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再来一次杜邦革命吗?海拉·杜邦的帝国战争打了十年,一代廷巴克图年轻人在封锁中度过了半辈子,然后从军死掉。为了个人的命运而牺牲他人前途,这是不公平的。”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茶叶包:
“你或许能做谢诠,但我不如海拉·杜邦,说到底,我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谢相易突然被触痛了神经般,攥紧拳头,“你才不觉得你是普通人,你明知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所以才敢这样为所欲为!”
“你从来都是这样,看着没架子,实则比谁都高傲,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是老天眷顾你,给你才能。如果你真是个普通人,像我,你能活到今天吗?”
方彧一怔:“我……”
谢相易:“——可上天不会永远眷顾你!”
说完,他摔门而去。
方彧呆在原地,半日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挠挠头:“这个人发脾气时……真可怕啊。”
方彧缓了一会儿,慢吞吞起身去收拾行李。她觉得自己的光脑大概率要被没收,想挑几本纸质书带走。帕蒂之前帮她整理了书箱,收拾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旧书。
她找出那个标记好的书箱,掀开盖子,插手进去随机取样。
“提督。”
卫澄推门入内:“小谢阁下刚刚出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怎么了?”
方彧:“没关系,他经常很愤怒,不要搭理他。”
卫澄在方彧身边蹲下,像一只牙膏,半晌,又挤出一句:“嗯,您在干什么?”
方彧:“找书。”
卫澄:“哦,这样啊。”
两人又尴尬地沉默了一会,方彧继续翻箱子。
卫澄忽然说:“您不要回桑谷,提督。”
方彧:“……”这怎么还是车轮战术,又来一个。
她垂眸低声说:“我让提督不回去,是有原因的。”
方彧正巧蹲得两腿发麻,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摆摆手:“你说吧。”
卫澄维持着拘谨的跪姿,银发垂落在额角:“提督以为您回去,廷巴克图就不会反了吗?”
方彧面色一沉:“我回去后,你是总指挥官。反不反是你说了算。”
卫澄好像有点害怕,不敢直视方彧,兀自咬紧牙关:
“那我现在就告诉提督——如果桑谷对提督不利,我会反叛,为提督复仇。”
方彧:“自作多情。谁需要你报仇?”
卫澄合上眼大声说:“您需不需要是您的事,我想不想是我的事,离开要塞,对要塞失去控制力,结果就是如此!”
方彧:“……”
卫澄小心翼翼转过眼,却看见方彧一瞬间凌厉的目光。
“你是在威胁我吗?”她撑着地面,声调一冷,“还是在陈述事实?”
“……我、我本意只是陈述事实,没想到达成了威胁的效果。”
方彧苦笑了一声,那种可怕的表情瞬间消退了。
她摸摸后脑勺,冷笑道:“你不考虑自己就罢了,请你也为我的身后名考虑一下吧。瞎混了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只搞出一个要我政变的小团体,还真是独霸远星了!”
卫澄不吭声,固执地跪在原地:“……”
方彧突然觉得此地居大不易了,随手抽出一本书,假装自己找好书了,夺路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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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躲进洗手间里。镜面明晃晃倒映出她的脸——方彧有些不适应,别过头,避开镜子,忽然想起胳膊里还夹着一本书,随手翻了出来。
她忽然一怔。
《斐多篇》……这不是在大学上安达那门哲学课时,她的……作业本吗?
封皮上有她当年草草写下的姓名、学院和学号。这样的东西,帕蒂居然还能找出来、留下?太……太可怕了!
