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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苹果
僵持的氛围, 沉默藤蔓同时缠绕住面面相对的两个人。
先扯断藤蔓的人是霓月,她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竟有几分理直气壮:“既然你喜欢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把假肢摔在她的面前,叫她滚, 还拒绝她的任何帮助。
云则目光死寂依旧,沉沉望她没温度:“因为那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让你离我远一点。”
就在霓月想问为什么时,云则鼻腔里溢出一丝冷笑, 低声说:“在经历过生死以后, 区区喜欢算什么?谁会在意这种无足轻重的玩意。”
霓月刹时噎住。
或许正如仓央嘉措说的那句话, 世间事,除了生死, 哪一件不是小事?他从鬼门关闯一遭, 痛失双亲,之前因为少年骄傲心性说不出口的喜欢,现在也能轻松地脱口而出,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他也不再在意。
沉默的藤蔓再次生长蔓延。
直到云则对她无情下了逐客令:“出去。”
霓月站着没动。
他沉着脸,嗓子低冷地重复:“我让你出去。”
霓月还是站着没动。
伸手从她腰间擦过, 云则打开她身后的门, 单手扣住她瘦弱肩膀上,无声地冷脸把人往外推。
霓月双手抱住门框, 竭力把身体留在屋内,杏眼明亮有神, 视线牢牢锁在他脸上:“除非你答应我, 只要我敲门你就会开, 那我就走。”
“……”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加大力气将她一把推出门外。
“云——”
“嘭——!”
霓月连他名字都没叫全,面前的薄红色铁门就已经被无情合上,她站了会儿,盯着门叹了口气后转身上楼回家。
十分钟后,霓月抱着几本上次山水坊老板送的悬疑小说,噔噔地飞快跑下楼,然后敲响了云则的家门。
小脸因为上下楼梯变得有了几分运动后的红润色,唇有点干干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唇,于是樱唇着上水润色,她又抿了抿,安静地站在门口等。
不确定他会不会开门。
她之所以让他答应给她开门的要求,也是怕他像昨晚一样想不开,再次寻短见。
邻居们把这件事传得很厉害,都认为是独居的年轻孩子忘记关煤气,差点酿成惨剧,可她却很清楚事情真相不是这样的,他在寻求一种解脱,他是真的想要去死。
她冲进去,阻止他的解脱,强行改写他的结局。
思索间,里面传来丁点动静,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很烂,屋子里的动静很容易被从门前路过的人听了去,霓月从里面传出的脚步声就能辨别出他还没有脱掉假肢。
很快,薄红色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里露出云则阴沉的半张脸,他从缝里瞧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两侧颊颌线绷着,眉也皱着,满脸的不耐烦。
“什么事?”
“啊……”霓月稍稍一怔,回过神,把手头四本悬疑小说递到门缝处,“我给你拿了几本书来,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我不要。”
冷冰冰抛出三个字后,云则就想把门关上,霓月执拗地把几本书往门缝里塞:“几本书而已,拿着也不会掉层皮。”
门缝被撑大,厚度不低的几本书同时被塞进去,边角顶在黑色羽绒服上面,云则顺势低眼,看见那几本书直接抵在他的侧腰处。
霓月直接松了手。
眼见著书要往地上掉,云则下意识俯身,弯臂一接,把四本书实实接在怀里,俊眉紧皱,他有些恼火地抬头:“霓——”
话卡在喉头,门外的人已经没了影。
霓月一口气上六楼,开门回家,整个人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双颊小脸红红的,她一头扎进房间里,好一通翻翻找找后,又拿着个什么东西要出门。
在客厅被老霓叫住,老霓坐在沙发上握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说:“你刚刚才出去过,现在又要去哪里?”
霓月还有些喘,嗓音却清脆如铃响:“刚刚是去找云则。”
“现在呢?”
“现在也是去找云则。”
“……”
老霓一瞬的无语,默了两秒,才摆摆手说去吧。
和送书的时候刚好相差十分钟,霓月再次敲响云则的家门,小脸通红,气息微喘,杏眼明亮如旧,整张脸看上去都特别有生气活力,漂亮得醒目。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来敲门。
事情有一就有二,就有再三再四,既然第一次他给她开了门,那就相当于他答应了她的要求——只要她敲门,他就会开。
打开门的云则脸色相较先前更臭,眉宇皱得更厉害,他还是在门缝里不耐烦地凝视她:“你又有什么事?”
