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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七郎三娘 ◇

    回到屋子里的影七, 扒开从秋梦期手上夺来的一双鞋子,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那熟悉的绣法,那是来自蜀地独一无二的技巧, 她曾是蜀地方圆百里最有资质的绣娘,他不过是一个大家族里面的上不了台面的庶子。

    他母亲是水乡的一名烟花女子, 父亲因醉酒和她有了一夜露水情缘,因为有了他, 父亲不得不将他们母子二人带回家族。

    父亲的家族奉行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家规, 而在这之前, 父亲已经育有了二子一女,他和母亲的到来,是父亲不忠的证明,无疑也成了整个家族耻辱。

    更何况母亲那样的身份。

    那样的大家族倒不至于拿他们母子二人怎么样, 就连嫡母也是客客气气, 不过也仅仅是客客气气, 就再无其他, 父亲把他们接回来后,也鲜少过问, 母亲日日垂泪,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而他, 终究成了一个没人在意的孩子。

    渐渐地再也不愿再走到人前, 能躲则躲,能不出席的宴会就不去出席。

    嫡母也乐得不见他,便随他去了。

    以至于, 家族内外, 根本就没人知道他这个名门望族里的七少爷长什么样, 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八岁,他在庄子附近和一头成年鹿展开殊死搏斗之时,正巧被他祖父看到了,当时他正伸手进入那母鹿的腹中掏出其心脏,场面极其血腥。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过于残暴还是其他,第二天过后,他就被送往千里之外蜀地,拜入一个叫做凌云道人的门下。

    脱离了大家族的束缚,他在这里仿佛找到了归属,即便师父喜怒不形于色,对他又异常严厉,但只要他做完了功课,就可以上山下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直到十六岁,他偷偷跑到镇上去玩,溜到一户人家家中,见到了正在临窗刺绣的她,温柔美丽,只一眼便让他坠入情网。

    自此之后,他便日日偷偷去窗下瞧她,从山上捉一些好玩的小动物,和山上的奇珍异宝放到她的窗前。

    后来她发现了他,恼他日日窥视她,将他赶走。

    可他还是日日又来,打了就走,却不耽误下一次出现。

    如此厚脸皮,实属不常见。

    久而久之,她竟也不知不觉地动了心。

    然而好景不长,她祖父为了能让家族的蜀绣成为贡品,不惜要把她嫁给当地的官员,以期对方能帮他们家族搭上这根线。

    那官员家中早有妻妾,她又怎么会愿意,更何况她心里早有了他。

    于是两人决定私奔。

    却被她的祖父找到了师门,对着师父就是辱骂一顿,说教出来的徒儿竟做出拐走别人家女儿这样的事来,要把她要回去。

    他怎么会愿意,师父告诉他,若是不遵从,就不许认他这个师父。

    于是他选择了叛出师门。

    他们躲到一处村子里,她有了身孕。

    他想了想,还是给家中写了封信告知一切,就算不求名分,可毕竟孩子也还是这个家族的后代,将来也是要随着这个家族的姓,不管他们认不认,都有这个知情权。

    同时告诉他们,他不会再回去了,以后他会带着妻子去往岭南一带,那里是他母亲的老家。

    然而等来的却是,祖父带着家中所有儿郎战死沙场的消息。

    他虽跟这个家族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情感羁绊,但这些年来他也明白了祖父的苦心,他性子暴虐阴冷,倘若一直待在家族里面,受不到关爱,将来怕是会误入歧途,这才千里迢迢将他送往凌云门下修炼。

    那个家族虽然给不了他家的温暖,但他身上流的是这个家族的鲜血,更何况,这些不曾有什么交集的叔叔伯伯和兄长弟弟们,还有父亲都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死在了战场上,还死得那么冤枉,他身为人子,不能不闻不问。

    于是把妻子安顿在小村里,前往北疆,势必要查出真相。

    去到之后,他才知道边疆的那几场战斗是有多惨烈,父亲和叔伯兄长们被吊死的吊死,有人被乱刀砍死,有人万箭穿心,最小的弟弟死后被剖开肚子,腹中无一粒粮食,仅有草根树皮。

