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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蕖仙君原站在旁侧为师尊护法,但却被衾漪叫去协助凤凰二人。

    “花君可还无恙?”砚辞道。

    衣袖上遍开繁花的仙君答道:“尚可,多谢龙君关怀,此地诡谲,你且也早些离开这里罢。”

    “待小辈全都顺利出去。”龙君不说走与不走,而是状若无意道:“花君乃是与天地灵脉最为亲近的仙灵,你我二人上次的合作,多依仗你以灵脉追踪魔族,那时本君便见过衾漪你的本事。”

    “那可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花君衾漪含笑,“龙君高看在下,水莲洲怕是早已叫人布下层层设计,不论在下如何感知天地灵脉,也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细细的熏风凭绕两位,衾漪在憧憧鬼影里露出个厌倦的表情,他挥挥袖子,重新叮嘱离去的花灵们注意自身安危。

    龙君便也专心维护起出口的稳定,不让那封闭的屏障复原。

    琦羽引渡来了三个落单的仙君,待第三人走出屏障,砚辞正尝试厘清心头不安的来源,花君突然莲步轻移,以极为快速的身法出现在龙君身后,抬手便要劈晕他。

    ——啪!

    龙君却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凝了灵力的手腕。

    砚辞冷声道:“花君为何如此?”

    来自往日战场神军统帅的威压铺天盖地罩下,花君脸色渐白,勉强挤出丝笑来,道:“正是因为你我有合作之缘,我敬仰当日砚辞君的品格,才如实相诉。”

    “水莲洲的局怕是比我们预想的要大,你我不插手九天事务多年,还是少趟这浑水。”他鬓发间的鲜花颤颤落下露珠,“听我一句劝,离开这里,那个孩子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砚辞脸色几乎凝出冰来,道:“详说。”

    花君略有吃痛,“彼时你尚在昏迷,冻顶天珠案发后,玄微君暗查,发现此案或与太子机锦有关,种种线索又指向水莲洲,这下面的主灵脉被不明之物淹没,我们怀疑是当年未能净化的骨瘴。”

    “也就是说,若不加以阻止,这里会成为人界骨瘴灾祸的爆发点,严重将上侵九天,酿成第三次席卷三界的骨瘴灾祸。”

    花君正色道:“有人想要挑动新的灾祸,解开此处骨瘴封印。但玄微君决定将计就计,一旦阵法被镇兽接管,潜藏在暗中的阵仙便同样会被分支的灵脉所牵连,将被追踪抓获,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找出始作俑者。”

    “所以你们早就知这里会出事。”龙君握紧花君的手腕,“那你仍坚持开百花宴,不怕你的花灵们有来无回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衾漪与砚辞对视道:“前两遭的骨瘴大灾中,多少我族花灵殒命,我不能再放任那样的惨况发生!”

    衾漪目光如电,正要全力挣脱龙君的桎梏,却突然被龙君扑倒。

    他眼前猛地一花,所乘的云彩如断线风筝般向下坠去!

    龙君双目赤红,极力按耐住体内骨瘴的涌动,他望见赶来的凰鸟,厉声喊道:“珠鸣!堵住出口,这是个局中局,这是个——”

    ——阴谋。

    急剧坠落中,花君闻到了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味,他的灵力完全溃散,骨瘴如蝗虫过境冲入他的经脉。

    他在剧痛中发不出半点声音,双目突出,却是直勾勾的盯着那逐渐在视线里远去的出口……

    那出处中,正汹涌出紫红的烟气。

    骨瘴反其道而行,从外部包裹住了水莲洲,如渗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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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盆大口,将所有走入其中的生灵,吞噬殆尽。

    水莲洲外,太子机锦在御座中以手颐,面前无声的水镜内,玄微正掐住骨瘴的颈项,将他掐的双腿离地。

    而那双目赤红的骨瘴仍在挑衅朝仙君大笑。

    “殿下!水莲洲外被骨瘴包覆!”

    “我们无法突破,当前没有见人出来!”