语气也是十足的不耐烦。
不过霓月不在意,把手里的牛皮色信封塞到门缝里,把脸凑近几分,亮晶晶的眼直勾勾看着他:“这是我欠你的外套钱,连本带息一次性还你。”
云则垂下睫毛,盯着那个稍有厚度的信封,沉吟片刻,低低问:“收了这个你就不会再来了是吗?”
“当然不是。”
霓月摇摇头,否认得利索,露出浅浅的笑意:“只是这个你没有拒绝的理由,是我欠你的,你必须得收。”
云则迟迟没有接那个信封。
手一抬,霓月索性把信封直接塞进他黑色羽绒服的领口里,故技重施地转身就走,再次一口气上六楼。
把滑到胸口处的信封拿出来,云则恼火地把门关上,低头一看,注意到那个信封已经破碎,有水渍的痕迹,他只当是不小心弄到的,根本不会去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曾是霓月掌心的汗水,也有过她眼里的泪水。
十分钟后,敲门声再次传来。
还在客厅旧沙发上坐着的云则再次皱眉,他撑着扶手起身,拖着艰难地步子去开门,门打开,门外还是霓月,还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这次手里是一颗饱满的苹果。
苹果从门缝里塞进来,门外的人笑盈盈地望着他:“冬天需要多多补充维生素。”
云则依旧没接那个苹果,完全失去耐心,霍地把门拉开到最大。
单手扶着门沿,他上前一步靠近她,微微俯身弯腰与她平视,阴鸷的黑眸,眼神如冷刃,低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嘭——!
一拳重重锤砸在铁门上,一波暗红色的铁屑剥落,震得楼道里空气中的灰尘颗粒都在动荡,他冲她咆哮着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暴躁发怒的云则,霓月没有露怯,目光没有任何回避,她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和他靠得更近一步,两个人的鼻尖近得快要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鼻息。
冷空气卷着两人,眼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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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沉浮,霓月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一直望到他的灵魂深处,温柔又平静地说:“来得频繁,只是怕你做傻事。”
少年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缓,他的眼里似有动容,只是很不明显,几不可差的微光从他眼底流淌过,转瞬即逝。
应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也不知道回答,他索性转身,忍着疼痛快步回到沙发处,一屁股坐下去,背对着她把右腿裤管卷起来,拆了假肢重重摔在一边,冷漠地说:“随便你,下次我不会再开门。”
那颗苹果还在手中,霓月拿着苹果踏进屋里,转身把门带来关上,她直接走到他面前,随手把苹果放在茶几上,再缓缓蹲下去。
他偏开脸不看她,神色冷漠阴沉。
黑色裤管已经被放下,没有实形地垂耷在沙发前,那么的无力空荡荡。
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轻轻落在他的截断处,惹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躲,霓月却用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他落在沙发上的那只手上,阻止他的逃离,温和开口:“不开门也没关系,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就像曾经你陪着我一样,在寂静的夏夜,陪着我等爸爸回家。
云则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紧绷的神经在懈力,他的眼尾开始变红,冷漠的面具开始一点一点剥裂,而他被迫显露出无比脆弱的那一面。
“你……”他难以控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倔强地转开脸不肯看她,“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别管我,就让我一个人,让我——”
“让你自生自灭?”
“让你死?”
“还是让你一个人烂在屋子里?”
霓月一连三问,字字珠玑,问完后连她自己都感慨地摇摇头,偏头去找他的眼睛,找他回避的目光:“你看着我好吗?”
云则眼圈已经完全红了,把脸偏得更厉害,硬是不肯看她。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霓月轻轻抚着他的截断处,掌心温热,动作温柔,隔着布料微微摩挲,“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知道必须这么做,我觉得……我觉得…………”
她重重地哽咽了下,呜咽了一声强行把眼泪憋回去:“你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云则。”
那个在跑道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昔日耀眼得风光无两的金牌冠军,所有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怎么能落得这个下场?落得一个自尽在阴暗出租屋里的下场?
这叫她怎么忍心?