    他哭得不能自已,发誓要替家人报仇,可查到最后,矛头却指向了背后那个高位之上。

    仅他一人,无法撼动上面那位,只能先从力所能及的地方入手。

    那些人为了对付武艺高强的叔伯们,竟请了江湖上第一杀手集团摘星阁背刺大军,几十名杀手混入军队中,趁乱而上,使得祖父和叔伯们腹背受敌,最终在数面夹击之下溃不成军。

    于是他立志要把这个摘星阁给铲除掉。

    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回去安顿好妻儿。

    可等到他赶回蜀地,那个村子只剩下焦土一片,妻儿不知所踪,有人说那女人大着肚子死在了火堆里,有人说被家人发现带走了。

    他又赶回了妻子的娘家,发现娘家人因为得罪那官员,早就被上安了罪名诛了三族。

    为了掩盖真相,连相关卷宗都被人动了手脚给弄丢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发了疯一般地找,却没找到人。

    他不得不相信,或许她真的已经没了。

    万念俱灰之下,只有复仇的念头在支撑着他,于是,他混进了摘星阁,开始长达数年的颠覆计划。

    却在一次执行的人物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师父后面收的小徒弟,小他很多岁,那时候他忙着和三娘浓情蜜意,根本没时间搭理她,平日也只顾在自己的山头修炼,说来两人当初见面不过两三次,要不是后来他中途偷偷回去见师父几次,也瞧见了她的模样,否则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个狂妄的小县令居然是那怯生生的小丫头女扮男装。

    他当然不会按着任务杀了她。

    因为算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她就是他剩下唯一的亲人了。

    后来终于颠覆了整个摘星阁,他以为他要死了,就去看一眼最后的亲人,没想到歪打正着却被这小丫头找人给救活了。

    于是,便在她的后宅住了下来,有时候顺后帮她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然而万万没想到,今日那丫头脚上,居然穿了一双绣着并蒂莲的鞋子,那绣法,天下再无第二人绣成那样,他激动坏了。

    她一定还活着。

    那孩子,他一直觉得很熟悉,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那孩子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难道——

    他不敢想,也不敢去求证自家师妹。

    他要亲自去见孩子的母亲,看看会不会真的就是她!

    ……

    下衙鼓声一响,焕儿和平日一样,跟着上了赵铭的马车。

    如今二人以兄妹相称,比以前少了一些生疏,也无须再避讳太多。

    影七远远跟着马车,隐在人群中。

    直到回到了廉租房附近的小院,马夫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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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车,摆了凳子,赵铭扶着焕儿小心翼翼地下马。

    看着她进了院子,这才挥手离开。

    影七悄无声息地从另外一面墙翻入了后院,刚下脚,却嗅到一丝危险,瞬间警觉起来。

    他匍匐在房顶上的一处隐蔽处,闭上眼睛。

    等再度睁开眼睛,就迅速锁定了两处不同的位置。

    随着焕儿从院外走了进来,口中喊道:“娘——我回来了。”

    很快,厨房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体态轻盈,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

    当她转过头来,影七整个身子如同被冻住一般,瞬间动弹不得。

    那瓜子一般的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不是他的三娘还能是谁。

    他的三娘真的还活着!

    焕儿九岁了吧,当年他离开时,三娘才十七岁,如此算来,时间刚好对得上。

    影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激动过,但他仍是竭力地控制住了自己,他不知道三娘是不是一个人,她后来有没有嫁人,他知道这世道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多难,就算她嫁人,他也不会怪她,可是,他会伤心,会难过——

    最重要的是,院子里还藏着另外两个贼人,随时会对她们母女二人动手。

    联想上一次赵铭出事,影七大概能猜测得到是谁派的人来。

    他实在不忍心那两个贼人的出现破坏了整个院子的宁静,于是便趁着母女二人进入厨房之际,出其不意地朝其中一人射出暗器,再朝另外一人飞扑过去。

    轻手轻脚地将这两人收拾了,点了穴道丢在后院的鸡窝旁边,自己则匍匐到厨房房顶上,偷听着母女二人的谈话。

    “娘,今晚咱吃什么?”

