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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赎身
◎谁又叫你借酒消愁了?◎
舒念转向那人, 忽尔笑了起来,“春伯伯什么意思?念念与他关系亲密?说不得更深些,只等攒够银子便去赎身?”一提手中食盒,佐以物证, “这不, 还做了早饭送来, 满像这么回事, 是不?”
男人们一滞, 被她半真半假一段话唬得怔住。村里人虽欺生,却也护短, 舒念祖辈在甜井村, 医术精妙远近闻名,很给村子里长脸。
她要真看上个小倌, 村里人一时半会倒也着实拉不下脸连她一块儿撵出去。
舒念道,“叔伯们回吧, 休要议论此事,更不要再到此间来,念念的名声虽不打紧——里面那位公子却与淮王殿下有亲, 他来咱村里不过暂时休养, 叔伯们再生事端,小心惹祸上身。”
男人们被舒念一顿言语揉搓, 窃窃私语一时,三三两两散去。
舒念将湿淋淋的油纸伞置在廊下晾着,推门进去, 室内空无一人, 这半日没声气, 原来不在家?
便将食盒放在桌上, 正待四下转转,却见暗影里一个人靠在墙角,屈膝倚坐,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边一只圆滚滚的酒坛子。
舒念一滞,“原来你在家啊。”
阿阮笑了笑。
“怎么了?”舒念一指食盒,“我带了早饭过来,一同吃啊。”
阿阮提坛饮了一口,“走了?”。
“我都打发了。”舒念走去近前,低头看了一时,难免皱眉,“大清早酗酒,西岭门规很是宽松。”
“小酌而已,算什么酗酒?”阿阮拍一拍身侧,“过来坐。”
舒念渐生疑窦,捺着性子上前,盘膝坐在他身前,“做甚?”
暗影中,那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你说这小倌儿就这么叫人瞧不起么?”
舒念想了一想,“要看与什么事相比。”
“怎讲?”
“现如今八山二岛除了藏剑楼,俱已表明立场,跟随皇上作战,什么身份不要紧,要紧的是淮王的性命。刺杀淮王,乃是平淮第一功。”
阿阮笑笑,又喝一口,将坛子递给舒念。
舒念劈手接过,仰面咕嘟嘟灌一气,醇厚老辣,空腹饮下滋味酸爽,“你来淮扬,门中还有谁知道?”
“阿兄。”
这等机密大事必定由门主亲自部署。这少年兄长竟是唐门门主,唐玉笑有这么年轻的叔叔?
舒念暗念一声 “年纪不大辈份不小”,口中道,“名声之事想来你阿兄早已虑到,他不与外人言,旁人如何知道?”
阿阮凝目看她。
舒念连忙骈起二指,“舒小五在此立誓,日后如果泄露唐少侠扮作阮倾臣之事,必叫我天打雷劈,横尸荒野。”
阿阮皱眉,“谁又叫你发誓了?”
“谁又叫你借酒消愁了?”舒念大没好气,先站起来,探手拉他,“走吧,吃饭去。”
阿阮迟疑一时,慢慢抬手。
舒念一握,拉他起来,口中道,“若要隐秘,行刺一旦得手,需将在场淮王附逆尽皆斩杀,万万不可存半分妇人之仁。”
“嗯。”
舒念揭开食盒,一盆白粥,一碟粉嫩的胭脂萝卜,一碟炸的酥脆的花生米——便分一碗粥给他。
二人对坐分食。
舒念喝着粥,忽道,“你们怎么打算?如何到了甜井村?”
阿阮正夹花生米吃,只不言语,好半日咽尽口中食物,才道,“那日阮倾臣快咽气时,秦叔装作气愤,故意与管院冲突,管院看阮倾臣确实不行了,才让秦叔抬他出来……咱们慢慢放消息,就说阮倾臣只是一时闭气,如今缓过来,过几日寻机回去。”
舒念道,“既如此,就说由我医治,我医术小有名声,南院上下都知道,不会生疑。”
阿阮点头,接着吃粥。
舒念吃两口萝卜,又道,“你回南院时带着我,凡事能帮你一二,阮倾臣鬼门关走过一遭,特意带个大夫在身边,也很说得过去。”
阿阮不言语,双腮稍鼓,嚼个不住。
舒念恍然大悟,这是 “食不言”的意思?江湖中人这么讲究的没几个了,忙道,“你先吃你的,呆会儿说。”
阿阮喝完粥才道,“你一个姑娘家去南院做甚?在甜井村呆着。”
“成大事不拘小节。”舒念大无所谓,摆摆手道,“只恨我为女儿身,我若是个男子,索性自己易容成阮头牌,哪有你什么事儿?”
