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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庄继北去了趟邺城,邺城百姓一见他,跟见了亲人似的,夹道相迎,真情实意,半点弄虚作假也没。
有年龄大的老婆婆见了他,还会想起他当年陪坐在田地里掰谷子的日子,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以邺城为中心,将南方能见到的学子见了个遍。
其实都不用他开口,那些学子们的爹娘长辈们就已经抹泪对着他们儿子说:“当年多亏了中郎将,要不然咱们一家子都得饿死啊!儿子你要知恩图报!”
庄继北:“……”得,把他要说的话全说了。
还有学子则是和庄继北闲聊后,发现此人并非铜臭官僚气,是一个十分豁达爽朗的人,经过了温从的半年教习,庄继北文化底蕴也多了些,旁人说诗词,他能跟着应和,旁人说山水,他也能出口成章,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过的壮丽山水也多,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和那些学子们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这也是温从教他的,温从说:“打铁还得自身硬,当年我能招揽那么多名人志士,不谦虚地讲,我底蕴也不差。左手是面具,右手是文采,就好比伯牙与钟子期,别人听不懂的琴音,我能听懂,同时还能装出和对方一副莫逆之交的模样来,这才是关键所在。”
庄继北牢记,并学以贯通,只用一月时间,他便将学子们见完了,有交好者,不用他说,对方就已经对他作揖,希望来日京城再聚。
为了确保学子们能顺利入京科举,庄继北还专门嘱咐了一波兵力,让他们妥善安排学子们的路程,一路护送,好生相待。
太子没得到的寒门,庄继北得到了。
那日,整个东宫都能听见太子的暴喝,摔摔砸砸,恨不能手刃了庄继北!
太子咬牙切齿,冷笑道:“一群寒门子弟,就算以后为官,没家族势力,官位能有多高?不堪重用!”
一旁的门客有意提及开心事儿,赶忙道:“殿下,您提拔的那位新任吏部侍郎侯荣,此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太子抬颚,心中沉了口气,讥笑道:“吏部是本宫的人,天下学子皆要从吏部安排,他庄继北真是打错了主意!”还没高兴两下呢,突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小厮,见了太子哐当跪地,哀声道:“殿下!不好了!有学子聚众闹事,击鼓状告侯家欺压百姓”
下了一场大雨,将闷热吹散了些,庄府依旧没有奴仆,平日若是没人,府里总是静悄悄的,温从有空没空就会将湖水打理一下,之前凋谢的荷花如今都已长得亭亭玉立,远处眺望,粉嫩荡漾。
庄府很大,这么大的面积就住他们两个人也是浪费,故而他们专门搁置出去一块地方,分给了想来住的人。
比如养一些私卫死士,由庄继北负责。
比如分给一些没住处的贫寒有才之士,由温从负责。
互不干扰,各忙各的。
庄继北也有门客了,江湖上招募的,不多,就两个,两人嫉恶如仇,一腔热血,听闻庄继北是为数不多的良善为民的好官,特来投靠。
庄继北收拢他们的时候,还沉思了一下。
万一这两人有天发现自己不是好官,会不会一刀宰了他?
