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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来:“场长我错了,我不该质疑领导决策,我检讨,请你不要开除我……”

    南县知青王采也苦着一张脸,陪笑道:“向场长,我们支持场部决定,这次的工农兵大学名额选拔非常公平、非常公平。刚刚我嘴欠,胡乱说话,对不住。”

    向北摆了摆手:“僧多粥少,我们农场已经尽力。你们有什么不满,就在这里说,我向北从来不搞什么一言堂。”

    所有人面面相觑,哪里敢说话。

    王采捅了捅杜晨哲:“刚才你不是说得最多?”

    向北不怒自威,令杜晨哲有些胆寒,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旁的人,我没意见,可是乔亚东,他上山下乡还没满三年呢,怎么就够资格?”

    周林虎骂道:“你猪油蒙了心吧?到九月份开学,江城知青来农场正好满三年,怎么就不够格?再说了,如果他们不够格,一开始就不会允许他们推选,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来反对?我看你就是嫉妒!”

    杜晨哲被他戳中心事,面皮胀得通红,低下头嘴里嘟囔了几句,却不敢再继续追问。

    向北道:“经过层层选拔上来的你们,都是农场想要培养的对象。之所以最后只公布了这三位,由汪主任将理由告诉你们。”

    向北将会议记录交回给办公室主任汪晓溪:“你宣读一下。”

    汪晓溪点点头,恭谨地接过,表情严肃地开始宣读场部领导班子会议关于名额选取的基本规则。

    1.高中毕业生优先;

    2.高中获得三好生等各项荣誉的优先;

    3.对农场贡献大的优先。

    汪晓溪补充道:“我们按照这个规则对十名候选人进行排序,前三名将获得大学推荐指标。”

    他斜了杜晨哲一眼:“哦,对了,除了以上三点规则之外,我们场部新增品德一票否决制。如果候选人有生活作风、徇私舞弊等品德问题,哪怕排名靠前,一票否决。”

    杜晨哲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一次错,误终生!

    第64章 见家长

    陶南风没有参与工农兵大学的选拔,张榜公示那一阵正守在医院施工现场。

    毛石基础已经完工,这段时间正在砌筑墙体,因为曲屏镇就有砖厂,全部外墙均用普通的粘土砖砌筑,240mm厚的墙体,窗台下设外挑腰线,缓解了外立面的单调与刚硬。

    施工队的工人都有丰富经验,专心致志地用灰刀抹水泥砂浆,再码放整齐砖块,对齐水平线,保证横平竖直、砂浆饱满。

    陶南风有些着迷地看着泥瓦工的动作,觉得这样重复而单调的工作里充满着韵律美感。

    她也学着开始砌砖,拿着砖块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摇了摇头,太轻。

    遇到墙角砌筑需要对砖块进行处理时,陶南风看准位置,右手灰刀上下一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砖块应声断成两片。

    工人们赞了一句:“切口光滑,好手艺!”

    陶南风哈哈一笑,胸中生出一股豪气,一层一层的砖块摞起,墙体就在自己手中慢慢砌筑成功,真的很有成就感。

    技艺越来越娴熟,忽听到有人高声喊:“陶南风,陶南风——”

    站在半人高的砖墙之后,陶南风抬头看去,眼中顿时绽放出极亮的光彩,是李惠兰和魏民,他们两个终于回来了!

    陶南风放下手中工作,快步迎了上去:“怎么样?医疗设备的采购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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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惠兰兴奋地点头:“很顺利!我这次回江城把所有的医院都跑了一个遍,把所有的设备价格清单都整理成册。然后开始和医疗设备生产厂家磨价格,可累死我了。”

    魏民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好了,具体过程你等下再汇报,咱先回场部销假,再回知青点洗澡换身衣服行不行?坐了这么久的车,我全身上下快要臭死了。”

    李惠兰白了他一眼,对陶南风说:“你放心,我这回从你这儿学到了。新设备采购了一批,已经签了意向合同。另外,我还从一家医院买了一批七成新的旧设备,质量过关,绝对便宜。”

    她神秘一笑:“等晚上我跟你说,这过程可真是起起伏伏,向场长给我下的预算,我不仅没超,还节约下来了三分之一,你说我棒不棒?”

    陶南风一听来了精神,冲她翘起了大拇指:“非常棒!”