阿阮本在斟茶,闻言手上一抖,那水便泄了一桌子,他重重放下茶壶,瞪她一时,忽然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胡说甚么?”
舒念下意识一躲,居然没躲过,结结实实吃了一记,暗暗心惊,这少年小擒拿手简直炉火纯青……忍气吞声道,“我又怎么了?”
“你简直——”阿阮双唇抿作一条直线,开口时斩钉截铁,“以后不许你再去南院。”
“你——”
“若再去南院,休想甚么协力之功。”
舒念简直无言以对,尽力相劝,“少侠,你可能对咱们璇玑岛不大了解,我在师尊座下,年考年年第一,无论轻功制毒,还是用蛊炼药,东海能拼得过我的人还没生出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没甚么需考虑。”阿阮不为所动,拂袖而去,临走扔下两个字,“洗碗。”
这还没到做午饭的时候,洗碗做甚?舒念翻了个白眼,老实去厨下洗了碗,出来他正躺在窗边一架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隔窗遥望蒙蒙雨幕。
“你会不会为个小倌儿赎身?”
舒念脚下一顿,“你都听到了?”
“嗯。”
的确,此人内功深厚,一里地外的蛐蛐叫都逃不过他耳朵,何况她那一嗓子?舒念拖条板凳挨他坐下,坦然道,“若叫我喜欢上,小倌又怎的?只是——”
阿阮身子一动,侧身向她,“什么?”
“只是赎身困难。”舒念摸摸脑袋,“我银子也就刚够我花,南院头牌我怕赎不起。”
阿阮愣住,唇边笑意弥漫,忽一时转身伏在椅上,留一个黑发的头和身线美好的后背给她,虽无声无息,却笑得肩膀耸动,抖得跟发了疟疾一般——
她不过是穷了点儿,有这么好笑?
舒念无语,“少侠悠着些,莫扯着筋骨。”见他笑得越发止不住,忍无可忍道,“你别误会,我想赚钱容易得很,多的是王公贵族持千金万里来请,不屑而已。”
“是,是,舒女侠妙手仁心,叫人佩服。”阿阮终于笑完,翻身坐起,却是面上飞霞,艳如桃李。
舒念指一指发间,“发冠歪了。”
“哦。”阿阮稍觉尴尬,抬手去整,却是越整越松,仿佛下一时便要散架。
舒念看不下去,上前接手,松开玉冠,往袖中摸一柄木梳,梳通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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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密,挽髻可是难为人。”
阿阮动了动,迟疑道,“很密么?”
“嗯。”舒念手上忙碌,“约摸只有阮头牌能与你比一比。”
“休将我与阮倾臣相比。”少年推开舒念,自去镜前整冠。
舒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待言语,阿阮忽然神色一凝,“有人来了。”
“刚打发走,怎么又来?”
阿阮扯下玉冠,打散头发道,“都是练家子,不是村里人,应是……南院来人。”
舒念一惊,“我该如何?”
“慌什么?你是大夫,来阮倾臣住处,自然是诊病来的。”阿阮简便说完,拔足往东厢去,吩咐,“平日里怎样便怎样,别怕。”
舒念想了想,也跟过去,却见阿阮立在东厢地上,正脱衣裳,老脸一红,“我我我先出去。”
“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很习惯。”阿阮想了想,“有没有法子装得像些?南院管院内功深不见底,怕难遮掩。”
舒念取出一物,“辽参丹,给极虚的病人紧急补气时用的,若人好好的,吃下这个浑身燥热,高烧一般,药劲儿过了便无事,只——”
阿阮不待她说完,一手接过,眉头不皱一下便咽了,往床上躺下,仰面看她,“别害怕。”
难道自己表现得很惊恐?倒叫他三番五次安慰。舒念无语,感觉杵在这里不成个样子,索性出去,寻一只药罐子去院中洗刷。
果然不过半盏茶工夫有人过来,正是南院管事,带着四五条大汉,一个个目湛精光,俱是内家高手。看见舒念,管事停步,“小舒大夫原来住这里?”