    “今晚吃猪肉炒豆角,蒸个你最喜欢的鱼儿,再炒一个青菜。”

    “嘻嘻,两荤一素呢,今日在衙门,和大人还有疤脸叔叔吃的也是两荤一素。”

    “疤脸叔叔?是上次半夜从北门把你抱回衙门的那位大人吗?”

    “是呢娘,是个怪叔叔。”

    “是个疤脸的,还是个怪叔叔,焕儿怕不怕?”

    房顶上的影七听到这话,忍不住摸了摸眉间的一抹刀疤,不禁有点儿后悔了,以前三娘就说自己这一张脸长得还可以,后来以为她和孩子都没了,他还要什么脸,也没特别护着脸,现在好了,留了这么大一块疤,也不知道三娘会不会嫌弃。

    焕儿听母亲那么问,“不怕,那个疤脸大叔虽然凶神恶煞的,可要是有他跟着,会觉得他能保护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乔三娘笑了:“既然是大人和夫人信任的人,就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他没有名字吗,你就这么叫着人家疤脸叔叔,多没礼貌。”

    焕儿撒娇道:“我就跟您说了,没跟外人说,不过我好像听到大人叫他师兄,偶尔叫他影七。”

    “影七……”乔三娘将这个名字轻轻念出声。

    屋顶的影七听自己的名字在她嘴里滚了一遍,眼眶发烫。

    焕儿听到母亲念着这名字,突然笑嘻嘻道:“娘,您有时候睡觉说梦话,也叫这个七字。”

    乔三娘闻言,脸颊微微热了热,道:“你每日睡得那么沉,还听到为娘念叨着什么。”

    “以前咱们还租着棚屋住的时候,您接了好几份活,天天浆洗衣物,累坏了,那时身子又不好,就爱说梦话,梦里就念叨着。”

    乔三娘佯装要打她,“你这孩子,倒是取笑起娘来了。”

    焕儿躲过母亲的魔爪,转头从背后一把抱住乔三娘的细腰道:“娘是在喊着爹的名字吧,爹是叫小七吗?”

    乔三娘原本有些伤感的情绪在听到“小七”这个词,噗嗤一声笑了:“谁告诉你你爹叫小七的,你爹排行第七——”

    “怪不得娘在梦里叫着七郎——”

    乔三娘拧身又要来打她。

    房顶的影七泪水糊了脸鼻子已经呼吸不过来,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却不小心带动了屋上的瓦片,一块瓦片就这么从上面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灶房里原本暖意融融的对话瞬时被打断,乔三娘条件反射一般地将女儿护在身后,紧张地提起声音,低喝道:“谁——”

    话音刚落,门口被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门前。

    焕儿探出脑袋,眼睛一亮,叫了一声:“疤脸叔叔。”

    可不承想,母亲身子却僵在了原地。

    影七再也忍不住,一脚跨入门内,口中唤道:“三娘——”

    乔三娘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七郎,真的是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抱住那高瘦的身子。

    影七如重获至宝,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七尺男儿,此时已经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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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影七认主 ◇

    焕儿站在炉灶旁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天生聪颖,怎会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也是有爹的,而且还是这么厉害的爹, 越想越觉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爹回来了, 娘就不用经常偷偷地独自垂泪了,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

    真好!

    乔三娘和影七抱头痛哭之后, 情绪这才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才想起女儿还在一旁看着, 红着脸将丈夫推开,冲着焕儿道:“焕儿,过来见过你爹。”

    影七也转头看着她,眼里充满期待。

    爹这个字对影七来说, 实在太新鲜太珍贵了, 以前乔三娘刚刚怀孕的时候, 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那时候从未想过那么远。

    曾经以为已经失去她们母女二人,一切落空, 他连孩子这两个字想起来都觉得痛彻心扉,哪里还能联系到“爹”这个字。

    如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里的渴望让一向沉稳的他竟有一些发抖, 同时又带着一点点的不知所措。

    昨日还是单身糙汉子, 今日就是有女儿的爹了。

    心也跟着跳得好快,手心在冒汗呢。

    焕儿和其他的小孩不太一样,她心智偏成熟, 也不够感性, 此时心里是高兴的, 可没有到潸然落泪的地步,更没有兴奋到要大喊的地步,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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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的欢喜却是实实在在的,眼角和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她走到影七跟前,双膝一弯就要拜见父亲,却不想影七直接将她提溜起来,一把揉进怀里。