    难怪去了两个多月,原来李惠兰为了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设备,在江城各大医院跑了个遍,还想办法淘了一批七成新的医疗设备。

    也对,像病床、担架、输液架这类设备用旧的也没有关系。农场现在百废待新,能省一点是一点。李惠兰这一次果然是用了心、费了神,值得大大嘉奖。

    魏民两只手都不得空,拎着两个大大的旅行袋,背上还背着一个大背包,汗水从他两边太阳穴流下,手掌勒出紫色痕迹,累得直喘粗气。

    他求饶道:“姑奶奶,求你了,少说几句,咱们先回知青点,放下行李行不行?”

    李惠兰扑哧一笑,轻快地将肩膀上的大挎包往身后一甩,冲陶南风眨眨眼:“这小子挺好用,我们先回去了啊。我给你带了礼物,等下给你。”

    看着李惠兰活泼的模样,陶南风嘴角带笑,心里暗自为她欢喜。

    李惠兰是家中老大,向来责任心强,处处以大姐自居,习惯性照顾旁人。难得见她如此开朗欢快,像个小姑娘一样,这是好事。

    看样子,派魏民一路相随,还真是派对了。

    等到了晚上,向北与陶南风一起回到知青点。场长大驾光临,江城知青都兴奋起来。

    因为乔亚东顺利拿到推荐表格,就连萧爱云也带着小妹过来庆贺,晚饭丰盛而热闹。

    向北带来两瓶自酿的玉米酒,将这热闹的氛围推到极致。

    萧爱霞以茶代酒,两只眼睛亮晶晶地,仰头向乔亚东敬酒:“乔哥哥,你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了,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乔亚东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眼睛余光察觉到萧爱云似有若无的关注,想到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些愧疚。

    乔亚东温柔一笑,弯腰与萧爱霞碰杯,抿了一口酒:“谢谢你!你也好好念书,哥哥在大学校园里等着你。”

    萧爱霞来到农场已经有三个月,吃得饱、油水足,长高、长胖了些,看着有几分少女之姿,她挺直腰大声道:

    “我会认真读书,将来也和哥哥姐姐们一样读大学、学知识,成为对农场、对国家有用的人。”

    乔亚东绕过人群走到萧爱云面前,将酒杯举至她面前,眼里满是歉意。

    “萧爱云,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刚到农场的那一年冬天,那个时候我对情感认识非常幼稚,说了一些伤人的话,请你原谅!”

    萧爱云耳边响起乔亚东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六号知青点的人,二十岁之前都不许谈恋爱……我们年青人肩负着发展农场、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的重任,现在动心思那就是思想堕落!”

    她的嘴角渐渐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似寒风中努力绽放的迎春花。

    “你当时说的话听着刺耳,但事后认真想想,有一半也是对的。事业未成,何以家为?你们修路采矿,我认真教书,陶南风搞基建,大家一起忙事业,挺有意思的。”

    迎上她善良坦诚的目光,乔亚东更觉得内心煎熬。

    “不,你不必替我说话,的确是我错了。我懦弱胆小不敢面对内心的情感,以忙事业为借口来掩饰自私与无能,我当时就是迁怒。”

    乔亚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农家酒劲头足,一口入喉辣得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会喝酒,失礼了。”

    千金难买后悔药,如果当时能够勇敢、坦诚一点,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陶南风此刻正在听李惠兰眉飞色舞地讲述江城医院历险记。

    “唉呀,七医院设备科的领导根本不肯见我。幸好我老爸在医疗系统还有点人脉,托关系走后门好不容易见到他,对方一见到魏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叫保安,以为是前天出事的病人家属过来闹事。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我把采购清单拿出来,想购买他们的旧设备,设备科领导端架子,又是魏民在门口喊,莫跟他多说,抓紧时间赶下一家。他这才老实下来,乖乖地和我谈生意。”

    李惠兰叹了一口气:“唉,在外面搞采购、谈生意,女同志总是要吃亏一些。这回幸好有魏民跟着,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省下钱来。”

    魏民听她说得情真意切的,搔了搔头:“那个,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镇镇场子。主要业务都是李惠兰在跑,她嘴甜腿勤不怕辛苦,我打心眼里佩服。”

    这两人互相吹捧,聪明的知青们看出了一丝端倪,开始起哄。

    “你们俩你觉得我好、我觉得你好,干脆在一起得了。”

    “就是就是,咱们知青点一对儿也没有,就看你们了。”

    “魏民,拿出点男人的气势来,表白!表白!”

