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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黄桷兰(第1页/共2页)

    九、黄桷兰

    黄于菲很靠谱,带上一瓶好酒,找到了张兴库,请他到一家餐厅的包厢吃饭。没有客套和过门儿,直接说:“库子,赵多宝欠你的钱,两年内还。或者减少一半。”

    她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高高挑起,一件深蓝色T恤上画了只跟她风格一致的猫头鹰,那架势,不像来求人,倒像来发号施令的。

    “啥?我说你今晚咋那么好心请我吃饭,还不去我店里,还以为你想通了呢。”张兴库撇嘴道。

    “想通什么?”黄于菲棱起眼反问。

    “没啥没啥,”库子瞟了一眼桌上的酒瓶子,知趣地收住了“以为你想通了要从了我”这句话,他吃不准,如果说了,这瓶子会不会在自己头上爆炸,“那两口子真有意思,五万块都没?还找你当说客,拿我当柿子?”

    “赵多宝为啥欠你那么多钱,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嘴说带他做生意,实则给那傻小子挖了坑?反正李见川两口子的经济条件确实一般,都摆在那,你要是既不延期,又不打折,我就发动班里同学,轮番找你求情。”黄于菲留了个心眼,主动道出自己并不知道他张兴库在做庄赌球,她在这些事上,比赵多娣要老道。说着,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对方面前的杯子,一口干了。

    “黄辣椒,你这是何苦呢?替他们一家子操那心干嘛?我已经答应李见川了,以后啥生意都不带他小舅子做了,还不够?他当时可都答应了月底还,怎么又把你给搅进来,这是男人干的事?当然了,你要是跟我已经好上了,别说不用还,我再倒给他5万都行!”库子看着脸颊渐渐飞起红晕的黄于菲,心里又躁动起来,一口气说出一大堆,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反应,身体则本能地朝后绷,时刻准备着躲避拳头、腿脚、瓶子、杯子的降临。

    出乎意料,黄于菲没有动手,倒是很淑女地笑了笑,继续给自己倒酒,又碰了他一杯,非等他喝下去才说:“库子,咱们认识20多年了,打打闹闹,那是情谊,是逗乐子玩,今天我来,是说正事。你要是还看重咱们的同学情,也不想被各种求情电话烦,就爽快点。别把自己在同学中的光辉形象搞得跟黄世仁似的嘛。”

    黄于菲已经没耐性了,她只有在接近暴跳前才会“淑女”,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冷静——张兴库这号人,她太清楚了,以贬低打压对方来为自己助攻的人,脑子里只有“得到”两个字,说啥做啥都当不得真,若是有半点被他的“执着示好”打动,以为他也有真情实感,或者以为那真情实感能维持个三年五年的,就输了。

    “哎呀,”库子拧拧脖颈,在这与外界隔开的静谧单间里,能听到那颈椎筋骨挫动的咯咯声,许久,他接着说,“菜吃了,酒也喝了,能不照办么?是吧......辣椒,其实你也知道,赵多宝那可不是欠我个人的,是欠公司的,公司都是铁头在管,我帮李见川跟铁头说一声,一年内还吧。”

    “行!再来走一个。”黄于菲立马端起了酒,她不想再多废话了,心想,一年就一年,一年内不把你们连锅端了才怪!

    俩人又半开玩笑,半客气地边聊边吃了一会儿,离开饭店前,黄于菲特意补了一句:“对了,赵多宝这事,李见川可没来找过我。”她不希望张兴库再瞧不起李见川。

    出了门,她就把可以一年内还钱的“战果”告诉了赵多娣,接下来的计划,却没跟她透露。

    能暂时保住还在生利息的“护身符”,赵多娣自是宽心不少,一年内说不定弟弟赵多宝就懂事了呢?自己能偿还了呢?任何可能性都有,而且总不会比现在就“一手帕包住家当,白白送人”更差了。

    丈夫此时不在身边,又没有手机,当晚传达不成,弟弟赵多宝倒是有手机,赵多娣本想立即告诉他,可一想这么大的事,得当面讲,还要他当面保证,再不能赌,要去找份正经工作,哪怕去帮姐夫种莲藕。

    第二天中午,赵多娣赶回家,守着儿子吃完午饭,打电话把弟弟叫了来。胡子拉碴的赵多宝刚进门,李宽上前就是一梭子问题:“舅舅,鞋子的事,你去跟警察说了没?警察咋说?找到鞋子主人了吗?”