    机锦严肃道:“暝威将军,再探再进,务必救出被困的仙君和花灵。龙君、花君、玄微君也在里面,保护他们的周全!骨瘴绝不能冲入人界与九天,否则孤唯你是问!”

    “是!”

    当前九天的统帅暝威立即去调遣神军与阵仙,他离去时有白袍覆面者与其擦肩而过。

    瞑威只当是太子密探,并未在意,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白袍者走到太子身边,低声对他道:“殿下,我们的人尽数被抓了,是披银殿月灵动的手,玄微把神力分给了他们。”

    “哼,孤知晓了。”机锦起身,众侍从均矮身跪地。

    他目光扫过水镜,在天鸾羽盖的阴影下拂袖,那华盖的垂沿在他眉目间投出摇动的影子。

    ……玄微君,你想将计就计找出孤,但没想到孤也能操纵骨瘴吧。如今花灵覆灭,水莲洲几无活口,唯有小妖才有能力动手控制骨瘴,你要如何为你那小妖洗清嫌疑?

    机锦眼底迸出拭目以待的光芒,对众人道:“随孤登临水莲洲,擒拿骨瘴源头!”

    第二十三章

    骨瘴被玄微君掐起,这具身体太轻,单臂悬拎也毫不费力,像是一副虚无的空壳。

    夺躯的骨瘴被迫仰头,殷艳的眼珠乜着面前的仙尊,窒息的团红上涌面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

    祂仍是老神在在地笑,玄微指节用力,祂便僵硬地颤抖。

    “……你迟了。”骨瘴轻蔑道:“皆是迟。”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裂瓷声自头顶传来,直到一声清脆的——

    砰!

    花君的屏障碎了。

    高飞在天的琦羽不得不停在山崖上,他惯来喜欢大呼小叫,此刻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凤君脸色煞白如纸,浑身的羽毛炸开,在忍不住战栗害怕。

    屏障外并未有他们熟悉的晴朗天空,却是有厚重的紫红云层遮天蔽日。

    无穷无尽,密不透风。

    蔓延到所有生灵目力所及的尽头。

    “——啊啊!”琦羽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事态的严重,便先被无穷的恐惧攥住。他双膝发软,跪倒在石崖边,威压盖顶,连抬动根手指也做不到。

    他只在旁人口中听说过骨瘴天灾时的情形,当年的两次灾祸,一次他未出生,一次在九天府邸内连门都没出。

    铺天盖地的压力催着他骨子的惧怕,瑰丽的紫红云层中,慢慢结出了上百个肿包般的垂体,水滴垂乳状的骨瘴坠向水莲洲。

    数不清的紫红云团砸入洲外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将海水也染成污血般的颜色。

    叮——

    叮叮——

    忽悠清泠的鸣声传来。

    凤君绝望的眼底蓦然被点亮了,那清鸣声来自九天的庇护神屏!他咬咬牙,支撑自己站起,冲向龙君他们坠下的方向。

    九天神军及时赶到。

    两柄玄铁神戟压住骨瘴的后颈,将其按跪在地。骨瘴并未抵抗,而是玩味地看向华服的太子机锦。

    祂面上被喷了斑斑点点的金红的血迹,配上那对浓眸便显得格外妖异。

    骨瘴意味不明地笑着,尔后慢慢合上眼,垂下了头颅。

    “玄微君,孤未及时发觉水莲洲异样,是孤之过。”机锦不顾衣袖沾上的尘埃泥土,向玄微致歉道:“孤已命人搭起神屏,人界与九天暂且无恙。”

    他端出极低的姿态,向玄微汇报当前查到的真相,他道:“水莲洲下的骨瘴封印是由地脉自然形成,其上阵法却是为了冲破封印,令骨瘴再度现世,祸殃三界,幕后必有主使。”

    机锦沉声道:“其中,花君衾漪的嫌疑最大,他如今受骨瘴冲击身受重伤,已被神军扣押。”

    “他若嫌疑最大,为何会令自己陷入如此窘境?”玄微君问道。

    机锦缓缓答道:“骨瘴原蛰伏于地下,封印未动,绝不会浮出,如今却自行冲破,包覆水莲洲,花君定也是遭了算计,包覆的骨瘴是为变数,非他人所为不可得。”

    机锦看了眼被叉跪在地的岁年,道:“如今能控骨瘴的唯有眼前的岁仙君,若他与花君里应外合,见此局已破,索性将计就计,令骨瘴包裹水莲洲,吞噬生灵,强行运转法阵,也为可知。”

    “不可能!”

