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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你乖乖吃了,朕过几日有了空便去瞧瞧她。”◎

    上京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 将临近夏日的暑气尽数冲散。

    好似又凉了下来。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裹上上了厚厚的衣裳。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冬日里。

    而巽元城一带雨势更是凶猛,从蒙蒙细雨到瓢泼大雨,算来已经已是下了足足半月有余。

    到今日, 方才稍稍停歇。

    雨势虽是猛烈,可巽元城本就多雨,先帝在时,巽元城就曾有过洪水灾害, 后便命人建起了堤坝,本来是无需忧虑的。

    可谁料前日巽元城忽然传了消息过来, 说是洪水冲垮了堤坝,冲破了这层桎梏,那洪水变如同猛兽一般,轻而易举便能将城中百姓房屋农田,连带着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带走。

    周景和不眠不休了几夜, 方才安排好了赈灾之事。

    只是这事却也还不算彻底了了。

    虽说朝堂之中并未有人质疑过堤坝被冲垮之事,就连地方官员也只报雨势凶猛,所以才冲垮堤坝,话里话外不曾提过一句这堤坝的问题。

    可周景和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翻看了先帝在世时的国库账本,其中修建巽元城堤坝这一支出为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白银, 足以修建一座坚实牢固的堤坝。

    可这座原本该是坚实牢固的堤坝,却在短短十五日内被彻底冲垮。

    周景和沉着脸将手中账本压下, “元尧,你也去一趟巽元城。”

    元尧有些意外道:“您是信不过顾大人?”

    赈灾之事,周景和安排了顾承桓同去, 亦是有让他暗中将此事查明的意思。

    周景和面色微寒, “那负责督建巽元城堤坝的官员刘斐如今已升迁至工部尚书, 他与孟家, 朕记得私交颇深……”

    元尧会意,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巽元城的事闹得动静颇大。

    当初贪下那笔银子的人觉得山高皇帝远,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一场洪水冲过去,便也什么都留不下。

    可其实若真是有心去查,其中的漏洞实际上并不少。

    劣质的建材,中空的堤坝。

    甚至那堤坝都不是半月后才冲垮的,而是在第六日。

    也就是说那洪水方才开始冲击堤坝,它就垮了,当地之人都戏称那堤坝竟是如同纸糊的一般。

    当地官员也知道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便生生将消息压下,硬是拖了半月余才前来禀报。

    这便让赈灾粮食晚了十余日送至巽元城,不说旁的,便是饿死的百姓就多了一倍不止,更是有不少百姓忍受不了饥饿四处逃难。

    周景和因着这事发了好一通火,命他们二人继续查下去,务必将背后之人揪出。

    最终查到巽元城知府谢骞头上,证据确凿,谢骞也对此事供认不讳。

    看起来这事到这里就算是了了。

    可周景和却知那不过是孟呈推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罢了。

    他盯上孟家并非一日两日,手里倒也掌握了一些孟家的把柄。

    只是孟家就如同一头庞大的野兽,只是几颗细小石子怎么可能能将它砸死。

    而如今巽元城之事就如同送到周景和手中的巨石,只要能砸对位置,便能彻底将这头庞大野兽砸死。

    周景和是万万不会轻易舍弃这机会。

    但也不曾放过谢骞。

    明面上,他让顾承桓将谢骞押送回京,像模像样的审问了一番,没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来便也就按照律法处置了。

    这也让背后真正的主谋松了口气。

    可暗地里,元尧却顺着微末的线索一路追查了下去。

    等罪证已是握在了元尧手中就要送回上京时,孟呈方才意识到了什么,可是这会儿再想要阻拦已是太晚,便只能颇为急切的往慈盈殿与永祥殿各自送了一封书信。

    书信送到永祥殿的时候,孟娉瑶并不知晓家中将要遭遇大难,她从绿玉手中接过书信随意的瞥了一眼,有些无奈的笑道:“初时还只是隐晦的与本宫说要多与周景和亲近,现在连让本宫使些手段的话都说出来了,难道是要让本宫效仿前头的孟婉莹?”