    上次被影七抱回来,还是在昏迷之中。

    如今第一次被这个叫作父亲的男人高高举起,这样体验既新奇又快乐,这是长大以来第一次啊。

    那些慢了一拍的所有欢喜的情绪终于铺天盖地地来。

    焕儿开心极了,搂着影七的脖子终于喊出了那一声久违的称呼。

    “爹爹——”

    这一声爹,对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来说,如同冰封万里的世界里,燃起了一堆火,大火越烧越旺,将冰川一点一点地消融。

    心开始暖了起来,身子也跟着暖了起来,笑容在脸上一点一点地扩大。

    有妻有女,他终于不再是一匹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他终于也有可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了。

    影七揉了揉她的头发,惋惜着自己曾经错过了女儿那么多宝贵的时光,如今她都九岁了,渐渐长大了,以后就不能再这样子抱着了。

    “孩子养得很好,你辛苦了。”影七冲着乔三娘道。

    他不知道当年十七岁的她是怎么产下孩子,又是怎么样辗转到了沥州到封乐,当时他们曾经商量过,等孩子生下来后过了一两岁就来封乐,可自己不在,她一个女人家,是怎么带着孩子来到这边,怎么安顿下来的。

    尤其刚刚在屋顶听到焕儿说,她这些年都是靠着帮大户人家浆洗衣物过活,辛苦疲惫到夜说梦话,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想都心痛。

    这些苦哪里是“辛苦了”这三个字能弥补得了的。

    可乔三娘柔柔地笑了笑,道:“都熬过来了。”

    这笑容却看得影七心酸不已,“往后有我,不用你再辛苦了,我们买大房子,买很多的下人来伺候你——对,我有银子,很多很多银子,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乔三娘道:“最难的时候熬过去了,眼下又有你,哪里还会辛苦,不要什么大房子什么下人,我只要有你和焕儿,便已知足。”

    这院子一家三口住刚刚好,温馨又不空旷。

    而对影七来说何尝不是这样,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人再多,就会让他像是回到当初在家族里面那种约束的空旷的感觉。

    “我就是担心让你受累了,你要是不喜欢,不买便是,不过以后家里的家务全都我来做,你什么也不用干。”

    乔三娘嗔了他一眼:“我现在在夫人的作坊里做事呢,这活计可不能丢。”

    影七愣了,急道:“为何不能丢,她不让你走吗,我找她去。”

    乔三娘赶紧拉住他道:“你急什么呀,我现在做的都不是体力活了,我现在只管人,不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闲不住,如今手粗了也刺不了绣了,总得找点活儿干,不然人都得待废了。”

    三娘这些年还一直没变,还是那个样子,温柔又勤劳,影七心里欢喜,可他想弥补她这些年的辛苦,恨不得把所有的好都给她。

    “那你要是辛苦了就跟我说,我帮你把活儿给辞了。”

    “不辛苦,你就放心吧,你不是跟大人和夫人做事吗,继续做着就是吧,再说了,我们娘俩如今能过上这般日子,全赖大人和夫人帮忙。”

    乔三娘说着,将去年生病差点死掉,幸得秋梦期二人及时出手相救的事告诉了他。

    影七听着整个人浑身发抖,即便是此时她轻描淡写的描述,可他却知道,自己差点就再见不到她了,一想到再不能像今日这般见到她,他胸口就一阵绞痛。

    他抬起手往那里压了压,心中自责不已,那时候自己就在封乐,却不知道这座城里有一个角落,自己的妻子正过着极其艰难的日子。

    好在上天眷顾,不然自己这时候哪里还能见得到她。

    乔三娘听他这么说,笑道,“什么上天眷顾,是夫人用了土法子给我降温,又去请了大夫,这才逃过一劫。”

    焕儿在一旁,补充了当天母亲昏迷时,大人和夫人来家里的场景。

    影七没想到夫人冷冷清清那么一个人,还亲自为妻子脱衣擦身,感动不已,但仍安慰妻子道:“大人不是外人,你有没有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师父收过一个小——”