    珠鸣不知何时站在了神军后,她鬓发凌乱,显然是经历苦战才抵达此处,“是我把他叫来的,他若有心启动祭祀阵法,何必要帮我们逆阵?!”

    “小珠鸣,你太天真了。”机锦怜惜地看着狼狈的凰鸟,“要是有心布计,不是你也有旁人去叫他,何况你还目睹过他镇压龙君,关系又委实不错。”

    珠鸣怒目:“这是什么道理!”

    “这只是种推演——水莲洲的阵局由花君主使,岁年便是他背后的靠山托底。”

    机锦推测道:“原本百花宴便是祭祀场,可玄微君与龙君阴差阳错下皆来了此处。为防计划有变,他亲自前来,借帮你们逆转阵法的名头,反令你们放走花灵,促使阵法完成。”

    太子也不计较珠鸣冒犯的视线,继续解释道:“若神军支援不及时,骨瘴突破,不论如何这局便是成了,再假若神屏撑不住,便又是生灵涂炭。”

    “不对、不对……”珠鸣在强烈的目眩中竭力镇定,“你们没有凭证,如何能断定幕后主使不是另有他人?”

    “宁可错杀不肯错放,水莲洲所有从所谓出口离开的花灵仙君尽数被骨瘴吞没,难道这个代价还不够大吗?”

    “你又如何证明,不是骨瘴迷惑了岁仙君的神思,亦或者是,他迷惑了你?”机锦露出极为痛惜的神色,“小珠鸣,你退下吧。”

    珠鸣受骨瘴影响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再听不下去机锦的长篇大论,转而朝玄微君喊道:“仙尊!”

    她下意识在期盼昔日强大的老师的支持,可当她投去目光,身上的血便仿佛在刹那冷了大半。

    玄微不置可否,清清淡淡地站在一旁。

    就在此时,一道虚弱沙哑的声音自低处响起。

    “什么叫……水莲洲所有生灵……被吞噬……”

    水莲洲上空的朱紫云团仍在砸向地面,屏障破后,白衣鬼影便不再出现,风中却恍如仍残余着它们的尖鸣。

    在呼啸的野风里,那被重押在地的妖仙抬起了头。

    他颜色未褪的眼瞳像是沾了血的碧玉,粗粝的嗓音如含砂石,脖颈间指痕鲜艳,早已在交手中散开的长发拧在血泊中,如死去的浮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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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年不可置信地看向玄微,喃喃道:“什么叫……在出口被吞噬了,你告诉我!”

    “玄微!”岁年激烈挣扎起来,两旁的神军竟一时押不住他,被他往前扑了几步。

    “玄微,为什么?!”

    “他们还活着吗!”

    乌云盖雪被冷硬的玄铁长戟再次按倒在地,膝盖与泥石碰撞出令人牙酸的重响。

    “玄微——!”

    却是机锦走至他面前,道:“岁年仙君,水莲洲如今不算神军,活着的生灵不足十余,还请你要配合九天调查了。”

    “什么……”岁年不可置信,心绪大动,失血过多,剧烈的酸麻痛楚包裹着这副身体,但他咬住舌尖,意识到若真的随之调查,所有人唯恐都要白白送命。

    他咬牙驳斥道:“我没有做!我不是始作俑者!”

    乌云盖雪的双目复染上赤红,唇齿间几乎磨出血来,他怒视机锦,“我与玄微身上有留影珠与灵轨珠,不信你来搜!”