    孟呈在信中并未提及孟家如今境况,只是比从前更是急切的催促着孟娉瑶能争得周景和的宠幸,最好是能怀上子嗣。

    绿玉听了这话连忙呸呸呸几声,“娘娘提那死人做什么,平白沾了她的晦气。”

    孟娉瑶将书信递给长星,又叹气道:“这不是父亲着急吗?若是她那法子能成,不就能简单些了?”

    过了片刻又喃喃道:“罢了,本宫总是要学会服软。”

    长星接过孟娉瑶递过来的书信,熟练的点了火,将其烧作了黑灰。

    转了头却听孟娉瑶道:“长星,小厨房里正熬着牛乳羹,你去小厨房瞧瞧,若是熬好了便直接走一趟承文殿。”

    “是……给陛下送去?”长星下意识抬头。

    那晚之后,长星很快从揽星阁搬去了撷芳阁,除了偶尔陪着孟娉瑶去慈盈殿做做样子之外,便少有需要离开永祥殿的时候。

    至于周景和。

    长星甚至是有些畏惧再见到他。

    或许因为他们之间变扭而又古怪的关系,又或许还因为一些别的,总之她并不希望再见到他。

    所幸在他也没再找过她。

    好像那一夜真就只是因为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而长星正好合适。

    没什么可难过的,长星只希望往后他都能不再来打扰她。

    而她,能像如今一样留在永祥殿就很好了。

    孟娉瑶点点头,“本宫与周景和的关系一向不太好,你从前是留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在他跟前应当也能说上两句话,你见了他若是得了机会,能劝一劝他是最好,若是不能,也算是本宫尽力了。”

    孟娉瑶的话说得恳切,让长星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只能是咽了下去,微微低头说出个“是”来。

    长星到小厨房的时候牛乳羹刚刚熬好,她将带着烫意的吃食端进了食盒里,然后拎着食盒去了承文殿。

    刚出殿门的时候外边还能瞧见细微的阳光,快到承文殿的时候却下起了雨,好在是蒙蒙细雨,长星加快了步子,到了承文殿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打湿了发梢。

    守在殿门口的元庆见了长星前来,似乎有些意外。

    那日的事之后,他以为周景和应当会给长星一个位分的。

    他日日跟随在周景和的身边,是能看出来长星于周景和,应当是有些特别的。

    只是他摸不准这所谓特别的份量。

    也不敢随意揣测。

    长星尽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走到元庆身边恭敬道:“元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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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给陛下送牛乳羹。”

    元庆点头,“长星姑娘稍等。”

    说着,便前去通传。

    等里边周景和应下才开了门让长星进去。

    承文殿燃的香似乎换了,少了几分发沉的暖意,多了几分冷冽。

    想来和孟婉莹那事也是有些关系。

    长星并不懂香,只觉得闻起来很不相同了。

    周景和坐在书案边上,左手边的折子堆积如山 ,他正翻开一本看着,眉头不自觉的越锁越紧。

    长星没抬头,只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边,然后规矩的行礼,“陛下,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了牛乳羹。”

    周景和没应声,长星迟疑了片刻,想起孟娉瑶的话,又硬着头皮接着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亦是您的妻子,也希望陛下若是得了闲,能多去永祥殿陪一陪……”

    “过来。”周景和听她念念叨叨说着,心里不觉更是烦躁,便直接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长星听到那两个字心里下意识一慌,惊愕地抬头道:“您说什么?”

    周景和见她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伸手点了点桌面道:“你不是说皇后让你送了吃食过来吗?你不拿过来?”

    长星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之后的她只得脸色微红的应了个“是”便起身拎着食盒走到书案边上,一边将放在里头的牛乳羹端出来,又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皇后娘娘在永祥殿总是候着陛下……”

    长星的话刚说了一半,周景和却又再度打断道:“你将这牛乳羹吃了吧。”

    “啊?”长星愣愣的看向他,小声的强调道:“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您准备的牛乳羹。”

    周景和点头,“朕知道。”

    接着,却又道:“可是朕现在没有胃口。”

    长星端着那碗牛乳羹的手一顿,一时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你若是原模原样的将这碗牛乳羹端回去,宫中自然又要有不少人嚼舌根,揣测朕与皇后的关系了。”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将目光移回到手中的折子上,“你若是将它吃了,再将东西拿回去,宫中的这些人瞧见了只当作是朕吃了,便也不会再说些什么了。”

    长星神色微微有些松动,“可是……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去陪一陪皇后娘娘?”

