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知道郑秉义有午休的习惯,等到两点多钟才去找林伯:“义父现在有没有空?”
老管家去而复返,告诉他:“老爷在看书。”
陈文港推开书房的门,一家之主正在里面等他。
郑秉义年过五十,肤色古铜,眉弓如河岸般突出,双目深藏,精明有神,正对着窗户研究手里的书页,竖排繁体的《道德经》。身后有一幅字,“上善若水”,是他自己的笔墨。
以前生意场上何其杀伐果断,自从接连犯了两次心梗,也开始注重修身养性了。
陈文港一步步走近,郑秉义摘下老花镜,扔到桌面上,发出嘎达一声。
他叫了声“义父”,恭恭敬敬地在他桌前站定:“我来跟您认错的。”
郑秉义哼笑:“你们现在都有大能耐了,跟我还有什么错可认?”
陈文港态度放得很低:“您别生气,注意身体。”
他站在那,午后的阳光不懂读空气,仍从窗户溜进来,碎金一样洒了他一头一脸。
郑秉义不能不承认这孩子长得好;在心底里,他甚至能理解儿子为什么会看上他。
当老父亲的想起去年才给大学捐的那个实验室——宝秋和茂勋成绩都不够,上大学是这样靠花钱塞进去的,郑玉成呢,比弟弟妹妹强,靠他自己通过的升学考试。
可跟陈文港一比谁都不如。陈文港每门功课的成绩都是A+,拿全额奖学金。饭局上认识的校董奉承郑秉义,郑秉义才知道有这回事。他不显山不露水,一直悄悄压着郑玉成一头。
有时郑秉义还有些许遗憾。怎么这个头脑,自己生的那几个就没有?
养子让他省心合意,从不张扬,甘做绿叶,这让他还是克制了自己的脾气。
“行了。”他拉开抽屉,摸出雪茄盒,从里面拿了一支,“先说拍照的人找到没?”
“还没有,问了学校保卫科,那面墙附近没有监控,报警的话又闹得太大张旗鼓。”
“下午我约了你们校长吃饭,学生之间录的像,让他们都删了,闹得像什么样子。”
“给您添麻烦了。”
“你知道就好。我看你们早晚让我再犯回心梗才高兴。”
郑秉义拉开抽屉,摸出一支雪茄,又摸出雪茄剪,咔嚓剪开了雪茄的脑袋。他点了火,露出思考的神色,陈文港在一边,等待他抽完,宣布思考结果。
终于郑秉义把雪茄架到烟灰缸上:“我也年轻过,年轻人喜欢玩,无可厚非。你跟玉成感情好,我以前不是不知道,但我没说过一个字拦着你们,是不是?可凡事都要有个界限。你们想玩,没问题。但在我们这种家庭,有些事是不能当真的。这你懂吗?”
或许郑玉成还算了解他的父亲,但不够多。
对于陈文港,他跟郑玉成是不是接吻,是不是爱抚,是不是上床,郑老爷的确一点都不在意。那点悄无声息的眉来眼去其实骗不过郑秉义。但是想相伴一生是在天方夜谭。
陈文港垂手恭立,比起名义上的父亲,郑秉义其实一直更像他的上司。
但他出门前郑秉义还是展现了一点做父亲的心肠:“文港,你是最让我放心的,你懂事,我也不想说什么重话骂你。玉成和茂勋从小闯过多少次祸,只有你从来都不会犯。”
他拍拍养子:“就算长个教训了吧,以后凡事谨言慎行,别让我失望。”
陈文港的确很少犯错,但不是绝对不会。
哪个小孩不会闯祸?
十多岁时有次他在新的学校里受委屈,被势利眼的老师歧视,突然很想回自己原来的家看看。郑玉成陪他离家出走,两人谁也没告诉,搞得郑家以为他们被绑架了,还报了警。
回来以后,林伯批评陈文港。郑秉义也不高兴,但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
他让陈文港去睡觉,但把郑玉成空着肚子在禁闭室关了一夜,谁也劝不住。
然而陈文港自然也没法睡,他隔着门在外面陪郑玉成。
夜深露重,穿堂风吹得透体冰凉。林伯抱着毯子来看他们,郑玉成裹着毛毯没心没肺地睡着了。林伯问陈文港想没想通哪里做错了,他说想通了。
其实不一定是真的想通了,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回答比较好。
那时还是多少明白了一些事,他和这个家里其他的孩子受到的管教是不一样的。
郑玉成会直接挨罚,罚过了就没事了。反而对陈文港来说,没有得到惩罚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要一直把教训记在心上。他只能从蛛丝马迹里,自己省察自己的定位。
就是从那以后,变得格外守规矩。循规蹈矩不管好或不好,是一条最安全的路。
他越来越少犯错,郑秉义也对他越来越满意。
跟郑玉成好上是他做的最不规矩的一件事。
走之前听到郑秉义问:“那茂勋呢?现在他也进了公司,你感觉他干的怎么样?”
陈文港其实不清楚,给了几句不出错的夸奖:“他很努力,肯上进,进步很快。”
知子莫若父,郑秉义嘴角往下一撇:“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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