    “啥鞋子?”赵多宝不知道外甥说的啥,鞋也不脱直接往厅里走。

    “就是电视里看见那只呀!你不是说很眼熟吗?不是还答应我去跟警察说吗?!”李宽俩眼瞪得溜圆,鼻翼张开,急吼吼地要跳起来。

    “哦......哎呀,忘了忘了。你妈呢?”赵多宝哪有心思应付这小孩子,左顾右盼地坐了下来。

    “哼!”李宽气呼呼地换上鞋,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赵多娣从厨房出来,见到了儿子跑出门的背影,想着他出去玩了,正好可以跟弟弟敞开来直说。

    便告诉赵多宝,债,可以一年内还清,他得自己努力挣,到时还不够的话,他们两夫妻再看帮多少。条件也说了,得去找个正经工作,去荷塘帮忙也行。

    赵多娣觉得自己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就算上辈子欠了他赵家的,能还到这份上,谁也说不出自己啥不是来了,包括爹妈。

    可原以为弟弟会感激自己的赵多娣,再次失望。赵多宝开始不以为然,接着还反而埋怨道:“晚些还当然好,不过,哎,不对,你去找陈铁刚了?不是,陈铁刚也做不了主,你们找了库子哥?!啊呀!你俩可真会坑我啊!你这以后让我怎么在傍水混?工作,还要我去种菜?怎么可能?我不得被人笑死?!你们......”

    赵多娣越听越气,想起他小时候和几个狐朋狗友好几次半夜翻墙跑进县里的运输队,摸到车底下拆铜管、铜丝,偷出来卖,终于被一个伏击的驾驶员逮住,揍了个鼻青脸肿,“小同伙”们群起对那大人连撕带咬才把他“救”出来逃脱,要不然得被连夜扭送到派出所去。

    可回家后父母却没有好好教育他,反而说那驾驶员多管闲事,打伤了自己的宝贝——他们不知道偷东西犯法吗?当然知道,否则早就拉着儿子找那驾驶员算账去了。他俩虽然格局小,却从来不会偷盗坑蒙,卖米糕时找错别人几分钱,都站原地不敢走,得等人家来算清。可是非一旦涉及儿子赵多宝,俩人就齐齐没了原则,啥都是儿子对。

    虽说被打得不轻的弟弟此后再不敢偷东西,那种颠倒黑白的意识习惯却早在他身上根深蒂固。

    不善言辞的赵多娣不说话了,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跌,很想像16年前的中秋夜那样,扔下几张钞票,转身离开那个黑洞洞的家。

    她缓缓扭头看向客厅窗外,高大的黄桷兰树繁茂叶密,正在夏日下闪着绿光,白色的花朵太小,远远看不清花型,可她知道那花糯白中透着微黄,有着和田玉般的润感,将开未绽的时候最为可人,如羞赧少女,微启笑唇。

    香味随风送了进来,不似栀子花直冲天灵盖的浓馥,也不似米兰,随风弥漫,靠近时却需大力探吸。它取中,浓度刚好,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恰够让人暂时忘却烦恼。过去不兴用香水的年代,傍水人爱用棉线缠住一朵或好几朵黄桷兰的细柄,挂在的确良衬衫扣子上。

    她移回目光,放到正前方电视柜的全家福照片上,李见川和儿子站在自己的右边,露着微笑,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自己家,该离开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从没把自己当姐姐的赵多宝!

    “你走吧。”她冷不丁说道。

    “嗯?”赵多宝停下埋怨,奇怪地看她。

    “我说你走。”赵多娣站起来,打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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