到了?湛君身上。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且是真的没力气?。
湛君乖乖闭了?嘴,由着元衍摆弄她。
两个人挨得紧,身上各自有了?什?么变化彼此一清二楚。
湛君蹙了?眉,眼?睛瞪着, 全?身的力气?都拿去咬自己的唇。
元衍面色不?改, 好?整以暇地伸了?手?指到湛君嘴里,替了?那可怜的软红受她牙齿的戕害。
湛君很快就咬没了?力气?, 无奈松了?牙关。
元衍迎着落日昏黄的光仔细地看?他那根遭了?残害的手?指, 湿漉漉的, 一圈紫红的印子。
湛君忍不?住骂他:“你还真是好?兴致。”又羞又愤。
元衍垂了?眼?看?她, 下巴就搁在她发?顶, 声音里带着笑:“这有什?么奇怪?男人没有不?想这种事的, 何况我也只是想,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难道也有罪过?”
湛君冷笑道:“分明是你自己放恣!小人之心竟敢度君子之腹!我倒不?信天底下男人都同你一样, 莫说先生, 便是吴……”
接下来的话没说得下去,因为元衍突然抬手?掩住了?她的嘴。
冰凉的唇贴着她耳畔, 他轻声道:“鹓雏睡着了?不?算,这里只有你和我, 咱们两个说话,你一定?要再请客人来吗?嗯?”
湛君再不?出声了?。
元衍低头咬她的颈子。
“你儿子还在呢!”湛君拧过身要推他,气?喘吁吁。
元衍攥住她两只腕子,吻落在她侧脸,“倘若你我明日就会死,你也要拒绝吗?”
湛君只是愣神的功夫,人就已经?被放平在榻上。
元衍也喘着,两条手?臂撑在她脖颈两边,“你只要说一句不?愿意,我就不?会再继续。”
湛君不?说话。
元衍捏着她下巴,迫使她抬脸,同他对视。
“说话。”
湛君不?敢看?他的眼?睛,想偏头,却被他锢着。
“说话。”
“……这不?行的……阿凌……”
“怕什?么?”他笑起来,“我轻一些,你只要不?出声,他不?会醒的。”
湛君出了?很多汗,水淋淋简直像洗过。
人倒比先前清醒了?许多。
发?了?汗是好?些。
元衍又提水来给她擦。
两个人都收拾妥当,元衍也不?怕热,把元凌塞给湛君,然后把她们两个全?放在自己身上。
“便是此刻死了?,我也是甘愿的。”
湛君听?了?忍不?住嘲讽,“好?没出息的人,你的皇图大?业呢?不?要了??那岂不?是枉费你半生心计?”
“怎么不?想要呢?我的皇图大?业……”元衍叹了?一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她的头发?,笑着说:“只是我人都要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还不?是他自己找死?
湛君正要说话,元衍先一步出声打断:“莫要再论这些了?,只要你再不?同我闹,我死得就算值得,真怕还不?了?你的债,要是来生也同今生这样,那我可真受不?住。”
湛君默然片刻,道:“咱们两个的事,理不?清,便这样了?断吧,来生也不?要再见了?……”
“怎么?你这是还要同我闹?”元衍皱起眉。
闹什?么?人死万事成空,还有什?么好?闹?
怕他纠缠,湛君不?欲再说,佯打了?个哈欠,“你把我放下去,我好?吃药,吃了?药我要睡,你记得照看?阿凌,我醒了?替你……”
元衍搂紧了?她,“你就这样睡。”
“热!”湛君推他,撑着要起来。
“还能?热得过你?”唇就贴在她耳边,他慨叹道:“好?烫啊……”
那时候讲的轻薄话现在竟然还敢讲!
湛君便是再没有力气?也得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元衍乐得逗她玩,两手?拢在她腰上,笑着问她:“这是在干什?么?搔痒吗?好?歹用些力气?。”
湛君更是不?甘,想着一定?要给叫他知道厉害。
就这样,两个人闹出好?大?的动静。
元凌也在榻上,只要他还没死,这种情形他必然再睡不?下去。
元衍先看?见,抱住了?湛君,要同她休战:“好?了?,不?闹了?,你儿子醒了?。”
湛君再不?顾上管他,回身握住元凌的手?,小声唤他的名字。
阿凌,阿凌。
元凌睁开眼?,父亲母亲挨个儿看?一遍,眼?神最后落到湛君脸上,皱着脸道:“母亲,好?吵……”
湛君有些讪讪,柔声讲:“是母亲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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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你好?些了?吗?饿么?”
