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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能够让梦中的“许瑜”做出如此举动的缘由,不肖多想,许瑾也有了决断。

    这场断断续续的梦,在许瑾于梦中冷笑出声时戛然而止。当他再次察觉到外间的动静时,便是下颌处传来的微微瘙痒,手一伸,便是顺当地抓到了一只悄悄作乱的柔胰。

    定定注视着面前那道竭力装出不在意,却在越来越重的脚步声中,将其人愤气填膺模样一一显露出的背影,许瑾突地眉梢一扬,停下了跟随的脚步。

    他语气怅然,背手望向檐上晴空的动作却满是闲适。

    “可惜,看来明日的安排终是要落空了。七娘这般,想来也是抽不出空,去见那位伊州酒铺的掌柜娘子的。唉,可惜”

    话未说完,前头那道一个劲儿闷头往前冲的身影却是陡然停住。然后,贺七娘噔噔噔地小跑到许瑾面前,显而易见的喜悦盈满,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你说什么?二郎,你放才说什么?”

    “我说不知七娘明日可有空闲?故人业已脱身,可得一见。”

    “有!有!二郎,多谢!”

    眼见贺七娘开心地伸出手抓上他的袖摆,许瑾抬手碰了碰她的发定,二人对视间,皆是粲然一笑。

    无碍。

    不管她到底想借着这份伪装出来的亲近做什么,他都会由着她,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也顾不得这般姿势会不会有些可笑◎

    缠枝瑞兽香炉其间香气袅袅, 马车平稳行走在官道,微风习习,拂动发丝, 贺七娘单手撑住下颌,靠在窗前欣赏着一路行来的景色。

    在外行走这一年有余, 贺七娘也曾见过蓊郁莽莽的群山, 见过荒凉浩瀚的戈壁滩, 见过四季白头的折罗漫山,但眼前这片烟霭袅绕、苍山间落了半壁红枫,斑斓似锦缎的山林, 还是再次夺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待马车从黄土飞扬的城外官道拐上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赫然闯入她眼帘的, 还有一片檐上盖了青瓦的青灰色砖墙, 往外探去,延绵不绝竟是一眼望不见尽头。

    瞠目咋舌地缩回到窗后,贺七娘双手捧着脸颊,发出小小的一声赞叹。

    “天呐, 城外的山林里, 竟然还会有这样气派的宅子。”

    手持一卷书册缓缓翻阅的许瑾闻声,笑着同其解释。

    “朝野上下皆知, 大长公主嫌城内的公主府闭冗潮湿。她早年征战, 身有旧伤, 因此常居于这温泉庄子休养。于外来说, 这处才算是公主府邸, 所以, 自是会建得气派些。”

    微转过脸, 看一眼复又低头继续翻阅书册的许瑾, 贺七娘皱了皱鼻子,继而再次趴回到窗沿,瞧着外头的风景。

    贺七娘摆出对外间风景满是兴趣的架势,其实在心底却是在琢磨着昨儿个晚间,许瑾言语间所透露出的消息。

    彼时,她才梳洗过,随手裁了副鞋底子纳着,想着借以排解终于可以同余青蕊相见之前的些许紧张与担忧。

    当房门被人在外叩响,贺七娘听着是许瑾的声音响起时,满心以为是次日与余青蕊见面的安排出了什么变故,踩着鞋子奔到门后,将房门一把拉开。

    对上许瑾手中托盘上层层叠叠的衣料与锦盒时,她脸上的惴惴不安坠在眉梢,叫他一眼就瞧了出来。

    因此,还不待贺七娘出声相问,许瑾就朝她举了举手中托着的那些衣裳首饰,并率先同她解释道。

    “明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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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的那处是大长公主府邸,我让人给你备了些衣裳首饰,拿来让你挑挑。”

    她愣在门内,及至于将许瑾送走后,贺七娘对着那叠衣裳发呆许久,都无法分清她当时到底是因为见面一事没有变故,而安心到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他提及的这位顶尊贵的公主,而惊得反应不过来。

    但于当时来说,许瑾那家伙倒是见缝插针,趁着她愣神的工夫,已是从旁侧身,一点不含糊地钻进了她的屋子里。

    待到他在屋内的桌案前坐下,放了那垒得半高的衣裳首饰,又转手拿过她还没纳好的鞋底子在手中打量,贺七娘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回案后,迭声追问。

    “大长公主?你说的是那位大长公主吗?”