这日,两人正在回禀京中之事,高高瘦瘦的那个名为钱禄,他道:“侯家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学子们聚众敲登闻鼓,状告侯家霸占良田,欺压百姓,明言侯家逼得一方土地民不聊生,民愤四起,如今大理寺被迫已经接手暂审了,想来东宫不会轻易让咱们动了侯家的。”
庄继北淡笑:“当然动不了,民愤算什么,想压也能压下去。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侯家进京别进得那么风光得意。”
另一个较矮的男子阴沉道:“侯家作恶多端,若是真让侯家人坐到了六部的位置上,可怎么得了。在下愚见,六部之中,吏部必是我们率先要掌控的。”
庄继北面不改色,看着手中书信,轻声道:“侯荣,小时候和他打过交道,是个没脑子的,不过他家是个有名望的,他既然要当这个吏部侍郎,那就让他当,好好当。”烧掉信件,似笑非笑,“你们暗中盯着点那些学子,闹一闹就得了,别出人命。”
“是。”
五日后,太子周旋了各方力量,力保侯家。
并非太子愚蠢,非要去惹火上身,而是如今不保侯家,日后谁还会信服他。
侯家可恶,可再可恶也是他要求提拔上来的,如今若是出了问题,就等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难以忍受。
侯荣进京,还带来了一个人,林瑞之。
林家经商,家底丰厚,说是大梁第一富商也不为过。
太子缺银两,有意收服,巧了,林家如今经商最缺的也恰恰就是官家支持,这些年看侯家脸色看够了,好不容易得了太子的青睐,自然一百个愿意。
不过这也惹恼了侯家。
侯家进京赴任,还顺带了个林家,若是林家靠自己这层关系和太子接触,那永远都要依靠侯家,屈居于侯家之下,可当林家和太子府能直接接触后,那就和侯家没关系了,甚至以后说不定还会爬到他们头上,侯家人不得利,自然千百个不愿意,奈何这是太子要求的,也只能应下了。
侯荣和林瑞之早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两人都有了儿子,成了一家之主。
侯荣和童年一样,嚣张跋扈,谁都看不上眼,对林瑞之也多有刻薄,庄继北只是想一想,就猜到了林瑞之和侯荣进京的这条路该有多么不容易了。
曾经的好友,如今见不得面。
林瑞之背负了一家子的未来,进京也只是给他送了封书信,话里话外都是不便相见。
庄继北也能理解,他和太子撕破脸了,林瑞之又是太子叫来的,当然不会与自己见面,故而只暗中让人送了份礼过去,就当给对方驻京的贺礼了。
贺礼是让温从准备的,也是温从的人送过去的,同时也是温从得到的消息,摇头感慨:“你猜猜最后礼送到了哪里?”
庄继北好奇:“怎么?”
“林家驻京,竟然连个府宅也没安排,林家老小被挤在侯荣的府里,单独从东边辟出了院子。”温从抿茶,“也不知是侯荣故意为了这么羞辱林瑞之还是怎样……”
庄继北一听,当即冷笑,“这么多年了,侯荣那个蠢货还是这么心胸狭窄,故意给林家没脸面。”
温从敲了敲桌子,“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情绪左右,你再深想。”温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林家若是暂无府宅,自然也不能交友结客,侯家是在限制林家在京城的动向。”
“嗯,也防止了林家私下和太子会面。”温从微微眯眼,“林家落到太子手里,太可惜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林瑞之进京,无意和我见面,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没说让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年人,做事儿当然是要有点算计的。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会吗?”
庄继北低眸,看了过去。
“把林家逼到一定地步,他们不反也得反,那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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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林家最大的希望了。怎么逼,那就要从林家的致命处入手,林家经商,商人在乎的是利,挑拨离间,借侯家的手,杀了林家的‘利’,逼得林家不得不弃太子而求于你……”见庄继北面色不善,温从话声止住,“你不想这么做?”
“不想。”
“为什么?”
“我和林瑞之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背信弃义,暗中害他,我做不到。”
温从挥袍起身,“你看,你之前总是问我,问我为什么不给你出谋划策,这就是原因。”他拍了拍庄继北的肩膀,像是没有刚刚那回事儿,和颜悦色地笑了下:“吃饭吃饭,饿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庄继北认真思考了温从的提议,得出结论,他做不到。
温从没难为他,两人躺在床上,庄继北忽然道:“你是不是有时候会对我很失望啊?”
温从以为白天的话打击到庄继北的自信心了,笑道:“没有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为人处世。”
庄继北抓了抓头,他侧过身来,揽住温从,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啊?”
温从疑惑地看着他。
庄继北道:“这件事儿我想了很久了,还是打算和你说一声,我想从咱们两家收养两个孩子回来。”
温从眼睛突然睁大,“你想要个孩子??”
庄继北哎一声:“你别一惊一乍的,前几日我进宫也和长姐说过,长姐是同意的。咱俩总要延续香火,过继两个子嗣过来,一个姓庄一个姓温,你如今教我教的费力,我能看出来,若是再过几年咱们年纪上去了想养个小娃娃也没那个精力了,说不定就只能要来已经五六岁大的孩子,那个年纪了,咱们带回来你教他们跟教我没多大区别,思维已经定型,很难教,也未必亲近我们,所以我想赶紧趁现在腾出时间来找两个奶娃娃回来?”
