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叠恭敬行礼,哪里还有方才百无聊赖的样?子。
梅惊池看向他藏起药瓶的手,假装没有察觉:“不必多礼,有什么事?”
又?端详秦顾的神色,见他脸色虽尚佳,眉峰却蹙起,眉宇间忧愁萦绕。
梅惊池向来心思玲珑,稍一思量便?懂了。
他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反手筑起一道?泯音结界,这才意有所指道?:“小眷之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便?利,虽未直言,双方却各自心领神会。
“我知暗中调查恐怕会触犯大忌,”秦顾站起身,双手交叠向梅惊池俯身行礼,言辞恳切,“梅师叔,眷之求你,帮我这一次。”
秦顾重伤刚醒,整个?人瘦了一圈,外袍松松垮垮险些束不了腰,行礼时摇摇欲坠。
梅惊池怎么敢受,赶忙将?他扶起,又?牵着秦顾坐下。
白狐不懂二人之间的风起云涌,跳上石桌,嗅了嗅桌上的小点心,伸出舌尖一舔一舔,大眼睛看一眼梅惊池,又?迅速充满期待地看向秦顾。
秦顾挠了挠它的下巴:“吃吧。”
这灵兽便?埋头吃了起来,将?做成花朵形的精致小点啃得满是小洞。
伴随白狐的咀嚼声,秦顾为梅惊池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师叔,小允”
梅惊池却也抬手,堪堪抵住那茶碗,总是带笑的神色看不见了:“小眷之,我只告诉你,灵蝶从季洵卿身上发现了极为可观的魔息残留,只有近距离接触了魔修,才有可能留下这么恐怖的魔息。”
秦顾欲张嘴,梅惊池又?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灵蝶只能探查到?最近才沾染的魔息。”
换言之,季允身上的魔息不会是与韩成鸣交战时留下的。
秦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的季允与魔修绝无瓜葛,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秦顾也管不了什么僭越与否,一把抓住梅惊池的手腕,双腿站起,身子急切地前倾:“小允季允是被陷害的!师叔,你想想,封锁仙舟的消息刚出,季允如果?真的与魔修勾连,怎么会急着把自己?往刀口上送?再说如今仙舟的重建紧锣密鼓,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一般清闲,一日?之间与多人接触,其中有人故意构陷,也未可知。”
他也是有所耳闻,青年弟子都被掌门勒令协助修复仙舟。
梅惊池看着秦顾急切的神情。
他还记得昨日?季允被诛魔司摁在?地上,满眼的惶惑,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别让师兄知道?!”
这对师兄弟人前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一旦涉及到?彼此,却是一点也从容不得。
如此情真意切,如何?舍得苛责。梅惊池总算松口:“仙盟不会在?事情未查清前就定罪,小眷之大可以放心,至少目前,季洵卿性命无虞。”
目前,什么叫目前?
“别急,听我说,”梅惊池抬手抵着唇瓣“嘘”了一声,叫秦顾强压下疑问,“季洵卿被关押已一日?有余,他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认罪。换句话说他什么也不肯说。”
见秦顾震惊到?整个?人都僵住,梅惊池的眼底多了几分无奈:“但?若你能找到?足以证明他无罪的证据,也并非没有转机。毕竟我们?都不愿意相信,季洵卿会是那个?叛徒。”
梅惊池打量着秦顾的神色,提着白狐后颈将?它拎到?自己?怀中,指腹擦去它吻部的糕点屑:“唉吃人嘴短,这下我想拒绝也没有办法了。”
“季洵卿,不要?浪费时间了。”
锁链缠住青年的手腕与脚踝,寒铁千钧沉重,迫使他跪坐在?地。
陌刀燕钩抵上颈侧,寒光凛冽,青年却躲也不躲,只抬起漆黑发紫的眼眸,直直注视着持刀的陆弥。
陆弥冷笑一声,陌刀又?近几寸:“你若不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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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能杀你。”
季允也勾唇,神情却森冷:“无话可说。”
陆弥的唇瓣抿得更紧,道?:“好极了,你若不肯说,我只能将?秦眷之也一并抓来审问。”
铁链猛地铮动一下,季允凶狠地瞪着陆弥,还没说话,动静极响的破门声伴随与之不符的温润嗓音同时横插进?来。
“陆掌教!严刑逼供,岂能作数?”