    说到这里,眼睛扫了一下焕儿。

    焕儿正好转身蹲在火炉边加柴火,没看到父亲的眼神。

    可乔三娘却收到了他的暗示,吃惊道:“你是说,大人是你师父收的那个——可她和夫人——”

    “这个事往后我跟你细说。”

    乔三娘这也才意识到他们重逢之后,好多的话都说不完,眼下天都快黑了,却还没吃饭呢,随即笑道:“先弄饭吃,焕儿,今天爹回来,咱刚刚煮的那点米可不够,你爹饭量可大着呢。”

    影七脸一红,忙道:“我不吃,我看你们吃,我来看火,需要我做什么,三娘你安排吧,我什么都能做。”

    乔三娘看着他,除了多了点岁月的痕迹,其他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那时候他们刚私奔藏在那处村子里,比现在这里还要小得多的一间破屋子,他不愿靠着家族,平日打猎维持生计,在家的时候也会帮忙,她指使他做什么,他会乖乖去做,挑水劈柴,喂鸡扫地,天冷了也会去浆洗衣物不让她受冻。

    如今又恢复了过去的相处模式,乔三娘觉得那些美好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

    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焕儿却道:“爹,不能大包大揽,要分工,一起做。”

    影七被女儿认真的样子给萌得心里发颤,此时的他哪里还是过去衙门后院里那个冷面冷心的杀手,妥妥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蹲下来冲着焕儿道:“可爹想宠着你和你娘,恨不得不让你们再受一点累。”

    焕儿道:“可是和爹一起煮饭做家务就很开心啊,而且一起做一点都不累。”

    影七觉得她说得在理,一家人一起忙活着晚饭,围在锅边聊天,这样的场景美好到曾经的他想都不敢想。

    “行,听焕儿的,我的焕儿叫我往东我便往东。”

    乔三娘见他父女二人温馨互动,心间暖和,道:“既然你们父女已经达成协议,那咱们就开始分工啦,七郎负责再生一个炉子,咱再煮一锅饭,不能才一回家就饿上肚子了,焕儿择菜,我切肉,成吗?”

    “成成成,三娘的安排最合适不过。”

    焕儿也笑眯眯道:“我听娘的。”

    ……

    第二日一大早。

    秋梦期和苏韵刚从自家小院到了衙门,进了后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走过去一看,秋梦期顿时满眼惊讶。

    “师兄,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对劲啊,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还没看出来,莫不是把我的鞋拿去穿了,也没有啊,哪不一样呢?”

    苏韵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影七,还是一样的人,但是万年不变的黑衣裳,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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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看着格外挺拔。

    平日里阴冷如毒蛇的眼神一扫而空,眼底一片清明,不再是以前那样死气沉沉,增添了几分——鲜活。

    这就是秋梦期说的不一样。

    影七不理会她的调侃,指着墙角那两人道:“这两个杂碎,昨晚跑到我——焕儿家里,试图对她下手,让我给逮住了。”

    影七已经把那小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只是对上秋梦期那探究的表情,有一点点的羞赧,还是没把“我家”那两字说出口。

    秋梦期一听说有人要对焕儿下手,瞬间就忘了自己还想着深挖影七的不对劲,顿时脸一沉,语气冷了几分:“还是那人干的?”

    影七见她如此在意焕儿,心里熨帖,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往日吓人的眼神,敢对他女儿下手,那当真是活腻了!

    “在没除掉他们之前,这段时间先让焕儿住衙门吧。”苏韵道。

    影七摇了摇头,“不必,我会保护她们。”

    秋梦期听到这话,转头疑惑地睇了他一眼,道:“往日你总烦我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烦你,这会儿你倒是自己会找事了哦。”

    “这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这我的家事!”

    秋梦期瞪大了眼睛,转头去望苏韵。

    结合昨日的鞋子,苏韵此时已经猜出是怎么一回事,笑道:“恭喜师兄终于全家团聚。”

    影七听到这话,眼角浮出了几分笑意,冲着苏韵道:“多谢夫人日前相救,又给了她一份体面的工作,还多番照料焕儿,送她入了学堂,让她还能有机会来衙门学习。”

    说罢一撩衣摆,冲着二人郑重下跪道:“影七在此拜谢师妹和夫人对妻女的救护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弯腰就要拜下。

    二人吓坏,秋梦期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道:“虽然说我很乐意——咳,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谢来谢去的。”

    苏韵笑道:“当日救人,不过举手之劳,换作是别人也会如此,不过师兄是不是也该跟我们说说你的另外一个身份了?”

