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甚至提前写下了一封绝笔信……
宁倦面上没有波动,心口却似是插.进了把带毒的尖刀,缓缓地搅动着五脏六腑。
这是告别此间的灵牌吗?
老师会去哪里?
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他所不能探寻的彼方,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乡?
那里有多远他不知道,待他百年之后,他还能见到陆清则吗?
他曾终日恐惧陆清则是漂泊的灵魂,终有一日会回去,任由阴暗的占有欲望膨胀,想要将他藏起来。
到底陆清则还是回去了。
他没能留住他的怀雪。
段凌光被盯得寒毛都出来了,不由得深深佩服陆清则,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居然能收拾得了这么可怕的小皇帝,真不愧是他的老乡。
他打了满腔的腹稿,琢磨着不能表现得和陆清则太熟,略有丝紧张地等着宁倦再开口询问。
然而到最后,小皇帝竟也没问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了他许久后,平淡道:“放他回去罢。”
这是老师的同乡。
老师想必是不愿意见到他对段凌光做什么的。
老师还在时,他就时时惹他不开心了。
现在他想让老师开心一点。
长顺还以为陛下让人把段凌光抓来是有什么要问的,没想到从始至终,只问了那么一句,心底有些疑惑,看着人又被锦衣卫带下去了,忍不住小声问:“陛下,您……”
见宁倦嘴角平直的抿着,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吩咐人将灵牌送去灵堂中供着,等回来的时候,陛下人已经不见了。
长顺愣了一下,听外面的打更声,就知道了。
陛下又去陆府了。
自从陆大人下葬之后,陛下每晚都要去陆府才睡得着。
他走出偏殿,望着天上的一钩冷月,叹了口气。
陆大人离开后,好像整个京城都变得更凄冷寂寞。
陈小刀去了漠北找武国公家小世子,他偶尔闲了出宫,说话的人也没了。
不仅陛下,连他也忍不住有些怀念那一丝温度了。
陆清则在船上一夜无眠。
宁倦虽然是个会咬人狗崽子,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的,临行前他叮嘱过宁倦,也得到过答允,有过他的死亡冲击,他不担心宁倦会对段凌光下手,但担心假死一事会败露。
万一败露了,真不知道宁倦会有什么可怕的反应。
或许会恨不得真的把他弄死。
好在清晨时分,段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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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便被锦衣卫骑着快马送回来了。
一上船,段凌光立刻吩咐收锚,继续南下,说完钻进舱室里,狠狠喝了杯浓茶,吐出口气:“活过来了。”
陆清则打量他:“果……陛下没怎么你吧?”
段凌光后背还在嗖嗖发凉,摇头道:“只是把我带进宫,问了句话,你让我帮忙做的那个灵牌被他发现了,难怪突然把我叫去。”
陆清则默了默,不知道宁倦看到那个灵牌会作何感想,不会以为他早早就心存死志,或是宁死不屈吧?
段凌光还心有余悸:“你家小皇帝,也忒吓人了。”
陆清则想也不想,下意识维护宁倦,反驳道:“哪有的事?他很可爱的。”
可爱?
想想那双没有任何感情,漠然盯着他的漆黑眼瞳,段凌光的脸色顿时有点怪异:“……你认真的吗?”
陆清则面不改色,肯定道:“当然了。”
至少在学会咬人之前,宁倦就像只黏人的小狗一般,确实很可爱。
段凌光欲言又止了会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北方现在这么冷,你随我回临安吗?冬日里不好行走,要不你和我一起待到开春了再走。”
陆清则摇头道:“有一就有二,陛下的疑心一旦起了,一时间就不会彻底消除,大概还会派人注意你的动向,我随着你回临安容易被发现,自个儿四处走走就好,下次靠岸时,放我下去吧。”
段凌光算了算日子,又挽留道:“明日便是除夕,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多可怜?在船上跟着大伙儿过完年再走吧,放心,船上知晓你存在的,都是我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不会出去乱说的。”
陆清则含笑点点头。
隔日除夕,段凌光的船仍在江上行着,没有靠岸。
本来江上的风就冷,冬日更是刮骨,段凌光自掏腰包,给船上所有人发了个红包,船上的厨娘包了饺子,大伙儿来不及赶回家,在一起守岁过年。
陆清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看大家笑闹,大声讨论家中的事,嘴角噙着丝笑意。
众人都知道他是段凌光的朋友,见他脸色苍白带有病色,却不损容色,眼尾一点泪痣点出分昳丽,好看得浑似神仙,忍不住过来攀谈:“在船上待了好久了,还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名字?”
陆清则眨了下眼,道出在路引上随手写的假名:“路凌。”
众人又是一通问,诸如多大啦,做什么的,家产如何。
问得陆清则一阵头大。
“你们磨叽什么呢?”一个大婶看不过去了,凑过头来,慈祥地看着陆清则,“我就直接点问了,路公子,你可有婚配啊?”
图穷匕见了,陆清则心想着,淡定道:“有个十八岁的儿子。”
什么?儿子都那么大了?看不出来哇!