    她对一人或是一物感兴趣时,那打眼底里流露出的喜悦总能叫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不再是黯淡无神、暗自神伤,也不再是笑意不达眼底的敷衍,许瑾自认,他着实是爱煞她这般模样。

    搭在膝前的手指,自指腹间涌起一阵痒意。就像抚摸过那只西域小犬细软亮滑的毛发时,那股叫他恨不得将整只小犬揉进胸前的痒意。

    想起白日里贺七娘对他那不加掩饰的怨怼,许瑾理智地选择将那只手放上来,改做双手拿着鞋底子的姿势,也顾不得这般姿势会不会有些可笑,他只是本能地猜测,眼下不当再做兴许会令她不喜的事情。

    她会闷着生气

    借着咳嗽遮掩的动静,许瑾点点头,示意正是她心想的那位。并趁着贺七娘在案后坐下,将衣物那些往她手边推了推,说道。

    “那位娘子被人从伊州掳走,送进了七皇子府邸。如今他于朝中风头正盛,所以我便寻了大长公主相助,将人从府中接走,安置在了大长公主府中。”

    言简意赅的叙述,贺七娘留意着许瑾的神情。虽是面色不改,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一结合到婶子们所提起过的,东都近日的热闹,她又哪里猜不到。

    垂下头,贺七娘双眼不安地左右转动。

    深吸一口气,她半直起身子,一把抢过许瑾手中捏着的鞋底子,将上头坠着的针头在发间别了别,小声嘀咕。

    “拿这东西做甚?你还会纳鞋底了不成?”

    她借着做针线的工夫,避开二人之间无声弥漫开来的,叫人莫名有些喘不上气的沉默,自顾自戳着鞋底子。

    “大长公主其人,虽在辈分上是圣人的姑母,但从年岁上来说,作为先帝膝下最年幼的孩子,她出生时,身为嫡长孙的圣人业已启蒙。”

    察觉到贺七娘此时的逃避,许瑾虽如白日里面对她的怒火那般,不太明白缘由为何,但他能猜到她心下好奇什么,便是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同样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大长公主与圣人一块儿,于太子妃膝下长大,虽是姑侄,但实际相处却与兄妹无二致,极受东宫重视。这般重视,在太子英年早逝,先帝骤然崩殂,圣人登基而朝野动荡之时,化作为圣眷极盛。”

    “为什么?”

    抿一口茶水,许瑾浅笑着看向贺七娘,后者早已停下手中穿针引线的动作,正捏着针,好奇地瞪大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搁下茶盏,许瑾将压在簇新衣衫上的锦盒一一拿下来,慢慢打开后放于案上,并说道。

    “因为圣人登基之时,兵权已然旁落,是大长公主主动站了出来。为着能替大明宫谋得最重要的那份助力,大长公主择了骠骑大将军为驸马并自此之后数年,她方才渐渐以女子之身掌了兵权”

    “哇!”

    并未刻意压低的惊呼,贺七娘双眼亮得像是落了星子,都不必多问,许瑾也知道她此时定是在心中赞叹着大长公主的厉害。

    下意识的,为着她眼底的那抹光,许瑾也不得不选择在这些往事间抹去部分,不将大长公主当年也不过才至及笄之年,那位大将军的长子却已至弱冠的事实告知与她。

    于女子来说,想来七娘也不愿知晓她心中那般厉害的大长公主,曾经历过那般堪为折辱的往事

    含混着将这一段遮掩过,许瑾直接说起了圣人多番筹谋稳住朝野局势,而大长公主丧夫掌权后的那些,与眼下为何会请大长公主出手相助有关的往事。

    “大长公主孀居无子,太后怜其孤苦,便想着从宗室里挑出一子,过继到大长公主膝下,只为大长公主之子。但那时也不知其中缘由究竟为何,大长公主最后尽是选了七皇子,不过只是代为教养,但并未有什么过继之说。”

