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更益玄门修行,所以才剑走偏锋地迁了过去。”
这么说,引玉才回忆起邬家的诡异之处,她自幼便觉得那地方阴气盛,但附近又没有鬼魂,便以为是因为邬家盛名在外,所以寻常妖鬼不敢现身,只敢暗中窥探。
邬冷松沉声说:“我不知道这事和你问的湖有没有关系,那时候我担心选址出错,还去看了一圈,没看出任何不妥。”
引玉若有所思,慢腾腾退了回去,“邬家地底的阴气可有变过?比如变换方位之类的。”她怀疑那底下的东西,到观喜镇了。
“应该没变过,否则邬家还会再迁。”邬冷松说,“邬家能一直稳坐五门之首,一半原因就在住址选得妙。”
“说回你。”引玉往靠墙的医疗椅上一坐,双腿交叠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暴露身份会面临什么。”
邬冷松没有说话。
“不论是鬼魂夺舍活人,还是直接上身,都是不可轻恕之事。”莲升冷眼视之,“你曾承鬼牒,下过两际海,也应该明白个中规矩。”
邬冷松怎会不明白,他当时身在五门,却教死人夺舍,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如今自己竟也做了一样的事。
病房没有开灯,引玉懒散坐着,眯眼看向墙上的时钟,隐约能看清时间,竟已是夜里三点过。
她后倚着仰头,对耳报神说:“在观喜镇时,你还嫌脖子上系着绳像吊颈,如今反倒自己吊上了,有那么值得回味么。”
耳报神是熟能生巧,猛地一荡,收枝时正巧落在引玉怀里。
它又伸出枝缠住引玉的手指,眼珠疯转着,说:“我还以为你们要上演那一逃一追的戏码,又或者要大打出手,毕竟这姓邬的以前脾性够疯,我不服气,他就变着法子折腾我,我那时候还以为,家仙都是被逼着当的!”
引玉嘴上笑意渐隐,容那根枝将自己手指缠着。
邬冷松没有辩驳,想来瞒也瞒不住,就如同观喜镇的惨案,总有一日会败露。
“家仙并不都是这样,别家的家仙是靠香火供奉招来的。”莲升神色凛凛。
耳报神轻哼,别别扭扭地说:“我又没当过别家的,怎么知道旁人还会被善待,这姓邬的竟还怀疑我,我要真当别家家仙去了,哪还会被无嫌淹在池子里,这一家子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不知道敬老,也不晓得爱幼。”
莲升紧皱眉头,灵台又是一痛,那失落感越来越明显了。她瞥向窗外,只觉得观喜镇地下的金莲业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心头。
引玉见莲升神色微变,猜到是金莲又遭变故,当即想起身往外走。
莲升心如火燎,说出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冷漠,“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下阴曹。”
邬冷松双目一瞪,周身发起颤,原先的冷静全部毁于一旦,他还是怕,怕成牲畜!