那滴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从他发红的内侧眼角滚落而出,偏着脸的缘故,直接斜流到鼻梁上面,再到鼻尖,最后直接坠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泪水,他的温度,他的无助和脆弱,全部无遗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像是把灵魂都拆开来摆在她面前,向她诉说着:
看吧,我现在就是这样,这样的支零破碎,这样的奄奄一息。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笑容
那天, 霓月在他的面前蹲了很久,直至双腿血液不流畅,知觉麻木, 她一只手始终在轻抚他的残端,表情怜惜不已, 眼神清澈干净。
他的情绪尚未平复,胸膛紊乱起伏,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微微发抖,肩膀和脖子都瑟缩着, 像是要将自己藏进陈旧的沙发里, 脆弱的眼泪颗颗滚落, 满面纵横,苍白的俊脸瘦得凹陷, 只有丁点皮肉挂在上面, 就显得那双眼又黑又大又空洞。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云则——脆弱、羸瘦、易碎,整个人死气沉沉,在他身上闻不到活人的气息,他就像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渊薮,阳光万丈而落,也洒不进半寸光亮。
霓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泪如决堤, 夺眶而出,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哭声, 紧紧咬着唇,任凭泪水在脸庞肆意。
相较于他的隐忍绝望, 她的泪水显得十分忌惮, 落在他的手指上, 膝盖上,两人中间缝隙处的地板上。
时间在暗沉屋子的角落里缓缓流逝着。
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霓月深深吸一大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地平复情绪,她的眼睛通红,哽咽着开口打破沉默:
“云则,我不知道你过去半年到底怎么过来的,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对我发脾气,可以对我不耐烦,但是请你让我陪着你,陪你度过这段很艰难的时间,等你不再想寻死的时候,我保证不会再来烦你。”
泪痕遍布在他清瘦英俊的脸孔上,霓月微微垫着发麻的脚,伸出一只手捧着他的半边脸,轻轻用手指给他擦拭眼泪,徐徐地问:“……好吗?”
云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狼狈又脆弱地单手撑在沙发上,把脸转回来面对她,眼眶通红,黑眸遍布绝望和泪水,整个人都透着破碎感,苍白的薄唇缓慢地开合:“我还会好起来吗?”
一和他对视,霓月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又全面崩盘,悲伤反扑上涌,她却没有一点犹豫地疯狂点头,在泪水再次滚落时扬起微笑,加强语气增加可信度:“会!会的,云则,你会好起来的!”
那是一个很灿烂又悲伤的微笑,带着泪,又带着希望。
……灿烂又悲伤。
看似矛盾的形容,实则相当贴切。
手指和掌心都沾上他的眼泪,变得湿漉漉,霓月捧着他的脸没松开,无比地坚持说:“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你。”
她说了三个一直。
云则却没有信,而是缓缓摇摇头,眼底一片荒芜,哭过后的嗓音嘶哑得厉害:“怎么能一直陪着我?你可能会陪我一些天、一阵子、几个月,但是没可能陪我一辈子。”
“…………”
再没有回答声,云则苍白的薄唇轻扯,带出一个嘲讽的薄凉笑容,他抬起手,想把她捧着他脸的手扯下来。
刚握上她的手腕,就听见她特别冷静地问了句:“我要是能呢?”
动作瞬间被冻住,云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见她眼里满满的真诚和坚持,让他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人生漫长,年少时的许诺原本不足为信,却因为少女一颗善良纯洁的心显得那么郑重可信,也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沙发面上,他瘦白的大手用力收紧,青白色指节略微曲起,青筋和血管同时鼓突,周身轻微颤抖着,神情隐忍痛苦,声音也是抖的:“……你就不怕以后我离不开你,赖着你?”
“那你就赖着我。”
这一次的回答,她没有丁点的犹豫。
谈话像是尘埃落定,像是一个故事已近尾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霓月扶着沙发缓缓从他面前站起来,双腿发麻令她站不稳,腿一软,索性两手一摊坐在他身边,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休息。
手边放着那几本她拿过来的悬疑小说,还有那个装着四千现金的信封,看来他都是拿到手以后随手一扔一放就完事。
就这么默默坐了会,云则突然做了个要起身的动作,霓月伸手把他按住:“去哪?”