    李惠兰羞得脸蛋通红,魏民悄悄看着她,微黑的脸膛也有些赭色。

    向北在桌子底下拉住陶南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顿觉空气变得甜蜜粘稠起来。

    李惠兰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魏民有行动,强装镇定地白了大家一眼,夸张地笑道:“你们闹什么闹,乱点鸳鸯……”

    一句话没说完,魏民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李惠兰,我喜欢你!”

    李惠兰的脸蛋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拼命挣扎:“喂,你神经病啊。”

    魏民力气大,怎么也不肯放开:“我喜欢你,你听到没?你莫嫌我粗鲁,我也不嫌你嘴巴厉害,咱们俩谈恋爱吧,行不行?”

    李惠兰真是被他气死:“我嘴巴哪里厉害了?我不嫌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就烧高香吧,还敢说我嘴巴厉害,滚开点!”

    魏民终于在群众的鼓噪下成功抱住李惠兰,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舍得放开,他嘻嘻一笑:“我就四肢发达了,怎么样?你要是不同意跟我谈恋爱,我就不松手。”

    知青们看到这对欢喜冤家上一秒还在互相吹捧,下一秒就开启斗嘴动手模式,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哄堂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擂桌子。

    “我的妈呀,魏民好样儿的,是个男子汉!”

    “李惠兰,你一定要顶住,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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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江城知青能不能成功一对,就看你们俩了。”

    “哈哈哈哈……”笑声恨不把要把屋顶掀翻。

    这样的热闹与欢乐让李惠兰渐渐放松下来,她的眼睛里闪着柔软而甜蜜的光,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轻声道:“好了,傻瓜,我同意了。”

    魏民装作没听见,继续抱着不撒手,还享受地眯上了眼睛。

    李惠兰一咬牙,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嗷——”魏民怪叫一声,松开手抱住被踩住的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声呼痛。

    李惠兰哼了一声:“活该!”

    魏民一边揉脚背,一边哼哼:“你同意了,我听见了,大家都可以为我做证。”

    大家一齐有节奏地拍起了桌子:“做证!做证!”

    李惠兰脸一红,死鸭子嘴硬:“我同意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同意……”

    魏民有些急了,顾不得脚痛,扑上去又要抱她:“你这人,怎么耍赖?”

    李惠兰往陶南风身后一躲,冲魏民做了个鬼脸。

    魏民知道陶南风的本事,不敢造次,何况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向北呢。他嘿嘿一笑,瞪了李惠兰一眼:“你就会欺负我!”

    这一下,所有人都没绷住,嘴里一口饭都喷了出来。

    “我的天呐,魏民你这个怂货!”

    “保卫科科长被卫生所一个小小护士欺负,你还有脸说出来。”

    “完了完了,这货将来就是个妻管严。”

    魏民向来脾气好,听着大家的取笑丝毫不介意,嘿嘿傻乐。可是李惠兰听着大家的话却有些不乐意,从陶南风身后走出来,主动拉住魏民的手。

    “妻管严怎么了?我就喜欢魏民这样的!我愿意和他好,怎么嘀?”

    魏民又惊又喜,紧紧握住李惠兰的手:“你管,你管,以后我都听你的。”

    快乐而充实的时光总是匆匆。

    到了八月底,乔亚东与大家告别,背着行囊去往江城读大学。

    陶南风年前从家中带了两套高中课本,组织大家工作之余一起学习,只等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

    医院的主体工程基本完工,只剩下花园还没有修好。

    小池塘已经注水养鱼,石桌石椅请村里的石匠做好,九月天太热,移栽花木不易成活,陶南风想着等秋风起时,再开始种树种花。

    与向北相处了半年,两人感情渐渐稳定。陶南风开始思考两人的未来,铺开信纸向父亲汇报。

    “爸,你现在身体怎样?你们整个暑假都在鄂西考察吊脚楼,有什么新的收获?是准备出书吗?