耳报神没说话,将引玉一根手指缠得越发紧了,它是想让邬冷松吃吃苦头的,但又不想叫邬冷松觉得自己仗势欺人。
它可真是难办,要是它能有引玉和莲升一半的厉害,它自己就能把这坏东西送走。
莲升手上已绽出金莲,金光直逼邬冷松面庞。
邬冷松惊慌失措,忙不迭从吕倍诚的躯壳里滚出,一出来就是匍匐之姿。他本不想如此狼狈的,奈何这金光厉害,叫他一心只想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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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有错而不知改,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莲升一抖手腕,金莲便赴至邬冷松头顶。
邬冷松惶惶瞪眼,岂能说自己无过,他本就是因错而逃,好巧不巧的,一头撞上了“活阎王”。
罢了,能躲一朝一夕,如何躲得了千载万载!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在耳报神面前狼狈潜逃。
莲花一降,地上鬼魂顿时消失,走得可谓无声无息。
耳报神怔怔地看着,眼珠子半晌没动。
邬冷松在世时声势浩荡,死后却好比落英化泥,差距是一个天一个地,叫人始料未及。
看着邬冷松离开,耳报神竟不觉舒爽,或许是因为这人离开太快,它毫无实感,也可能是因为,这人受到的苦痛,远不及他留下的烂摊子的半丝半缕。
好在,死后还可以受苦。
吕倍诚昏迷在地,气息还在,魂灵安好。
莲升越过吕倍诚,走去推开窗,按住眉心说:“去观喜镇。”
引玉揽着耳报神起身,神色不见欢喜。她可太清楚莲升的脾性了,莲升这次下手如此干脆,一定是因为——
那株金莲已经伤痕累累。
作者有话说:
=3=
第204章
就算是在半夜, 也不能任由吕倍诚昏迷在地。
医院早在白天的时候,就成立了小组,让值班的医生、护士和保安四处巡查,等会一定会巡到这边。
总不能说吕倍诚是图地上凉快, 才睡到地上去的, 一屋子就他躺在地上, 其他人全都坐着不动,这谁敢信?
而且, 整个屋子的纸傀都说不了话,巡逻的人要是问起, 一个个的都只会微笑以对, 场面活像撞鬼, 巡逻的不得被吓个屁滚尿流?
引玉顾虑繁多,又想到吕倍诚是被邬冷松胁迫, 才不得不回的五门, 迟些吕倍诚要是醒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偏激事来。
莲升心焦, 早跃出窗外,本是想小施术法应付了事,没想到引玉还在屋中。
引玉扶在窗上,回头多看了一眼,越发觉得这吕倍诚就是个变数。
虽说此人影响不了大局,但谁知道, 他会不会到处宣扬观喜镇的事。
“明珰。”莲升在窗外喊。
“稍等。”引玉弯腰,朝吕倍诚的眉心点去, 将此人的魂魄束缚住了。
这样一来, 吕倍诚还是能醒, 但会被困在此间不能离开,一举一动都将在她的眼皮子下。
“我本来想用幻术遮掩。”莲升解释。
“灵命狡诈,可别被祂看穿利用了。”引玉赶紧施出墨气,将吕倍诚扶到椅子上坐正,省得吓着巡逻的人。
“这事让纸傀做就好。”莲升凌空而站,眉心的花钿若隐若现。没想到观喜镇的莲花被吃得厉害,连她的灵台都有所反应。
那株金莲虽然不是她的真身,却是灵力所化,如今灵力大失,灵台自然要禀诉身主。
引玉刚想出去,手上便是一痒,低头才知是耳报神伸出枝推她的手。
耳报神眼珠猛转,不情不愿地说:“就把我留在这吧,好歹还能照看一二,你们路上要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它那枝叶,角度刁钻地搔着引玉的掌心和指腹,引玉手指一松,它便跌在地上。
引玉正要弯腰,木人便像摆手那样摇起枝来。
“走吧走吧,我能耐大着呢,区区一个医院,我慧眼如炬,照看得明明白白。”耳报神催促,“道谢就免了,谁让我还欠你们的,要真想谢,还不如多刻几个字。”
说着,它又学起小视频里的长臂猿,长枝一勾,把自己放到了桌上。
“那你在这。”引玉轻声笑了,“我们去去就回。”
两人前一天清晨才从观喜镇赶来,如今马不停蹄又赶回去。
引玉百感交集,幽声说:“早上从镇里出来,我还提了一嘴,不知道下次到观喜镇是何年何月,原来契机在这呢。”
“万事难料。”莲升紧按眉心,花钿出现得越发频繁,其色时艳时暗,正如她此时变幻不定的心绪。
引玉见状收声,早些时候她还特地叫莲升把花钿露给她看,而今看到,色心没了,半句戏言都说不出。
她心疼,知道是灵力受扰,莲升的花钿才会反复出现。
可想而知,那跟随金莲藏在千丈地下的,绝非等闲之物,那物万不能留,多半和灵命关系匪浅。
凌晨近四点。
观喜镇外悄无声息,乡道上车轮印子数不胜数,看似有进有出,里边多半还停着不少车。
镇口的淤泥已经铲平,乍一看还挺干净,进去才知,里边还是堆满垃圾,晒干后结成一坨的彩纸随地可见。
两人自然是藏了身形过去的,比开车省时不少,还不会被人看出蹊跷。
进镇后,引玉时时刻刻留意脚下,侧头问:“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莲升还按着眉心,现在倒是能让花钿稳稳消隐了。
她轻呵一声,环顾四周说:“先巡观喜镇一圈,看样子不是灵命,是牠的话,早该在你我踏进观喜镇的时候,就飞快遁逃了。”
“还在被吃?”引玉心急如焚,抓下莲升的手,转而将自己略显冰冷的指腹按了上去。
“对,不知道成了谁的口粮。”莲升抬手,两指比划出一道间距,“约莫被吃了这么长一道口子。”
这可不短,足有十公分!
