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头顶飘来许砚谈的嗓音。
他对她说。
“岑芙,陪着我。”
不加任何修饰的需求,他需要她。
岑芙抬起手搂住他的腰,手拍在他的后背上,微微抿唇,“好。”
多久我都陪着你。
就在这个时候。
咔的一声清响。
门上的“手术中”灯牌熄灭。
所有人齐刷刷地将希望的目光投入手术门。
对结果的渴求与恐惧,在灯灭的瞬间升到姐姐。
……
……
许家能来的人全来了。
想来的人,也都来了。
vip病房外,众人面色严肃沉重,岑芙安抚啜泣的许竺在旁边长椅上,年纪尚小的许向臻还穿着校服,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
来的人有许家亲属,也有这些年跟着老爷子做生意的许家企业领导们,都是为了趁老爷子还在,赶紧看看,说上最后几句话。
许爷爷已经无法自主呼吸,手术的结果不尽人意,现在人昏迷着靠机器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驾鹤西去。
重症监护的门被推开,许砚谈一步步从里面走出来。
在岑芙抬头与他接上目光的瞬间,犹如巨石砸心,她的心跳骤然踩空。
因为那瞬间,岑芙在许砚谈漆深的瞳里,在那表面冷霜的眼中,看到了破碎近半的他。
一向强大的人,恍然被上帝折伤了脊背。
如若不是生人在场,她真怕他没办法坚持挺立在原地。
滚烫生于他的心底,最终却从她的眼角冒出。
许砚谈往外走了几步,草草收回视线,然后背对着所有人,双手撑在窗台上,望着窗外。
沉默着。
背影挺括,头颅微抬,留给黑白之间一抹孤傲的背影,冷得带刺。
没人敢探寻他的神情。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独自与自己最尊敬的爷爷说了什么。
岑芙抬手抹了把眼泪,见没人进去了,她独自一人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走进了病房。
单人病房空荡荡的,响着各种机器运作的声音,是艰难维持着一个生命的声音。
除了机械声,她的脚步声,整个房间毫无生机,令人窒息的悲伤。
她无法接受,前几天还同桌吃饭谈笑的人,如今就躺在这里。
岑芙见到爷爷的瞬间,眼泪就绷不住地决堤而出,她咬着嘴唇不让爷爷听到任何哭泣的声音,把所有哽咽拼命往肚子里咽。
戴着呼吸面罩的许健伶已然没有平时在家里的那般精神气色,没了抖擞的骨劲,人的苍老就如攻破堤坝的洪水,在肌肤的每一分纹路中体现。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即使合着,也仿佛有笑意的眼,那些成年累积的笑纹,也有对岑芙的那一份。
她就这样,眼泪一串串地掉,用模糊的视线,用自己的心,记下这位老人最后的模样。
想把这位对自己好的人的脸庞,永远刻在心底。
半晌。
岑芙伸出手,在爷爷苍老的,快失去温度的手背上轻轻抚摸。
“爷爷…”她夹着哭腔,鼻喉酸苦,从气管往上神经性的抽泣,豆大的眼泪掉在乌白的床单上,想着自己能为爷爷做的唯一一件事。
岑芙对昏迷着的老人承诺,字正腔圆,放大声音:“您放心吧…”
“您托付给我的事,我一定做到。”
【这小子现在还没找到他需要的东西,还是一匹随时可能脱缰的野马。】
【如果以后他有走错路的迹象,孩子,记得拉他一把。】
“我一定…做好。”她抽噎着,反复,重复。
许砚谈还有我们,您放心吧,爷爷。
谢谢,爷爷。
两天后。
许健伶先生的葬礼紧锣密鼓地举办着,因为身份的尊贵,在商圈的地位,这场葬礼非常盛大。
整个许家忙前忙后几乎喘不上气,岑芙就陪在许砚谈的身边,他做什么,她就帮衬着。
每一次亲人的离去,都是小辈人心性的一次脱胎换骨。
老人走了,还在的人就不得不赶快成熟起来,担起责任。
岑芙甚至能感知到许衡叔叔的变化,沉重中,他的独当一面在此刻显现出来。
从老人的后事,到料理安排整个集团的秩序,他忙碌中游刃有余。
许家的主心骨从今往后,就要换为许衡了。
许砚谈跟着许衡在招呼前来吊唁的亲友。
葬礼现场剩下许多白色菊花,地上也散落了一些,岑芙一人无所事事,就挨个弯腰捡起,在手中聚成了一捧白色菊花的花束。
寒潮过去了,三月的风已经没有伤人的力度,一股风过来打在人脸上,余韵都含着暖的温度。
岑芙捧着花,沿着墓园的草坪边缘走着,黑色皮鞋踏在石板路上,菊花摇曳的轻音伴随。
风吹乱她的刘海和碎发,一阵一阵的挡眼睛。
视线前方,她散步的路线被一双皮鞋阻拦,岑芙愣住,一点点抬起眼睛,对上眼前男人的视线。
这位叔叔虽然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可打眼看去怎么都觉得他这人的气质和笔直革履的西装不搭。
他眯起眼睛来笑,眼尾能形成一个小钩子的形状,笑得亲切,眼神清澈得有些过分,仿佛将天地变化都参悟般的透彻。
头发有几缕见白,不过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就那么露在外面毫不遮掩。
手里捏着串木珠子,手指一动一动的盘着。
能参加葬礼的一定是许家人,可是面前这位她还真是从未见过。
“您好。”岑芙毕竟是跟在许砚谈身边,就算不知道是谁,问句好总归没错。
观察端详着岑芙的五官,尤其是她那双眼睛。
他并没有回应她的问候,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盯了十几秒,然后徐徐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答非所问地怪异道:“你成长得很好。”
“很好。”
岑芙些微怔松了眼角,没听懂,“……啊?”
徐洪将自己的木手串抬起,一遍扣转,一边合上眼笑着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带着愉悦的语气朗朗诵读:“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著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1
徐洪往前走,恰好正面遇到出来找岑芙的许砚谈。
许砚谈瞧见他,没给什么情绪,出于礼貌,也算给自己姑姑面子,叫了一声“姑父”。
听见这声姑父,岑芙才恍然大悟那个怪叔叔的身份——原来他就是许砚谈口中那个假道士姑父,许竺姑姑的丈夫呀。
果然是神出鬼没,非要到爷爷葬礼这么大的场合,才出现一次。
怀里的白菊花盛放纯净,岑芙望着姑父离去的背影,尤其是他手上垂在半空摇来摇去的木手串。
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缘分,在岑芙心中缠绕。
她以前真没见过这位叔叔吗?怎么总觉得熟悉。
岑芙扭头,望向走到自己身边站着的许砚谈。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许砚谈的眼下有着乌青的疲惫迹象,身体依然疲态,可愣是靠着心里那股劲在吊着,人的神态与平时相比没有任何松动。
或许,这也是他想给爷爷看的。
即使他离开,他许砚谈也能担得起责任,走得顺自己的路。
于是,岑芙只觉得自己怀里这些白色的花是有温度的。
许砚谈盯着姑父离开,回眸,瞧见她一直在看自己。
他一身黑色西装笔挺帅气,双手抄兜,站得松散些,似是到她身边才能歇口气,扯着淡哑的嗓问:“怎么?”
如若说他是岑芙眼眸的破译者。
那么许砚谈之身心,这同样也仅对她开放翻阅。
他一个随意的举动,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个疏淡的眼神。
她就知道他累了。
她看着许砚谈,用她的温柔承接住许砚谈如沙尘暴般的哀伤。
岑芙敞开单边手臂,露出一抹微笑,如荒漠里新生的清月。
“要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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