秦顾气?喘吁吁地推开审.讯间的门,漆黑无光的室内因他的闯入而照进?一束光。
他背着光站立,阻挡了大部分光源,季允却感到?光也跟着洒到?了自己?身上。
而秦顾也正在?看他,暗暗心惊。
身形挺拔的青年,四肢被锁链束缚,脊背却笔直,抿紧的唇瓣与下颌连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额前碎发遮住了青年的表情,在?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这一幕唤醒了秦顾记忆里那只羽翼寸断依旧骄傲的孤鹤,他跪在?那里,分明是受责,却挺起脖颈,凌驾众生之上。
秦顾收回目光,快步上前。
陆弥调转刀锋挡在?他身前,冰冷寒器直接贴着胸膛:“谁放你进?来的?”
秦顾垂眸反问:“陆掌教特意让十捌师兄守在?门口,不就是为了放我进?来么?”
十捌便?是那名?与韩成鸣鏖战的诛魔司弟子,也是洞穴中死去弟子心心念念的师兄。
他断了一只手臂,瞎了一只眼睛,在?看见秦顾赶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地让了开去。
十捌的声音沙哑克制:“我救不了我的师弟,至少能让少盟主去救一救你的师弟。”
秦顾心情更重。
他于十捌有救命之恩,此事众人都知道?,陆弥大可换人守着审.讯室的入口,诛魔司这么多人,却偏偏是十捌,若说巧合,秦顾自然不会相信。
所以陆弥也是不信的,才特意给他留了可以钻的空子。
陆弥哼了一声:“胡言乱语。”
又?侧目:“擅闯审.讯间,如果?拿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便?依仙盟律令一起治你的罪。”
回应他的是一声“嘤嘤”轻叫。
在?陆弥惊讶的注视下,白狐从秦顾怀里钻出个?脑袋,嫌弃地抖了抖爪子,踩着秦顾的脚跃到?了陆弥的鞋面上,竟是半分不肯沾地。
它仰起头,将?口中叼着的器皿吐在?陆弥掌中,狐尾晃了晃,倒像是和陆弥很熟的样?子。
陆弥简直气?笑了:“你倒是动用了不少关系。”
他皱眉打开这圆盒状的器皿,只见魔息顷刻像粉尘四散,扑向三人。
无需他们?出手,白狐在?半空灵活跃起,狐尾一晃变成三条,将?魔息卷住压扁送进?嘴里,打了一个?不那么响亮的饱嗝。
陆弥问:“在?哪找到?的?”
秦顾一字一句:“登仙台,海棠树下。”
——白狐能将?魔息吞食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对最微弱的魔息也十分敏锐,是以秦顾不得不请梅惊池出手相助。
但?他也没想到?,最终会在?登仙台挖出这魔盒。
何?其猖狂!
见陆弥也一愣,秦顾紧跟着道?:“陆掌教也看见了,只消打开这魔盒,魔息就能顷刻依附在?旁人身上,仙舟上人员密集,不能仅凭魔息就认定小允是通敌之人。”
陆弥将?魔盒用灵息包裹收好,视线审视:“所以?你同样?无法证明他无罪。”
这便?是问题所在?,唯有抓出真凶,才能彻底还季允清白。
秦顾能察觉到?季允炽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却强忍着不去看他。
他走到?陆弥对面,与季允同向,一撩衣袍,直直跪地。
陆弥大惊:“秦眷之!”
他竟跪?!
秦顾震声道?:“我深知仙盟法度威严,不可感情用事。此事蹊跷,我不愿师弟蒙冤,却也暂时无法找到?更多证据。”
陆弥紧蹙的眉头松了一些:“你知道?就好。”
可秦顾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无垢仙尊在?上。”
灵力?凝聚成一根红色丝线,系住季允的指尖,将?二人绑在?一起,他身后,季允忽地浑身一震,双眸一眨不眨凝望着他。
“秦顾以身作保,若他有罪,”秦顾的声音还透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字字句句重重叩击季允心弦,“我将?与他共担神罚!”
话音落下,红光猛然镀上金光。
誓言已成!