她顿了顿,才翻开扉页。里面有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是安达潇洒的笔体——
该生上课坐第一排睡觉,被发现后换个姿势继续睡,影响颇恶劣,建议扣出勤分,扣光。
方彧一瞬间哭笑不得:“!”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安达的关系本就是一个误会接着一误会——
她并不是有意坐到第一排睡觉的,是因为专业课拖堂来晚了,后排压根没有位置,才不得不坐到第一排睡的。
“什么?我为什么睡觉?可我真的困啊……”
方彧突然替十年前的自己觉得委屈极了,委屈得想哭。
但正如十年前,她只想着怎么分配睡眠时间,好半夜去餐馆刷盘子一样,今日的她也没有一滴眼泪可流。
桑谷。
阿廖莎再次踏进那家咖啡馆,众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举止特异、穿着奇怪的女人,对她再不屑一顾。
只有偶尔几声搬弄她出身的闲言碎语,嚼着什么“父亲是旧黎明塔高级将官”“肯雅塔军政府时站错了队”之类的舌根。
男人早早等候在帷幔后:
“你做得很好,事情进展很顺利,方彧在联邦的政治生命终于结束了——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阿廖莎嚼着烟草,质疑道:“哦?万一她不反叛,而是回来了呢?安达阁下如果与她见面,把事情解释清楚,戳破咱们的小小阴谋了呢?”
“……不可能,她即使再傻,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吧!”
阿廖莎一脚蹬在板凳上:
“未必,以我这些年对此人的研究,她傻得独具一格。”
男人被忤逆,阴恻恻说:“你不想要你的奖赏了吗?——要多少钱,直说。”
“钱?哦,您是说报酬。”阿廖莎哈哈大笑,“我不要钱。”
男人警惕起来:“……那你要什么?”
“早就告诉阁下了,我是个作家。”
阿廖莎忽然跳起来,向空中伸出手臂:
“我的人生理想是用笔记录眼前一场即将降临的、至为辉煌的死亡——”
“一个强大却脆弱、繁荣却糜烂、浪漫却颓唐的美人的葬礼,我生逢其时啊!”
“我要报酬,请您把我带到这个美人最伟大的大脑旁,让我观察他、描绘他、记录他吧!”
“千年之后,所有生命都腐朽,但文字仍栩栩如生!”
帷幔后的人像见了疯子:“你、你说的是谁?”
阿廖莎:“您的哥哥呀——安达涧山!”
男子:“……!”
方彧跪在行李箱上,用力拉上拉链。
“提督——我、我来吧!”巴迪慌忙上前要帮忙,被她抬臂冷冷一格。
他愣了愣:“提督……”
方彧面色平静,自顾自抬起箱子,语气如常:“什么时候的事呀?”
巴迪一怔:“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方彧坐在箱子上,双手交叉:“给桑谷传递消息,把我的私信翻出来公开发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巴迪:“!?”
方彧见他不说话,笑了笑:“好吧,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好像说过,出事了不会连累你。”
“那么,是你一开始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还是后来才被收买?”
巴迪的嘴唇张了张,连是不是其中有诈都没想到,脱口而出:
“是,是被收买的——不对,不是被收买,是被胁迫的,提督!”
方彧弯了弯眼,没有质疑他在开脱:“那就说说,是怎么被胁迫的吧。”
巴迪:“是安达岚川,他、他威胁我姐妹妹,如果我不帮他做事,就告诉桑谷美术学院的老师,把我妹妹开、开除!”
方彧一愣:“……就这样?”
“就是这样。他、他只和我说想看您的私信,我听说他本来就是您麾下的人,就以为没什么,我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
“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妹妹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她、她又哭又闹,天崩地裂的,我就吓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就……我、我这几天太害怕了,我不敢……”
巴迪说不下去,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方彧叹了口气:“我说你胆子很大。光想着妹妹被开除,就没想过你自己被发现了的后果,可能比开除严重一百倍?”
“我、我以为,只要挡住摄像头……”
他忽然抬起头:“对、对啊,提督是怎么发现我的?”
方彧苦笑一声,毫无隐瞒,把桌面上的相框举起来:
“这是弗里曼上校送我的离别礼物,他说我迟早有一天会用到的……当时我还不相信,可见人都总是犯蠢。”
巴迪嘴角一抽:“里面……有摄像头?”