“不住。今日阮公子寻我看诊。”
“公子何在?”管院道,“听闻老秦说公子好些,很是惦念,带人来接公子回去。”
“那边。”
管院点头,吩咐护卫院中相候,自己循着舒念指点往东厢去。
舒念也跟过去。一前一后入了东厢,便见帘帐低垂,隐约一人横卧。
管院拱手行礼,“公子,老奴接您回去。”
帐中人无声无息。
管院回头,“怎么回事?”
舒念稍一琢磨——如今淮王北征未归,南院人事繁杂,贸然回去易露破绽,倒不如借病在此将养,等淮王南归再回南院,万一诱得淮王到此,更加事半功倍。
便道,“阮公子病势沉重,谁来探望都是这般,谁也不理。”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因缘》
第42章 因缘
◎那年你为了什么与苏秀打起来?◎
阮倾臣自来眼高于顶, 脾气不佳,身子不适时越发变本加厉——管院深知此节,便信了多半,踌躇一时, 殷勤道, “老奴着实放心不下, 公子容老奴看一眼?”
舒念心知他不看上一看, 绝计不会死心, “应是睡着,管院悄悄看看。”
管院点头, 揭了帐子, 便见一人侧卧,密密裹着被子, 头颅低垂,多半张脸掩在被间, 唤道,“公子?”半日不闻回应,将棉被扯低些, 露出艳如红霞一张俏脸, 姿容绝世,秀丽无双——
这般容色, 除了阮倾臣还有哪个?
居然真的没死。
管院一颗心落入肚里,连唤数声亦无回响,乍着胆子摸他额际, 烫得灼人, 猛一缩手, “公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舒念不以为然, “如今好多了,刚来时冷冰冰一丝儿人气也无,差点缓不过来。”
管院见过阮倾臣在南院时的情状,与那时相比,眼前发烧的确算不上什么事儿。便道,“我们接公子回去将养。”
舒念点头,“需得一副软床。”便拍阿阮胸口,“阮公子,管院接你回家。”右手暗暗拈一枚牛毛细针,借长袖遮掩刺入膻中,手指轻轻一勾,银针又退回袖中。
管院正吩咐人安排软床,耳听一声呻/吟,回头看时,见阮倾臣忽然头颅后仰,脖颈拉作一条直线,不住急急吸气,却是半日喘不过来,脸颊憋得通红,双足不住踢蹬,棉被滚下床去——
一时唬得脸色煞白,慌慌张张跑回来,喝斥舒念,“快救!”
舒念故作惊慌,二指拈针,往阿阮人中处入了一针,慢慢旋动,便见阿阮眼皮一垂——
这下真是疼晕了。
管院正掌着阮倾臣双腿不叫他挣扎,隔过一层中衣都觉烫手,急道,“王上每每来书相问,公子万万不可有失。”
舒念收了针,肃然道,“如今情状,挪动不得,且过几日再说。”
管院迟疑一时,终于不敢冒险,“也罢。”指一指外间大汉,“这几个人留与公子护院。”
舒念还在想如何推辞,忽听一声,“……滚。”却是阿阮醒来,伏在枕上恶狠狠瞪着管院。
阮倾臣病中时,管院以为他失宠,很是踩了几脚,听这一声便有些哆嗦,伏身跪下,“公子原谅老奴。”
阿阮不吱声。
管院越发惶恐,“老奴这便滚远些。”一路膝行退后,终于还是不死心,又爬回来,“外间几个人,留给公子看家护院。”
“都滚。”
管院爬出去,远远向舒念招手。舒念只得上前,却听那管院道,“公子身子金贵,无人伺候不行,求姑娘代为照顾。”掌中一凉,已多了两枚珠光宝气的金锭子。
舒念见钱眼开,“好说。”
“护院的事——”
舒念便知不留下人来,管院绝不会安心离开,便道,“阮公子既是见不得他们,休叫眼前晃,守住村口便是,离得既近,有事呼唤也很便宜。”
管院本是怕阮倾臣与淮王置气,小倌脾气大,一跺脚跑了自己无法交待,一听这话,大大赞道,“小舒大夫非但医术卓绝,人也机灵。”
舒念捏捏金锭子,“阮公子病势沉重,药材用得金贵,这花销——”
管院什么都怕,唯独不怕她贪钱,这人越贪财,越容易收买,一拍胸脯,“稍时我回去,多多地与大夫置办过来,千年人参天山雪莲都算不得什么。”
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回,这才离开。
舒念目送一堆瘟神走开,匆匆回去看阿阮,见他只一件薄薄的中衣,平平躺在床上,闭目蹙眉,很难受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好好的吃一颗辽参丹,滋味如何?”