元凌摇了?摇头,“不?想吃。”
“多少用一些,”短短两天,元凌已经?是眼?见的消瘦,湛君摸着他的脸,心疼不?已,“待会儿还得吃药……”
“不?吃!”元凌苦着脸,拒绝得利落坚决,“好?难闻,又苦……我最讨厌吃药。”
元衍早下了?榻,这会儿端了?两个盅来,一个盛着湛君的药,另一个则盛了?汤——只有一半,另一半不?久前被元衍喂给了?湛君。
湛君不?管她的药,只接汤盅,又同元衍要勺子,伸进汤里搅了?两下,舀了?半勺,送到元凌嘴边,“来,母亲喂你。”
元凌被元衍抱着,头就枕在元衍的手?臂上,见湛君送了?汤来,转过脸朝里,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说。
元衍将他扳回去,道:“母亲也病着,等你喝完这些,她也就睡了?,你要是不?喝,她还得陪着。”
元凌听?了?,神色虽然更愁苦了?些,但是张开了?嘴。
湛君喜上眉梢,把勺子的汤水倒回盅里,重舀了?一勺,送进元凌嘴里,笑着说:“是温的,最好?入口……”
湛君一口一口地喂,元凌一口一口地喝,直到汤都凉了?,元凌也只喝下了?一半。
湛君不?敢再喂,“这些也就够了?。”说罢轻轻阖上了?汤盅。
元凌像卸下了?什?么重任,对湛君道:“我喝完了?,母亲快去睡吧。”
湛君摇了?摇头,淡淡笑着,“母亲不?睡,陪着你,等你吃了?药,母亲抱着你睡。”
元凌是真的不?想吃药,他对湛君道:“吃了?也是要死,我不?想吃多余的苦……”
湛君的眼?泪同他的话音一道落下。
“胡说什?么!”元衍斥他。
元凌抬起头看?自己的父亲,满脸的委屈,他讲的难道不?是真话?元衍心中刺痛,无言抱紧了?他,湛君扭过身子捂着脸哭起来,元衍也将她拥入怀中。
“别哭,怎么就一定?会死呢?天下难道没有名医了?吗?只要挨延着,就有活下去的机会,不?要再讲那些话伤你母亲的心。”
元凌也知道自己错了?,再不?说话,安静将脸埋进了?湛君的怀里。
湛君一下下轻拍他的背。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寂静里,湛君忽然想起先生。
先生如今在哪里呢?
她总是对不?起先生,大?抵是命里注定?要做一个不?孝的人。
但是这一次她不?后悔。
先生尚有一个鲤儿,她不?能?由着元凌孤零零地死。
正凝神想着,元衍忽然对她道:“外面有人喊你。”
湛君猝然回神,吓了?一跳,“什?么?”
有人呼唤,她自是想知道是谁,可才抬了?头,脑中只是一片嗡鸣,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元衍仔细听?了?,渐渐皱了?眉,对她道:“似乎是姜先生。”
“谁?”湛君只觉得嗡鸣声更盛了?。
“姜先生的声音,我应当是不?会记错。”元衍幽幽地说,随即翻身下了?榻,披了?衣往外走去。
好?容易嗡鸣声散了?,湛君反应过来,急忙喊元衍,“回来!你别!快回来!”
元衍听?了?她的话,折返回来,问:“怎么了??”
唯恐他再去,湛君急忙紧紧拉住他胳膊,“别去!”
元衍倒不?懂了?,“怎么?你不?想见?”
湛君先是拼命点?头,晃到脑袋都昏了?,元衍扶住了?她才没叫她摔到榻上去。歇了?一会儿,她缓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见,可是不?能?……我自己死就是了?,别再连累先生……你带我过去吧,叫我们说几句话,算作告别……”
“你讲这样的话,同方才的鹓雏有什?么分别?”
湛君给他问得一愣,他已将薄被裹在她身上,抱起来,说:“待会儿该讲什?么话,自己好?好?想清楚。”
门早已修缮完毕,此时正紧紧闭着,将一方地方隔绝出里外。
门外的人大?声呼喊,门内的人低声哀泣。
元衍先给湛君擦了?眼?泪,才开口问外面的人:“可是姜先生?”
门外的呼喊声立时停了?,好?一会儿后才有声音道:“湛君呢?”