“就在洛林的眼睛后面——看,这是录下的视频。”
她友好地把视频分享给副官,巴迪却像濒死的鱼一样呼吸急促,放声大哭起来。
方彧倒吓了一跳:“哭什么!……不要紧,这个镜头扭曲得厉害,你真人没有那么青面獠牙的啊。”
“嗝!”巴迪哭得更响亮了。
方彧:“……”
“提、提督……我是不是完蛋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虽然该死,但不想死……”
方彧坐在行李箱上,垂眸默默看着地面,听着巴迪的哭诉。
半晌,她轻声说:“你做下这种事,可能会有两个结果。”
“一,我离开廷巴克图后,洛林他们继续追查泄密者,查到你头上……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为了泄愤和杀鸡儆猴,杀死你。”
巴迪神经质地打了个哆嗦。
“二,廷巴克图对你太危险了。你抛弃身份,逃离廷巴克图。安达岚川用你做了这种脏事后,大概率制造一起事故,把你杀掉,斩草除根。”
巴迪一跤摔倒,哆嗦着趴在地上:“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就这么完蛋了,早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
方彧的目光落定在副官扭曲的脸上。
不错,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对于社会缺乏理解,对政治更一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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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知。
有人会认为,麻木无知是一种可耻的堕落。但银河系里永远会有许多人忙忙碌碌地来来去去,不知道为什么忙碌。就像切割精准的六边形蜂巢,筑巢的蜂不能理解它足下的形状。
方彧蹲在行李箱上,像一只猫,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还有一条生路。”
巴迪猛地抬头:“提、提督,救救我!”
“——假死逃走,到远星去。”
方彧从裤兜里翻出一本证件:
“这是斩月邦的公民身份证明。你不是会说帝国通用语吗?我明天出发去桑谷,你就跟我一起启程。中途我会宣布你死了,你趁机……到那里去吧。”
巴迪脱口而出:“远星……那鬼地方……我、我怎么生活?我爸妈怎么办?”
方彧好脾气地回答:“副官先生,人生的确很困难,每一步都要付出代价。这种问题恕我不能帮你解决了。”
巴迪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方彧在做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坐起来:“阁下为什么……明明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放跑他吗?
她觉得有点好笑。让一个年轻人糊里糊涂地为他根本不清楚的政治阴谋而死,那才是奇怪的、可耻的、无意义的。
方彧从行李箱上跳下来:
“这种时候,就不要花费精力考虑别人了。去装自己的行李,要去远星长住了,估计有你一顿收拾的。”
“——哎哟!”
她颇潇洒地跳下来时,不小心碰倒了行李箱,行李箱又砸开了星图。
四下蓦然陷入黑暗,巨幕星河从天而降,缓缓旋转。
廷巴克图恰好掉在了方彧面前,像皮球般弹了一下,乖乖坠入轨道。
巴迪呆呆盯着提督。
方彧眸光微沉,忽然伸手,径自托起面前悬浮的廷巴克图,捧在掌心,又一点点揽入怀中……
是他从未见过的,类似眷恋的姿势。
提督的面孔在黑暗中被一寸寸映亮,唯有瞳孔仍幽深诡秘,犹如长久无言的宇宙。
她就这样手捧着廷巴克图,向前走了一步,两步,数步——指尖终于触碰到屋子另一端的桑谷星。
方彧做梦般轻声说:“太远了……真的太远了啊。”
巴迪:“提督……”
啪!自动感应灯亮起。
……
巴迪还蹲在地上起不来,方彧回过神,感觉此地也不宜久留,只得再次调转阵地。
她一口气走到总部外的大街。正值晚高峰,残阳如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听取鸣笛声一片。
她被吵得有些头晕,抬手捂住了耳朵。
“哟,这不是我们尊敬的提督阁下吗?”