    “哦也是,毕竟是皇子。不过,你容我想想”

    贺七娘在脑内过了一遍许瑾才进门时说过的话,而后讷讷道。

    “我好像,弄懂你这次之所以会请了大长公主帮忙的原因了。毕竟按照我们老百姓的说法,大长公主简直就是七皇子的阿娘。是吗?”

    “不过,大长公主真好,竟是愿意帮我们。明日我定要好生拜谢”

    “咳,咳咳咳。”

    正是低头饮茶的许瑾,被贺七娘这番话说的一时呛住,攥拳抵在唇前咳了好一阵儿,这才缓了过来。

    想到那位七皇子殿下深藏在心底的,那可谓肮脏,乱了人./伦的心思,许瑾想到贺七娘口中所说的阿娘之语,险些要绷不住面上的笑。

    点了点头,许瑾选择再同贺七娘解释的清楚些。免得她一时天真烂漫,真以为皇室之间还有什么许多的母子亲情可言。

    至于他同大长公主之间的合作,也并不是什么化敌为友的握手言欢,而是二人发现被人蒙骗、耍弄后,不可不谓之是驯鹰的人,最后竟被鹰给啄了眼,由此决定暂时停手,先解决了藏在后头的小人再说。

    随着许瑾依着黑沙城得来的证据往下深挖,他倒是对这位往常在他面前表现得对大长公主百般退让的七皇子殿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还真是见过不要脸的,倒也从未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但真不愧是骨子里淌了一半那个家族血脉的人。

    “虽是代为教养,但毕竟不是母子之情,大长公主与七皇子之间,如今在朝堂上可谓是针锋相对的局面,个中缘由,我一时也同你无法说尽,待日后得空,我再一一告诉你,可好?”

    “啊这样啊,那好吧。”

    见着贺七娘虽是不解,仍是乖乖应了,许瑾心尖愈软,搭在戒子上摩挲的手指险些要忍不住,去悄悄碰一碰她搭在不远处的指尖。

    “于眼下来说,我虽未在东都现身,但依照我对七皇子的了解,他定已猜到什么了。所以,我们明日去了大长公主府之后,暂时还不能将人接回来,只能先将那你那掌柜暂留在那儿,待事了,再将人接回。”

    “嗯嗯,我知道的。”贺七娘忙不迭地点头。

    “那位既然能在伊州掳走人,那将阿姊暂时安置在大长公主殿下那儿的确更安生周全些。”

    半垂下眼,贺七娘按着手上的鞋底子搓了搓,好半晌,终是真情实意地同许瑾道了一声谢,谢他将余阿姊救了出来

    之后,许瑾还同她解释了送来这些衣裳首饰的用意,想着能让她有个选择,看是否打算好生打扮一番后,再登门拜谢大长公主。

    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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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七娘最后还是选择穿着这身她自己的衣服,簪着简简单单的一根银簪和一柄银梳,出了门来。

    马车缓缓停下,许瑾先下了车,随即朝后伸手。

    贺七娘犹豫一瞬,然后将手搭进他的掌心。指腹下,似能把出他掌心内的纹路。轻吁一口气,她下了车,站定在这座纵使没挂门匾,却依然瑰丽宏伟的宅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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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是许某的夫人◎

    府门之前, 有面上带笑的中年妇人拱手立在门下。见了许瑾二人后,招呼着他们往府内行去,态度既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客套, 却也不会叫人胆敢生出一分轻视。