再说,那业火金莲也不是谁都能啃得下嘴的。
“那会是谁?”引玉微怔,暂且排除灵命,如今的灵命连金光都差点驱不走,岂敢轻易咽下,那不是自取灭亡么。
“不好说。”莲升摇头。
要巡观喜镇一圈,一定会从程祖惠家门前经过。
路过时,引玉仰头望去一眼,只见那黑狗蹲在窗前摇尾,而程祖惠不知道上哪去了,连气息也不见。
这次观喜镇的事,在网络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作为镇上唯一一个能说能动的人,程祖惠大概是被请去问话了。
好在云孃已经摆脱地缚,就算程祖惠出了观喜镇,她也能跟着。
走完一圈也毫无收获,那物显然是奔着金莲来的,对观喜镇毫无兴致。
莲升站在镇中,就算身侧有侦查人员路过,她也寸步不避。
她只在意地下那物,沉声说:“下去看看,那东西似乎只专心于吃,只要金莲还在,它就不会走。”
“会不会是灵命的伎俩,那东西是被牠使驭来的。”引玉心有余悸,被灵命和无嫌那层出不穷的手段给折腾怕了。
“见招拆招,灵命如今自顾无暇,就算是牠的役傀,牠也不一定还有心力使唤。”莲升掌中现出金莲,莲形骤变,幻作长刃斫地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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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此。”引玉退开几步,目光灼灼地盯住脚下,心乱如麻地说:“不过也可能,这才是灵命留在小荒渚的原因。”
霎时间山摇地动,地面却不见一丝裂痕,远处的侦查人员惊慌扶墙,谁也没想到地震会来得如此突然。
周遭震感极强,偏偏楼房古树屹立不倒,脚下泥土也没有变化。换作是其他地方,早该处处坍陷,变作废墟了。
莲升一手握剑,一手托住虚空,她在地下凿出了一道深堑,却保住了地表太平。
“找着了?”引玉躬身,听见底下隐隐约约的开裂声。
声音还在往下延伸,可想而知,那金莲埋得有多深。
莲升手臂一甩,金剑便化作零碎金光消失无形,说:“走吧,找到了。”
引玉跟着遁地,潜入底下的一瞬,眼前如蒙黑布,什么也看不清,好在莲升掐出了金光,照亮了深杳地堑的一角。
一眼望不见底,幸好底下没有水,只单是黑,否则窒息感必会扑面而来。
引玉噤声不言,只觉得这路比慧水赤山到小荒渚还长,毕竟从慧水赤山到小荒渚,只需一瞬息。
久久,她听见莲升极轻地嘘了一声,一凝神,便瞧见底下亮着豆大的艳红火光。
火光越近,越是鲜明旺盛。
是业火。
金莲底下业火耀耀,它的根须紧紧缠缚在一个果实般的东西上。
那物什有着黯淡黝黑的外壳,其上纹路不甚平整,毫无规律可言。
不是灵命,甚至不是活物,它连魂也没有,哪是能用役钉使驭的。
“那是什么。”引玉愕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也不曾听闻,手上渐渐凝起墨气。
“不知道,没见过,这东西多半是被金莲吸引过来的。”莲升远远凝视,蓦地变出金剑一柄。
引玉正也打算将这东西劈碎,看见莲升出手,便把墨气收了。她定定注视那物,说:“大千世界,多的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偏偏灵命只选小荒渚,祂就是为了这东西吧?什么玩意这么稀奇,只有小荒渚有。”
莲升不语,毫不留情地朝其劈砍数下。
引玉心神不定,舔润干燥的唇,说:“难怪灵命既要将我们引来,又着急把我们引开,牠怕是也没料到,这东西竟还会四处腾挪,赖上金莲就不动了。”
莲升还在猛砍,每一下都是用了十成的气力。
岂料,金莲的根须是被劈断了,被缠缚在其中的果实竟还是毫发无伤!