方彧回过头。
洛林穿着白衬衫,深蓝色的牛仔裤,双手插在兜里,笑眯眯看着她。
方彧一愣,身子一晃:“洛林上校,你怎么在这?”
洛林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笑说:
“下官准备下班回家——怎么,提督不是连大炮开兮轰他娘都不怕吗,怎么反倒害怕起鸣笛了?”
方彧垂眸:“天上雷霆动玉京,檐下点滴到天明,两堪惊呀……”
洛林正色:“得,您这几天不能再和小谢公子说话了——说得够多了,把您也传染得不说人话了!”
方彧笑了笑,抽出胳膊:“你不也是来劝我的吗?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洛林委屈巴巴:“瞧阁下这话说得,如果没有缘由,难道和您说说话、散散步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方彧哭笑不得:“有,当然有。”
洛林沉声:“……那我陪阁下走走吧。”
——方彧不相信洛林就是来找她散散步的,但她的身体似乎很愿意多些时间和洛林在一起。因为,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方彧告诫自己消息怠工的大脑继续履职,双腿却放任自流地和洛林并肩而行。
这条路很开阔,因为战时要走星舰;也很干净,因为谢相易很爱面子。
“下官在那边的小区买了一所房子。”洛林说,“把我母亲安置进去。”
方彧眨眨眼:“啊,那边的房子很贵吧。”
“还可以。我把在桑谷的那套卖了,买完这套的话,还剩下一点钱。”
方彧目瞪口呆:“你还在桑谷有过房子哪?”
洛林:“……嗯。当时三女神大区看涨,我正巧遇见一间不错的公寓。”
方彧不大关注财经:“那这几年应该涨价很厉害……吧?”
洛林:“当初买就是为了投资。桑谷太政治。廷巴克图气候不好,离我母亲又太近。所以将来有机会的话,希望在这两地之外找个环境不错的小行星……隐居。”
“是不用工作的那种隐居吗?那肯定很舒服。”
提督小姐一时神往:“特别是冬天在窗边烤炉子,外面雪很厚,湖上结了冰,一天什么也不做……早知道我也在桑谷买房子了。”
洛林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路过一所小学时,洛林驻足观望片刻:
“对了,下官刚刚拿了个大学毕业证。”
方彧一愣,显得很吃惊:“啊?”
洛林立刻补充:“当然,函授的。好久前就报名了,在桑谷时总是没事做,随便考的,比提督……”
方彧挠挠头:“告诉你个黑料,我没有大学毕业证。”
“!?”方彧没有大学毕业证?
说实话,他不太了解联邦的教育体系,他只知道方彧读过一半大学。
读一半不给发证书吗?那不是让人家白白读了?至少也发个中位证什么的吧……
洛林眯起眼,神情忽然很复杂,低声说:“那学历上……似乎做过头了些。”
方彧:“什么?”
洛林:“没什么。”
放学的小学生吵吵闹闹地一涌而出,两人不得不在校门口耽搁了好一阵。
方彧转过头:“你考了什么专业?”“物理。”
“啊,”方彧后知后觉,“所以你那几天给我发好多题,不是为了防止老年痴呆?”
那几天她为帕蒂难过,洛林说做题能预防痴呆,天天给她发什么什么真题,她还以为是为了让她分散注意力。
洛林一本正经:“下官反复琢磨过思路,的确很难啊。提督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方彧:“……看。”
“看?”
方彧点头:“看到一个东西,想起一些其他东西,就有了一个体系。一个体系内不同事物之间必然有联系,从中选择可能需要的联系,用可行的手段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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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
洛林笑说:“太抽象了,阁下在说做题,还是在说打仗啊?”
方彧抬起手去摸后脑勺:“唉,这……都差不多。”
洛林用虚心求教的口吻:“生活上也可以这样应用吗?”
方彧懵懂道:“什么……什么生活上?”