    犹豫很久,我决定向您汇报一件事儿——我谈恋爱了。

    他叫向北,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写到这里,陶南风停下笔,看着轻拂的窗帘出神。

    向北上周带着几个人外出,说现在医院快建起来了,得开始寻访好医生、好护士,不知道他现在找人找得怎么样。

    一场运动牵连不少人,一些医术高明的医生、护士因为成分问题、历史问题等贬到农村、农场,秀峰山农场的外科医生姜坤就是其中一员。

    按照向北的想法,他要寻的就是这样一群隐在乡村、农场的杏林高手。

    向北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眼界与胸襟却比许多知青高出百倍。

    或许是因为在尖刀连看过太多战友牺牲,向北非常在意身边的亲人、朋友和爱人,为了农场发展他投入了自己的全部。

    正因为他的内心充满责任感,并为之付诸努力,陶南风才会为之倾倒。他若是个只知道围着陶南风转的庸人,也不值得陶南风爱慕与信服。

    “爸,我不知道您会如何定义爱情。是传统意义上的门当户对,还是并肩作战的相互欣赏,又或者是相濡以沫的深厚情谊。我对向北的感情很复杂。

    是的,我很爱他。

    这份爱,初起于刚到农场时他对知青的关照,在一起修路、挖矿、与原领导班子斗争的过程中渐渐建立起信任。

    只要是向北说的,我都相信;只要是向北决定的,我都觉得是正确的。

    我不擅家务,也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带功利性的交往。我可能没有办法像母亲一样,做一位既有中华传统美德的妻子、母亲,又有文化底蕴的事业女性。

    向北能够欣赏我的事业心,支持我的追求,包容我的缺点。和他在一起,我不必担忧人际关系的处理,也不必操心柴米油盐的琐事,他会默默将这些都处理周到,让我轻松生活、认真工作。

    我感觉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有了底气和勇气。不管多大的风雨,我都不会害怕。”

    一口气写到这里,陶南风终于感觉内心轻松了许多。

    母亲去世之后,她的亲人只剩下父亲一个。与向北建立恋爱关系已经有半年,于情于理都应该告诉父亲。

    十天之后,陶南风正在办公室做景观设计,收发室的人送来一封电报。拿过来一看,竟然是父亲发来的,上面写着简短十二个字。

    ——已出发,等我到农场再做决定。

    看时间陶守信三天前便已出发,陶南风顿时慌了起来:“完了完了,我爸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陶爸会不会同意?

    第65章 家长

    陶守信三天前出发,按路上行程来算差不多快到了,陶南风一下子又是喜又是惶恐,内心复杂得很。

    怎么办?怎么办?

    陶南风有一种小时候考试成绩不理想,拿着试卷要家长签字的慌乱。

    胡焕新凑过来看一眼电报:“啊,你爸要来农场?这么远的路,你爸怎么来了?快快快,赶紧去山下接啊。”

    陶南风霍地站起来,心跳越来越快,既有兴奋,也有忐忑,还有一丝惶恐。

    兴奋的是,父亲亲自来到农场,那自己曾经战斗的地方、基建成果都可以自豪地展示给父亲看,他肯定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忐忑的是,九月正是开学季,父亲难道不用上课吗?一封信回去父亲千里跋涉而来,显然是对自己谈恋爱一事另有想法。

    惶恐的是,如果父亲不同意自己和向北谈恋爱,非要阻止,那怎么办?向北现在又不在农场,根本找不到人商量。

    就因为告诉父亲谈了恋爱,他竟然丢下学生直接跑来农场。这这这……陶南风慌得在屋里转圈圈,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道爸坐的是哪一趟车,现在到了哪里,这一路上颠簸,也不知道爸的身体扛不扛得住。”

    胡焕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桌子提醒她:“别担心,你估摸一下时间,我陪你到运输队要台车,到镇上去转转,说不定能碰上伯父呢。”

    陶南风定下心神,放下手头工作和胡焕新一起往外走。

    两人刚刚走出场部大院,主路那头传来“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响,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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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亮的声音高喊着:“陶科长,你看谁来了——”

    陶南风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农场运砖的拖拉机上,副驾驶室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腿上放着一个铁灰色提袋,一只手抓住提袋,另一只手抓着座位边沿,抿着唇表情严肃。

    虽然满身风尘,依然看着儒雅而端庄,可不正是自己的父亲?

    “爸!”