温从显然没想过这些大事儿,脑子一时短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他其实想问的是,我们养孩子,以什么身份?但一想,他也是疯魔了,竟然还想要个身份,可能吗,难不成真指望庄继北三媒六聘和自己大婚一场?
他压下了这个念头,旋即又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我们如今可还要面对太子,分不出心……”
“还等啊?”庄继北坐起身来,拉了把温从,给对方身后垫了个靠枕,面对面地说,“再过两年,我们都而立年岁了。”
温从扶额叹道:“养个孩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你得为他负责的,你以为光抱回来就不管了?”
庄继北道:“谁又说不负责了呢?”
温从道:“那我问你,若是咱俩败给了太子,孩子交给谁养?”
“煜宁。”庄继北想也不想就道,“我之前给他提过一嘴,他愿意的。咱俩真要死了,孩子给他,能放心的,他家是书香世家,煜宁性子好,对孩子也不苛刻,他家新妇又是侯府出身,断没有刁难人的劣习,大可放心。”他身子前倾,“我连乳母嬷嬷丫鬟小厮这些都想好了,咱们收养个孩子,也有了正当理由将翠竹等人从永宁府调回来,另外,趁这个空隙,还能在府里以奴仆的身份安排些我们想要的人在身边,一举两得!”
“……”温从上下扫了眼他,“我听明白了,你不是在和我商量,你是已经决定好了,通知我一声的是吧?”
庄继北讪笑:“该商量还得商量,这不得你同意嘛。”
“哦,那我不同意。”
温从将靠枕扔到外面,躺在床上,棉被蒙住脑袋,任凭庄继北怎么撕扯都不动声,临了,也没有个结论,庄继北丧气地踹了脚被子,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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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太子大费周折,总算将侯家保了下来。
侯荣进京那日,可能是太子知道他们两家早些年有矛盾,将庄继北也安排去城门迎接了。
侯荣一身红衣,春风得意,新郎官似的下马与众位官僚相应和,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有位官员道:“侯大人,辛苦啊。”
原是一句客套的话,侯荣却当真了,摆摆手,说道:“都是那群刁民害惨了我啊!”
众人一愣,心中腹诽这是哪来的蠢货。
庄继北则朝后退了一步,也就是他这个动作,让侯荣以为他怕了他,对方四方阔步,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他面前,道:“呀,是继北啊。”
侯荣比庄继北年长几岁,让旁人听起来这么称呼倒也无妨。
庄继北客气道:“未见其人,久闻其名,等于也是见过的。”
他这话一出,侯荣没听懂,周围的其他官员立马低下了头,肩膀一动一动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继北早已不是年少时一有不痛快就要打要骂了,越和温从相处,他就越觉得自己前半生白活了,明明有更高明的招数,既不损及自己又能让对方不痛快,何乐不为呢。
就像刚刚,所谓的未见其人,久闻其名,就是在嘲讽侯荣人还没来京城呢,被状告的帖子就已经在大理寺响彻了。
一旁的一个官员见侯荣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呢,忍住了笑意,上前一步,“大人这边请。”侯荣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城。
庄继北朝后看了眼,后方马车接踵而来,侯家和林家马车样式不同,侯家马车在前,林家在后,庄继北停在原地,瞧见了刚下马车的林瑞之,两人远远对望,互相投去了一个笑容。
侯家的升迁宴在三日后举办。
给庄继北也递了帖子,庄继北看了眼,扔到桌上,温从反问:“不去吗?”
庄继北嗤笑:“去,当然去,他们巴不得看我热闹呢,别让他们失望了。”
侯家升官,庄家落寞,可不是一出好戏么。
温从挑了挑眉,笑了笑,“我也去看看吧。”
庄继北道:“我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
温从漫不经心,“太子那日说不定也在。太子让你去参加升迁宴,是为了恶心你,我要是出现了,想来太子也不会好受。”
庄继北煞有其事地嘶一声:“有道理。”
不过不是因为恶心人的道理,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侯荣和林瑞之都有孩子了,孩子都还挺大了,宴上肯定也会露面,让温从多看看别人家孩子活泼机灵的样子,说不定凡心一动,也想养个孩子呢,好主意!
庄继北忙握住他的手,“去去去,我不去你都得去!”
温从:?