    自抬脚跨过门槛,随着他们于府中越走越深, 贺七娘纵使半垂着眼, 于行走间, 打心底里还是不自觉生出一些名为紧张的情绪来。

    半垂着头脸,贺七娘始终保持着将视线落于足下,不去乱看的姿势。可仍是架不住在行走之间, 她眼角余光偶尔会瞥见周遭的景致,或是布置。

    不过才步入前院, 那隐约可闻的流水声响, 就已让贺七娘在心底啧啧称奇,不知是何般造景,竟是令人能在一座宅邸里,听见如山林曲水一般的流水之音。

    但她心中也是知晓, 未经主人家允许, 就四下胡乱观望,总归来说, 都是有些失礼的。

    更何况, 扪心自问, 贺七娘自知她现下有些不知缘由的露怯, 更是没有胆量去四处张望。甚至于, 细究的话, 她现下的腿都有些莫名发软。

    虽也在登门之前告诫过自身, 似大长公主殿下这般堪称为传奇的人物, 定不会同她这样一介平民计较什么。

    贺七娘自知,她只需保持一颗平常心,进退有度,待人以礼即可。但真等她切身踏入这方宅院后,那股自四处角落里悄然覆上身来的端肃之意,却属实是让她再难镇定。

    不说旁的,就是在她往外走的这段距离里,那些打她视野之间飘过的裙摆,停下的脚步,却在步履与行礼间连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就已在无形中更促使她变得紧张。

    这种感觉,同前世目盲之后,她只能通过听来体会周遭肃穆时的体感完全不同。

    交叠于小腹前的双手下意识攥紧,贺七娘无声地小口吸气、呼气,想要借此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口气尚未呼完,她的视线中,一只佩戴了一金一碧二色戒指的手,赫然出现。

    那只手的主人仍是随着领路人的步履稳步向前,往后伸出,五指伸展开来的手也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无声等待着她的回应。

    攥在一起的双手紧了又松,几番犹豫后,贺七娘在快要吵得她双耳听不到外间动静的心跳声中,终是同方才下车时那般,将自己的右手松开,然后轻轻搁进前头的那只大掌之中。

    下一瞬,那只干燥犹有些烫的手回握住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不至于让她觉得疼痛,却借着这股力,朝贺七娘传递来无言的支撑。

    本是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渐归于平静,膝下的疲软,竟也神奇地逐渐消退。

    视野之间,余光再不得瞧见那些悄然是她变得愈加紧张的富丽与精贵,贺七娘的目光里,很快只剩下这只牵着她前行的手,将她的心绪,一瞬带回到当日戈壁重逢之下的安宁之中。

    这种支持,一直持续到二人停在一簇簇争奇斗艳的秋菊间。

    趁着前头引路的妇人去回禀主家,无声无息牵了她一路的许瑾稍显用力的握了握贺七娘的指尖,然后轻声问道。

    “还紧张吗?”

    “没”

    含糊着应了一声,贺七娘想让许瑾将手松开。

    “不必紧张,大长公主不会难为女子。”许瑾仍是压低声音,安慰着她。

    握住指尖的手犹一用力,然后很快敛去力道。许瑾的手在贺七娘的注视下,终是一根根松开手指。

    “凡事有我。”

    裹在指尖的暖意褪去,贺七娘将手飞快收回,藏在左手之下,交叠于腹前。

    只是按在裙衫上的指腹,却是忍不住地彼此拢起,随即蹭了蹭好似那上头,还残留着先前那莫名叫她安心的温度。

    贺七娘也不知到底是许瑾那句凡事有我安抚了她,还是那残留在指腹的烫意平复了她的情绪,此后诸事,她倒的确是做到了维持平常心,真心实意地向大长公主阐明谢意,然后便在她的安排下,跟着之前带路的那位妇人,去了后院见余青蕊。

    全程,贺七娘并未抬头去看大长公主。

    虽说她确实好奇,想要知道那样厉害的大长公主是如何的尊贵,但不管是直愣愣地抬头去看,还是悄悄探头去看,总归来说,都有些失礼。

    只是在她离开那方四下垂了玉簟的亭子时,在转过一簇粉紫色的秋菊之际,贺七娘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飞快地往后偷瞧了一眼。