    惊喜太大,陶南风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口,立马甩开胡焕新,一边挥手一边飞奔起来。

    拖拉机手是运输队的耿辉,他将车停在陶南风面前,嘻嘻一笑,开始表功。

    “你说巧不巧?我拖砖回来,在路边看到你爸拎着着包边走边喘气,就停下来问要不要搭一程。他问我认不认得陶南风,唉哟那必须认得啊!陶南风可是我们的大领导……”

    陶南风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赶紧拿过父亲放在膝上的旅行袋,一把托住父亲的胳膊,扶他下了拖拉机,喉头有些哽咽:“爸,你怎么自己走上山呢?曲屏镇到农场有班车,一天两趟。”

    陶守信看到女儿脸色红润、眸色清亮、体态轻盈,担忧了几天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他拍了拍女儿手背,轻叹一声:“我沿着你走过的路走一遍,想着你们这二十个江城知青当时只有十几岁,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真不容易啊。”

    陶守信的话语里满是怜惜,这令陶南风心里有些难受,她忙解释道:“爸,现在农场的路修好、通了车,大家的日子好过多了,您放心吧。”

    耿辉也在一旁接话:“是啊,陶教授您放心吧,我们农场现在可是人人羡慕的好地方,福利好、工资高,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来呢。”

    陶南风冲他挥挥手:“耿辉,谢谢你,你先去医院把砖卸下来吧。”

    耿辉应了一声“好勒”便重新启动拖拉机,往医院方向开去。

    胡焕新跑过来,高高兴兴地咧嘴一笑:“陶教授您好。”

    上次胡焕新到江城的时候只是路过,陶守信没有见过他。

    看眼前小伙子虎头虎脑,站在陶南风身边乖顺得很,陶守信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自主就板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

    陶守信的态度疏离而冷淡,板起脸来气场十足,吓得胡焕新马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陶教授,我是胡焕新,和陶南风一批的江城知青,现在基建科给她当助手。”

    陶南风一看父亲的反应就知道他错把胡焕新当作向北,心中默默为向北哀叹一声,笑着打圆场。

    “爸,胡焕新上次和我一起回的江城,只是您没见到他。他现在是基建科的副科长。”

    陶守信面色稍霁,点了点头:“哦,胡焕新,你好。”

    胡焕新感觉到压力顿消,这才轻松起来,缩了缩脖子,在陶南风耳边悄悄说:“你爸好严肃。”

    学生遇到老师,会感受到一种来自血脉的压制。大学老师原来这么可怕吗?光是轻轻一瞟就让人噤若寒蝉。

    陶南风瞪了他一眼,将父亲的提袋交给胡焕新:“乱讲!你把这个送回知青点去。”

    胡焕新大声回应:“是!”快步跑开。

    “爸,走!我带你参观一下农场。”陶南风挽着父亲的胳膊,父女俩挨在一起,呼吸着新鲜的山间空气,心情渐渐昂扬起来。

    陶南风领着父亲来到场部办公楼,整个农场都哄动了,各个奔走相告。

    “陶南风的爸爸来了!”

    “给我们农场做总体规划、设计茶油包装的陶教授来咱们农场了。”

    “快快快,向北不在家,赶紧通知食堂加餐,一定要好好招待陶教授,可不能失礼,一定要用最高规格接待!”

    陶南风还没来得及介绍完场部布局,陶教授身边已经挤过来无数人,都要与他握手。

    胡焕新跑得快,到处宣扬“陶教授来咱们农场”的消息。

    陈志路、萧爱云在江城见过陶守信,叶勤、李惠兰、魏民、郭俊智……这几个江城知青虽未见过陶守信,却久仰大名。

    在农场这么久,第一次遇到长辈探亲,一个个兴奋得仿佛是自己父亲过来了一样,鞠躬问好,热情异常。

    “陶伯伯你走了几天?又是火车、又是轮渡的,一定辛苦了吧?”

    “您既然来了就在农场多住几天啊,九月里山下热可是山上凉快舒服。”

    “陶南风是基建科科长,在我们这里可有威信了,我们大家都喜欢她,您放心吧。”

    场部领导则有些紧张。

    准丈人来山上,向北却不在家——怎么搞?