云则默了默,低声说要去房间。
“我扶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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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过后的云则不再拒绝她的帮助,也不再表现出不耐烦和暴躁,只是依旧怏怏的,依旧死气沉沉。
霓月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自然地搂住他的瘦腰,整个人都落进他怀里,她尽最大化地承受着他身体力量,他用一只脚跳着移动,她就走着小碎步配合他的速度。
这样移动其实双方都很吃力,霓月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喷洒在头顶,她也憋着气卯着劲支撑他,短短的一段距离,把两人都累得额头冒汗。
房间里阴暗潮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霉味。
到房间后,霓月把他扶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问:“回房间干嘛,你现在要睡觉?”
云则摇摇头,俯身弯腰,手伸到床头柜的位置,拉开最下面一层的小抽屉,拿出一盒药,从中取出一板,摁破包装铝箔纸,在掌心里倒了一粒,张开苍白的唇,把药放进嘴里,直接干咽入咙。
“这什么药?”
霓月从他手中拿走药盒,偏向窗户位置,借着光亮看药名——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适应症:重度抑郁症。
就在她看到适应症后,云则低哑的嗓音缓慢响起,在对她说:“听你的话,我在活下去。”
喉咙一紧,霓月说不出话来,把药盒还给他,闷闷地嗯一声,然后脑子一热,伸手重重在他浓密杂乱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还是憋出一句:“做得好。”
时间已经十一点多,再过一会就是午饭时间,霓月说:“我先回家,帮我爸一起做饭,我等会再下来。”
云则坐在床边,又是那幅死气沉沉的样子,目光涣散放空,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给点回应。
走到卧室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提醒:“别忘了,只要是我敲门,你就要开。”
他像是终于听到了,黑色眼珠微微动了动,然后低低嗯了一声-
老霓正在厨房里洗要炒来吃的小白菜,手边是两颗洗好的番茄,霓月出现在厨房门口,看了眼灶台,目光落在那两颗番茄上:“今天中午吃番茄炒蛋吗?”
“对,还有炒白菜,和昨天晚上都没动筷子的豆豉蒸鱼。”
霓月脱掉厚厚羽绒外套,把保暖衣的袖子挽起走进厨房:“我来吧,爸,你的番茄炒蛋从来不去皮,有番茄皮不好吃啊。”
“哟。”
老霓阴阳怪气地一声,接着说:“你平时懒得要命,主动做菜的时间屈指可数,今天怎么舍得下厨?”
霓月没解释,走到老霓身后,把他往外推:“你出去啦。”
“等等——!我白菜还没有洗完,诶!”
“我来洗。”
老霓被迫扔下白菜离开厨房,霓月一人占据厨房操作,洗净白菜,番茄烫水去皮,切成块备用,四个鸡蛋磕进碗里打散,葱花不可少,准备齐全后拧开煤气灶开关,蓝红色火苗滋地窜起,舔舐黑色锅底。
二十分钟后,霓月提这个保温桶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有两双一次性筷子,老霓在客厅翘着二郎腿看警匪片,瞥了一眼:“好啦?”
“嗯,我要下去和云则一起吃。”
“什么?”
老霓放下二郎腿,坐起来:“那我呢?”