    “过几日吧。”周景和将声音放轻,甚至带着哄骗的意味道:“你乖乖吃了,朕过几日有了空便去瞧瞧她。”

    长星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她将那汤盅的盖子打开,很快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牛乳香气,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便半弯着腰用那勺子挖着牛乳羹吃。

    没吃几口,她便觉得这样很是不方便,这个姿势很是不舒服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一不小心可能还会将牛乳羹滴在书案上。

    没办法,长星只得尝试着调整了好几种姿势,最终犹豫着蹲在了书案边上。

    好在周景和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眼前的折子上,连瞧也未曾瞧她一眼,长星便安心的蹲在那儿,一勺接着一勺的将牛乳羹往嘴里送,虽然这牛乳羹的味道很好,可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细细品尝的心思,就像是在完成一样任务一般只想尽快将这东西吃完。

    周景和的目光从折子的边缘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蹲在那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好像是一只进食的仓鼠,他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心里积压的那些焦躁好似瞬间和缓了许多。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的声响却打破了他心里难得的宁静,周景和嘴角的笑意敛下,恢复到了往常的平静模样,他将手中折子放下道:“进来吧。”

    元庆在外边应了声“是”,这才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见有人进来,长星的动作中也多了几分不自在,可眼看的这一碗牛乳羹就要见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着。

    元庆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周景和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边上批折子,而长星……她在蹲在书案的右侧吃着她自己带来的牛乳羹?

    那不是……皇后娘娘让她带给陛下的吃食吗?

    她怎么自个吃了?

    元庆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何事?”待周景和有些不耐烦的出声询问,他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陛下,太后娘娘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您看这……”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了长星的身上。

    意思很是明显,他一个奴才便是瞧见了什么,也是不敢随便到外头去说些什么。

    可待会儿若是太后娘娘进来瞧见这般景象,怕是有些不妥。

    长星察觉到元庆的目光,虽说没仔细听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可也大概能懂得自己继续留在这儿怕是有些不合适。

    于是便加快速度将最后两勺牛乳羹送入口中,勉强吞咽下去又对着周景和福了福身道:“陛下,奴婢已经吃完了,这就先告退了。”

    说着,拎着食盒便要出去。

    可刚一转身就被周景和叫住,长星只得停住脚步,正想问他还有什么事,却听他声音淡淡道:“擦擦嘴角。”

    第42章

    ◎你比她又尊贵到哪里去,又为何不能?◎

    孟太后看完了孟呈遣人递来的书信, 就决心来一趟承文殿。

    不是落井下石,反而是撇清关系,独善其身。

    原来华冬也很是不解, “您到底是孟家的人,若是孟家倒了对您来说也没什么好处,您若是实在怨恨孟丞相,不帮着也就是了, 何必……”

    可孟太后却摇了头,“孟家倒了于哀家自然是没什么好处, 往日就算是孟家再怎么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可外人眼中,哀家到底是有这个娘家做倚靠,若是可以,哀家也不希望孟家就这样倒了。”

    说到这儿,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华冬,孟呈与哀家虽不是一母所出,可到底是血脉相连,哀家对他太了解了, 若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将这封信送到慈盈殿。”

    华冬犹豫道:“您是觉得孟家大势已去, 便是救,也救不回来了?”