    入眼,斜依于凭几上的女子一身洒金襦裙,金钗花簪,手上却是在赏玩着一柄寒光熠熠的直刀。

    双眸本能地因为这抹夺人眼球的艳色而亮,贺七娘原本尚算平稳的脚步也随之一个趔趄。

    霎时间只觉双颊发烫,平白闹了个面红耳赤。贺七娘羞赧低头之时,她竟是眼尖地瞧见,原本专心打量着手中利刃的大长公主,扬眉冲她这边笑了一笑。

    一时愣住,也就是这一耽搁,贺七娘赫然得见亭内不掩笑意的大长公主朝她这处点了点,出声时不掩揶揄。

    “这便是那位叫你愿意同本宫低头,求得本宫亲自去讨人的女娘子?”

    许瑾讶然,循着大长公主的视线回望,正见着两颊飞霞的贺七娘像被什么野兽撵着一般,火急火燎地跑开。

    “她面薄,殿下莫要逗她了。”

    轻笑着目送贺七娘跑远,许瑾面上落满令大长公主感到诧异的温柔。

    坐直身子,大长公主玩味地开口:“此前倒是不知,作为本宫那位好侄孙儿左右手的许家郎君,竟还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

    “殿下”

    “嗯?”

    “不是红颜,她,是许某的夫人”

    ————

    圆月挂于树梢,不大的院落里,秋露沾染于草木之上,凉意渐起。

    听着外间人言交谈的动静越来越低,贺七娘拿起剪子绞断鞋底子上最后的线头,顺手,也将时不时燃出噼啪一声轻响的烛芯修剪过。

    见原本跃动不止的烛火渐稳,贺七娘将已经纳好的鞋底子放进针线篓子,俯身靠在矮几上,手中捻着线筒,盯着整整齐齐放在不远处书案上的锦盒,若有所思。

    前几日,她得许瑾的安排,在大长公主的宅邸中终是见着了许久未见的余青蕊。

    一打照面,当瘦得已然脱相,好似风一吹就要被吹走的余青蕊朝她轻轻勾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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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时,贺七娘已是难以自控地哭成了泪人儿。

    那一瞬,所有积攒在心底,想要同余青蕊诉说的话语霎时烟消云散,最终剩下的,只是二人相拥着哭成一团,而贺七娘在当场,也只知道一遍遍重复阿姊我来了,阿姊我来了。

    原本想要问问余青蕊最近可还好,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语就像哽在后头的尖利石块,无论如何,都让贺七娘难以吐露。

    更别说在出发到此之前,本还琢磨着想要同余青蕊商量,该怎样避开许瑾,返回伊州的安排。

    千言万语,尽皆化成一句无事就好,也于无声无息间,转做后怕,以及对许瑾和大长公主的感谢。

    如果许瑾不愿出手相助,如果大长公主没有应下许瑾的求助,那余阿姊,会不会自此永远无法与小妹、五郎他们团聚了

    那日,贺七娘一直待到余青蕊乖乖用药,然后撑不住地沉沉睡去后,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暂住的屋子。

    而在返回前院许瑾汇合的路上,她更是一边抹泪,一边言辞颠倒的,向那位一直陪在身侧的中年妇人一遍遍道谢。

    那般狼狈抹泪的模样,一直到许瑾接到她,一言不发地将她揽进怀中后,仍是没能停下。

    以至于后来,陪在许瑾身侧的另一位管事仆妇将好几个硕大的锦盒送上马车,直言这是大长公主见贺七娘子而心生欢喜,专为她好事将近而赐下的贺仪时,贺七娘哭得混沌不清的脑子里,都还是反应不过来的状态。

    就这般一直持续到现在,贺七娘已然知晓那些锦盒里是一些极华贵的头面、玉器后,她还是没能想明白贺的是什么喜,她最近难不成是要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贺七娘想不明白这桩事,索性便也不再多想。