再看金剑,剑刃上豁口百出,像是被锯齿硬生生啃没的。
莲升微惊,一言不发地继续挥剑,这次还多施了灵力,灵力掀得地动山摇,偏偏果实纹丝不动,比钢筋水泥还要刚硬。
几下过后,唯长剑千疮百孔,将断不断。
金莲根须全断,终于避开了此物的啃食。它歪着往旁一坠,光泽黯淡了许多。
但它留在果实上的断茎,却像蛆虫一样钻入黑壳当中,眨眼就没了影,就连残余业火,也一并钻了进去。
“不对。”引玉眯起眼,从背后拉住了莲升的手,“别砍了,没用的。”
莲升明白过来,根本不是金莲将此物束缚,而是此物将金莲吸附,还攫去了莲上的神力。
她的剑不是因磨损而坏,分明是被啃缺的。
“这到底是什么。”引玉谨慎走近,生怕自己也成养料。
她凑过去细闻,闻不出一丝气味,搜刮脑海也找不出说法。
此物当真陌生,乍一看好像平平无奇。
莲升收剑,抬掌缓缓贴近,想探明这坚硬外壳底下的诡秘之物。
“别覆上去。”引玉心跳如雷。
“不会。”莲升留有余地,掌心顿在这物的一寸之外,说:“它连业火金光都吃,何况是我。”
说完她便闭口不言,分出一缕灵力,本以为能借机查探此物内里,可没想到,灵力被吃进去便销声匿迹,彻底与她失去牵连。
饶是灵力和瑞光同源的灵命也做不到这般,如今的灵命,光是吃几只鬼还需要细嚼慢咽。
莲升神色骤沉,再试一次也是一样的结果。她猛地收手,捏住掌心不发一言。
引玉惶惑不安,把莲升的手抓过去细看,但见莲升手上无伤,只是分出去的灵力被吃了。
想来金莲受嚼,便是因为它身藏滔天灵气,也好在它灵气充沛,没能被一口吞尽,让莲升有了觉察之机。
莲升指着此物与大地相接之处,冷声说:“任何有灵气之物,只要贴上它,都会被吞没,那与它紧连的大地呢,将它裹藏在其中的小荒渚又会如何。”
引玉恍然大悟,为什么小荒渚就像一潭死水,为什么此地的灵气会衰竭到如此地步。
这东西怕是千万年前就在,自始至终从未停止过掠食。
引玉侧耳去听,没有气息,总该有其他动静。
不靠近则已,一靠近便能听到,此物坚硬外壳下,竟隐没着杂乱的声音。
这里面比当时晦雪天的厉坛下还要吵闹,也比观喜镇的坟山吵闹,吵到不能用七嘴八舌简单概括。
有喜有怒,有悲有欢。
“杀得痛快,我势必要将那寸金之地给陛下掳来!”