陆弥怒火中烧:“秦眷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顾当然清楚,他方才的话换作现实世界,就等同于“对天发誓”,但?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是,这个?书中确有天道?存在?。
至少无垢仙尊是真的存在?,也真的能听见他说的话。
灵息的红线闪烁几下便?消散,这是将?二人短暂绑定的术法,倘若季允私通魔修确凿,那么他所受的刑罚,秦顾也将?同样?承受。
秦顾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面色又?白几分。
领域破碎后第一次使用灵力?,果?然还是力?有不逮。
一道?灵息注入他心脉,陆弥冷冷收回手,不置一词。
秦顾朝他拱手致谢:“三日?为限,秦顾定能找到?真正的叛徒。”
他心中已有计划的雏形,考虑到?诸多因素,给自己?留了相对宽裕的时限。
陆弥双手环抱,语气?不善,“若是不能呢?”
秦顾坦然:“那便?依法处置。”
言尽于此,陆弥再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作妥协的冷嗤。
他虽不赞同,效率却极高。
翌日?清晨,诛魔司就宣布禁令解除;下午,飞鹤向聚拢在?一起的青年修士们?传了信。
信中有言:
“魔修为天卜金签而来,多生事端,如今事态平息,为永诀后患,将?于两日?后的子时销毁天卜金签。
仙门本为一体,自当戮力?同心,特此告知诸位。
天卜司,司命。”
如此接踵而来、不给缓冲的信息爆炸,依旧引得仙舟上议论纷纷。
“再多待几天,说不定我就能突破元婴期了。”
“你想得美,不过仙舟灵气?繁盛,我倒也有些不想离开了。”
“我倒是更好奇,天卜金签说销毁便?能销毁的么?这不是无垢仙尊给予的指引?”
“这问题你可不该问我们?,司命掌教都说能销毁,自是能够销毁的罢!”
“说起来,仙舟突然解禁,可是捉到?了叛徒?”
“这话可不敢给仙盟听见!赶紧闭上你的嘴。”
说着,这群修士四处看看,确认四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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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顿时作鸟兽散。
无人察觉秦顾就站在?离他们?头顶不过数米高的楼阁上。
而化神期的修为在?这群修士中近乎碾压,他们?刻意压低嗓音的对话,落在?秦顾耳中却非常清晰。
秦顾目送他们?离开,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此人颇为敏锐,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四处看了看,迅速转入一处急弯,消失不见。
这便?是方才提出“销毁天卜金签是真是假”之人。
于仙舟上的修士而言,天卜金签虽重要?,到?底距离他们?极远,唯有权力?中心才会涉足,关心“叛徒”、“解禁”无可厚非,可第一反应摆在?天卜金签上,多少值得怀疑。
但?确认叛徒身份,不能仅凭这只字片语。
再等等。
秦顾转身,走到?阴影里。
白纱蒙眼的少女正在?廊柱后站着。
秦顾拱手抱拳:“多谢司命前辈,出手相助。”
由司命出面飞鹤传信,比其余任何?人开口都要?有说服力?。
先前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人,在?看到?信尾落款的“司命”二字后,也不得不信了八.九分。
但?秦顾去天卜司求司命帮忙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对秦顾的出现,她好像了然于心。
也难怪,毕竟是通晓卜算之术的天卜司掌教。
但?秦顾隐隐预感司命此举绝非卖他一个?人情这么简单。
果?然,隔着白绸,秦顾看不见司命的神情,却能感到?一道?洞悉万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司命一拂袖,天卜金签的虚影便?在?掌心浮现,镌刻着入木三分的文字。
即便?秦顾早已见过这预言魔尊降世的词文,此番再看,仍不免胆战心惊。
司命道?:“天卜司受无垢仙尊指引,可观寰宇纵横,万事万物皆入卜阵。”
她顿了顿,“本该如此,但?仙舟之乱,吾并未事先预知不,这么说恐怕不对,应当以节外生枝来形容此事。”
秦顾一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司命又?说:“卦象从未出错,近来却屡屡失算,吾想,魔尊现世,仍有转机。”
导致失算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秦顾闻言反而放心许多:“前辈与我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能做的?”
司命微微颔首:“那日?,吾察觉无垢仙尊塑像似与仙舟产生链接,自从仙舟灵力?衰微,无垢仙尊已许久没有降临。少盟主得仙祖眷顾,是修真界的大幸。”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秦顾眨了眨眼,又?暗暗心惊司命的灵力?竟能与无垢仙尊共鸣。
司命指尖轻点,灵力?如漩涡在?她指尖停留之处旋转,却并未有画面出现,只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若未来既定,吾断不会以身替少盟主圆谎,但?”
