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里似有若无的关怀之意,只浑身下意识紧绷起,因为萧钦此言正好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敢主动参与进场,自是心里有了打算,然而哪有什么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她能做的,想做的,便是以自己临时出现失误为代价,未及常恕之前故意摔倒,从而生成混乱,避免血光。
她有自知之明,连沈君茹都无法保证能完成的难度动作,她又岂敢随意尝试,只是萧钦今日的阴晴不定因她而起,她该有勇气挺身而出才是。
萧钦此言,未得回应。
周妩始终没有看他,只目光坚定向前摆臂而出,因为太久没有上冰习练过,她起始动作难免生疏,但眼下紧要关头,她只得咬紧牙关不能露怯。
所幸,因先前的训练经历,她滑出不远后慢慢找到平衡感,熟悉感,心绪慢慢平复,她规律摆臂,速度也平稳增快。
眼见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她目测着适合摔倒的时机,既不能太远,那样显得太假,又不能太过挨近,否则冰刃与常恕贴脸而过,她难以保证不会伤人。
减慢速度倒是能叫她更有把握些,可若是当真慢行摔倒,动作未免显得太假,而且萧钦被如此敷衍戏弄,又岂会不怒意追究。
如此思量,周妩别无选择,只好咬牙一试。
眼瞅与常恕相距只余两丈远,当下已到了不可不摔的最后时机,周妩预料痛意,几乎本能心生胆怯,于是只好强行闭上眼,而后故意脚底一顿冰鞋一歪,人为地生成意外。
然而,耳侧一阵凉风起,她身影不稳倒下落入的并非彻骨的冰凉湖面,而是一个暖意的温怀,想象中的剧痛亦没有传来,只有脖颈一侧撩拂觉痒的微弱气息。
她怔然,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面熟悉的叫她心安的侧颜。
周妩心虚错开目,同时想,容与哥哥怎么没有听她的话,耐心等在外面,她明明已经计划好,只要摔这一跤,付出些皮肉伤势代价,或许就能结束今日萧钦兴起的这场闹剧。
然而,她根本没有开口机会,容与捞住她的下一瞬,紧接运力腾空,常恕近在咫尺,她脚下冰刀在即将碰到他的须臾,骤然向上变了方向,腰间被人推着作助力,她整个人凌空还未反应过来,便轻松跃过仰躺地上满眼惊恐的常恕,安稳落地。
周围满是吸声,在这样的目光齐聚之下,周妩手腕被容与倏忽一松,她依持惯力,完全下意识做了一个旋转动作用来稳身,如此,算是误打误撞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动作收尾。
起跃顺利,避免伤人。
她似乎是已成功化解了难题。
周妩赶紧看向萧钦,等他的态度,却见对方此刻正意味深深地盯向容与哥哥,目光明显不存什么善意,她眉心拧蹙了下,没有犹豫地立刻跻身上前,以身挡隔在二人中间。
当下剑拔弩张的情境,叫周妩瞬间想起上次在府院门口,三人间同样是莫名其妙的对峙氛围,那时候她还看不懂,只觉得萧钦喜怒无常,言语行止古怪,可现如今,她再如何迟钝也隐隐有所感,萧钦对她,有些不同。
怎能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诧异,震惊。
她与萧钦,萧钦和她……周妩从未一起想过。
面色装作平静,她只当未察地看向萧钦欠身开口:“陛下,你要看的冰上花样,跃人趣乐,臣女已经完成,不知是否得陛下满意?”
萧钦也几乎不再掩饰,收回视线看向周妩,开口引人遐想,“若只因常恕那条贱命而伤了你,寡人一定叫他现在就死。”
“……呵。”
不等周妩反应,容与在后冷笑一嗤。
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目光一处交汇,未交流一言,便显刀光剑影。
“这位……”萧钦视线从上而下,启齿轻慢,嘴唇一边稍扬起,显然的目中无人姿态,“寡人的邀贴,可是错派了?”