阿阮眼皮一掀,看见舒念,有气无力道,“热,难受得快要死了。”
“你以为装病容易么?”舒念靠床柱坐下,“好在今日哄走管院,尽可在此松快住下,来日再做大事。”
“还什么来日?”阿阮右手垂在被间,五指时紧时松,喘气道,“今日都要过不去了……”
舒念知他此时跟火烧般难熬,很是体谅,“折腾一回都要午饭了,少侠想吃点儿什么?”
“不吃。”
舒念摇了摇头,自去做饭,转过身,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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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唤她,“念念。”
便回头。
阿阮伏在枕上看她,吐气如绵,“我想喝酒。”
“且等着吧。”舒念一甩帘子走了,辽参丹下酒,没见过活得这么别致的。
自去厨下取水和面,擀出面皮儿煮了,炒萝卜肉臊子做浇头,自己先吃饱,另盛一碗去东厢。
阿阮却不在床上,不知几时爬下来,贴在青砖地上,双颊如同烧了一盆火,连白皙的脖颈都呈艳丽的红色。
舒念一滞,“躺地上做甚?”
好半日才听他有气无力的一声,“热。”
舒念放下碗,催促道,“快起来,外面下着雨,休得贪凉。”
阿阮热得目光迷离,“你去哪儿了?”
“给少侠做饭。”舒念俯身去拉,“地上潮,去那边榻上。”
阿阮“嗯”了一声,推开她手,自己扶着床沿爬起来,挪到窗边凉榻上,一掌拍开窗格,微风携细雨,扑在身上,阿阮喉间逸出一声适意的喟叹,索性半个身子趴在窗棂上,探头吹风。
舒念一把拉他下来,按在榻上,合上窗格,“再胡闹便不需装病,真要好好病一回才罢。”
阿阮哼了一声,总算消停下来,抬臂掩面,躺着不动。
舒念想了想,取一盆井水,投布巾打湿,扯下手臂与他擦拭面颊脖颈,又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另取布巾投湿,折作方块垫在额上。
阿阮被凉意相激,感觉好些,睁眼见她背对自己,立在盆架边投洗布巾,忽道,“念念,那年你为了什么与苏秀打起来?”
舒念手上一滞,“少侠,咱们能别说这事儿不?”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三年过去了,还叫人惦记。
阿阮翻转身,面向舒念——这么一动额上的湿巾子便滚在榻上,洇出深色的水印。“你还记得吗?”
“忘了。”舒念过来,换了凉巾子垫上,一掌按住榻上乱动的人,“别乱动。”
“我还记得。”
舒念摸摸自己发间秃着的那块,很是羞耻,“咱能别说了么?”
阿阮听若不闻,“那一日苏秀在吴山上,责罚一个内门弟子,骂……骂得很是难听,你正好路过,便道,咬人的狗不叫唤,叫唤的狗不咬人,苏鹤使应是第二种?”
舒念一滞,忍不住笑起来,“苏秀那会儿都是鹤使了?我胆子不小啊。”
“你一向胆大。”阿阮也笑起来。
舒念顿时来了兴致,“后来呢?苏秀怎么说?”
后来——
苏秀大怒,“谁说我是第二种?”
舒念手掌一合,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苏鹤使竟是条咬人的狗,受教啦。”
苏秀大怒,提掌便上,两个人打作一团,八山二岛弟子间切磋本是常事,都不会下狠手,那日苏秀盛怒之下,不管不顾,一把揪下舒念一缕头发,惹得舒念暴跳如雷,还了他一脸痒痒粉——
苏秀抓得一张脸鬼见愁也似,十几日不敢见人,舒念被撵去祠堂罚跪,第二日清早爬着回房。
——就此结下仇来。
阿阮怔怔道,“后来你们就打起来了。”
“我只记得与苏秀打过一架。”舒念摸摸巾子变热,又往水中浸凉,拧干过来,展开垫上,“为什么打却忘了,江湖中人打架无数,回回都记得也不可能。”
阿阮一时沉默。
舒念坐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苏秀那时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门内月考比试输给人家,下来好一顿乱骂,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当然看不下去。”
阿阮一按床榻便坐了起来,“可记得那人是谁?”