侯家的府宅看起来异常阔绰,与庄府相比,不相上下,尤其是门口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孑然傲立,那狰狞凶狠的表情,好似这不是一个文臣府邸,更像是个武将的门府。
若说起侯家俗就俗在这里了。
旁人家修建府邸,大多都是要合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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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身份品味,志高风雅者,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将院子打理得颇有文人风骨,清寒傲意,若是喜豪奢者,门庭镶金戴玉,红珊瑚摆满整个庭院也未尝不可。
但侯家不同,从正门便开始仿照庄府的样式修建,进去后,既想要庄府内宅的广阔大气,又想要纸醉金迷的华丽,还想要一些书香气,弄得不伦不类,好笑极了。
这想法可不只是庄继北有,一下马车,诸位官员都纷纷侧目,摇头叹笑。
只看正门,知道的他们是来侯家参加升迁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拜访庄家了呢。
温从下马车,只瞧了一眼,饶有兴趣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以后万一哪天晚上吃醉了酒,晕头转向,忘了家门,来了这家,进门就有一群孩子呢。”
庄继北听出了他的打趣,皮笑肉不笑:“那还是别了吧,孩子和你之间,我先要你,没你我也不要什么孩子。”
温从扬起眉梢,笑意舒展。
侯府内,凡是太子一党基本全到场了,凡是丞相一派,一个没到。
庄继北除外。
庄继北纯粹是不来没办法,太子要求他来,故意恶心他,好在如今庄继北心性稳定,不会轻易动怒,旁人用侯荣的地位挤对他,他不仅不生气,还会自讽自嘲逗大家一笑。
这种日子过久了,他也成了个日夜出门佩戴面具的假人。
旁人要他笑,他就笑,旁人想看他出丑,若是有利可图,那就出丑。
所谓的意气风发,不过是背后有人撑着。
而如今他没有了,他也要撑起旁人的喜乐安危了。
吃酒时,侯荣挺着好似怀有身孕的大肚子,走到庄继北身边。
庄继北正要站起身,他按住庄继北的肩膀,对众人大笑:“不必不必,我与中郎将早年相识,那时的中郎将一表人才啊,不过都是少年心性,爱胡闹,我就记着书院内,中郎将天天被夫子揪着骂,哈哈哈哈若是夫子知道你已经是中郎将了,肯定会很意外吧!”
众人面色使然,听出了暗讽的意思,正想着怎么接这个话呢,就见庄继北云淡风轻地举起了酒杯,“客气,我与侯大人可谓是患难兄弟了,当初我在书院被夫子要打要骂,您也在外面被不少人欺负□□,好在侯大人如今扬眉吐气,大可以重振威风了。”
众人一愣,抿紧唇,太子面色微沉,心道庄继北如今怎么这般伶牙俐齿,以前的庄继北可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前,庄继北肯定掀翻桌子大闹一场惹人笑话了。
太子想接话,这么一个尴尬的空档间,忽然传来一声低笑,这笑毫不掩饰,明晃晃清脆脆地传了出来,好似百灵鸟的歌声,婉转动听。
侯荣恼怒,瞪了眼庄继北,循声看了过去,一见是个没官位的小子,据说还是跟着庄继北一起来的,立马抓住了把柄,锐声斥责:“哪家的蠢才?!谁让你坐在席上的?!”
庄继北也跟着看了过去。
侯荣见庄继北如此关注这个人,突然沾沾自喜,觉得这下庄继北肯定要难受死了吧。
可庄继北突然盯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八分怜悯,二分同情。
得罪谁不好,得罪温从。
自己这半斤八两的嘴上功夫,还都是被温从折磨出来的。
果不其然,温从坐在席上,动也不动,只手托脸,笑容妖娆,“大人是说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今日是本官的升迁宴,你是哪家哪户的野人?!”
温从似有落寞,“我是野人吗……诸位大人皆有携亲眷而来,原来我们都是野人,大人,您要慎言呀,我虽愚昧无知,但也知道,不可以任意辱骂他人亲族,实为大不敬。”
侯荣气得脸色铁青,“你!谁说别人了!你不要颠倒黑白!”眼见那边的官员亲眷们也在,他并无意波及他人,哪里肯吃了这个亏,“我说的是你!只你一人!”