    影七看了眼还在犯迷糊的师妹,冲着苏韵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正如夫人所料,我乃禾家三爷的第三个儿子,勋国公第七孙禾奇略,只是我母亲出身低微,我不过是个庶子,从来名不见经传,不为外人所知。”

    从昨日抢鞋子的事后,秋梦期不是没猜测过这个可能,可当人真的在自己明明白白承认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被震惊到了,但很快神色转喜:“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原来我想要找的人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师妹要找我?”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冒着兄长的名义来沥州担任这芝麻小官。”秋梦期这才将原身父亲秋沛和兄长秋植这些年来一直苦苦收集勋国公被陷害证据的事详细与他说了一遍。

    又让影七进了书房,将秋植留下来的行军记录等资料一一摆在他跟前。

    影七吃惊道:“我当年到了北疆,就是要查找行军记录档案,可这些东西却全都不见了,原来居然是在义叔父手上。我知道祖父有这么一位先锋官叫做秋沛,后来被他老人家认下当了义子,只是当时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也有人传言这位先锋官逃往外邦,就再无后续,却没想到义叔父也在为禾家平反一事策划筹备,连带着将你兄妹二人也拉入这趟浑水中。”

    秋梦期摇头道:“这不是一蹚浑水,勋国公英勇大义,却被宵小如此对待,令人心寒,我和韵儿既然是大焱子民,受禾家军所拱卫的山河庇护过,有责任有义务替他和禾家军平反说话,更遑论他老人家还是我父亲的义父,是我和兄长的义祖父,做这些事我责无旁贷。”

    影七大为感动,再次屈膝下拜,这一拜,是拜秋家人的一份忠义。

    秋梦期见状,不悦道:“你怎么动不动就跪,以前你恨不得句句话怼死我,现在你这样子我很不习惯了。”

    影七难得笑了:“你我师兄妹认识那么多年,竟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渊源在,往后我不怼你就是。”

    秋梦期道:“既然师兄是禾家后人,是不是咱们就可以重新组建禾家军,杀到京都去,把司马家的皇权给挑翻了!”

    不了影七却摇了摇头,“我虽是禾家人,但却从来没有受过禾家军的训练,也从未把自己当做禾家军中的一员,我如今不过是为禾家上下几百口人所遭受不公而复仇的禾家子弟,如果要我发扬光大禾家军,这一点我或许做不到,不过如今有你一起,复仇之日却是指日可待,你若有其他雄心,我帮你便是。”

    秋梦期和苏韵二人这段时间来一直在筹备打基础,影七怎会不知道她们如今的雄心壮志,他先前之所以帮助她们,除了秋梦期是自己的师妹,还有一点就是,她们要对司马家的政权取而代之,这和他要颠覆司马家的天下,几乎是同一个目的,只是结果不同。

    秋苏二人除了为禾家正名,她们的目标是天下。

    而影七的目标,就是复仇,但他的心里没有禾家军,也没有天下。

    他自认杀人屠夫一个,又并非祖父那样的旷世奇才,他创造不了禾家曾经那样的辉煌。

    而且没有明主,就算他有心,也是无力。

    他不愿意站在世界之巅,他只需要一间院子,一妻一女,就算只是粗茶淡饭,也能平安喜乐。

    秋梦期遗憾道:“这么好的招牌你不用,还云淡风轻地啥也不想要,没有兵你复什么仇?”