    “孟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背地里那些肮脏的事儿做得不少, 表面上瞧起来还是光鲜亮丽, 可内里已是腐烂不堪。”孟太后撑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 “先帝在时就已经对孟家多有忌讳, 周景和更是如此,他抓住了这次的机会,便不会轻易放过孟家。”

    “孟家曾经舍弃过哀家和景亭一回,如今,也轮到哀家做同样的事了。”

    华冬闻言,也只能一边应着一边搀扶着孟太后往外边走去。

    等到了承文殿,又是在外头等了片刻方才进去。

    周景和大约是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来的,等她进来便将让元庆等人尽数退了下去。

    “景和。”孟太后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哀家这一趟过来,是为孟家的事。”

    周景和将手中折子合上,开口道:“母后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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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太后定了定心神,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孟家这些年来,确实是做过不少错事,孟呈虽是哀家弟弟,可自小同哀家并不亲近,后边更是因为景亭的事情与哀家闹得很是不愉快,孟家之事,若是哀家能早些知晓,便也不至于看着这个弟弟步步错下去。”

    闻言,周景和别有深意道:“母后,孟家之事,到如今还未有个定论呢。”

    孟太后却从袖间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周景和,“孟呈在这封信中承认了巽元城之事,并且央求哀家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

    周景和看了孟太后一眼,接过这封信打开,果然是如同孟太后所言,里面是孟呈的字迹,他坦白了巽元城之事,又求孟太后看在孟家的份上,帮他一回。

    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孟太后会将这封信交到周景和的手中。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孟家的人。

    如同华冬所言,孟家倒了,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可她却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她笃定,她护不住孟家。

    或者说,没人能从周景和手中将孟家护下。

    所以这回,她要如同当初孟家舍弃她与周景亭一样的舍弃孟家。

    周景和将这封信合上,而后意味深长道:“母后这是……大义灭亲啊。”

    “哀家嫁到皇室已有几十年。”孟太后微微一笑,“若是要论亲疏,周家才是那个亲,孟家反而是疏,更遑论孟家这次确实是做错了事。”

    周景和点头,“母后都这样说了,儿臣也定不会徇私,孟家所犯种种,都会依着大周律法处置。”

    孟太后脸色未变,“那是自然。”

    说罢,又起身道:“瞧皇帝手中还有不少事要忙,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哀家也就不在这儿碍事了,便先回慈盈殿了。”

    周景和答应了一声,孟太后方才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有了孟太后送来的这一封信,其实就足以证实巽元城的堤坝之事与孟家的关系。

    可周景和并未急着有所动作,反而是等到元尧将证据悉数从巽元城带了回来方才动了手。

    此案牵涉甚广,朝廷之中,不仅仅是孟呈,刘斐等人,还有与之牵扯颇深的几位朝臣也受到波及。

    孟家被抄了家。

    家中亲眷悉数入狱,奴仆也都被发卖出去。

    昨日还风风光光,今日便已经是阶下囚。

    任凭是谁见了孟家如今的落魄模样不感慨一句,权势富贵皆是过眼烟云啊!

    孟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只平静地说了句,“哀家知道了。”

    华冬迟疑了片刻,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孟太后摆手打断,她起身有些艰难的往里间走去,“哀家有些累了,扶哀家去歇一歇吧。”

    华冬看着她有些萧索的背影,只得将还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快步来到孟太后的身边搀扶着她前去歇息。

    同是孟家之人,孟娉瑶得知这个消息却是全然克制不住情绪,“这怎么可能?本宫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不了解吗?他一心为大周做事,为百姓做事,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或许是只是陛下弄错了。”长星见她着急,便宽慰了一句。

    “绝对是周景和搞错了!”孟娉瑶却很是笃定,她焦虑地来回走着,最后还是按耐不住道:“本宫得去见见周景和,得告诉他事实不是那样的,本宫的父亲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着,她便匆忙往殿外走去,绿玉看了长星一眼,示意她跟着孟娉瑶一同前去。

    长星明白她的意思,她们总觉得长星从前是周景和身边伺候的人,即便与周景和之间并未有什么情意,可也总归是说得上话的人。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指不定能帮上些忙。

    虽然这种想法是全然错误的,可长星也不好与她们解释,便只能忧心忡忡的跟上孟娉瑶的步子,心中也是暗自祈祷着这次能化险为夷。

    她虽然不认识那位孟丞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想着孟丞相能养出皇后娘娘这样的女儿来,应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可孟娉瑶这会儿怒气冲冲的,看起来不像是去解开误会,更像是去兴师问罪的,长星只能跟在孟娉瑶后边小心翼翼的劝着,可即使她劝了一路,孟娉瑶出现在承文殿的时候依旧是带着火气的。

    见她过来,周景和并不会觉得意外。

    出事的人是她的父亲,她怎么会不管?