    必须热情接待,务必为向北争取好印象。

    杨先勇一边派人去村里通知向永福,一边热情地将陶守信迎进场长办公室,指着挂在墙上的规划图说道:“陶教授,谢谢你帮我们农场做的规划啊,您看!这张规划图我们一直挂在场长办公室。”

    宣传科科长周林虎示意底下人将包装好的三种规格茶油拿过来:“陶教授,这也是您的成果,我们农场茶油厂出口的都用上您设计的包装。您看看,素雅中透着喜气,多美。”

    办公室主任汪晓溪抹着头上的汗水,对食堂大厨说:“杀鸡、杀猪,今晚一定要整一桌最好的酒席!”

    陶守信有些动容。

    陶守信年少富贵,出国求学,学成归来在大学任教。

    陶教授在建筑业很有名,经常与政府领导打交道,不管是多么高规格的宴会、高标准的场合都见识过。

    可是,今天来农场探望女儿,受到如此隆重热烈的欢迎,却是头一遭。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真诚的微笑,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满是热情的期待,他们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自己看,都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自己。

    这说明什么?

    第一,陶南风人缘好。

    第二,女儿喜欢的那个男人,向北的威信高。

    不管怎么样,女儿在这里奉献了三年的青春与汗水,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宝贵的东西,也收获了最真诚的感谢与情感。

    陶守信转头看向女儿:“他呢?”

    陶守信收到女儿的信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憋憋闷闷的很是难受。

    女儿今年三月刚满二十岁,这就谈恋爱了?她说爱向北,向北是谁?她说向北爱她,向北的爱是不是真心实意?陶守信什么也不知道。

    仅凭着信中描述的几句话,陶守信完全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女儿恋爱、结婚的画面。

    恋爱中的女孩都不理智,陶守信不相信女儿在信中所描述的一切。

    如果向北当真那么优秀,他为什么没有在军队继续发展?

    如果向北能力那么强,他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在农场建立自己的权力王国?

    如果向北爱得那么深沉,他为什么没有主动提出见自己?却先让女儿见了他的父母?

    男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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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行,女怕嫁错郎。

    经历过一段失败婚姻的陶守信深知婚姻的重要性,越想越不对劲,一咬牙将手上的设计任务移交给同事,再调换了两周的课程,这就从江城出发来到农场。

    他听女儿说过,当初他们上山下乡的时候,从江城到农场需要折腾好几种不一样的交通工具。

    先坐绿皮火车到省城,再坐轮渡到德县,从长途汽车到曲屏镇,然后步行上山。

    他一路走过来,见识到火车上的拥挤、轮渡里的湿热、长途汽车的颠簸、走路上山的艰辛。

    越走,便越心疼女儿。

    陶守信因为专业缘故经常野外作业,这些辛苦倒还受得住。可是陶南风却不一样,她娇生惯养、身体柔弱,天生爱洁,真不知道这一路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越是心疼女儿,陶守信越坚定了他的想法。

    陶南风性格单纯、善良,她聪明好学有灵性,不该锁在这小小农场奉献自我,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管向北有多么优秀,反正陶守信不同意!这一次过来,他要将女儿带回江城。

    第66章 父女

    面对陶守信的询问,陶南风弯腰轻声道:“向北这段时间出差,去德县寻访好医生。”

    陶守信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不在农场也好,他还懒得见呢!

    晚宴准备之后,农场领导殷勤来请,陶守信礼貌微笑,与场部领导们握手表达谢意。

    陶教授体型瘦长,儒雅俊朗,虽然年近五十、鬓边花白,言谈举止之间却自带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高与温柔,令人不由自主便会听从他的意见。

    酒桌上,不过几分钟的闲聊,陶守信成为人群的中心。

    热闹过后,晚宴用完,农场最高规格的接待也接近尾声,陶守信起身向各位举杯,欢迎仪式才正式结束。

    江城知青都喜欢陶守信,拉着他往知青点走。

    “陶伯伯,我好久没有见到家人了,您就像我的爸爸一样,今晚就住我们那里吧。虽然是大通铺,但保证干净卫生。”

    “对呀,也和我们上上课,告诉我们将来应该怎么走。”

    “陶南风就住隔壁,你们还能多聊一会,多好呀。”

    陶守信打心眼里心疼这一批孩子们,他点点头:“好,那就跟你们去住。”