    吃一堑长一智,岁年深知骨瘴在身有理说不清,有冻顶天珠的前车之鉴,便也留了心,在自己和玄微那里皆存了佩影珠和灵轨珠。

    这便是他与玄微说的保证。

    此二珠前者可用以留存影像,后者可追踪灵力的轨迹,若他真的被疑心操控骨瘴,灵轨珠中的灵力行轨便是证据。

    机锦示意手下去搜岁年的身,自他袖中摸出一把夹杂了紫红晶石的白珠碎屑,他贴身的两枚珠子已被骨瘴的灵力碾为齑粉,岁年转头看向玄微。

    这是玄微第一次在岁年眼中读出无助和仓皇,小猫将这两枚珠子给他时,还曾调笑这是他身家性命。

    小妖是很谨慎,但他的这点小聪明,或许还不够应对这一局。

    漫天紫红,光怪陆离。

    玄微道:“那珠子,已在交手中毁去了。”

    乌云盖雪的眼瞳缩成一线。

    连机锦也暗中惊讶,玄微君竟是选择避而不谈,难道真是那二代的骨瘴先下手为强了?

    还是说高高在上的玄微君这一回也认了败,为防止自己连他也查,先行从中抽身自保么……

    方才还挣扎不休的乌云盖雪倏然便静了下来。他的表情玄微没有去看,唯见眼角余光中,那凌乱散开于地的发尾都像是在簌簌地抖。

    “那便是没有对证。”机锦高声道:“所有水莲洲的人,带回去,严加看管,势必——”

    半句话未完,只觉地动山摇,环绕水莲洲的神屏竟是瞬间出现大片的破裂,浓郁甜腻的海水倒灌而入!

    刹那间,水莲洲周遭海床坍塌,地势移变。

    “殿下!”暝威将军自天空急落,身上寒光逼人的铠甲竟在落地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是灵力不支的暗示。

    这是在仙者身上前所未见的情况,瞑威不敢急剧运转体内神力,因骨瘴会侵袭生灵的魂魄,一旦被严重侵染,便会如龙君般回天乏术。

    “带上他们,速速撤离此地。”机锦下令,同时一把抓住玄微的手臂,道:“玄微君,请随孤来,神屏还请劳烦尊上加固。”

    众仙各自避开汹涌的红紫海潮,扣押岁年的五位神军急速往九天而去,越向上便愈发难行。

    明明是朝上御风,却像是迷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渊潭。

    他们唯恐这重犯趁乱逃走,半刻不敢懈怠,而事实上这小妖老实得很,仿佛被打散了神魂,大睁着眼睛,无神地看向不知名的某处。

    珠鸣等人被隔绝在了远处,机锦紧随玄微君,只有暝威将军来到他们身边,协助他们看管送押。

    五位神兵皆松了口气,屏息凝神,极力维持神志,不被骨瘴侵伤。

    “小妖。”暝威心知岁年是个骨瘴的宿主,亦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他突然发难。

    但飞了一段路,在相对静止的云层中,瞑威却道:“你不要妄想远遁,三界何处不仰仗九天,你若能乖乖认下罪行,也不必在琉璃刑台上吃太多苦头。”

    暝威将军话虽满是傲慢,人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他原以为这些话必定引来这脾气大的小妖的暴怒,但谁知,小妖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直到听完他这一番装模作样的劝导,方将那低垂的头微抬起来,那碧中含红的眼睛冰凉的像是一双玉石。

    “……罪行。”岁年重复道:“罪行。哈!”

    “大胆!”暝威抬手便是给了他颊边一掌,“啪”一声,神军统领的一巴掌响得人心底发颤。

    五位神兵噤若寒蝉,不明白为何将军会这般冲动,若是真的激怒了骨瘴可如何是好?可碍于上下身份,他们又不能加以阻止。

    乌云盖雪慢慢正过头,他感受到体内骨瘴的力量在外界的催动下激烈涌动,那是一种真切的渴望,饱含了饥饿与嗜血。

    同时,正是因为这强烈的灼烧般的痛楚,才能更衬出体内那道沁凉如月色般的术印的存在。

    他开始逐渐对玄微的计划有个猜测。

    或是因为那未能交给龙君的那枚冻顶天珠的异常,玄微以机锦为暗中追查的核心,发现了水莲洲下的封印。

    于是他真的将计就计,由着水莲洲的布局,决心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证据。

    原本,都该是很顺利的,但他没有想到机锦或是其他人已取得了骨瘴的控制权。

    那么玄微还有后手吗?