    换了个姿势,她掰了掰手指,知道去西市确定康令昊是否前来一事再是耽误不得。

    余青蕊的状态不佳,她不能拿这些事去叨扰她的静养,但独木难成林,即便她不动脑子,她也知道光靠她一人,没法安然带着余青蕊离开。

    下意识的,贺七娘心中莫名确定,许瑾不会放她离开。就像这会儿,他在外间与人谈事,而她就在后头待着一样。

    转念想起那位一想起就令她心慌意乱的程三娘子,还有必须去一趟的西市,贺七娘估摸了一下眼下的时辰,站起身来。

    不过是抬脚走了几步,外间细碎的商谈声立即便是停了下来。

    下一刻,许瑾的身影在内屏一侧现出。

    “七娘可是累了?我送你回屋?”

    烛火映了一半在许瑾身前,拉出长长的一片影投在墙上。

    “你饿不饿?”

    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动,贺七娘抿了抿唇,别开脸看向另一边。

    “晚间都没用什么,我想去灶间煮碗汤饼,咳,顺便可以给你煮一口”

    作者有话说:

    许狗:没错!是我脑婆开心摇摆

    七娘:煮面不知道下药以后能不能顺利逃掉

    公主:哈孙砸本宫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第7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明日我回来,再去给你做◎

    就着灶间剩的食材, 简简单单的一碗汤饼,做来并不费事。

    但想着好歹屋里还有前来议事的栴檀和远松他们,贺七娘正好也想再多些时间, 好好琢磨下能够让许瑾答应她去西市的说辞,便索性闷头多做了些。

    等到贺七娘收拾好, 用食盒装着满满当当的两大海碗汤饼, 还有一小碟酱菜并着分食的碗筷, 打算晃回他们议事的书房时,她一抬头,便见着了不知何时, 已寻了过来的许瑾。

    他正抬脚跨过门槛,见她望来, 忙是几大步走上前来, 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顺道,还特别自然地用另一只手牵住她空下来的那只。

    自那日在大长公主的府邸中,由得这人牵过后, 他就时常会在行走间牵上她的手, 那副顺理成章的模样,倒是俨然一副打蛇随棍上的无赖架势。

    而最是鬼使神差的, 就是她自己, 竟也就这般默认了下来。虽说每次都会下意识地挣一挣, 但他次次不放, 便也由着许瑾去了。

    只有时暗地里烦躁起来了, 也会自我安慰一句, 反正前世旧梦里也是同床共枕过的关系, 现在拉一下手, 她也不会少块肉去。

    这一次,因为有所图,贺七娘干脆就连挣都懒得挣了。

    莫名从许瑾的背影里看出淡淡的愉悦,故意落后了一步的贺七娘冷着脸,然后在夜色中拉一拉嘴角,自觉太过生硬,就再拉着嘴角再将脸颊挤了挤。

    终于,一番调整,让她得以在许瑾回望来的一眼里,顺利地朝他莞尔一笑。

    而许瑾也是朝她笑了笑,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她身侧,随着她的步子,刻意放慢了脚步。

    贺七娘跻身在这满院清晖中,指尖为许瑾所掌控,却是徒留心烦意乱。

    就像在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附耳在旁,喃喃催促着她快些逃离眼下的处境,警告着她,若再这般下去,她迟早会输掉二人的这场较量。

    不想再同他弄什么月下漫步的把戏,贺七娘加快步子,扯上许瑾牵着她的手往前,二人在不经意间,变幻了位置。

    由贺七娘牵着许瑾,大步向前

    “快些走吧,当心汤饼糊开,不好吃了。”

    回到书房,贺七娘察觉到屋内的静谧时,方才恍觉,原本议事的人竟是散了。

    “你们议完事了?”

    依照往日,这个时辰,他们应当还未能结束才是。

    提着食盒,一路老老实实跟在贺七娘身后的许瑾业已停住脚步。此时,他正如同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垂着头,用手捏着贺七娘的指腹玩儿。

    轻轻的,痒痒的

    用那只自由的手逮着许瑾作乱的手拍了一下,贺七娘柳眉倒竖。

    “问你话呢!”