    乔亚东去上大学,魏民宿舍便只剩下三个人。

    向永福送来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簇新、柔软,憨厚地笑着帮忙铺好。

    向永福不擅言辞,闷着头默默做好这一切,垂手而立,态度很是恭谨:“明天,请到家里吃顿便饭。”

    陶南风抓着父亲的胳膊摇了摇,一脸的祈求。

    陶守信叹了一口气,客气地冲向永福一拱手:“多谢,明天晚上过来。”

    通铺上垫了一床新被褥,上面铺着一床米色印花新床单,一床农家手缝布面被子、一个填满晒干谷壳的新枕头。

    全都带着阳光气息,这是农家质朴的情意。

    昏黄的煤油灯下,陶南风给父亲打来热水,陶守信将疲惫的双脚泡在热水里,闭上眼睛再次叹了一口气。

    陶南风拖过靠背竹椅坐在父亲身边,将头歪在他腰间,悄悄问:“爸,你叹什么气?”

    夜深了,堂屋只剩下陶守信父女俩相处。

    门外有夜虫在呢喃,浅绿色的豆娘傻愣愣地往灯罩上扑。凉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陶守信轻柔地摩挲着女儿的头顶,心中升起浓浓的怜惜。

    “南风啊,爸放心不下你。你还年青,很多事情看不通透。我怕你啊……在农场吃的苦太多,有人给你一颗糖便对他掏心掏肺。是不是真爱,我得亲自过来看看才行。”

    陶南风坐直,抡起拳头帮父亲轻轻捶打着大腿,笑容显得有些羞涩。

    “爸,你说得对,我听你的。我和向北谈了一段时间,给您写信,就是想请您掌掌眼、把把关。”

    女儿这话听着顺耳,陶守信终于放下心来,低头看着女儿娇艳如花的脸蛋,又想叹气了。

    家有女儿初长成,马上就要面临着恋爱、结婚的事情,真是令人惆怅啊。就不能再缓一缓,慢慢长大吗?

    陶守信皱起眉毛:“向北不在农场,我见不到,这件事就先放一放。你收拾收拾,过几天和我一起回江城。”

    陶南风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父亲:“回江城?为什么?”

    陶守信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取出一页盖了江城建筑大学公章的入学通知书,示意陶南风看看。

    陶南风接过,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完。

    “这个基建干部培训班,到底是什么章程?文件里没有说得很清楚。”

    陶守信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这么黑,你看得清楚?”

    陶南风“啊”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一眼,“鼠性”作祟,她夜视能力超群,不管多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个本事她没有跟旁人提过,连父亲也没有说。

    陶南风点点头:“看得清。”

    陶守信倒是没有多想,认真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是学校内部搞的一个大专班,和教育厅合办、三十个指标,今年十月一号入学,系统培训两年,发学校正规的大专文凭。

    你是农场基建科科长,符合培训条件。我这次替你要来一个指标,你和农场领导说一下,跟我回去读书。”

    陶南风愣了一下:“爸,咱不是说明年参加高考吗?”

    陶守信恨铁不成钢:“你傻不傻啊?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明年高考的事情谁说得准?直接读书不好?”

    他抬起手在女儿头顶拍了一记,微笑道:“再说了,如果高考制度恢复,研究生招生不也会开始?你到时候大专毕业,以同等学历申请,跟着我读研……我们父女俩一起编书、一起设计、教书育人,多好。”

    不知道为什么,陶南风感觉眼眶有热气洇染而上。

    来农场当知青之前,父亲在书房里也曾经说过对自己未来的安排:进学院图书室工作两年,申请在职攻读本科,等毕业后争取留校当老师,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现在自己在农场三年之后,父亲依然在为自己的前途操心受累。这一份入学通知书莫看只有薄薄一张,恐怕耗尽了父亲所有的交际能力。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仔细将入学通知书收进信封,郑重收好。

    伸开手环抱住父亲的腰,陶南风撒着娇:“爸,谢谢你,我听你的,去读书,明天就找场部人事那边出函盖章。”

    这类干部培训班不存在转户口关系,算是脱产带薪读书,是单位培养干部的一种方式。陶南风在农场好歹也算是中层干部,只要她想读,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

    唯一麻烦一点的,是农场的各项基建工程还在进行中,需要先交接好,寒假、暑假得两边跑。

    另外,自己与向北不得不面临暂时性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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