    反而是她身后的长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上京这几日虽然已经不下雨了,但是却还带着凉意,她怎么只穿了夏装?

    “陛下。”孟娉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见孟娉瑶缓缓跪下道:“巽元城一案定是有人恶意陷害,臣妾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求陛下明察。”

    周景和知道孟娉瑶的性子,张扬跋扈,肆意妄为,或许有些脑子却也不见得真的有多聪明,但心并不算坏。

    孟呈所做的那些事,她应当是不知道的。

    周景和没有急着反驳她的话,只是有些随意的开口道:“昨日是查封孟家的日子,皇后,你知道孟家的暗室里,藏了多少金银吗?”

    “孟家,何曾有过暗室?”孟娉瑶显然是不愿意相信周景和的话。

    “共计现银八千万两,还有一些珠宝玉器,都是些值钱物件。”周景和自顾自的往下说了下去,“若是全部折了现银,大约是一亿三千万白银。”

    孟娉瑶不顾边上长星的小声劝阻,猛的站起身来道:“不可能,这数字许是你胡编乱造的,又或者……是你故意将这些银子藏进孟家的也未可知。”

    她已是失了理智,说话间也有些口不择言。

    好在这样冒犯的话语却并未惹得周景和发怒,他只淡淡道:“皇后可知大周的丞相一月俸禄是多少/”

    孟娉瑶顿住,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

    见她未答,周景和便给了答复,“是白银二百两。”

    “那又如何?”孟娉瑶皱眉。

    周景和却又接着问道:“皇后可还记得你闺房中案几上的一套白玉瓷杯?”

    孟娉瑶下意识点头,“我日常所用……好像确实是一套白玉瓷杯,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她对那套杯子只是隐约有个印象,毕竟不管白玉青玉,到底只不过是喝水的物件罢了,她也从未去在意过。

    只觉得周景和是在故弄玄虚,也是越发不解。

    周景和摆弄着眼前的茶杯,轻笑道:“朕手中这只茶杯也是白玉制成,若是拿去售卖,约莫个三五百两,是孟丞相两个月的俸禄钱,而皇后闺房中的那一套,一只茶杯,需得两千两白银,也就是说孟丞相一年不吃不喝方才能攒下这一只白玉茶杯的银子,这样说,皇后可明白?”

    孟娉瑶终于懂得了他的意思,她浑身一软便瘫倒在地,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朕何须骗你。”周景和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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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杯放下,看向孟娉瑶的眼神中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怜悯。

    时至此刻,她还相信她那父亲吗?

    “陛下。”孟娉瑶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慌乱地跪倒在地道:“臣妾想再去见见父亲,有些事儿,臣妾希望能有机会当面问个清楚。”

    周景和皱眉望向她,“皇后,这不合规矩。”

    孟娉瑶直起身子,伸手将头上的簪钗之物一一取下,直至满头青丝散开,旁边的长星眼睁睁看着她如此动作,心头也有些慌乱,她想再劝一劝孟娉瑶,可在周景和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见她再度恭敬的跪拜,“陛下,臣妾知道家父犯了大错,做为她的女儿,臣妾亦愧为大周之后,故请陛下废黜臣妾。”

    周景和眼中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漫不经心的问她,“皇后,真的想好了吗?”