霓月平静说:“云则现在一个人很可怜,需要有人陪着,但是爸,你不需要人陪着吃饭。”
老霓无话可反驳,眼睁睁看着霓月提着保温桶从面前路过,等关门声响起,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怪不得月月这丫头今天要下厨呢。
提着保温桶停在云则家门口,霓月抬手敲门,隔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单脚在地上跳的声音,每一下都很重,但是速度却不算慢。
他没戴假肢,单脚跳着来给她开的门。
门打开,霓月立马露出灿烂漂亮的笑容,把保温桶提高,说:“吃饭啦。”
云则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我没胃口。”
“人又不是水泥做的,不吃饭怎么行,再没胃口也要吃点。”
霓月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进门,把保温桶放在客厅一张破旧的矮木桌上后,回头看着他还在门口,手扶着门,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立马折回去,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肩膀,搂抱住他的腰:“走吧,我们吃饭。”
正好有两个矮的塑料凳,也是破破旧旧的,凳子腿儿磨损严重,霓月用脚勾过一个凳子,放在木桌前,再小心翼翼把云则放下去:“你坐这儿。”
木桌久未使用,上面覆着层薄薄的灰,霓月到厨房找到一张干巴得像盐菜的抹布,在冷水充沛的水龙头下搓洗干净,拿到客厅把木桌仔仔细细擦干净。
碗柜里的锅碗瓢盆通通落了灰,在云则住进来以前,这间房子已经空了半年之久,留下的东西也都是些残次品,没几个好用的,连寥寥几个白色陶瓷碗,碗沿上都是有缺口的,或者是碗身上已经有了轻微裂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掉。
霓月从中挑了两个没那么差的碗,至少碗身上没裂丝的痕迹,只是碗沿上有三两个缺口,找了把旧主人用得发黄的塑料饭勺,全部洗干净后才回到客厅。
云则坐在塑料矮凳上面,双手垂放在身侧,看着很安静空洞,也有点呆呆的,很像一只迷路的大狗狗。
霓月走过去,把碗放下,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取出内层依次摆好,炝炒小白菜,撒有葱花的番茄炒蛋,豆豉蒸鱼,底层则是白米饭。
盛了一碗白米饭放在他面前,霓月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温声说:“多少吃一点。”
反应慢半拍,云则接过她手里的筷子,立马一块沾满番茄汁的炒蛋就放在他碗里。
他抬头,看见她一双杏眼笑得眯起来,声音清澈干净:“我炒的,你尝尝?”
其实霓月从小到大都不算是个爱笑的女生,别人评价她总是用清冷这样的字眼,但她今天一直在对他笑,积极表现出乐观活泼的一面,她再在想——总是看见笑容的话,他会不会好过那么一点点?
哪怕这样努力的效果可能会很小,但她也不想放弃任何一点会让他变好的可能。
那个一顿吃三碗饭,在饭桌上风卷残云的少年不见了,现在云则的食量比她还少,两口鸡蛋,一口蔬菜,一口白米饭,连鱼肉都没碰一下,就放下了筷子。
“云则,你吃得太少了。”
“没胃口。”他像是很累的样子,高高仰着脸,闭上了双眼,喉结滚动了下,“强行吃我会吐。”
食欲不振也是重度抑郁的症状之一,霓月回家的时候在网上搜索过相关资料,包括不仅限于食欲不振,还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对所有事物丧失兴趣,感知迟钝,易躁易怒,轻生念头很重。
收回思绪,回过神的她露出微笑:“没关系,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多吃一点。”
饭后,霓月把保温桶收拾好,准备提回家再洗,因为她刚刚在厨房没有发现洗洁精。
叉着腰环顾了下四周,霓月发现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很旧,也很脏,所谓的脏就是灰尘,也只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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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哪里都是灰尘,伸手轻轻一碰,整个指腹都黑了。
“我准备给你打扫一下卫生,你要午睡吗?还是看着我?”她问。
晚上都睡不着,还午睡什么,云则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霓月没明白:“是要午睡?”
坐在矮凳上的他仰头,抬着脸望着她,黑眸沉寂深邃,薄唇缓缓开合:“不睡。”
“哦。”
“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二更哦,晚安!-
第33章 展信
给房子所有区域除尘是个大工程, 客厅,卧室,厨房, 厕所,霓月用前主人留下的旧拖把抹布等, 依次清扫每个空间。
她清扫哪片区域,云则就在哪里待着——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她,坐在卧室的床沿上看着她,也坐在厕所上的马桶盖上看着她, 黑眸沉寂安静, 视线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移动。
干活间隙, 霓月会时不时突然出声和他说话,比如下面这类的, 而他也不是全无反应, 至少会嗯一声。
“这个乌漆嘛黑的瓶子在这里放了八百年了吧?好脏啊,扔了扔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嗯。”
“角落里的蜘蛛网起码结了十层,一只蜘蛛还差点溜到我脚上,这种细脚蜘蛛好恶心,是叫这个吗?细脚蜘蛛。我随便叫的, 不知道这种蜘蛛学名叫什么。”
“嗯。”
“哇, 泡菜坛子里面居然有只死老鼠,果然房子不能空太久不住人, 不然老鼠都活不下去。”
“……嗯。”
花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霓月终于把整个房子打扫干净, 虽然东西都是旧的, 但看上去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看一眼时间, 六点钟,霓月提上保温桶往外走,对房间里的云则说:“我得回趟家,晚点再来。”
云则看着她的背影,分明喉结滚动了下,黑眸微微一颤,淡青色眼圈让他的目光看上去很易碎,眼见着她就要踏出那道门,他哽了下,缓缓问:“晚点是多久?”