她一手捏起衣袖,缓缓擦去唇角流出的鲜血。
秦顾惊骇交加,便?知这是圆谎的代?价,立刻再拜。
天卜司掌教一言一行事关因果?轮转,销毁天卜金签这等谎言,在?出口时便?会遭到?千万倍的反噬。
司命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余下未尽的言语,秦顾已然听懂。
局外之人,也是破局之人。
秦顾郑重向司命的背影行了一礼。
禁令解除引发短暂的喧嚣过后,仙舟重归平静。
距离与陆弥约定的日?子仅剩最后一日?,秦顾听着诛魔司弟子的报告,似乎无人表现异常。
诛魔司弟子比他更着急:倘若今夜未能拿出成果?,秦顾就要?与季允共担仙盟责罚,那可是剜心剔骨之刑!
秦顾却笑吟吟的,只看向窗外霜云卷舒:“该收网了。”
是夜。
仙舟天朗气?清,皎月万里,难得有天色如此阴沉的时候,漆黑的乌云遮挡星辰,大片阴霾笼罩下来,像一个?漆黑的囚笼。
一道?身影悄悄从窗边翻了出去,他穿着一袭纯黑夜行衣,像一只轻巧的猫,完美地融入暮色中。
飞鹤之后,仙盟令便?递了过来,令诸门派弟子夜晚无事不得出门,即便?出门,也禁止靠近登仙台。
加上先前的公告,猜也知道?登仙台将?是销毁天卜金签的场地。
而在?那之前,天卜金签都会存放在?天卜司中。
许是销毁在?即的缘故,一路上,值守的诛魔司弟子减少了许多,但?偶尔也有极轻的谈话传入耳畔。
黑衣人隐约捕捉到?“叛徒伏诛”、“大人物齐聚”、“百年难遇的丑事”等字眼,心下只觉滑稽可笑。
仙舟的地图早已被黑衣人牢记于心,他巧妙地避开了诛魔司弟子的巡逻范围,抄了一条近路,很快就到?达了天卜司。
天卜司是一座极高的塔楼,黑衣人伏低身形,将?自己?藏在?古树的阴影下,凝眸看去,塔楼入口处,两班诛魔司弟子正在?交接。
这里显然比别处守卫森严多了,十数名?诛魔司弟子将?入口处围得严严实实。
看来所言非虚。
黑衣人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一片鸦羽,他的指尖闪过黑色魔息,身形倏忽一闪,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在?人与建筑物的影子里穿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天卜司,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守卫,感慨万千。
这只是最基础的魔修术法,使用起来便?如有神助,远比所谓正道?强上百万倍。
天卜金签就藏在?天卜司中。
黑衣人继续在?阴影里行走,子时将?近,他不由加快脚步,几息之间登上塔顶。
一扇隐秘的木门出现在?眼前,两名?值守弟子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
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底不由自喜。
踏进?木门后,气?氛陡然一变。
神秘的符咒飘浮在?空中,形成一个?交错的绸带般的圆环,圆环中央,天卜金签熠熠生辉。
有了!
黑衣人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伸手过去的时候,黑衣人突然发现本该重兵把守的室内空空荡荡,本能地察觉到?一丝违和;
但?他无暇顾及,一把握住天卜金签,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
金签上没有文字,画了一个?猪头。
黑衣人大惊,下一刻,天卜金签瞬间爆裂,黑衣人痛呼一声,手掌鲜血淋漓。
中计了!
现在?察觉,已经来不及了。
陈旧的木门缓缓开启,夺目的红色像一轮东升的太阳,将?黑衣人的双眸刺得胀痛不已。
秦顾反手甩出一道?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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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擦着黑衣人的面罩而过,面罩滑落,黑衣人条件反射地双手捂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同门一场,劝你别挣扎了,”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秦顾微微侧身,诛魔司弟子在?他身后列成一排,“叶师姐,见到?我很惊讶吗?”