“银河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只要看到一个人,就会想起另一个人,他们之间的联系十分独特,母星时代用忠贞不渝、生命尽头类似极端的词汇来约束这种关系。”
方彧一愣,后退一步。
洛林单膝落地,垂下头颅,露出后颈:
“阁下,我向您求婚。”
作者有话说:
劝进的三种方式:
谢相易:方卡卡,你反了吧!
卫澄:卡卡不在这里镇场子,下官我可就要造反啦!
洛林:(下跪)(拿戒指)(求婚)
感谢在2023-12-21 19:47:552023-12-22 17:3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 ? 叛乱者之帜(1)
◎虎踞龙盘,独霸远星。◎
方彧沉默良久, 才说:“上校,还是你厉害。”
什么谢相易劝她谋反啊,卫澄跟她打包票“你走了我就谋反”啊……
哪个比得上洛林上校,他直接求婚了!
洛林苦笑一声:“不同意吗?是不想, 还是不能?”
方彧垂眸:“太突然了。”
“哎呀, 下官委实做了许多铺垫啊。房子也交代了, 学历也交代了,老人怎么安排也交代了。至于身高体重什么的——机甲军的身高体重肌肉标准, 您应该也清楚……”
洛林不经意间恢复了开玩笑的口吻:
“孩子?下官不在乎孩子从培养缸里捞会不会情感缺失。”
方彧平静道:“结婚没用,就算结婚,我还是会走。”
洛林精心维持的声音一抖:“阁下!”
“……但我不想白白让洛林的履历表上多一些不好的东西,说不定人身自由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婚,也不能结。”
洛林猛地抬起头:“说不定,下官就想要这个污点,下官就是嫌自己的履历太清白了!阁下要粉身碎骨, 却让属下完完整整地站在岸边隔岸观火吗?我——”
“绝不独活这种话, 就不要说出来了。您是在道德绑架我。上校的为人我还算清楚, 您是个斗志昂扬、韧劲十足的人, 您不虚无。”
方彧忽然很温和地笑起来:“像您这样的人……怎么样都能活。”
洛林颓然别过头,一拳砸上膝盖:
“可我也会痛苦——我难道没有心吗?阁下?”
方彧:“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我会为您而愧疚。”
洛林又苦笑起来:“愧疚,下官更愧疚……阁下为什么要说这些戳人肺腑的话?”
“……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阁下。”
方彧一怔, 缓缓背过身, 低声说:“那我的命令, 洛林现在还会执行吗?”
洛林咬牙:“属下巴不得您现在命令我去死。”
方彧轻声说:“差不多吧——请你只静静看着我死就好了, 不要脑子一热,真的让廷巴克图反叛。”
洛林颤声叫道:“阁下!?”
方彧回眸,冷冽温和,如云中帝子:
“会执行吗?你不是要向我发誓吗?现在向我发誓——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一瞬间,他觉得眼前人无比陌生。
这不是那个懒猫般蹲在转椅上打哈欠的方彧,这本是一把剑,秋水无波,明镜无痕,上人无情——
她心底是“本来无一物”的啊。他妈的,整个一了悟的大和尚!
洛林深吸一口气,有一瞬间出离愤怒。但愤怒并未持续多久,他恍惚听到咔嚓一声。
他的心碎……好像碎掉了。
洛林把气息缓缓吐出:“如果这能令提督高兴,下官……向您发誓。”
方彧低声说:“嗯,那很好——你最好说话算话。”
提督背过身,靴跟踏过绒绒的青草,越离越远。
洛林很久没有抬头。他用胳膊撑住地面,只看到被露水打湿、被靴跟踏过的草地。
方彧步履轻柔,似乎怕脚步太重,会踩坏了这片很美丽的草坪。
但她毕竟并非幽灵。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坚实地踏上、踩下,野花与乱草因她匍匐。
等到他有足够的心情抬起头来时,已经见不到那个人的背影了。
他会永远失去她了。
次日,方彧和巴迪一道登上泰坦号。
星舰滑出星港,窗外的景物迅速后退。突然,一个人影甩开众人,冲进了安全线。
谢相易向星舰飞奔而来——
他是临时得到消息赶来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在星舰起飞的飓风中被吹得看不出形状,只见一段嶙峋的脊骨。
他边跑边破口大骂:“方彧——方彧——你他妈——”
“领长阁下!领长阁下,不能再追了,会、会被卷过去的!”