    也许几代骨瘴间萌生灵智亦在争斗,自己身上这个……岁年觉得好笑,这个虽开灵智开得早,却只是个更擅耍嘴皮子的。

    “将军!”神兵见九天近在咫尺,不经有些分神,想问是否要等太子殿下他们前来会合。

    但这句话还未问出口,此兵士突觉胸口剧痛,眼前立即蒙上了片黑雾。

    他最后所见,是那从自己胸膛拔出的铁戟,与将军盔甲上的寒光。

    五位手下接连坠落下去,暝威将岁年的经脉用神力全部绞断,再给他下了几道禁锢的重咒,对他道:“骨瘴凶性大发,已遁入潮海不知所踪了。”

    话罢,手一松,将岁年也扔了下去。

    在急剧的飞坠中,与玄微交手时受的伤全部开裂,泼洒上扬的血痕仿佛变成了紫红的蝴蝶在远去。

    岁年忽然想起在云盖宗里,那只停在他鼻子上的蝴蝶,纪沉关用手弹了去,转而又将自己抱入怀中。

    兰阁中也有这样的灵蝶,拍着翅膀在七棠与花灵们之间翩跹。

    还有在人界飞升时,严冬飞雪里见过的那只垂死的白蝶,它该是如何艰难地活下来的啊……

    却也很快在他的手中湮灭了气息。

    岁年不会什么计谋,他以为这不难,因为纪沉关告诉他不难。

    但他算不过别人,他看不懂谋局,从来只是纪沉关养在家里的小猫。

    他争强好胜,却一直在输。

    输掉了所有以为拥有过的人与事。

    乌云盖雪觉得累极,那是深切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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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下看去,海渊已因地脉的移变而深不见底。

    砸下去会死,又或许会这样被骨瘴真正拿走身体。

    岁年不想管了,只是合上眼。

    “——年崽崽!”

    岁年倏然睁开眼。

    砚辞不知从哪里跳了下来,追着他往下坠,瞬息间竟已将要逼近。

    “砚辞!你疯了”

    龙君已不再是九天的统帅了,他没有铁甲和刀剑,唯有这待死的残躯。

    可当他自昏迷中转醒,看到那从云端如断线的傀儡人偶般掉落的身影时,他还是挣脱了珠鸣与琦羽,向骨瘴的云霭与海洋中跃去。

    那是他在记忆里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场景,他的蛋从九天跌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

    他追不上,他没能追上。后来他便无数次在骨瘴的幻觉中与那枚蛋擦指而过。

    他知道要怎样发力,他再清楚不过该如何俯冲,他面对着战场千军万马,依稀还有昔日不退半步的稳重,而这一次——

    砚辞终于在坠落中接住了他的孩子。

    岁年突然觉得,若天命有常,天道垂目,那祂也不能这样残忍。

    龙君抱住他便是再次接触骨瘴,本就身受重伤的砚辞,将在瞬息间丧失几乎所有的神力。

    乌云盖雪动弹不得,却在呼啸的风中扯开嗓子狂喊:“砚辞!我不是你孩子!他死了,他早死了!放开我,放开我”

    龙君的眉眼间浮出慈爱和纵容,他道:“我知道,年崽崽,我知道。”

    从何时起,他叫年崽崽,而非那个呼唤他的蛋的“崽崽”的称呼了呢?

    岁年被乱发挡住视野,听见耳边传来了悠长浩荡的龙吟,那是来自万万年苦修的龙珠的神鸣。

    砚辞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是个脑子很糊涂的父亲,他通兵法,却也搞不懂九天那些弯弯绕绕。

    但此时此刻,他仅仅是无条件地在相信。

    在凄厉的风声中,龙息也是温暖如早夏的风。砚辞倒转两人的方位,以自己的背部朝向海渊。

    他用手盖住岁年的眼睛,对怀中颤抖不止的孩子道:“年崽崽,不要怕,爹爹在呢。”

    轰隆————!