黑衣人的手颓然放下,露出叶雨晴那张姣好的脸庞
诛魔司内。
叶雨晴双手反绑在?身后,每挣动一下,捆仙索就爆出一道?金光将?她缠得更紧,她跪坐在?地,一袭夜行衣已被冷汗湿透,黏答答地贴着每一寸肌肤。
诛魔司灯光昏暗,审.讯间内更是屏蔽了所有光源,耳畔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时间都融化在?黑暗中,变成一个?虚伪的概念。
叶雨晴抬眸看向身前坐着的青年。
他好像完全没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自在?惬意地歪坐着,脑袋枕着手掌小憩。
审讯间的地面有冰冷的积水,他干脆将?华美的袍子打了个?结,裤腿卷到?膝盖上,这副随性过头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他与仙盟少主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秦顾缓缓睁开双眼,背着光,瞳孔模糊而朦胧,叶雨晴却能感受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打了个?呵欠,好像真是刚刚醒转:“怎么样?,叶师姐,打算说了么?”
叶雨晴移开目光,又?用力?挣了一下,捆仙索的微光将?审.讯间短暂照亮。
她倔强地咬着下唇,显然打算死扛到?底。
秦顾也不勉强,伸个?懒腰换个?动作,笔直的双腿交叠起来,像只慵懒的大狐狸。
负责看守的诛魔司弟子暗暗叹气?。
被生擒至今,叶雨晴一言不发,秦顾每隔半个?时辰就问一遍,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自在?得就像在?自家卧房,二人就这么僵持到?现在?,愣是半个?字也没问出来。
诛魔司弟子内心很崩溃:少盟主到?底在?等什么啊?他是真打算在?这个?阴暗潮湿到?多待一秒都怕得风湿的地方睡一觉吗?
——秦顾在?等人。
一个?得知叶雨晴获罪,绝对会马不停蹄赶来的人。
耳畔响起沉重细碎的脚步声,刺骨的水对凡人来说堪比酷刑,却未能阻挡来者的脚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越来越近。
秦顾转眸,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男人,正惶恐地向他投来目光。
“陈叔,”秦顾向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惊讶,这话是故意说给叶雨晴听的。
果?然,话音落下,捆仙索噼里啪啦爆出一串金光,是叶雨晴在?奋力?挣扎。
这精壮男人正是陈氏铁匠铺的老板,也是叶雨晴的养父,为人忠厚老实,饮枫阁的青年弟子都尊称他一声陈叔。
陈叔显然被捆仙索的动静吓了一跳,仔细辨认过后,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少盟主,我听闻听闻雨晴犯下大错,您能否宽恕她这一次”
他的身躯很宽阔,此刻却匍匐在?地,冰冷的水漫过他的手脚,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顾侧过身,让叶雨晴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幕。
叶雨晴睚眦欲裂,双膝在?地上挪动,奈何?她与二人之间被一道?屏障阻隔:“爹,你别跪他!你起来!你跪他做什么?!”
陈叔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给秦顾磕头:“少盟主,我求你了,我知道?雨晴犯下滔天大祸,我不求你放过她,只求你留她一条命,您把她的修为都废了,我保证、保证一辈子都把她锁在?家里”
秦顾深吸一口气?,再看下去,他恐怕也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但?他倘若同情,便?愧对因叶雨晴而死去的修士。
“陈叔,”秦顾声音冷冽,“你可知道?叶雨晴犯下的是什么罪?放走魔修,就如同通敌叛国,在?历朝历代?都是死罪。”
陈叔的身子猛地一僵,大声反驳:“不可能,雨晴怎么可能放走魔修?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再、再说了,如果?是雨晴的话,她怎么可能让魔修来袭击铁匠铺呢?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铁匠铺遇袭,秦顾正是因为她铁匠铺养女的身份,才打消了对叶雨晴的怀疑。
但?现在?想来,晏白术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杀死铁匠铺的铁匠对他而言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留下铁匠们?的性命,恐怕因为这是叶雨晴的要?求。
蛛丝马迹早已浮现,只是被他忽略了。
寂静无声,陈叔似乎意识到?什么,这个?耿直的中年男人声音颤抖起来,对着叶雨晴吼道?:“说话啊!雨晴,你倒是说啊!”
说你是被冤枉的,说铁匠铺遇袭与你无关啊!
陈叔的咆哮好似定身的咒语,叶雨晴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是我做的。”
她死死扣着手掌的肉,双眼通红地看向秦顾,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做的,怎样??”