    “不是有你吗,你秋梦期如今的名气越来越大了,禾家军和勋国公的时代已经过去,你可以创造你的时代,当然,我会跟着你一起。”

    祖父虽说含冤而死,但尚还有一些旧部,仍旧还是可以召集起来。

    影七这么说秋梦期心里就有谱了,她想了想,道:“也行,既然你只想干活不想拿果实,那我就厚着脸皮摘了就是,不过有一点,我需要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

    秋梦期指了指苏韵,冲着他道:“你有媳妇孩子,你护着她们如同你的眼珠子,我也有妻子,她是我的命,她的才干能力你也知道,我势必要把她给拱上那个位置,我要你发誓一辈子效忠于她,以她为先,在我之上。”

    苏韵闻言,忙喊了一声“期期——”

    秋梦期摆了摆手,制止了她说话。

    说她挟恩图报也好,影七一诺千金,她需要影七的承诺。

    影七想了想,道:“夫人救我妻子性命,又不吝工夫教养我女儿,我来之前,三娘也嘱咐我要好好为你们做事,我虽志不在天下,但也要为妻女赚一份体面和荣耀。”

    “况且义叔父和秋植贤弟数年来为禾家奔走,毕生为禾家而活,连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姑娘也将为禾家平反当成己任,我堂堂一男儿,怎能连这点也要被比下去。”

    说着再次下拜,道:“秋家的忠义,禾家也有,就如师妹所愿,从今往后,必定竭尽全力辅佐夫人,扶忠除恶,至死不渝。”

    影七今日三拜,一拜二人对妻女救护之恩,二拜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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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义之情,而这一拜,是拜今后效忠之主。

    这次秋梦期并没有上前。

    苏韵知道秋梦期在为自己铺路,虽然她们如今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可在这件事上她却特别执着特别计较,仿佛也在实现她曾经和自己所说的,要把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跟前。

    想起那日在苏家,父亲的书房外,她一字一句地冲着父亲挑衅道一笑道:这个反我造定了,不仅如此,我还要把韵儿推上那个位置,对司马家取而代之,我要她成为这片天下的王,就连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要臣服在她的脚下!

    一时间心如擂鼓。

    她走上前,将影七扶起道:“有师兄在,万事无忧。”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突然好想给她们一个孩子,将来让焕儿跟她们的孩子谈恋爱,辅佐她当皇帝……

    但是剧情怎样才能说得通,韵韵怀孕的那种……

    女儿国河流吗?__

    (抓狂)╯︵┻━┻

    宝宝们,你们想要孩子吗,给个主意,主要是孩子咋来

    第193章 孙锦之死 ◇

    封平县, 小赌场

    还是上次的老地方。

    辛宰如约而至,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未进屋之前, 还冲着一旁的随从道:“别看有些人清高,实际上就是钱没给够, 像那孙锦,我一说要封他的都尉当, 他这不就答应下来了吗?”

    随从点头:“有了这个孙锦在他们内部当搅屎棍, 届时再拿下那个杀手, 秋植就算多有能耐,没人帮他,看他还能嚣张得起来!”

    辛宰道:“孙锦说那小鬼已经抓到了,晚点就拿到弟兄们的坟前祭奠去, 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 竟把我们三十位兄弟耍得团团转, 真是岂有此理, 等下次把那杀手逮住,我定将他千刀万剐。”

    说话间就走到门前, 随从走在前边,敲了敲门。

    不料门没锁上,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辛宰见状, 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待二人走入屋内, 只见孙锦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

    辛宰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人呢,那小丫头, 带来了没有?”

    孙锦没有回话, 辛宰心中奇怪, 示意了随从去看,随从小心翼翼上前,轻轻碰了下孙锦的肩膀,就这么一碰,原本还好端端立在头上的脑袋,就这么掉了下来,一骨碌滚到桌脚边。

    半截脖颈处,露出整齐的刀口。

    随从吓得失声叫了出来,辛宰也后退几步,拔出刀进行戒备。

    两人没有说话,屋子里变得异常安静。

    仔细倾听,却听到流水滴答的声音,从一旁的柜子里传出来。

    随从在辛宰的示意下,将长剑插入柜门中,一把撬开。

    然而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魂飞魄散。

    柜子里赫然是两摞整整齐齐的人头,眼睛紧闭或双目瞠圆,骇人的表情凝固在这些首级上,这些首级似乎刚刚从尸体上砍下来,还淌着血,刚刚听到的流水滴答声,就是这些血迹从柜子里渗出来滴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主公——”那随从叫道。

    辛宰将剑插入鞘中,拳头重重地锤在了桌面,道:“孙锦暴露了,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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