    这条路可是没有回转余地的。

    若是她不提,孟家之事虽然也会牵连到她身上,可她若是没有什么大错,到底不至于彻底将她废黜,好歹能一直挂着这个皇后的身份,也算是保留了体面。

    可如今她自请废后,那便也怪不得他。

    “是。”孟娉瑶从未这样坚定过,“只是臣妾还想去见见父亲,臣妾有很多话想问问他……”

    说着,她抬头望向周景和,目光中带着哀求,“求陛下通融一次,或许这应当就是臣妾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周景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松了口,“元尧,带她去吧。”

    元尧道:“是。”

    孟呈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中。

    因为是重犯,也不可能随意迁移,便只能安排了马车带着孟娉瑶出宫。

    难得出宫,若是从前,孟娉瑶应当会对宫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马车行在街道上,能听到周遭的叫卖声,女子的歌唱声,拨弄乐器声……各种声音混杂,可孟娉瑶听着,却更是觉得烦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终于是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元尧见了大理寺卿范龄便主动走上前去与其低语几句,范龄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孟娉瑶穿着黑色斗篷一言不发的站在后边,等元尧将话说清楚了,范龄方才将钥匙交予他,任由他带着孟娉瑶前去监牢。

    刚刚打开监牢的门,腐臭的气息便迎面扑来,孟娉瑶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她的脚步一顿,到底还是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跟上元尧的步子。

    越是往里边走,那股腐臭气息混杂着古怪的血腥气味便越发浓重,她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因为这儿时不时会有几只老鼠或者蟑螂从她脚边穿梭而过,监牢里的烛火阴暗,她若是没有瞧见,很容易便会直接踩上去。

    不知在这昏暗的环境中行走了多久,元尧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孟娉瑶顿了片刻,终于是抬起头来,借着监牢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她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苍老的脸。

    算来她入宫也不过才半年而已,父亲的鬓边都已生出了不少白发,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她的心里头忽地有些心酸。

    而孟呈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好似有些不敢相信孟娉瑶会出现在这儿。

    见此,元尧便识趣地对着孟娉瑶道:“属下先去外头候着,娘娘瞧着时辰,若是两刻钟之后娘娘不曾出来,属下便会进来寻您。”

    孟娉瑶稍稍回了神,朝着元尧点点头道:“麻烦元侍卫了。”

    元尧又拱手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长星虽说有些担忧,可还是不好继续留在这儿,只能跟着元尧一同守在了外边。

    元尧出去之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孟娉瑶头一回见到父亲如此落魄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凄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站在里边的孟呈声音阴冷道:“真是个废物!”

    孟娉瑶难以置信的望向他,“父亲,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孟呈嘲讽道:“孟家养你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捧着你,而你又为孟家做了什么?就连一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

    孟娉瑶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他的表情,嫌弃,厌恶,鄙夷……逼得孟娉瑶止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脸怨恨的咒骂着她的人竟是一直以来疼爱她的父亲。

    可孟呈却没有停下,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我往永祥殿里送了多少书信,哪回不是让你在周景和的身上多花些心思,就算不曾怀了子嗣,只要他对你稍微有些感情,他在对付你的父亲的时候,也会稍微顾着你的颜面!”

    “我知道他对你不曾有过情意,可那又如何?孟堂的那个女儿尚且能使些手段,你比她又尊贵到哪里去,又为何不能?”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就好像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心头所有怨气都尽数发泄出来。

    孟娉瑶呆呆的站在那儿,好似犯了天大的罪一般由着孟呈不断的指责和谩骂。

    蟑螂和老鼠从她的鞋面上爬过,可她仿佛已经是没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抬起头来问他,“所以父亲,巽元城的事……真的是您做的吗?”

    在见到孟呈之前,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之前,她的心底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总觉得父亲不会这样做,觉得他从来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到了现在,她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人,再也无法笃定的说出相信他的话来了。

    “巽元城的事?”孟呈状若疯癫的大笑起来,“我做了什么?是他们找上我的,我不过稍稍通融而已,他们能给我八万两白银,谁能拒绝?现在高高在上的指责着我的那些人,换做是他们,他们能拒绝吗?”