秦顾迎着她的目光,表情不变:“我要?知道?原因。”
叶雨晴冷笑:“没有原因。”
秦顾观察着她,叶雨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泪意婆娑,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她似乎刻意逼迫自己?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地上的陈叔。
无情么?未必。
叶雨晴扯动嘴角,想笑,唇角却是向下的:“是我将?铁匠铺的位置告诉了晏白术,也是我将?魔盒带上仙舟,给晏白术恢复体力?,更是我——趁警备松懈,偷偷放了他。”
她说完,大笑几声,轻蔑地看着秦顾:“怎么样?,少盟主,听说你变成了个?废人,此生难以突破化神,你一定恨透我了吧?入魔必诛是仙盟的死令,动手吧,我不怕!”
有天赋的修真者,往往以冲击更高的境界为人生目标,更不用说秦顾身为仙盟少主,天资卓绝,父母都是合体期大能,所有同辈修士都默认他是追赶的对象。
一朝从万众瞩目跌入泥潭,怎能不恨?
可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秦顾甚至没什么反应,叶雨晴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恼怒,但?什么也没有,秦顾情绪稳定到?让他害怕。
秦顾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既然你对自己?所犯的罪心知肚明,那么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旁人只知入魔必诛的诛是诛杀,却不知道?这个?字还有株连的意思。”
叶雨晴的脸一下子白了:“你什么意思?!”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秦顾悠悠抬手,打了个?响指。
灵息如蝴蝶振翅抖落的鳞粉,洒落在?陈叔手上,化成一个?赤红的镣铐。
“我说,”秦顾勾唇,“株连。”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字,但?叶雨晴的反应告诉秦顾她已经惊慌到?了极点,察觉不出这话中的蹊跷。
叶雨晴侧过身子,肩膀一下下撞击着屏障:“不!他们?只是凡人,修真界不能对凡人动手!你不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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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顾笑着弯下腰凑近她:“我是仙盟少主,我有什么不能做的?铁匠们?虽是凡人,可他们?与你关系匪浅,你又?是修真界的叛徒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暗通魔修?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让叶雨晴心惊胆战:“谁让师姐什么都不肯说呢,为了仙盟的未来,想必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秦顾哪里是无所谓,他分明是恨她入骨,才会想出这种方法来折磨她!
眼看着深红的镣铐拖拽着陈叔向另一处牢房去,叶雨晴终于抵抗不住,嘶喊起来:“我说!你不是想知道?原因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杀我爹,别杀我的家人!”
她期待秦顾停下动作,然而镣铐越收越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Ⅰ吟,陈叔痛苦地大叫起来,叶雨晴看向秦顾,就像在?看一个?地狱里的恶魔。
“晏白术说魔尊即将?现世,无垢仙尊的元神正在?衰弱,魔尊现世之后,修真界将?彻底覆灭!只要?我能、我能帮他潜入仙舟,他就助我突破出窍!”
秦顾眉头一皱:“这种鬼话你也信?”
不是他讽刺叶雨晴,而是这段话毫无逻辑,哄三岁小孩也未必足够,怎么能信?
叶雨晴却好像被刺激到?,愤恨地瞪着他:“少盟主天之骄子,怎么会明白?你的天赋,你的起点,是我一生也无法到?达的终点啊!我苦苦修炼,寒冬酷暑,没有一天不在?修行可那有什么用,十年了,我用了十年,连元婴境都无法突破啊!”
“如果?魔尊真的降世,我该怎么保护我爹?倒不如、倒不如从现在?开始魔修不需要?天赋,那些法术,只要?能够运用就和出窍、甚至合体期无异!你不明白,少盟主,你怎么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恐惧呢?”
让叶雨晴臣服的不是晏白术的循循善诱,而是恐惧。
秦顾听着她声泪俱下,字字句句是对修为难以精进?的恐惧,突然感到?一阵胸闷,胸腔内血气?翻涌。
“禁地受袭,诛魔司共牺牲二十一人,勤务司三人,受伤者不计其数。”
秦顾一字一顿,每说一句就好像钝刀割肉,唇齿间满是血腥气?,话音落地,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立刻审讯间,一步也没有停留。
幻象随着他的离去而散开,叶雨晴呆呆地看着一片黑暗的审讯室,和屏障撤去后,扑上来抱紧她嚎啕大哭的陈叔。
从来没有什么株连,陈叔的双手也没有折断,一切只是秦顾为了逼她说出真相,而故意缔造的虚景。
那副鲜红的镣铐,锁住的只有她自己?