“啊?”
霓月驻足回头看他,杏仁眼亮晶晶,唇角笑意清浅:“很快。”
“很快是多久?”
“十分钟?”她歪歪头,冲他眯眼笑,“不超过十分钟。”
“……”
他没再说话,沉沉地遥遥看她,像是认可十分钟这个时间。
离开的时候,霓月没有完全把门关上,而是留着一条缝隙,那么等下她再来的时候就不用他单脚跳着来给她开门。
回家后,霓月把保温桶放在厨房洗碗池里,弯腰打开下方碗柜,从最里面抱了一摞新的陶瓷碗出来,还拿了盆碟筷勺等物品,用一个方形纸箱装着,很沉一个抱出厨房。
路过客厅的时候,被老霓叫住,老霓盯着她手里的箱子:“拿的什么东西?”
“一些碗什么的,云则家的碗都是有缺口的,吃饭容易伤到嘴,我给他拿点过去。”
“噢,行。”
没一会,霓月再次回家,直钻进卧室,这次拿的是老霓给她买的全新四件套,她自己都没铺过。
她先主动开口对老霓说:“云则的床单太久,我摸了下,起了很多球,睡着很不舒服。”
老霓再次点头。
第三次,霓月从老霓房间的衣柜中抱出一床很厚实的棉被,经过客厅时,表情有点不好意思,语气怯怯:“爸,云则的被子有点薄,他晚上睡觉肯定很冷的。”
老霓捧着保温杯,眉头挑了起来:“你知道你现在拿的是我的棉被吧?”
霓月抿紧唇,漂亮的杏眼眨巴眨巴,看着特别楚楚可怜,就那么直勾勾盯着老霓点了点头。
败下阵的老霓摆摆手:“拿走拿走!全拿走!”
就这还没完。
霓月第四趟回家后,开始对他的茶叶下手,绿茶,茉莉花茶,龙井等等,每样都拿小罐子装一点,还顺便捎走他一个全新的保温杯。
他每个月就那点死工资,喝不起好茶叶,只有那么几罐好茶叶还是认识多年的老钓友送的,他心疼得要命:“那个你少抓点……诶——!那个真的很贵,让你少抓点没听到是吧?!”
在爸爸面前,霓月的少见地厚脸皮,话都当耳边风,听过就忘,抱着几罐茶叶飞快地跑出家门,像一只矫捷的兔子。
老霓无奈地重新窝进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继续看电视,就在他以为这就已经结束的时候,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很快,霓月进门,径直来到他的电视机前。
老霓眉头一皱,整个人坐起来。
霓月背对着他,张开双臂抱了抱电视,似乎在尝试自己是否能够抱得起来。
“还好,不是特别重。”
“你干嘛?”老霓冷不丁地冒一句,“你不会想要把电视也搬下去给云则吧?”
霓月回过头,一只手还搭在电视上面,特别真诚可爱地问:“可以吗?爸爸。”
老霓忍不住吼:“当然不行!”
霓月:“……”
老霓并不是在真的生气,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他抬手搓了把脸:“月月,家里都要被你搬空了。”
霓月嘀咕:“哪有这么夸张……”
没等老霓开口,她立马又说:“云则家里连电视都没有,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好无聊,家里静悄悄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老霓恻隐的心猛地一动,缴械投降:“这样,过两天爸爸带你去二手电器市场,给云则买一个电视,你看行不行?”
霓月眼睛一亮,扑到老霓怀里,搂着老霓的脖子晃:“爸,你最好了!”
松开老霓后,霓月若有所思地呐呐道:“……那这次给云则拿点什么呢?”
老霓无奈地叹气:“你是不能空手出家门吗?”