“恨不能以这血肉之躯,铸家国堡垒。”
“从土豪劣绅那骗来的钱,够咱们一家吃上一段时日了。”
“顾穷人的死活做什么,他们还能给我做牛做马不成?”
“我真是恨透他们了,到处搬弄是非。”
“你们看,那个人他好怪啊。”
字字句句不分好坏,全都离不开造业。
再一分辨,这些声音从古到今应有尽有,有人说自己是北国人士,有人生老病死俱在西疆,也有人从未踏离过南边一步,这些人哪能是小小一座观喜镇装得下的。
可惜,声音太多,能分辨清楚的只有寥寥几句。
引玉弯腰,摸着和地上的裂石,说:“这东西有根么,根又是连到哪的,总不会遍覆八方吧。”
说完,她手中现出一柄短刃,作势要将这石头凿烂。
莲升伸手捏住引玉的刀口,说:“我来。”
她再度凝出金剑,抬臂将引玉拦到身后,毫无章法地猛斫数下,硬将那物底下的一块地给凿平了。
没了石头作遮掩,八道刚硬根须各自延向一方。
竟让引玉说中了,这东西就是遍覆八面,无一遗落。
引玉后背发寒,好像猜到了此物的由来,但她不敢断言,只犹豫地说:“这是业障结成的果报么,都说万般皆去,唯业障缠身,它难解难灭,所以刀枪不入。”
莲升分出金光,令金光沿着那根须游向八方,说:“善恶业力自成因果,小荒渚的业应该都在这了。它以灵力为食,再这么吃下去,势必会让小荒渚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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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命想要这东西?”引玉话音方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样的“果”含有灵力万千,只要破得此壳,取得其中灵力,就能毁天灭地。
可是……
“牠是真的不怕业障随身啊。”引玉冷声。
莲升蓦地收回金光,退开一步说:“八道根须无一重合,其中一道在叡城。”
这可真是巧了。
引玉心一沉,见莲升目光定定地看她,心口不由得涌上一个念头,说:“叡城哪一处?不会是邬家外面那湖泊吧。”
“还真是。”莲升说。
引玉早该料到,她是天地画卷生的灵,许久之前便该有所感知,只是,她一直领会不到其中诡秘。
她愣了少顷,才摇头说:“是我失策了,灵命能发现这东西,也是厉害。”
莲升翻掌,这次变出来的不是金莲,而是那小了千百倍的仙辰匣,匣上黑字密密麻麻,寻常人看花眼也看不清楚。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匣上榫卯,说:“三千世界亦分先后,也有时辰和年岁,之前没这能耐,现在仙辰匣重归灵台,才看明白。”
“什么?”引玉问。
“小荒渚塔刹竟然是杀星命,难怪孕育得出无嫌那样命格的人。”莲升淡声,直视眼前之物,“也正因如此,才有业果。”
作者有话说:
=3=
第205章
像无嫌这样的杀伐命, 从出生起就是含悲含怨,至死不解人世温暖,见人恨人,神挡弑神, 能令王朝倾覆, 能让山河破碎, 更有甚者,可使得天地晦暗坍陷。
这样的命格, 正是红尘业障的产物。
无嫌为毁灭而生,生来就是一个“惨”字, 轮回三世也都如此, 除非有人肯分福泽给她, 就像灵命最初所做。
可以说,小荒渚注定会有业果, 注定会有“无嫌”, 灵命也注定会来。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所有的福祸都已在仙辰匣上写得明明白白。
“以前觉得, 这祸难是天道给慧水赤山的劫,如今看,原来也是小荒渚的劫。”引玉感慨。
莲升吹散仙辰匣上浮动的金字,说:“众生万灵本来就不能完全分割,是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以前当‘泽芝’的时候了。”引玉打趣。
“又来?”莲升收了仙辰匣,睨她一眼, “别说得好像我也有两面。”
“那不好,勾这一面已经够累了, 两面那还得了。”引玉垂视业果的根须, 改而说:“照这么看, 它岂不就是顺着这些根须到处腾挪的?到时还得想个法子劈断它的根。”
“用灵力劈断然不行,但或许可以效仿灵命。”莲升揣摩。
“如何?”引玉一时想不到灵命还有哪些可取之处。
莲升仰头说:“天雷能克业障。”
引玉唇边笑意渐散,定定看向莲升,说:“可你如果要引劫雷劈到千丈地下,怎么确保地面太平?劫雷可不是金光,由不得你使唤。”
“那就把众人聚到画里,这总该可以。”莲升往引玉的眉心指去。
被那凉丝丝的手指一碰,引玉一个激灵,忙不得抬手握住,说:“倒是个好主意,但我们能想到,灵命一定也能。牠又不是会怜惜众生的,为什么不干脆借劫雷劈烂业果,单劈你我?”