温从更无辜了,“我吗?大人,刚刚叮嘱您要慎言了,您怎么就忘了呢。在下原先进宫,圣上文评,论及才疏,允了在下文士中参的名号,这哪家大人的升官宴在下都能去得,既然您不欢迎在下,那在下这就离开。”
侯荣陡然变色,他慌了神,疾步上前,“等等!”
今日若是让此人离开了,明日整个京城就要传出他不尊重圣上的话语了,十个脑袋也得罪不起啊!
温从道:“不不不,我当然要走。”
侯荣道:“你不能走!”
“是您让我走的啊。”
“我……我是一时失言!”
温从轻飘飘地哦一声,重新坐下,微微笑道:“那您得给圣上道个歉,否则怪罪下来,在下也要受牵连。”
侯荣立刻拱手道:“在下失言,望圣上……”
“奇怪。”温从若有所思,“您从来没面圣过吗?”他恍然大悟,“对了,您初来乍到,与在场的大人们相比,的确是没见过几次呢,既然是请求圣上宽恕,自然要大跪大拜啊。”
侯荣愣在原地,众人看好戏似的眼神犹如刀子,让他颜面尽失,他唇色褪尽,“我……”
温从翘首以待,笑意浅淡。
庄继北暗暗心惊。
会不会有点过了……
毕竟是朝中三品大官,就这么在自己的升迁宴上跪拜,今日一过,脸面往哪里放。
侯荣此刻骑虎难下。
不跪,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他才堪堪升了官,得罪不起。
跪了,才来京城就要被人把脸面踩在地上,尊严尽失。
他后悔极了。
为什么偏偏这么多人里得罪了这个瘟神!
他颤巍巍地看向太子,太子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温从,良久,才沉声道:“跪拜是跪拜圣上。”
侯荣眼眶一红,哐当一下就跪了下来,巧了,此时温从坐的方向正就是宫门方位,他对着温从的方向,叩拜大礼,跪得卑微极了,大喊:“请求圣上宽恕!”
温从侧了侧身子,余光扫见了太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过这笑意里却没有多少温情,只有冷峭寒意,等到回首再看庄继北时,眸色才柔和了些,不耐地睨了眼他,像是在问你还跟个呆子似的站哪里干什么?
庄继北:“……”光顾着看戏了。
他清咳一声,主动上前扶起侯荣,笑笑:“圣上仁厚,必然宽恕了您,快起来快起来,侯大人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些了啊,不比小时候,小时候顶多是被人胖揍一顿,如今是要命的哦!”
侯荣心中怒火滔天,知道自己处于逆境,有了温从这个源头,不论他再说什么都是大不敬的话,甩袖忍住了。
庄继北恨不能捧腹大笑!
爽!
太爽了!
早知道他刚刚也坐在温从那个位置了。
他也想看着侯荣给自己下跪!
在场的官员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别处,期间,视线暗中在太子和温氏身上徘徊,之前传言这位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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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有名的谋士离了太子府,他们还不信,现在信了,能当众给太子的人没脸面的,也只有这位敢了。
得了空隙,庄继北离了席,本意是和温从去躲躲清闲坐一坐,谁知过了个转角,正好遇见了大发雷霆,劈头盖脸正在怒骂林瑞之的侯荣。
侯荣一杯茶水冷浇在对方身上,吼道:“本官的宴会岂是你能来的?!太子殿下没空见你!滚开!”
庄继北脚步顿住,看着林瑞之带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卑躬屈膝的样子,眉头紧皱,他想出手相助,被温从巧妙拦住了,温从将他拽到远处,低声道:“看人受辱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庄继北沉声:“可瑞之……”
温从替他弹了弹身上的灰,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帮他,我也知道你小时候都是会出手帮林瑞之的。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们都长大了,人都是要面子的,如今的林瑞之未必会愿意让你看见他被侯荣如此羞辱的场面,你明白吗?”