“那哪里记得?”舒念满脸莫名,忽一时露出向往的神气,“苏秀十四岁杀河套九水鬼,这等厉害人物,月考居然能输给一个寻常内门弟子,即便苏秀偶然失手,也很了不得——藏剑楼藏龙卧虎,不容小觑。”
阿阮双唇紧抿。
舒念看他脸色不佳,摸摸四肢仍旧滚热,推他躺下,斥道,“说话就说话,起来做甚?”难免摇头叹气,“村里没有冰,凉水浸浸,聊胜于无。”
阿阮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都可,无差。”
“特意给你煮了面,起来吃一些?”
阿阮本不想理她,一听“特意”二字,脱口便应了一个“好”字,正自生着闷气,却见舒念已经捧了面过来,想了想,刁钻道,“你喂我。”
“行啊。”舒念刚收了管院两只金锭子的贿赂,极好说话,拾箸挑面,喂给他吃。
阿阮本是耍赖,却不想弄假成真,虽是浑身滚烫毫无食欲,仍旧强忍不适在她手中吃饭。
堪堪吃下半碗,着实熬得艰辛,“不想吃了,容我睡会儿。”
舒念点头,看他躺下,又垫上凉巾子,“放宽心,辽参丹药效不算长。”
阿阮眼睛一亮,巴巴看她,“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
阿阮心头凉了半截,“你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冷战》
第43章 冷战
◎舒女侠保重。◎
舒念殷勤道, “我去洗碗。”
“出去。”
舒念一笑,收拾碗箸跑出去,一古脑儿扔进食盒里,提回自家小院, 远远便见凤姨立在门口, 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转悠, 加快步子过去, “怎么了?”
“念念, 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我们阿部。”
舒念隔着竹篱将食盒放回院中, 便往凤姨家去。小阿部不过四五岁年纪, 春日乍暖还寒,为时气侵染, 烧得热乎乎的躺在小床上哼哼。
舒念把了脉,扒开嘴巴看舌苔, 笑道,“积食,凤姨清静饿他两顿便好。”
小阿部迷离睁眼, 抗议, “我不要饿着。”
倒把大人们逗乐了。
“好,不饿着咱们小阿部。”舒念站起身, “回去煎点汤药送来。”
凤姨千恩万谢送舒念走到门口,欲言又止。
“凤姨,怎么?”
“你别嫌凤姨多嘴……”凤姨憋了好半日才开口, “念念你家世清白, 长得俊俏, 医术又了得, 莫与那小倌儿搅在一处,女娃娃名声要紧——”
“我省得。”舒念抽身便走,自回去拣药,一副药煎完才理清楚一件事——
唐门打发阿阮来做这冒风险又不讨好的差事,应是早已做好牺牲他名声的准备。
领命来此的阿阮,也已心知肚明。
……
舒念看着小阿部喝了药,发一身汗才放心,将两个纸包递给凤姨,“晚间明晨各煎一副。”
出来时天色擦黑,舒念仍旧往东头去,阿阮屋子里黑灯瞎火,连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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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曾掌一支。
舒念进门,四下不见阿阮,便往东厢去,却见他仍是一身薄薄的中衣,躺在凉榻上,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提了一只酒坛,地上还滚着一只空的。
舒念顿足喝斥,“又喝酒!”
阿阮正望着窗外出神,倒吃了一惊,酒坛子一个不稳栽下地来,“哐啷啷”摔个稀碎,稍显迟钝地看一眼地下,又看舒念。
“作死不拣好日子!”舒念进来,点亮油灯,持在手中照了一照,果然见他脸色煞白,不成模样,难免恼怒,“辽参丹补气养虚,最忌饮酒,谁叫你喝的?”
阿阮被灯火照得眼晕,抬臂遮面,等烛移走,见舒念兀自气哼哼地瞪着自己,绵软道,“你去哪啦?”
“阿部病了,我看看他去。”
阿阮折身躺下,展袖遮面,“既是阿部病了,你不去他处,来我这做甚?”
“我们做大夫的,诊脉抓药完事,自然交给爹娘照顾,难道还要一直守着?”
阿阮移开衣袖,露出半张雪白的脸,“阿部跟着爹娘过活?”
“小阿部才五岁,不跟爹娘过活,难道自己种地?”舒念不以为然,“少侠酒喝饱了,饭还吃不吃?”