“牠哪里担得起这个风险。”莲升抽出手指,往引玉颊边一刮,好似要把余温蹭回去,“劫雷落下来,等于把祂的藏身之处翻出明面,到时如果劈不开业果,牠就得死。”
“也是。”引玉摸起自己的侧颊,“这是牠唯一的机会了。”
莲升抬臂比划出业果的轮廓,从容地说:“要想断绝灵命的后路,一是擒牠,二是彻底将此物净去。”
“擒是不好擒的,净业果么,还是得引劫雷,雷只能多不能少,不然光是劈开外壳,保不齐是在为灵命做嫁衣。不过,饵就在这,劫雷降不降,降多降少,主要看灵命。”引玉冷嗤。
她继续说:“不然,就只能动用灵力和业火,可它又是吃这些的,难不成要先把它喂饱?谁知道要喂饱它,得耗上多少灵力心神。”
说来说去,还是没个定论。
灵命是急不是愚,除非牠真敢冒险前来,试着用劫雷劈开业果。
莲升目色沉沉,眉心花钿一时不觉又出现了一瞬。
眼前业果看似小小一只,实则力可吞天,引玉却无心看它了,只看莲升。
“在想什么。”她眼一斜,眼中带嗔,“你又想把自己打散,好把这业果喂饱?散你不如散我,我等你七世,也要叫你好等才公平。”
“可那七世,我何尝不是在等。”莲升倒也不是在想这个,只是在思索,有没有两全之计。
引玉拿起烟杆,往莲升肩窝使劲戳,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把这东西遮起来,灵力你我有的是,能净一些就先净一些。灵命如果要耗,那就跟牠耗,反正如果僵持不动,先死的必定是牠。”
莲升当即挥手,被吃了一角的业火金莲徐徐飘起,倒悬着朝那业果罩去,还真将它遮起来了。
业果就在其中,被火光熏染得通红,好像成熟可摘。
如果是寻常金莲,怕是被这业果一个吸附就没了,好在这株不同,这株是莲升昔日在天上问刑时才会拿出来的。
身上有业者,抵挡不了这灼燎,轻易就会被烧到尸骨无存,有时候劫雷还没降下,受刑者便已经被烧到消亡。
用这业火金莲掩藏业果最是合适,还能顺道消去一些业障。
而唯有劫雷能将金莲和业果一并撼动,就看灵命敢与不敢。
但见业火熊熊,那金莲根须又长了出来,严严实实缠缚在业果上,莲上的金光又黯淡了些许。
引玉看得揪心,金莲的灵力来源其主,金莲被吃,痛的只会是莲升。
她掌中现出一轴,想为莲升分担一些,可她还没来得及把画卷甩出,手就被按了下去,那卷轴也便不见了。
“忘了上次为了拔役钉,役钉在卷里留痕的事了?”莲升转身,将痛意全部忍下,“现在又想把这些业都沾到身上么。”
引玉手腕轻甩,把画卷甩散了,又用烟杆戳莲升的肩窝,说:“都是献身取义的事,怎么只许自己做?”