    惊涛骇浪中,炸珠所致的冲击荡开了紫红的海水。

    龙骨落地为洲,一捧未散的龙息将乌云盖雪托上了岸头。

    云上已无飞鸟,岁年仰在龙骨洲上,即使有龙息的守护,在全无神力的情况下砸入海面,亦险些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朱紫的血液在龙骨上蔓延,滴入海中便传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他慢慢转醒,望着无穷无尽的怪诞的天空,想起在当镇兽的百年里,骨瘴总是在诱他轻生自戕。

    骨瘴不得愿望便用尽百般手段,在那无光的坑洞中它曾威胁岁年道:你可尝过真正的绝望?

    如今,倒也尝到。

    龙君炸珠形成的魂屏短时间内无法被突破,砚辞是想让他逃走,不论如何先活下来再说,这也是岁年一贯的风格。

    他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爬起来,那些污名冤屈唯有从长计议,受再重的伤又如何,只要还能吃下东西,就总是能活下来的。

    但这次岁年真的爬不起来了。

    浑身上下能动的便只有眼皮,听力在尖锐的耳鸣后得以恢复,他听到魂屏被划开,清凌凌的月色走到他跟前。

    旁人进不到这里,但与砚辞修为相当的玄微可以。

    他抬手以神力使岁年坐起,用的竟是银白的锁链,勉强牵拉着他不至他跑走。融入海水的骨瘴在屏障外发了疯,掀起浪头撞来,那其实是岁年已无法控制的部分。

    沾满血污的长发自他颈项两侧流泻下来,岁年死死盯着面前的玄微,道:“给我个解释。”他呼吸间满是血气:“还有,我身体里你下的那个术印,解释。”

    玄微似乎微微讶异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时乌云盖雪仍还保持理智。

    可下一息,乌云盖雪突然暴起,胸口剧烈起伏,银锁被他拉的叮当急响。

    “玄微!玄微!回答我——!”

    天地受骨瘴的席卷,蒙在一片朱紫中,其余的地方黑黝黝不见景象,玄微长身玉立,银袍在黑暗中透出光来。

    岁年很快便委顿下来,锁链拉扯着他不至软倒,他跪在龙骨上听玄微说起这来龙去脉。

    他说机锦既已有防备,那他的月灵抓到的人恐不能摸出线索,机锦可以完全号令骨瘴,这远超预料。

    当然,他也没有料想到七棠她们会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机锦倒打一耙,但玄微果真不是没有后手。

    他说:“岁年,本君给过你离开的机会。”

    骨瘴时常会发出嗡嗡的笑声,岁年曾被祂吵得头痛,如今祂倒是安静如鸡,不知是否因为只要顺着眼下的发展,自己必死无疑,祂便能离开这具孱弱的身体,另寻出路。

    原来从那时起,玄微便有了这个谋划,也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是他不留在人界,倒成了他不识好歹。

    龙息散去,岁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幽冷的地牢中,暗无天日,过往种种,皆是一梦。

    玄微携着光顺阶走下来,却灼烧他的皮肉,岁年轻笑一声:“那你有问过我同意与否?”

    那位新将军说来日上琉璃刑台有他苦头吃,但那并不会吓到他,乌云盖雪发现,自己早已被架在刑台上。

    就在玄微将那个术印种在他身体中时,他便彻彻底底走不下来了。

    那枚术印就烙在他内丹上,乌云盖雪却连抬手按上胸口也做不到,玄微解释道:“在人界客栈种下,灵轨珠终究是外物,本君不放心。”