众人惊疑不定地瞅瞅陆清则,满脸可惜,作鸟兽散。
打发完上哪儿都有的催婚群体,陆清则扶着船舷走到甲板上,回头凝望京城的方向。
这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和宁倦分别的新年。
说实话,他有些想宁倦。
这会儿宫里应当正热闹着吧?
人死之后,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的,宁倦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遭受再大的打击,也能很快焕发活力。
宁倦该习惯他不在的日子了。
他也该习惯没有宁倦的日子。
段凌光到处找了找人,出来了才发现陆清则孤零零地站在船舷边,清瘦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清寂之中,嘶了一声,生怕他掉下去了:“外面黑蒙蒙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怕吹生病,快进来吃饺子了。”
陆清则恍然回神,回头笑笑:“来了。”
货船上的气氛热烈,大年十,京中也是张灯结彩,唯独宫里的气氛冷寂,几乎没什么新年的喜庆之感。
先是史大将军亡故,再是帝师被刺杀,两桩打击之下,今岁的除夕宴也被陛下取消了,不过赏赐都有发下去,也没人不满。
宁倦向来不喜欢那种热闹,从小到大,他都厌恶与他格格不入的喧嚣,再热闹也是虚假的。
何况他唯一想要陪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长顺端着厨房煮的饺子送来时,发现陛下又不见了。
毫无疑问,又出宫去陆府了。
小徒弟安平挠挠头:“师傅,过年可不能不吃饺子,要给陛下送过去吗?”
去年这个时候,除夕宴结束,陆清则被接进宫里,和宁倦一起吃的饺子。
陛下恐怕是又想起陆大人了。
长顺犹豫了会儿,还是摇头:“陛下这会儿怕是谁也不想见,别去打扰陛下。”
安平恭谨地应了声,一阵冷风袭来,他忍不住抱着胳膊,嘟囔着埋怨:“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去年冷了,大雪也下个不停。”
长顺听着这话,莫名生出丝难过。
自帝师死后,京城的冬天似乎愈冷,雪景却不复从前了。
大多时候长顺都能猜出宁倦的心情如何,宁倦的确又想起了陆清则,但其实没有出宫。
他在南书房伫立良久之后,搁下笔披上大氅,命人提着灯,难得地去了趟鹰房,看了眼那只海东青。
海东青被驯鹰师喂得很敦实,羽毛亮丽,日子也悠闲,唯一的烦恼,就是它唯一喜欢的陆清则很久没有来喂过他了。
见宁倦来了,方才还懒洋洋的鹰隼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作出警惕的姿态,露出几丝敌意。
陆清则在的时候,一直试图劝他将这只鹰放归草原。
他那时只觉得陆清则的话有另一层含义,他想像这只鹰一样,被放归离开,飞离他的身边,便推翻了从前的决定,断然否决了。
现在老师已经走了,这只畜生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宁倦面无表情地和海东青对视许久后,忍着把这破鸟做成羹汤的冲动,淡淡吩咐:“等开了春就将它送回漠北。”
驯鹰师一愣,知道帝师的死是陛下的伤心事,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再提陆大人,他也不敢多问,低着头应下了。
亲口吩咐过此事后,宁倦才出宫去了陆府。
没有叫侍卫陪同,也没有骑马或者坐马车,独自安静地走过去的。
走进陆清则的寝房时,宁倦敲了敲门,小声道:“老师,我来了。”
他最近都睡在陆清则的寝房里。
陆清则的身体不好,时不时生个病,屋内有着常年浸染的药味儿,并不难闻,唯有清苦,余下的是他熟悉的幽淡梅香,但那股气息已经越来越幽淡了。
宁倦着魔似的,把陆清则穿过的衣裳全部找出来,铺在床上,试图让梅香的气息浓郁一些。
窗边的那盆盆栽不知道是没熬过冬日,还是没熬过陆清则的毒手摧残,已经彻底枯朽,似是带走了这屋子里的生机,一切都变得冷冰冰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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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像他从前来时那般温暖。
宁倦时常失眠心悸,半夜自噩梦中醒来,梦里的大火延绵,是他再难摆脱的梦魇。
白日里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手握军政大权,坐在金銮殿上,决策着一切,所有人跪地叩首,诚惶诚恐,齐呼万岁。
到了夜里,他似成了一缕无处可去的游魂,只有回到这缕梅香所在,才能安稳。
自从陆清则走后,万岁万万岁,似乎成了一道险恶的诅咒。
等到那丝梅香消散的时候,宁倦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睡得着。
他蜷缩在床上,紧紧地抱着陆清则穿过的衣裳,嗅着几乎要消散的梅香,喃喃道:“老师,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不肯入我的梦?”
他再未梦到过陆清则。
“今夜是除夕。”
冰灯在窗边幽幽晃动,灯光朦朦胧胧,似一盏指引游魂归路的引魂灯。
“回来看看我,好吗?”
宁倦闭上眼,意识渐渐抽离,任由自己倒在一床凌乱的衣物间,在陆清则的气息包围下,剧烈的头疼得到了缓解,空荡荡的心口也有了几丝微弱的填补。
似乎是到了时辰,满城的烟花爆竹之声遍响,噼里啪啦,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欢庆。
失去陆清则的,新的一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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