莲升抬手拨开烟杆,说:“就给你逞一逞这口舌之快,反正现在的白玉京是你为大。”
引玉眯眼朝顶上望去,这地堑太深,根本望不见顶。
她笑了,得寸进尺地用烟杆挑起莲升的下颌,像哄又像求,“莲升,我想看花钿。”
莲升哪给她看,抬手又拨开烟杆,不咸不淡扭头朝后看,确保那业果有被完完全全笼罩。
引玉手指一动,令烟杆旋了一圈,哼笑说:“不是我为大么,原来是假话。”
“我从来不说假话,怎么不是你为大了?”莲升不得已动了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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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欲的眼迎了过去,“哪回你纵火的时候,有给我临急熄灭的机会。”
引玉把烟杆挂回身侧,抬手抚平了莲升的衣领,她眼里还含着笑,躬身朝莲升的心口吹出一口气,说:“好了,这火给你灭了。”
莲升眼里欲/色更浓,却拿引玉无法,只是往她手腕上一握,不冷不热地说:“上去吧,就把金莲放置在这,也好把业果留住,省得往后不好找。”
“就是苦着你了,我掰你点灵力补补?”引玉晃起腕子。
莲升听她这不正不经的话,冷声揶揄:“喂到我嘴边?”
“你要是真想,倒也可以。”引玉笑了,眼皮怠惰一掀,“如今也算知道了灵命的后路,还不用自己亲身做饵,倒是省了一桩事。”
两人直下三千丈,如今又得腾身飞回地上。
在往上时,莲升一边令脚下的地堑缓缓合拢,省得地面一裂,这地方就会变成众人的埋骨地。
裂开时地动山摇,如今合拢亦然。这轰隆隆声一响,侦查队再次大惊失色,纷纷聚到开阔处,不敢随意走动。
这两下地震都来得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也探不明地动的原因。
上到上面,已是晨光熹微时。
引玉和莲升还是藏匿着身形,这一出来,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还以为是侦察队里面有人受伤了。
这血腥味浓烈,万不可能是小伤小痛,观周边侦查人员举止如常,顶多是被突如其来的地动吓了一吓,没人像是身受重伤。
“哪来的。”引玉皱眉,转身便循着这气味前去,一路走到程祖惠家门前。
两人齐齐停步,气味竟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来的。
引玉错愕仰头,这股味和灵命的不同,灵命的血混杂且恶臭,这一股却算纯粹,臭也臭得不甚分明,只是太浓了些,浓到熏鼻。
莲升目不转睛地盯向落地窗,隐隐听见犬吠。
房里没有生息,程祖惠合该不在家中,不速之客总不该是为程祖惠来的。
黑狗蹲在窗前吠个不停,有个身影从它背后靠近,此人好像身披黑袍,和灵命变作的无嫌有几分像。
不是像,就是无嫌!