    术印的作用是将乌云盖雪当做灵轨珠用,世间任何的法器,都没有生灵本身要强悍。

    岁年发动骨瘴,便会与灵脉相连,顺着灵脉,他能找法阵的谋划者,若有其他骨瘴的源头,以能追索。

    事后将其显影,届时真相大白,机锦纵然是太子,一时也难以辩驳。

    这也就是为何玄微不保岁年的缘故,他知道机锦要推他做靶子,而毫无威胁的靶子,最容易令他掉以轻心。

    但要启用活的灵轨珠,便需挖出内丹,以照世间真实的子夜鉴照其灵识,那么岁年一定会死。

    玄微亲眼见证了龙君跳下去救乌云盖雪,他没有阻拦,砚辞伤势复发,亦必死无疑,不如就让其去痛快地追逐这个幻梦。

    “你说过……不会用龙君做饵,不会、不会让花灵们丧命……”

    “不是本君所为。”玄微道:“龙君会来,确实是个意外,当日我化一缕灵识在机关傀儡中,告知水莲洲宴,仅是为了拖延时间,留你们在人界。至于花灵们……”

    玄微沉声道:“若机锦计成,牺牲掉何止是几百花灵,无人能比之天下苍生。”

    潮来潮去,万物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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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哈哈哈哈——天下苍生!”

    岁年骤然拔高的笑声,突兀地打断了玄微的话,那含混的笑听来宛如至哀的啜泣,垂乱的长发遮蔽住他的脸,肩膀却耸动不止。

    他半哭半笑了片刻,竟再度暴起,那银锁被他拉到笔直,发出将要崩断般的锐响。

    磅礴的紫红聚集在他身后,化为巨大的四足狂兽。

    玄微不会为了考验岁年而用仙君花灵们冒险,可若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大可牺牲掉这几百生灵,其中自然也包括岁年。

    苍生与百人,孰轻孰重。

    玄微已给出了答案。

    或许这便是九天仙尊的准则,岁年明白他的道理,可是他失去了在兰阁手把手教他制作发簪的兰佩,失去了承诺过要保护她、要带她去人间走走的七棠,还有那个稀里糊涂的龙君爹爹,以及更多与他醉酒梅林间,说着明日生活的坚韧的生命。

    他们的性命太轻了。

    轻到可以被这位高权重的仙尊轻而易举地放入谋算,与那苍生天下去比较,变成理所应当的鸿羽浮毛。

    巨兽扑向玄微时,他亦微微变了脸色。

    这一击几乎是猫妖的全力,虽不至威胁仙尊性命,但也足以乌云盖雪趁乱逃走了。

    一抹光华自玄微掌下化出,穿透紫黑的烟尘云雾,隐没入深处。

    ——叮!

    震天动地的冲击后,玄微略略喘了口气,巨兽的虚影散去,那仰倒在地的猫妖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剑……

    通体透银,如月如霜。

    那是真正全盛状态下的照霜剑。

    昔日纪沉关的本命剑,亦是玄微的剑。

    凄清的日光终于破出云层,照向人间。

    烟尘后响起低低的气音。

    “照霜啊……”

    岁年抬起手,顺着那剔透的剑身抚向剑柄,像是抚摸阔别已久的挚爱的面颊。

    可是他够不到底,又被剑刃割出伤口,却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他怔怔地看着这把剑。乌云盖雪曾见证了它在凡界的炼出,用这剑砍过冬天里的地瓜,削过秋千的坐板,抱着它在炎炎夏日蹭凉,却从未想过有一日,照霜会贯穿他的胸膛。

    “岁年。”玄微来到他身边,那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仙尊道:“……结束后,我会送你去轮回。”

    没有得到回应。潮汐拍打着岸沿,日光下玄微不知为何,再难以直视眼前的这一幕,重重白影的幻觉侵入他的识海,他再度用出清心咒,转头要将龙屏破开。

    却听身后传来沙哑的一声,没有起伏,如若大梦初醒的呢喃。

    “玄微仙尊。”

    玄微一愣。

    这是乌云盖雪第一次叫他的尊号。

    “是我认错了人。”

    “我认错了人,你不是纪沉关……”岁年叹息道:“纪沉关他……他真的已经死了。”