庄继北神色一黯,想到了童年,他的好友也就是郭允林瑞之他们,小时候,书院内,林家经商是富裕,可家中族人官位低,大梁朝又是士农工商,商在最底层,众人大多都瞧不起林瑞之,也经常欺负他,但庄继北只要看见有人羞辱他,立马就会站出来将那个人或骂或打,林瑞之也会对他道谢,感情越发深厚。
温从道:“你今日出手相助,反倒让侯荣知道了你在乎这个人,对方是你的软肋,他以后必定日日拿林瑞之来要挟你,你不痛快,林瑞之也不好过,反倒生疏了你们的感情,得不偿失。若要救人,只有人自救,林瑞之若想投靠于东宫,这种日子以后还多着呢,你不可能永远都帮得上。”
庄继北闷燥极了。
他低了低头,“知道了。”话声刚落,耳力敏锐,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太子站在廊后,正盯着他们。
凉亭上,四周护卫守得森严,亭内,仅有太子和温从两人。
太子讥笑道:“你居然真的看上了那个姓庄的。”
温从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清淡,也不否认,“嗯。”
“他有什么好的,你知道庄继北是个什么货色吗,一个靠着自己爹胡作非为的浪荡之徒!他能有什么出息?温从,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能斗得过本宫吧?我不杀他,是因为他暂时还有用,我要想让他死,现在就可以!”
温从笑了,“那您现在就可以赐死他。”
太子眼眸似能喷火,他一把抓住温从的手,将人往跟前拽了一把,压低声音道:“你若是现在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温从道:“一切没发生过?那你杀了我父亲的事情,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太子一怔。
温从淡淡道:“殿下,莫要将旁人都当做傻子,我父亲究竟因何而死,您比谁都清楚。”
庄继北刺杀太子前的一天,丞相递了一封书信来,是送给他的,而非是给庄继北的,不过庄继北看见了,这才知道庄父的死因。
信上是丞相大人私下让人验尸后的内容,当看见庄父身上的致命伤是因为梅花印后,一切了然。
太子咬紧牙关,苍白地解释:“本宫……本宫不可能让你们一家子都留在身边的!”
温从抽回手,轻轻拂袖,“殿下,我若是您,我就不会放弃这大好时光,闲情逸致地来参加一个可有可无的宴会,两江的天灾近在眼前,人祸也不远了,皇上若是知道了,定要震怒您管理不当……”温从淡笑,“殿下,好自为之啊。”
太子倏然变色,身子一震。
“你!”
他猝然起身,指着温从,却又不敢开口,两江之灾,他一直在极力镇压,可不得结果,反而产生暴动,此乃他心头大患,隐藏着一直没敢给父皇报,知道的人也不多,温从开口就是这个,让他不得不心惊。
他怕,从未有过一刻的怕,他突然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可怕程度,也追悔莫及,为什么他没能将温从收为己用,温从明明是他的啊……
太子颤声:“庄继北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为何要如此帮他,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温从耸耸肩,漫不经心:“一起养孩子的关系?”他勾唇笑了下,扬长而去,没再理会身后人的惊愕和发疯。
巧了,庄继北正在凉亭下的假山等着呢,旁的话都没听见,唯独听见了温从最后的那句,眼睛一亮,见温从下来了,急切地喊道:“你同意了?啊啊啊你同意了?!”
温从:“……”突然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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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前有寒门学子击鼓状告,今又有学子长跪市门。
学子宋青山仰天长啸,哭喊侯家满门逼他家破人亡,哭喊侯家贪墨腐败百姓苦不堪言,哭喊侯家欺压良民屠戮百姓!
以宋青山为首的学子,在京城跪了一地。
庄继北听说后,吃了一惊:“不是说太子和侯家已经将学子们压下去了吗?”
钱禄解释:“都是人,被逼得活不下去了,都会反抗,侯家欺人太甚,听说那个学子一家子都被侯家害死了,就剩了他一个,没了牵挂,誓死也要告了侯家。”
“大理寺怎么说?”庄继北心道不妙,“你现在就派人把那个学子接回来,我担心有人要对他不利!”
钱禄还在犹豫,提醒道:“您若是卷进这宗案子会不会不太好……”
“人命要紧!现在就去!”
钱禄转身才出去,温从紧随其后进来了,道:“来不及了。”他面色沉沉,低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侯家派人将宋青书带走了,另外,还有一批学子突然失踪,不知道是不是侯家的手笔。”
“他好大的胆子!”庄继北怒喝,“天下当真是他们侯家的天下了?!他要杀了所有人不成?”