阿阮翻身坐起,却一个不稳,身形一晃,一手支额,稍稍尴尬,笑了起来,“吃。”
舒念看他这般模样,难免摇头,“躺着吧。下回再胡乱喝酒,姑奶奶可不伺候。”
掀帘出去,自往厨下去,却无甚菜蔬肉类,将就取水和面,回身取鸡蛋时,却见阿阮靠在门边看她,一会儿工夫竟已已衣衫齐整,将自己收拾清楚。
不免笑道,“都要睡了,又起来做甚?”
“我来帮你。”
“心领了。”舒念取鸡蛋打了,取箸搅拌,口中道,“你这里没什么食材,随便煎几只鸡蛋饼吃了,先睡吧,明日挖些新鲜荠菜,咱们包荠菜饺子。”
“好。”
舒念收拾妥当,也不去用大灶,收拾炭炉,搬小杌子坐在旁边,起锅煎饼。
阿阮也搬个小杌子,挨着她坐下。
舒念不去理他,自己忙碌。一时做完煎饼,盛在盘中,正待叫阿阮来吃,转脸却见他歪着头靠在壁上,双腿长伸,竟已睡熟了。
炭炉柔和的火光之下,他的脸虽是秀色夺人,却犹自含了三分稚气。
夜风经过,拂动窗外竹林,竹影飘摇,竹叶飒飒作响,檐下另有铁马叮当——
尘世喧嚣,越发衬得身畔平和。
然而眼前平和不过镜花水月,日后回南院,刺淮王,谋脱身,无一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即便是一切顺遂,事成之后稍有不慎,消息走露——
轻则声败名裂避走乡里,重则千夫所指不病而亡。
舒念极轻叹气,将盘子放在炭炉边温着,回东厢取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合上厨门,转身离开。
如此阿阮便在甜井村安顿下来,管院隔日派人探望,只得时时装病。好在来人不敢靠近,散开发髻卧床不起,便轻易蒙混过关。
那管院一心将功补过,精细吃食源源送来。阿阮连看也不看一眼,全扔出去喂狗。因着装病不敢出门,每日只枯坐屋中,等舒念过来,非但一日三餐同桌而食,夜间还每每秉烛共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取叶子牌打了做耍。
有时喝得过分,索性一人一榻共卧一室。两个人超乎寻常地亲密起来。
时日飞快,转眼春深夏至——
舒念做了桃花凉糕,提在食篮中去寻阿阮,到得院门,却见屋门罕见地开着——阿阮恐人看出装病,平日里无事也门户紧锁。
她心下惊异,使轻功凑到近前,却听内里有人说话,声音低沉,是个老年男子——
“楼主为此间事日日悬心,公子却在乡村间延宕,实是不该。”
阿阮道,“阮倾臣先时病重弥留,我贸然回去,易露破绽,况且淮王北征未归——”
“公子。”那人一语打断,咄咄逼人,“这些话说与管院听还可,就莫糊弄老夫了,淮王未归,公子拟书一封,北上去寻,有何难处?”
屋内一时沉默。
舒念皱眉,这是在催促阿阮接近淮王?他口中的楼主又是哪一位?还未想明白,忽听那人道,“小五既来了,进来便是,躲在外面做甚?”
舒念被人看破行踪,只得提篮进去,便见一老一少窗下对坐,阿阮面色雪白,神情局促,想是被骂得不轻。老的并不认识,一双眼精光湛然,是一位顶尖高手。
老者看见舒念,笑道,“小五,你师尊近来可好?”
“您是——”
“这是秦叔。”阿阮道,“念念,过来拜见。”
舒念知道阿阮在南院有个叫秦叔的内应,想来就是这一位,听口气竟与师尊相识,应是唐门隐藏的前辈高人,此番特意为刺杀淮王出手,上前行礼,“秦叔好。”
“小吴侯叫我秦叔,你却该叫我秦爷爷。”老者哈哈笑道,“这差着辈儿呢。”
舒念这一惊非同小可,慢慢转向阿阮,却见他低着头,双唇紧抿,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秦叔道,“小五,小吴侯要做的事你已知道,八山二岛同出一源,自来互相支应,小吴侯今日便回南院,南院龙潭虎穴,你若得便,可否与我等同去?”