有人冒险拉住谢相易,带着哭腔。
狂风中,星舰与他的距离愈来愈远。他终于不得已停下来,眼睁睁看着星舰冲破云霄,直上九天。
谢相易暗暗咬牙:“不能追?……不,是我根本追不上她。”
烈风吹彻,他一时骨髓具冷。
……
方彧坐在舷窗口,望向逐渐缩为一个光点的廷巴克图,有些留恋。
……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收起双腿,蹲到转椅上,用手用力一推,把自己变成一个滴溜溜转的小陀螺。
有微风拂过脸颊,很舒服。
转着转着,她突然觉得有点搞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本来只是希望让廷巴克图得到未来的和平而已——至少在她自己的任期内,不见太多血。
结果呢?
如果她真的抗命反叛,廷巴克图又要重启杜邦革命的轮回,深陷战乱。
如果她老老实实服从命令,廷巴克图要么成为黎明塔意志下的牺牲品,要么……
方彧想起谢相易的眼睛。
卫澄说得对,她根本无力控制鞭长莫及的要塞诸人。
说到底,不知何时,她已成为要塞最可怕的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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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呢?
……如果现在下令星舰掉头,和洛林一起逃到远星去,应该还来得及吧。
她觉得自己对联邦没有什么浓厚的情怀,但去了远星,似乎也不可能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吴洄一定会再起用她,到时候调转枪口去对付自己的同胞,心理上似乎还是不能……
难道就只有自寻死路吗?
这也太不公平了。自从军以来,有谁问过她的意见,她希望追求怎样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这样回来,心里还是存着能见到安达、和他谈谈的希望。
方彧猛地伸出一条腿撑住地面。飞速旋转的世界在眼前顿住。
“提督,桑谷港到了。”奥罗拉懒洋洋说。
……
星舰缓缓泊入桑谷港。
方彧才一出舷梯口,一排严阵以待的士兵便一拥而上,泰坦号被团团包围得似铁桶一般。周围的记者迅速按下快门,自动速写笔大声念着“已经被立刻控制起来……”。
为首一位将官咬着半截烟,踩着四方步,悠悠然走上舷梯。
咔嚓一声,熟悉的枪口抵住脖颈。
“——哟,方提督,下官惶恐。似乎真的是每次遇见提督,都是拿枪指着您哪。”
法尔希德笑眯眯地略一躬身。
方彧忍住恶心的感觉:“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准将。”
法尔希德一歪脑袋:“说实话,下官有点诧异的是,您居然真的回来了。”
“桑谷命令回京述职,我为什么不回来?”
法尔希德:“回京述职……哈哈,倒是可以来下官处好好交代交代您的生平。可惜下官最讨厌女学生的臭气,不然一定亲自列席审您。”
方彧垂眸,抬手攥住他的枪管:“哦,贵司迎接客人的规矩,就是先崩掉他的脑袋吗?”
法尔希德故作惊诧:
“我得到的命令就是把您控制起来。这……考虑到对您过往事迹的综合评估,好像只有这种方法能‘控制’得住您——您也清楚自己的危险性吧?”
说着,他将枪口一移,再度抵住她的胸口。
方彧仍攥着枪口:“逮捕令呢?”