“怕是有太子的默许,太子因两江已经费心竭力,无心再去处理学子们的事儿了,交由侯家和刘、李两位大人处置,刘、李两位深知太子要提拔侯家,不愿得罪,侯家说什么是什么,学子事端,闹得大了毁清誉留骂名,那两人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让侯家自己处置去了,就有了这个结果。”
“救人。”庄继北转身朝外走,厉声道:“用所有力量,也要将那些学子救出来!”
庄继北擅自领兵,闯入西郊大营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太子抓住了这个机会,怒斥庄继北目无章法,让蒋明启带兵前来抓人,双方对峙。
庄继北身后护了一群狼狈不堪的学子们,学子们无依无靠,躲在庄继北的兵马后方。
庄继北道:“今日之事,我自会进宫告罪,烦请……”
蒋明启扬起长刀,直指庄继北,怒吼道:“庄继北!你还不束手就擒!现在了,还妄想面圣?你擅自领兵,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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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刑部候审!”
庄继北眉心一跳,他翻身下马,“我跟你走可以,但这些学子不能有差池。”
蒋明启道:“自然。”
庄继北被蒋明启手下的人用绳子捆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并未反抗。
蒋明启道:“将他们带回京城巡防营,妥善安置。”
蒋明启明白学子状告案和侯家关系深,他今日的目的是抓走庄继北,绝不想搅和到这种事儿里,故而正如庄继北所说,将学子们暂时妥善安置了。
庄继北被抓走,蒋明启也佩服他,幸灾乐祸道:“你是个忠肝义胆的,旁人都不管的事儿,你管,活该。”
庄继北低眸,问了声:“你让兵马守着那群学子了吗?”
蒋明启不屑道:“侯荣还不至于蠢到这会儿还要杀人吧?”说完话,还没多久呢,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士兵,跪在地上大喊:“将军!将军出事儿了!那边死人了”
……
金殿之上,雷霆震怒,满朝文武齐齐跪了一地,皇上龙颜大怒:“放肆!我朝科举百年,从未有过苛责学子之劣迹!查!严查到底!”
宋青书死了。
就是在被蒋明启带走后,据说侯家派人来又要带人走,发生了争执,宋青书被推下了山坡惨死,其他学子见状,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暴.动起来,原先束手旁观的学子们眼见有人死了,激起民愤,大怒不已,矛头直指侯家,侯荣即刻被刑部抓走了。
庄继北擅自领兵实乃大罪,拖至廷杖,三十大板下来,下半身已血肉模糊不堪入目,被人拖到了宫门口,太子俯视着他,“皇上仁爱,念在是为了学子们的安危着想,不要你的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三十板子就是让你记住你的身份是谁给你的,你的命是谁给你留着的。”
太子又冷笑道:“今日过后,你的兵符就可以收回了。”他贴近庄继北耳边,“为了那群学子,值得吗?”
庄继北被太监送回去后,瘫在府内,不得出入,虚弱的身体让他说不出几句话,温从在旁边替他轻轻擦拭伤口,外面的谋士面色微沉,十分担忧,温从看见了,道:“慌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点罪不足为道。”
谋士讪讪地,不好多说。
庄继北让人找来了林瑞之,见了面,第一句便是:“瑞之!你有侯家在襄州一带的账本对不对?”
当初侯家为了抢占田产,做假账,借了林家账本牵线搭桥,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能得了林瑞之的证据,就能一举攻下林家。
林瑞之看着床上趴着的庄继北,退后一步,“我……”
庄继北道:“你若是有,如今交出来,林家无罪,正好也不再受制于侯家了……”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林瑞之道,“中郎将!这种要人性命的棘手事儿,你不该来找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请你另寻他人吧!”
林瑞之转身就要走,庄继北怒道:“林瑞之!今日你若是离开了,你放弃了这次机会,等侯家卷土重来,你们林家不会好过的!”
“那我现在就好过吗?!”林瑞之怒吼道,“庄继北!你不要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难处!你家世好,没了你爹,你还有你长姐,我呢!?我们全家就靠我一个人,族中百人,上有老下有小,谁人不知你现在和太子敌对,我帮了你,就会和你一样成为太子的眼中钉!我凭什么帮你!?我凭什么拿我一家老小的命去赌?!”
庄继北忍声道:“我没让你去赌。不是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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