“不要她去!”崔述抬头,断然回绝。
秦叔皱眉,“如何不要?淮王身畔有正易教数十位高手相伴,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小五精通蛊毒,有她相助,事半功倍。”
“总之不要她去。”崔述站起身,“秦叔执意带她,我便不回去。”
“你——”
“秦叔。”舒念上前,将食篮放在案上,“这是桃花凉糕,小五刚做的,特意给您尝尝。”一手扯住崔述袖子,“我与阿……小吴侯有几句话说,稍时过来。”
说着便拉崔述,却是一拉不动,舒念恶狠狠在他臂间掐了一把,咬牙笑道,“小吴侯,您不随我过来,要不咱们在这儿说?”
崔述一滞,终于没敢,老实跟她入了东厢。
舒念掩上门,往桌边一坐,“你真是小吴侯?哪个小吴侯?”
崔述立在当场,忽一时别转脸,闷声道,“哪有几个小吴侯?”
舒念便知他确然是名满天下的小吴侯崔述,一时间气得心口发疼,恨道,“我说你怎么对三年前一件小事知道那么清楚,原来竟是藏剑楼的人,小吴侯这般做作,特意与苏秀出气来了?”
崔述抬头,“我为什么要替苏秀出气?”
“你们一门中人,自然穿一条裤子。”舒念越想越气,一个月被人当猴耍,未知自己对他吐槽藏剑楼时,这人怎么在心里笑呢……一时大怒,“藏剑楼真好家教,一个一个好不要脸,耍着人玩很了不起么?”
一顿足便摔门出去。
秦叔正吃糕,看她出来,招呼道,“小五的糕儿做的不错,来陪秦爷爷吃点。”
“秦爷爷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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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皮笑肉不笑,“小五琐事缠身,这便回去。”
秦叔站起身,“小五,你不同我们回南院?”
“不去!”舒念断然回绝,“南院有秦叔和小吴侯,必定马到功成,小五才疏学浅,明日便卷卷包袱,去并州前线寻我师尊,出点苦力也罢!”
“小五——”
“让她去。”
秦叔闻声回头,却是崔述立在东厢门口,脸色煞白,一个身子却紧绷如满弓之弦,隐隐发抖,“舒女侠保重。”
舒念正在气头上,说的本是气话,若他再行相劝,毕竟平淮事大,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半推半就也去了——
这一下火上浇油,气哼哼冲崔述扮了个鬼脸,“静侯小吴侯佳音!”
摔门跑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溶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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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溶肌
◎外不准入,内不准出。◎
舒念一顿足跑回家里, 蹲在院中,用锄刨那土坑,刨了一个又是一个,一顺挨着刨出十七八个坑儿, 心里那股子邪火才泄了些。
将锄往地上一掷——
藏剑楼居然派崔述这种大人物冒充阮倾臣入南院, 于崔述而言, 即便行刺得手, 潜身南院之事若泄露出去, 亦是大大地打了当今圣上的脸——
苏循究竟在想些什么?
舒念蹲了不知多久,唯觉今日日头格外灼人, 没精打采起来, 爬回屋中,往凉榻上躺了, 昏昏睡去。
一觉睡醒已是暮色四合,窗外蝉鸣阵阵, 身畔却悄静得可怕。平日里这个时辰,她早已在阿阮处……在崔述处,她起着锅子, 崔述烧火, 两人围炉对饮,八山二岛天下大事, 无一不谈——
好不快活。
却原来全是哄她。
舒念难免火起,强行扯回又要往外走的两只脚,也懒怠吃饭, 爬回床上, 继续蒙头大睡。
她心中有事, 便睡不踏实, 一夜间乱梦颠倒,醒时刚刚卯初。卷着被子坐了半日,终于叹一口气,磨磨蹭蹭洗漱了,仍旧往东头去——
依秦叔昨日所言,崔述很快便回南院,淮王生性多疑,身畔高手如云,冒充阮倾臣风险极大,她若能跟随同去,无论如何总要多一分胜算。
逶迤到了崔述院外,好一时鼓足勇气上前扣门,半日不闻回应,推门而入,满院悄静,不见人影。舒念心下一凉,四下逡巡,便连他二人夜里喝酒的屋顶露台都看了一回——
屋舍犹在,人面何处?
居然就这么走了。
舒念跌坐椅上,好一时才接受现实——崔述确然已经回了南院,自己却滞留甜井村。
忽然便想喝酒。
舒念呆立原地一时,往东厢多宝阁上取酒,却见阁上一只小巧的盒子,挂着锁头。
舒念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自往厨下取菜刀,一刀砍断,打开看时,却是一只香囊——
光光的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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