诛魔司外,秦顾单手撑着墙壁,脸色难看。
他感到?五脏六腑像被海浪掀动,有一种呕吐的冲动,赶忙抬手捂住嘴。
下一刻,鲜血像淅沥的涓流顺着指缝流下,强行使用灵力?,无论是与季允的生死契还是方才的幻象,都让他元气?大伤。
领域破碎以后,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习惯了,秦顾将?沾血的手背到?身后,准备打道?回府。
耳畔蹿入一道?颤抖的声音:“师兄?”
秦顾大呼不妙,回过头,便?看见季允盯着他藏在?身后的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好不容易洗脱冤屈,不好好反思,跑这里来做什么。”他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踱到?季允身前,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回去吧,此事了结,过几天就能回饮枫阁了。”
季允顺从地任由秦顾摸,与他并肩而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还是问道?:“叶雨晴说了什么?”
秦顾摆了摆手:“无非是受人蛊惑,乱七八糟的,听了就忘了。”
季允于是不再追问,本想将?秦顾送回房间,却被委婉地拒绝了。
季允目送着秦顾关上房门,慢吞吞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门关上后,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
他站在?黑暗的中央,眼眸竟像野兽般发亮。
忽然,季允抽出佩剑,狠狠斩向屋内长桌!
巨响之后,长桌被愤怒的青年一刀斩为两半。
一只纯白的鸦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在?长桌的遗骸上,歪过头,嘴中发出晏白术的声音:“发这么大的火?少盟主疏远你了?好~可怜。”
季允冷冷道?:“闭嘴。”
白鸦不怕死地在?季允面前悬停:“你说如果?少盟主知道?,他最信任的师弟并不是被冤枉的,而是他本身就是魔”
寒光一闪,白鸦的羽翼被一把小刀钉在?地上,徒然地挣扎扑腾着。
季允双眸森然:“我绝不会如你所愿,给我滚。”
第三十五章
行刑的那一天, 天空蒙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顾换了一身?白衣,站在人群最外围,耳畔不断传入陈叔的哭嚎。
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瘫倒在地?, 哭到声嘶力竭, 最终晕厥过去, 被勤务司弟子抬走。
行刑的人是十捌, 诛魔司的黑袍一裹,谁也看不出他少了一条手臂,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叶雨晴,问道:“你后悔吗?”
叶雨晴没有看他?, 仰头望着漫天雨幕, 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肩膀一耸一耸:“悔?我?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让人羡慕的天赋。”
十捌沉默,叶雨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又好?像在与之对谈,喃喃道:“你不恨吗?每次出事,诛魔司总是死伤最惨重的那个,可功绩、名望, 全部给?了那些有背景、有天分的人天道不公啊, 我?都为你们感到可怜。”
十捌神情微动, 不知想到了什么, 唇瓣一点点抿紧。
半晌,十捌道:“我?不恨。”
叶雨晴惊讶地?转过头:“为何不恨?你难道没有失去过你的师兄师弟?哈哈, 怎么可能呢?仙盟连为他?们锻刀的凡人都保护不了, 何况是冲锋陷阵的诛魔司?”
她的话狠狠踩中十捌的最痛处,十捌的眼中终于有了怒意。
漆黑巨镰一点点举起, 毫无杂质的黑笼罩在巨镰之上,十捌看着叶雨晴,道:“我?失去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许你说?得对,我?们没有得到无垢仙尊的眷顾,谁也保护不了。但我?不会?因此,而去伤害他?人。”
审判的法?槌落下,灵力倾泻,仿佛雨水倒流,将天地?连成一片。
秦顾的肩头被雨水打湿,慢慢地?转身?离开?。
叶雨晴与十捌的对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落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字字锥心。
道心不坚定之人,很容易受到影响,因为修士们不得不承认,叶雨晴的话不仅不是没有道理,甚至恰恰相反,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所以?或许是早有所察,今日到场的,除了仙盟诸司掌教?和卷入禁地?动乱的修士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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