    眼笑眉舒,许瑾摇摇头,目光直视于贺七娘。

    “没,我想去陪你,让他们先散了。”

    被这直白不加掩饰的话语说得一时呆住,过了一会儿,贺七娘这才别扭地移开眼,用手揉了揉鼻子,嘀咕道。

    “我煮了许多汤饼,会浪费的。”

    “不会的!不会的!”

    话未落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骤然响起,贺七娘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看去时,远松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小跑过来,搓着手站在二人身旁。

    “娘子,不会浪费的。属下把多的拿去分了就成。”

    “呃,呃,好的。你,你去吧”

    呆愣愣地瞧着远松从面无表情的许瑾手上半接半抢的夺过食盒,然后飞速将里头的汤饼和碗筷分好,一溜烟儿跑开,贺七娘愣怔的视线,从剩下的那一海碗汤饼,移到旁边的两双筷箸上。

    “”

    “远松!你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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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碗呐!”

    眼瞅着远松跟聋了似的跑得飞快,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拐角的墙后,贺七娘提脚便准备去追。

    结果,还没等她迈开步子,手臂却被许瑾一把拉住。

    眼见此前消失殆尽的笑意重新回到许瑾的眉眼间,贺七娘木着一张脸,心下忿忿。

    远松!最好以后别落在她手里!

    二人再次颠倒位置,由得许瑾将她牵进屋里时,贺七娘已然像被霜打过,被安置在案前坐下后,瞪着那碗汤饼的眼神恨不能在碗上烫出两个窟窿。

    正犹豫着是不是干脆说她不饿,催许瑾吃上两口以后就单刀直入,问她能不能明日里去西市逛逛,一只此前才牵了她一路的大手往前伸来,握着一双筷箸。

    “不是没用什么晚食吗?别饿着了,吃吧。”

    贺七娘这会子已经被远松折腾的连脾气都没有了。她轻掀眼帘,看了看被许瑾握在手中的筷箸,再瞅一眼放在食盒里未动的那双,忽是灵光一现。

    是了!

    许瑾没应他饿不饿,说完顺道给他煮一口后,他也根本没有点头或是应声,只是让开身子,许了她离开。

    原来,他根本也没打算吃呀!

    为难的局面立时被破解,贺七娘心下松了一口气,也懒得推辞,免得到时候客套不成,为难了她自己。

    接过筷箸,捧过比她脸还大的海碗,她埋头吃了起来。

    可惜,本就是为着能够明日顺利出门而故意开的口,贺七娘实际上并不饿,因而只吃了几口后,她就再也吃不下了。

    故意念叨了一句果然过了饿的当头以后就不会再想吃东西,她放下筷箸,正想着赶紧向许瑾说出她明日打算出门,而且不需要他安排人陪同的计划,对面一直一动不动看着她吃汤饼的人,却是动了。

    一双修长的大手从她面前端走那个看得人糟心的大海碗,紧接着,许瑾一面拿出食盒里剩着的那双筷箸,一面应着她此前的话。

    “是我的不是,书房里没备你喜欢的点心。明日一早,我就让人换些旁的,这样你若是饿了,也能及时垫一垫。”

    眼瞅着许瑾握着筷箸,夹起一筷汤饼送进口中,贺七娘终是于惊诧中回过神,腾地从坐塌上弹起,双手二话不说朝前探去,打算将碗抢回来。

    “你干什么?这是我剩下的!你不是不饿的吗?”

    许瑾不慌不忙地单手端起碗,侧身避开贺七娘的手,咽下口中的汤饼,笑道。

    “七娘莫不是恼得连口吃的都不愿分我了吗?晚间没甚胃口,方才一直忙着同远松他们议事,早是饿了的,七娘莫恼,且容我垫一垫,缓了腹中饥饿,可好?”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呐?”