湛君立时应了?:“我在的,先生……”不?过她太虚弱,声音太小,穿不?过厚重的门墙,外面的人听?不?见。
“她在的。”元衍代她答了?,“话也讲了?,只是她怕过病给姜先生,不?敢离得太近,这会儿又病着,声气?也弱,是以姜先生听?不?到。”
门外的人又是好?久没有说话。
湛君着急地去扯元衍的袖子,想他出声询问,正待开口,便听?见姜掩说:“二郎,把门打开。”
湛君拽紧了?元衍的袖子,一脸惊恐地摇头,哀求道:“……不?要,不?能?开……”
“好?,哪能?不?听?你的?”安抚罢她,元衍对门外的姜掩道:“她担忧姜先生的安危,此刻不?敢相见,姜先生……”
“我从崇宁来,我能?救她,你把门打开,我要见她。”
第116章
湛君要元衍送她回榻上, 因为怕姜掩瞧见她两个的亲密。
如今这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元凌昏昏欲睡,湛君抱了他到怀里, 轻声?唤他的名字,元凌悠悠醒来, 仰着头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
湛君把脸贴在他额头上,道:“阿公?来看你。”
元凌一时没想起来阿公?是谁, 眼里露出迷茫来。
湛君同他解释,“阿公?是母亲的先?生,是他养大我,可以算作我的父亲, 他……”
“湛君!”
急切的一声?呼喊, 还带着轻颤。
像是遭了一个霹雳,湛君整个僵住不能动弹,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眨眼间, 姜掩已到了榻前, 带来夜晚的湿凉, 他在榻上坐下, 伸手擦湛君的眼泪。
湛君哭着喊了一声?先?生。
“别怕。”姜掩轻声?道, 声?调已然平稳,又是他惯常的模样, “时疫罢了, 并非不治之症, 会好的,湛君, 你不要怕。”
他说着叫人安心的话,可湛君却哭得更?厉害了。
元衍看不得, 也坐上了榻,将?人抱到怀里,一下一下顺她的头发,安抚道:“姜先?生都说不会有事,你难道还不信?他可是活着从崇宁出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湛君,白着脸急声?问:“先?生怎会到了崇宁?!”
那样凶险的地方?!好在安然无恙。
“因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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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里出现了时疫。”姜掩微微笑着,“幸好是去了,不然如今可要怎么办呢?”
湛君脸色更?难看了,欲言又止数回,最后嗫嚅着道:“先?生怎么不同我说呢?好歹该告诉我……”
姜掩听出她话音里的不赞同和埋怨,摇头苦笑:“若告知了你们,我哪里还去得了?”
听了这话,湛君心里发闷,低着头不出声?,手上不自觉使了力,勒得元凌都疼了,喊出声?来,湛君大梦方?醒,连忙松了手臂。
“我是去还债的,不去会叫我觉着不安。”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姜掩找了别的话的来说,“这就是湛君你的孩子吗?”
“是啊,先?生,这是阿凌!”湛君又搂紧了元凌,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可很?快又黯然了。
“会没事的。”姜掩脸上带着笑,伸出手要摸元凌的头,就在即将?要触到的时候,元凌抬起手,一巴掌将?他的手打歪,他也就没有碰到。
元凌冷冷地看了姜掩一眼,拧过身将?脸埋进了湛君怀里。
湛君觉得尴尬,捧起元凌的脸,蹙眉道:“这是阿公?,怎么敢失礼?快同阿公?赔罪!”
“他不叫你要我!”说完还哼一声?,倒听不出恼怒,多是委屈。
湛君疼得心颤,搂住他的头,带了哭腔:“……不是阿公?,是……”
湛君正要为姜掩开脱一番,不料姜掩突然道:“嗯,当初是我不好,今日在此同你赔罪。”
湛君愕然抬头,“先?生……”
“有什么不对?”姜掩轻轻笑了下,对湛君道:“是我的错,英娘说得对,你是我养大的,我该是最了解你的人,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叫你受这样多的苦……”
“先?生!”
“好了,不说这些了。”姜掩拿过湛君的一只手腕,放平了,两根手指搁上去,“你的病要紧。”
姜掩很?快写好了药方?,元衍不待墨干就要去拿,姜掩抬手拦住了他。
“莫要心急,湛君今日既吃过了药,这药便明?日再?开始吃不迟。”
湛君急声?道:“阿凌今晚还未吃药,先?生的药他可以吃!”
姜掩笑着说:“湛君,你是最聪明?的,又认真地学了,你开的药,并没什么不足,你自己就吃着,应该很?清楚才是,且天又这样晚了,小孩子哪里等得?”