    第二十四章

    玄微仙尊将岁年押回九天。

    因骨瘴灾祸隐患未消,便也未立即提审,关他的地方则是在九天地牢最深处。

    押来时他还与水莲洲上几位侥幸存活下来的仙君与花灵打了个照面,那几位浑浑噩噩,似是还未回过神。

    地牢下设有消磨识海的法阵,若关得再近些,或能听见隔壁灵体们的呻|吟哀叹。

    但岁年关得远,倒是半点声响听不得。

    期间珠鸣来过一回,她本人亦是水莲洲的活口,有凤凰长老们的作保,暂不必被关到此处。

    可若要是与重犯交谈,也是万万不许。

    她隔了封闭的屏障,浓丽的眉目布满焦灼,拍打屏障做着口型,在说岁年要是有冤屈定是要伸,万勿轻言放弃。

    半响后她见岁年不做反应,颓然垂下手,道:我不相信。

    相信与否,并非有那么重要。

    凤君琦羽稍过了片刻赶到,他是自应蕖仙君的牢房来。

    花灵本就识海纯净,不堪摧折,那绿荷花所化的仙君教这地牢里的阵法折磨得够呛。

    凤君早知这人好面子,还要在自己眼前维持个不算那么体面的形象,手里握把折扇,倚靠墙壁看向这曾经差点啃秃自己本体的凤鸟,安抚似的笑了一笑,脸上没半点血色。

    琦羽几时见过他这幅模样,即使在凡界历劫时,作为自己小娘更作为皇室中人,应蕖也不曾沦落至此。

    他心头窒闷,想与他说花君仍在昏迷,九天也在尝试为死于骨瘴的他的兄弟姊妹们唤魂,声音又传不过去,只能干着急。

    绿荷花的仙君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不知为何琦羽鼻子发酸,忍痛离开了。

    到了岁年这边,他便更是焦心,乌云盖雪像是被抽了魂般抱膝坐在角落。

    他身上穿的仍是水莲洲那日的窄袖衣袍,还是砚辞给挑的配饰。

    昔日龙君怕猫咪不喜长袍大袖,选的尽是利索的样式,佩饰上也是小巧的福结搭柔软的垂穗,不会影响乌云盖雪的活动。

    如今却也已破损不堪,结满了干涸的血块。

    “姐,我们走吧。”凤君不忍再看,与珠鸣走出地牢。

    迈出牢狱的门槛,九天外晴空如洗,余霞成绮,灵鸟在云间徘徊。

    这九天供养的眷鸟本是因其羽金光、血脉华贵而得以在云中不受限制地飞,受诸路过仙君的观赏,翩然自得,自由自在,若是修炼到能口出人言,便会被封为仙侍,去到各殿伺候。

    凤君被那霞光刺得眼痛,抬手正要挡,却见姊姊面如沉水,更不敢开口,末了珠鸣长长地叹气,对凤君道:“我回族中一趟。”

    “我也再去琉璃刑台问问,水莲洲的海域下若是能发现龙珠残片,砚辞爷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凤君垂头丧气地与姐姐分开,他无奈发觉自己在这其中能做的实在太少了,等待又格外煎熬。

    听说乌云盖雪寻找某人许多年,不知在他寻觅和等待的日子里,又是怎样的心情。

    凤君摇摇头把愁绪散去,亦匆匆向负责水莲洲一按的琉璃台方向去。

    九天仙君闲的极闲,忙的极忙,但种种皆与岁年无关,他蜷缩在天牢墙角,重重屏障上流动着天规与训诫的条文。

    在他眼中,这些训文变成了川流不息的车马,那是人界的街巷,是他曾住过的云乡,也是云盖宗下繁华热闹的城镇。

    生灵总是在违背过去的狂妄,他曾以为自己对人界并无眷恋,而今却频频想起那里。

    想到那些纪沉关给他做的舒服的窝,想起那个笨蛋的样子,再慢慢想到他的死。

    岁年终于开始接受纪沉关不在了。

    他是听闻来的,骨瘴引发的地火困他在宗门内,屏障外的消息传不进来,到处都是巨响和沉烟,不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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