    伸了几轮手,贺七娘都没能如愿。

    眼见许瑾一筷筷将汤饼送进口中,想到这碗曾是她吃过的,虽说只动了几筷子,但到底是她吃过的,贺七娘忽觉面红耳热之余,连带着看许瑾的眼神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他这样子,还真跟来宝有段时日里那护食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在记忆之中,小来宝那虚张声势护食的模样,贺七娘想来只觉有些可爱,此时此刻在许瑾身上窥得这般形容,却令她难以描述清楚当下的心情。

    眼前的许瑾,已然不复所有温文儒雅的举止。

    他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送着汤饼,虽并未露出狼吞虎咽一般的形貌,但他的眼神除开偶尔会警惕地觑一眼她之外,全神就落在那简简单单的一碗素汤饼上,好似那碗里盛着的,是世间罕有的珍馐佳肴。

    这样的许瑾落进贺七娘的眼里,既像藏了满捧的鲜花落进她的心房,将内里填得鼓鼓的,胀得她心头满是馥佩浓郁的芬芳。

    转瞬,却又像是在鲜花丛丛中露出最毒的蜂子,趁她不备狠狠蛰了她一口,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直往她心底钻,叫她纵是面对这满心的娇妍,也难以生出初见时的如得至宝。

    狠狠闭了闭眼,贺七娘心口重重起伏过几瞬,再睁眼时,她眼底已没了那些旁的情绪。

    动了动唇瓣,她破罐子破摔一般开了口。

    “明日我打算出门去逛逛,我自一个人去,我会当心,所以你和你的属下,都别跟着我。”

    “我同你一道。”

    许瑾咽下填了满口的汤饼,险些打出个嗝儿,但好歹是将那口气吞进肚里,并利索地说出他的想法。

    “你不用担心旁的,我有在外行走的法子。”

    眼前抱着脸大的碗,一口接一口吃着汤饼的许瑾,同贺七娘记忆中所有出现过的许瑾都不一样。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出那话后,竟还是再度埋首,打算解决掉那满满当当一大碗,他塞得面上泛起薄红都只解决了小半的汤饼,那股一直支撑着贺七娘,令她可以在他面前装出笑颜的气,到底是散了。

    一把抢过许瑾手中的筷箸,贺七娘冷着脸,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许瑾,我说我要一个人去。”

    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她再无动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犹自抱着碗,没有松手的男人。

    过了好半晌,倒还是目光一直落在碗里的许瑾先有了动作。

    “七娘想去,那便去吧。挑些喜欢的点心、果子,买些新奇的玩意儿。也是,你到东都之后,都还没能好好出去逛一逛。”

    目视着许瑾抬起头,冲她露出温柔的笑,贺七娘知道,这一局较量,是许瑾选择了放弃。

    那个在二人相遇后,就运筹帷幄,仿若万事皆在他掌控之中的男人,在她的注视下,选择了让步。

    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贺七娘将抢过来的那双筷子收进食盒里。

    “别吃了,若是撑出问题来,当心误了你们的事。”

    转身朝外走去,她敛下的目光始终没有再落在许瑾身上。

    及至她走出门外,尤还端着那碗已经被汤泡得糊成一团汤饼的许瑾,倒是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

    “明日我回来,再去给你做。”

    猛地站起身,许瑾跑到门前,像是十来岁愣头愣脑的少年郎,冲着那道渐渐走远的倩影喊道。

    “七娘!我等你回来。”

    就像是被没顶投入到盛满陈酿的酒瓮,许瑾的声音渐渐为酒液所吞没,最后的回来二字,微弱得他都怀疑,说出口的不过是他的错觉。

    可那道已经拐进回廊的身影,却是举起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

    “知道了,你等着就成。”

    目送着贺七娘离开前院,许瑾到底是脱力地靠上门框,颇有些狼狈地打了个嗝儿。

    看着手中已经没个囫囵样子的汤饼,许瑾眼尾翘起,渐渐笑弯了眼。

    “嗯!等你”

    作者有话说:

    次日,许.望妻石.打嗝儿.狗,凭栏眺望,脑婆还没回

    远松:我知道我是王者你们别夸了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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