湛君还是犹豫,在她看来,自然是先?生的东西好。
想了想,还是决定今晚就煎来给元凌吃,正待说话,姜掩先?开了口。
“小孩子等不得,我也熬不得了,我老的很?了……二郎,我落榻何处?”
元衍自然要亲自引路。
湛君也想送,要下榻,姜掩自是不肯,要她喂元凌吃罢药就睡下,养病需要好好休息。
湛君本就有心无力,只好歇了心思。
元凌本就是撑着,喝完药连漱口都等不及,趴在湛君怀里就睡了过去。
因他刚吃完药,躺下倒不好,湛君也就没松手,抱着他等元衍回来。
元衍回来得很?晚,进门见湛君还没睡,略有些惊愕,快步到榻前,扶着她的脸问怎么了。
湛君早就困乏,只是强撑着。
“先?生怎么样?”
“已经睡下了。”
湛君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元衍答:“说了一些话。”
湛君霎时清醒了,攀住他手臂,“先?生说了什么?”
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元衍笑起来,手指下移,掐住了她的尖下巴,问她:“你害怕?”
湛君愤恨地打掉他的手,不说话,瞪着他,控诉他的明?知故问。
“他都愿意?同我心平气和地讲话,你还有什么可忧心?”
话倒是没错,湛君安下心,困意?顿时如山崩海啸,头一沉脖子一歪,坐着就睡了过去。
元衍看了一会儿?,把她歪了的头搁在自己肩上,人抱在怀里,片刻后又小心将?人放平在榻上,松了她两条手臂,从她怀里抱出了元凌,轻轻放到枕头上,母子两个还是挨着。
烛火烧了一夜。
第二日,湛君醒来,洗漱罢便被元衍抱着喂了一碗菜羹。湛君想自己吃,元衍很?不乐意?,她也就不再?讲,懒得同他争。湛君的一碗饭吃完,元衍把元凌的碗勺塞给她,要她喂元凌,他自己则在一旁看。湛君自是乐意?,若是元衍不给她,只怕两人还要为此争抢一番。
元凌只肯吃半碗,再?多就闭目摇头,湛君不敢强逼,只是心中忧苦。
元凌身上已不如前几天火烫,可还是热,湛君不由得想,还好她有先?生。
正想着,姜掩出现在门口,端着的托盘上有两只罐子并四只碗,罐子都封着,搁在冰里。
元衍迎上去要接,姜掩顺势给了他,自己坐到榻上去,为湛君和元凌两个人诊起脉来。
待诊完了脉,又说了几句话,姜掩便叫湛君吃药。
乌黑的汤药过了筛,还是乌黑,闻着冲鼻,眼泪都要熏出来,喝着更?是怪异,苦便罢了,辛辣无比,喝完舌根都发麻。
也不知都是煮了些什么东西。
湛君喝着都觉得艰难,元凌自是不肯喝,皱着眉拧过脖子,脸趴在湛君怀里不愿意?抬起来,湛君怎么也哄不了,还是元衍冷了脸色,训斥了两句,他才瞪着已经红了的眼睛起了来,药才到送到嘴边,没喝到就开始皱着脸叫苦。
湛君心里一牵一牵地痛,孩子受这样的苦楚,她哪里舍得?可是没办法,药不喝不行。
元衍又要训斥,湛君横了他一眼,他只好闭嘴。
湛君低了头,一句接一句地轻声?哄。
终于,元凌被母亲的真情打动,狠下心来,自己端过了碗,盯着看了一会儿?,咬咬牙,仰头一饮而?尽。
可到底咽不下去,呛住了,全?咳出来,趴在榻上一连串地咳,停不下来似的。
湛君拿袖子给他擦,抚他的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还担心药得再?吃一遍,罪要再?受一遭。
姜掩捧起罐子,筛出两口的量,碗递给湛君,“这些也就够了。”
还不待湛君接,元凌自己就伸了手夺,还是一饮而?尽,全?咽下去后喉咙还在吞咽,眼睛里有狠色。
姜掩叹了口气,对湛君道:“他真是没一点像你。”
“他是好孩子。”抱紧了元凌,湛君小声?地说。
姜掩嗯了一声?,笑着说:“那你要好好教他。”说完,他打开另一只罐子,捧起来,依次斟在两只碗里。
浓稠的红色,像极了血。
元衍的眉毛向内簇拥,他轻嗅了几下,人忽地顿住,眼睛从那红色慢慢挪到姜掩脸上,怔怔地看着。
不过他的异状谁也没有注意?到。
姜掩把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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