闻言,容与眼皮不抬,丝毫不显面圣的恭敬,只回:“圣上邀我夫人,我闲来无事,今日便做一回贴身护卫,陪同夫人进宫,一路保护,如此,宫廷可有法例成文,明令不许?”
萧钦眯眸,咄咄迫人,“皇宫内苑,御林军层层固守,巡安营密次巡逻,何需容公子多此一举,说什么保护之言。”
“何需?”
容与冷淡反问,目光扫过湖面上大大小小的冰窟,再看着周围人不同程度煞白的脸色,神色骤乎肃然,“宫内处置罪徒,自是与我一介布衣无关,但吾妻身体羸弱,关键时期受不得这朔风之冷,冰冻之寒,皇城内御林军或是巡安营当是护守宫苑有力,但方才紧急时刻,他们谁又能出手,护吾妻安恙?”
“什么关键时刻?”萧钦抬眉,揣摩着容与的言下之意,听他以周妩身边人的身份自居,他没有反驳的立场,可心底却不爽至极,于是忍不住冷哼出声,“没有你,寡人也不会叫周小姐伤到分毫,不用御林军,更不用巡安营,只凭寡人在此,什么危险时刻都能叫周小姐避而转安。”
容与:“换我是陛下,连叫阿妩涉险的机会都不会给,又何谈什么避而转安的后话呢?”
萧钦被自己的话噎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忍耐攥紧,想来若此刻有砂石在握,也会瞬间碾化成齑粉。
容与不作罢,继续徐徐出声,目光盯紧萧钦,“哦对,方才陛下问我什么关键时刻,原本照京中名门世家的规矩,这种私密消息不该外扬这样早,可谁也未曾料想,陛下的冰嬉盛会竟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以人命寻趣乐,找刺激,如此,看得围观者实在胆战心惊。”
萧钦:“放肆,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与看他愠恼显面,依旧回复不紧不慢,甚至隐隐挑衅之意,“吾妻有孕在身,怀胎已经足月,这该算为关键时刻了吧。”
萧钦闻言惊诧瞪目,连带嘴巴都不可置信地微张着,他急忙看向周妩,见对方只似羞涩一般立刻垂低下头,再无更多的反应。
蓦地,他心凉了凉。
而容与仿若丝毫不觉其异样,悠悠然继续把话说完,“今日阿妩助人心切,一时竟忘记顾及自己身体,只知一味逞强,方才那样危险的跃身动作,看得我这身为人夫,又是既当父亲的人,实在触目惊心,冷汗浸背,生怕会出什么差池伤及阿妩,我想陛下仁心,是一定能体谅这份爱妻护子之忧心的。”
声声如箭,字字似翎。
萧钦嘴唇紧抿生紫,此刻喉头苦意生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与简单一语,顷刻将他心里底线、防线,统统击溃。
然而这不算完,当着所有人的面,容与缓步走到周妩面前,而后视若无人一般,径自抬手摸上她的脸,而后关询开口:“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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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妩迟疑一瞬,配合回:“有一些。”
于是容与不再等,他直接上手带力,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周妩腰窝被搂,惊诧瞠目,反应过来后赶紧收臂抱紧对方脖颈。
“容与哥哥……”
容与不等她说完,先一步顾及礼数周全,“陛下仁心,体谅我们‘一家’冒冷不易,自是不忍看你怀着孕身继续受冻下去,阿妩,还不快快说声感谢。”
什么发展这是……
容与哥哥又何时这般顾礼?
周妩脑子还没跟上,但人已经被抱着走到萧钦面前,面对面地亲近给天子看,她此刻脚底都是发虚的,然而容与哥哥抱着她步步稳健,停在萧钦面前咫尺时,依旧面不改色。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回:“多……多谢陛下体谅臣女身子不适,不能继续参与今日盛会了。”
她话音落,明显的,发觉头顶上方,下颚之上,某人唇角轻微难察地勾扬起,像是十分愉悦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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