    孟娉瑶的眼泪终于是落了下来,“原来……父亲是这样的人。”

    孟呈却只觉得可笑,“你当然不知道,孟家最尊贵的姑娘,大周早就定下来的皇后,用的是白玉作的碗,金子铸成的筷子,满头的首饰没一样是凡物,可却还天真的以为银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孟娉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下万民或许都能指责他,可是孟娉瑶不能。

    十多年来,他给了孟娉瑶最好的生活,最尊贵的身份,无可挑剔的一切,所以孟娉瑶没有指责的资格。

    两刻钟到的时候,孟娉瑶转身出了监牢。

    长星察觉她的脸色实在不太好,便有些担心道:“娘娘,您还好吧。”

    孟娉瑶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我没事,只是头一回觉得活了十多年了,竟是到了今日,才算活得稍稍清醒一些了。”

    “娘娘……”虽然孟娉瑶并未说明里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光是瞧见她如今的模样,长星就知道,大约孟丞相,真是害了巽元城的百姓之人。

    “回宫吧。”孟娉瑶却不曾再多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到了马车边上,长星也只能过去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元尧将那钥匙交还给了范龄,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方才过来驾驶着马车回宫。

    马车原本行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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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算平稳,可等经过闹市的时候,却突然一个踉跄停了下来,外边也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

    长星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元尧,“元侍卫,外边这是怎么了?”

    但却并未听到他的回应,长星的心里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孟娉瑶,“娘娘,这……”

    孟娉瑶也觉得古怪,正想掀开帘子瞧一瞧外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车身却忽然一震,显然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马车上。

    而正在这时,元尧忽然掀开帘子,有些着急的对着她们道:“咱们这是遇到了巽元城逃难过来的百姓,不知他们从何得知娘娘是孟家的女儿,所以将咱们的马车拦截了下来。”

    孟娉瑶闻言脸色愈发苍白,只默默靠在车壁上,并未说些什么。

    长星却知道此事怕是有些棘手,便连忙问道:“那元侍卫,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星姑娘只需要护好娘娘,留在马车中千万不要出来便好,此地距离大理寺并不远,属下已经遣人去向大理寺求援了……”正说着,难民中又有人将石头砸了过来,好在元尧反应极快,一刀将那石头砍成了两半。

    长星听明白了元尧的话,心里也不自觉松了口气,见孟娉瑶脸色依旧不好,以为她被吓着了,便开口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方才元侍卫说了,已经向大理寺求援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大理寺那边便会有人过来帮忙疏散难民的。”

    可孟娉瑶却仿佛不曾听到她的话,只双目无神道:“长星,你听。”

    长星愣住,“娘娘,您说什么?”

    “外边的那些难民都在骂我父亲,说我父亲为官不仁,说他草菅人命……”孟娉瑶缩在了角落里,小声的呜咽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父亲他真的害死了很多很多人……”

    长星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孟娉瑶,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可却不知道到底应当说些什么才能让她的心里稍微好受点,只能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压在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四周这个时候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叫骂声,砸东西声,兵刃相碰的声音,孟娉瑶却在这一片混乱中终于如同发泄一般的将压抑在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父亲说得挺对的,我就是太蠢了,在孟家众星捧月的生活了那么多年,却连家里的银子是从何处来的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房间中的那套白玉茶杯。”

    她说着看向长星,“只是一只,一只就要两千两白银,而我的父亲一年的俸禄方才两千四百两,过去的十多年间,我竟从未有过一日想过这些。”

    第43章

    ◎“若是你想,我可以将你平安的送出宫去。”◎

    “怎么会呢。”长星小心翼翼的劝着, “孟丞相确实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可是娘娘您是一个好人,您与孟丞相是不相同的。”

    孟家的事, 长星很难可以说与孟娉瑶全然没有关系。

    虽然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可孟呈从百姓手中贪来的钱财用在孟娉瑶身上的实在不算少,她因为这件事而担上一份责任,也不算冤枉。

    只是长星不管如何也只是个奴才, 有些话若是要说出口,也总该再掂量掂量。

    孟娉瑶依旧倚在车壁上, 她情绪好似平稳了下来,只是愣愣的盯着某一处出神,长星甚至不知道她方才是否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也不敢随意开口惊扰了她。

    而外面传来的声音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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