就算二十多年未见,引玉也认得。
这浓重的血腥味,根本就是从无嫌身上散出来的,只是这气味一浓,便好似变了质,闻着和从前不同了。
“是她。”引玉这回细细分辨了,省得又踩进灵命拙劣的圈套。
她看了良久,见楼上的人一动不动,赶紧穿门而入,心跳如雷地朝楼上走。
莲升却是腾身,径直从落地窗穿了进去,和引玉一上一下,将无嫌堵在其中。
无嫌本也不打算走,她等在原地,见莲升踏入屋中,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黑狗蓦地往地上一伏,尾巴轻飘飘地摆上两下,安静到连哼哼声也不发了。
无嫌静静看着莲升,听见后面有脚步声靠近,便扭头投去一眼。
她的神色镇定得离奇,不过她就是自投罗网而来的,恐怕就算是被当场擒捉,也不会慌乱。
引玉单与她对视一眼,便笃定这就是无嫌本人,这一眼,和她们在白玉京上的最后一面何其相似。
无嫌眼里还是含恨,不减一丝,也不增寸毫。
只是,如今的无嫌周身是血,连头发也被鲜血打湿成一绺绺。
她一身长袍快看不出原本模样,不光红得吓人,还处处开裂,只能算勉强蔽体。
如果引玉没有看错,无嫌的背竟和灵命一样,是佝偻的,只是灵命的佝偻是因为后背藏物,无嫌的则像是被打折了一样。
这样的无嫌可太狼狈了,饶是灵命假扮,也扮不出她二分之一的惨状。
无嫌一动不动,良久才轻飘飘地咳了一声,面上流露出死相。
引玉心中五味杂陈,见状又添一味。
虽说此人已成堕仙,又沾魔气,但她修为还在,又不曾被谪贬成凡人,寿命怎会忽然有尽?
“好久不见。”无嫌声音喑哑。
良久,引玉才说:“料到你会来小荒渚,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她面色如常,心里却在怀疑,无嫌和灵命是不是遭遇了一样的事,否则怎会齐齐短了寿。
引玉眯起眼,正想发问,便意外发现,无嫌手脚关节几处竟然“干干净净”,明显没了役钉。
不,无嫌和灵命果然还是不一样的,无嫌根本是因为拔除役钉才面露死相!
“我时日不多了,听我说。”无嫌闷咳,用含怨而无力的声音说:“我早在你们破开屏障的时候,就跟着来到小荒渚了,只是我身怀役钉,不便现身,否则必定会被灵命使驭。还多亏灵命,牠处处扮我,想让你们以为,我已自除役钉,好打消你们二人的戒备趁虚而入。”
“所以你将计就计,把周身役钉剔除了?”莲升冷声。
“不是剔除。”无嫌双眼下视,抬起绵软无力的双腕,“你们知道的,一旦役钉入魂,就不好强行拔除,除非把魂魄削了。”
要削去魂上几处役钉,无异于将自己做成人彘,如今看她肢体还算齐全,其实魂只有那么一点了。
光是体肤之痛,就令人难忍,更何况这是灵魂之痛。
灵命果然足够了解无嫌,牠知道无嫌有胆也够心狠,所以才会那样假扮,只是没想到,无嫌还真就这么做了。
无嫌抬手抹去额上的血,省得鲜血入眼。她敛去眼中怒懑,垂下眼说:“只是要削魂,就得先破体肤,这血淋淋的样子,让两位见笑了。”
“你原本也不用做到这地步。”莲升皱眉。
“我就算自绝后路,也要拉祂一起下地狱。”无嫌吐出声,如今能站稳身,全靠一腔忿懑支撑。
她布下的精妙棋局,明显只有一分是为了救苍生,其他九分全部指向灵命。
引玉一时无言。
“也好在,灵命自身难保,无暇操控我,不然我连削魂的时机也没有。”无嫌的视线越过了莲升,看出窗外,“地下的东西我有所耳闻,我发觉它换了方位,便追踪过来。”
“那你怎么在这。”莲升凝视她,“因为纸莲?”
无嫌抬掌,血淋淋的掌心上留有被纸莲灼烧过的痕迹,“对,我发现这里留有纸莲,以为你们在,所以才冒昧入室。”
作者有话说:
=3=
第206章
那时在白玉京上, 无嫌来历不明,命格又古怪离奇,怎能叫人不生疑。
再加她脾性乖僻,一来就是那恨天恨地的样子, 忘醧喝了跟没喝一样, 左右都不讨人喜欢。
引玉惯来不喜欢这样的人, 更别说,自打无嫌到白玉京后, 慧水赤山怪事频出,活像是这人在暗处动了手脚。
她几番调查都不得结果, 疑点一个一个地堆积成山, 压得她心口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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