霓月撇撇嘴没接话,回房间找到那个用纸袋装着的深蓝色捕梦网,高兴地迈着轻快步伐出了门。
要把捕梦网挂在云则的床头。
希望这捕梦网争点气,多捕些美梦给云则-
连续多次上下六楼给云则送东西,霓月小腿隐隐酸胀,最后一趟,她提着捕梦网踏进他的家门。
卧室里,云则坐在床沿上,一条长腿自然垂直放着,另一条……另一条从膝盖以下的裤管软软顺着床沿垂落,两条大腿随意敞开坐着,两只手落在两腿中间,松散地叠在一起,瘦削肩膀内扣,脖子微微缩着,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坐姿。
霓月看见他这样坐着心里就很难受,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地响起以前意气风发的他,走路带风,背挺得笔直,连拿正眼看人的次数都少有。
深蓝色捕梦网从纸袋里提出来,尾端坠着数片轻盈蓝白色羽毛,霓月把捕梦网挂在他床头的柱子上,用手拨拨羽毛,转眼去看旁边坐着的云则:“你还记得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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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则转头,看一眼和那个捕梦网,又目不转睛地看她:“记得。”
——山水坊,捕梦网。
他说:“还有风铃。”
门口挂着的铜风铃。
“对,还有风铃。”霓月蹲在他脚边,拊掌轻拍一下,“回头我再给你弄个风铃,挂阳台上好不好?买个和山水坊一模一样的。”
“好。”
霓月又从纸袋里拿出一叠信纸,还有信封,并在一起放在他大腿上:“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倾诉的,文字表达会不会好点?你可以给我写信,写什么都可以,我会好好看完的。”
少年低垂的长睫轻轻一抖,颤出脆弱漂亮的弧度,他反应慢半拍地抬手触碰信纸,沉默良久,才低低问了句。
“那你会回信吗?”
也许是疯了,霓月觉得他可爱得要命,噗一声轻笑出声,眼睛亮起来:“当然会啊。”
于是他收下了信封和信纸。
霓月并没有很快收到他的来信,第一封信是在三天后晚上收到的,她用保温桶装着饭菜下去陪他一起吃晚饭,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拉了一把她的胳膊,默默低着脸把一封信递到她手指边。
眼底霍地一亮,霓月展眉笑着接过信,他一个字都没说,她也没有,只说:“我明早再来。”
他慢慢点点头。
“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他又点了点头-
洗完澡吹干头发后,霓月回到卧室,关窗拉帘再躺到床上,只留一盏床头灯,在暖黄的光线里,她打开了信封,取出第一封他写给她的信,把对折的信纸展开。
他的字和他人一样,瘦劲有力,飘逸遒正,霓月眼神温柔,不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见字如晤,展信安。
这会是一封充满压抑黑暗的信,我提前表示抱歉,让你来读我的这些心理废料,因为我想说的都很负能量。
不知道你有没有体验过蹦极,从上千米的地方往下面跳,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纵身一跃后,发现身上并没有绑安全绳,等待我的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好像这样才该是我的结局,才是我的命运。
该死的那个人本来就是我。
那天,是我父母结婚十八周年的纪念日,下着很大的雨,我嫌我妈订的餐厅位置太远,要求换一个近一点的餐厅,临时变更行车路线,如果不是我的话,就不会遇到那辆逆行的醉驾车……就不会发生那场意外……
我爸开的车,我妈在副驾,我坐在后排的右边。一个多年开车的司机遇到突发状况都会朝左打方向盘趋利避害,为了保全我,我爸朝右打方向盘,硬生生让自己和对面疾驰而来的醉驾车撞在一起。
车翻倒在地,左侧着地。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蜷缩在车里,右腿被震到车门中间压着,拔不出来,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拔不出来,剧痛袭来,浑身都在痛,我很快失去知觉,也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我失去右边的小腿,失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小舅在医院骂我是个杀人犯,害死了他的姐姐和姐夫,还问我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
……是啊。
我经常都在想,自己怎么没有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
我多想也那样,那我就不用在寂静漫长的黑夜里被愧疚吞噬折磨,就不用忍受最极端的痛苦绝望,也不用遭受最尖锐的恶意羞辱。
这些话题是不是太沉重了?
那再随便说点无用的琐事吧,那个乌漆嘛黑的瓶子是酱油瓶,细脚蜘蛛的学名是家幽灵蛛,以蚊子小虫等为食,有毒的,但是这种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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