“……您没权利看那东西。”
“那是因为您没有。”
“……”
方彧反手将法尔希德的枪口一扭,拍落在地,径自走下舷梯,回眸冷冷道:
“你的人放我的人回去,咱们回你的总部,来带路。”
咖啡馆。
安达岚川幽怨道:“那个二百五还真回来了……现在关在情报局的审查室,据说能吃能喝能睡,好得很哪。”
阿廖莎两眼放光:“啊!那我可以去采访一下她吗?”
“采访个头,我是让你解决问题!”
安达岚川面带薄怒:
“听说她天天给涧山写长信,也不嫌丢脸。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见她的!到时候怎么办?——真他妈怪了,她怎么不叛逃呢?”
阿廖莎:“她不叛逃,回来引颈受戮,反营造出一种忠实耿介之态。现在舆论也有掉头的倾向了。情况很危险。”
二公子慵懒道:“别一天危险危险的,我问你,怎么办?干脆在牢里做掉她?”
“法尔希德不是咱们的人,这恐怕做不到。”
“那老逼登才是头一个巴不得方彧死。”
阿廖莎摇头:“那他也不会任由您在他的地盘上这样做。”
“那你说怎么办?”
阿廖莎沉吟半晌:“……之所以出现如今的局面,是因为方彧和安达阁下还互相存在信任。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有可能,让其中任意一方死心就好了。”
安达岚川望向窗外:“信任……事到如今,还信任吗?”
“曾经要交托后事的信任,也不是轻易容易消耗干净的吧。”
安达岚川冷冷打断:“他什么猫猫狗狗都信任,就是不信任我。其他人也就算了……方彧,继承人?!她到底凭什么?”
阿廖莎不为所动,硬邦邦说下去: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真的怀疑过方彧吗?或者,只是因为方彧挡了他的路,他借你之手把她顺势排除。如果这样的话……”
那如果有朝一日,小安达也挡了他的路呢?
……她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还没等她考虑好如何从中挑拨离间,一张大饼从天上砸了下来——
陆夺,叛逃了。
陆小姐是趁着探亲假,自己驾驶一艘私人星舰离开联邦境的。
或许是考虑到她这一举动的影响,陆还特地留了一封信,把联邦和自己父母冠以“宇宙蛀虫无耻之尤”的美名臭骂一顿后,又特地申明是她“遵循个人意志”所为,和任何人尤其是方提督无关。
那封信当即被销毁了。陆小姐怎么说是一回事——人毕竟还是从中微子基地跑的,基地还是归要塞管的,方彧还是要塞的最高长官。
就算没事时,她也要负责。何况现在出了事,那更是她全责。
显而易见,此事乃她背后怂恿、暗中支持,是她勾通远星的又一桩铁证!
新闻媒体只知道陆小姐是个科研工作者,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而黎明塔内却更清楚事情的性质——陆夺对基地宇宙之壁项目知之甚深,又是陆银河的女儿,她骤然跑路,损失惨重。
塔内舆论哗然。
“信都被退回来了,纸笔也被没收了啊……”
方彧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也能从身边微妙的变化感觉出动荡。
……最近,看守人员似乎也增加了。她手边不再出现任何哪怕带一个字母的东西,森严程度堪比高考考场。
方彧只能靠睡觉来打发辰光,渐渐地,这一招也不大好使。
不知是二十四小时不灭的灯光搞得人生物钟紊乱,还是她心里千头万绪纠缠不清,她开始失眠。
昼夜颠倒几天后,就很难再分辨白天和夜晚的变化。她只能靠看守轮班的顺序和她们打哈欠的频率,来大致估计时间的流逝。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她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叹息声。
那是一个老年男子的声线,屡屡在她朦胧睡去时造访,把她突然弄醒。
后来,这东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即使她清醒的时节,也总能听见声声无比真实的叹息。
灵魂应该是发不出声音的。她想,不是高维宇宙就是幻听,精神分裂的前兆。
方彧没有把恐慌表露出来,心底却隐隐担心自己会发疯。
她只能自己试图治治自己——这样的情况下,不和人交流大概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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