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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2页/共2页)

之意不在酒地连续登门三道来送吃食借用具,贺七娘破涕为笑,险些笑出声来。

    掏出自己的帕子,贺七娘摇摇头。

    “我今儿带了。”

    擦干泪,她再度抬手按了按鬓边的插梳,做了决定的同时,也抿唇羞赧地笑。

    但这“谢礼”一说眼珠灵动一转,贺七娘有了主意。

    “那我就收下这把插梳,权当是你送的生辰礼了。至于旁的,你可赶紧收好吧,我看着我的心都突突直跳。”

    “而且,今后你也不能同我说什么谢礼之类的话,且不论什么救不救的,我们即为友人,这都是应该的。”

    “友人?”

    方砚清转了转手上的戒子,尾音微微上扬。

    “嗯!方砚清是贺七娘极为珍视的友人!”贺七娘直视方砚清的双眼,很是镇重地说到。

    “啧,那好吧。”

    “你又啧?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

    “没有。”

    方砚清避开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的贺七娘,弯腰抱起正满屋子乱嗅乱跑的来宝,指尖轻点在它鼻头,疏眉展眼。

    “怎敢?毕竟七娘可是会在彭城司法佐面前提刀的人,来宝,你且说对吧?”

    “方二郎!”

    “我们回吧?若回得慢了,栴檀可就抓着远松往东都送信去了。”

    “那咱们快走,快走!哎呀,二郎你快些,当心我待会叫安娘子过来饮茶。”

    ————

    腊月初九,伊州终于迎来雪后初霁的天气,冬日的阳光洒在雪上,银雕玉砌。

    栴檀他们这段时日一直暂住她家,不过在方砚清的坚持下,贺七娘早已搬回了正屋,彼此歇息的屋子又调换了一趟。

    贺七娘这几日忙着准备过年的物件,倒还特意为她自己添了一架铜镜,搁在临窗的矮桌上,旁边搁着新买的膏脂。

    揽镜将头发编好、盘好,从亲手缝的布袋中取出那枚插梳,仔细别进发间,贺七娘侧头看了看,银色的发梳别在她盘起的麻花辫旁,很是精致。

    打定主意等到年后余娘子再登门,一定要学几个盘发的样式。贺七娘穿好保暖的鞋子,快步去了储酒的屋子。

    前儿个酿的那瓮酒,已可开坛了。

    打开封口,贺七娘用手拢在瓮上扇了扇,闻得醇厚酒香,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随即将竹勺伸进去,打出一勺酒,倒在碗中。

    入口的酒液甘洌中带了微甜,贺七娘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果然,运水、带曲的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

    打算将这酒分坛封好,来日好送给方砚清他们,贺七娘忽地想起,她备的酒坛还在方砚清所住的东偏房没有拿过来。

    方砚清他们又忙了起来,日日早出晚归的。有时她都睡下了,才能听到来宝欢快迎人进屋的嘤唔动静。

    怕今晚又等不到他们回来,贺七娘走到偏屋门前,掸了掸裙摆,又抿了抿头发,这才推门进去。

    一进屋,便有方砚清身上的淡香隐隐袭来,贺七娘在这片阳光未能闯入的阴暗中有些昏昏然。

    记得那些提前备好的酒坛都被她一一码放在靠火炕内侧的墙角,她绕过方砚清早几日搬来的箱笼,弯腰去搬酒坛。

    一一将酒坛挪到屋子中央,正准备去取最后一个。叮啷一声,眼下银光一闪,却是鬓旁的插梳落下,恰好掉进了方砚清裘衣挡住炕沿下。

    “哎呀!”

    着急去捡梳子,贺七娘一手搭在炕沿,用力往下探手。谁知猛地身子一偏,却将搭在上头的裘衣给带了下来。

    瞬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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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去捡梳子,贺七娘慌忙将裘衣捡起,抱到怀中拍打检查,生怕弄脏了哪处。

    眼角余光却是一瞬瞥见被裘衣罩住的,一本反扣着的书。以及书下露了一半,周身泛着润泽光芒的木簪子。

    作者有话说:

    嘶哈嘶哈迟到了迟到了7点多才开完会哎一古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许瑜手把手教她刻出的字◎

    片刻的精神恍惚, 贺七娘回过神时,正两眼直勾勾盯着那支木簪。

    在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快,及至犹如擂鼓的心跳声中, 贺七娘杏眼圆睁。对于眼前所见的这一物,她尤感难以置信。

    那被遮挡在书下的, 本不过普普通通一支木簪, 线条坑坑洼洼并不平整, 一眼就能看得出雕刻之人手艺不精。

    偏是露在书外的那朵木刻的花,正是叫贺七娘乍眼得见之后,便感惊心骇神, 连手脚都一瞬发麻。

    那朵并不精巧的花,并非市面上木簪常会雕刻的样式。当初, 许瑜将刻了花的木簪挽进她的发间时, 曾一本正经地同她讲述它的来历。

    这花名为朱槿,源产自于岭南,是他偶然在书中所见

    勉力稳住心神,贺七娘将探究的视线移到被书遮盖之处。

    定是她想岔了的!

    这朱槿花的样式虽说在彭城并未得见, 但方砚清来自东都, 许是这花样在东都盛行,那也是可能的。

    贺七娘这般想着, 心里却偏有一道异声在喋喋不休。

    那声音不住说着, 若她想要确认这木簪与许瑜无关, 分明还有一处标记是可以供她辨别的。她现下不敢, 俨然是已经猜到了结果。

    不自觉地咬紧下唇, 贺七娘终是在那道声音的催促下, 将手缓缓伸向那本倒扣着的书。

    手在触及书脊的一瞬停住, 犹豫须臾, 然后又继续往下伸去。及至将书册挪开,把那木簪子拿到手上时,贺七娘这才恍觉,原来她的手竟是不由自主地颤得厉害。

    闭眼深深呼吸,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贺七娘鼓起勇气,睁开眼,并用指腹沿着木簪被人抚摸得已然光滑油润的簪身,往最下头的尖端处探去。

    这木簪的材质用得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桃木枝,是极其常见的木料。但若真如她在初时所见时,脑内跃入的那个念头所想的话,在那尖端之处

    指腹明显感受到一片凹凸,虽已不复当初刚雕出来时的毛刺剌手,但那样熟悉的笔划走向,她哪里会分辨不出?

    那是许瑜站在她身后,握着她捏了刻刀后不住哆嗦的手,手把手教她,二人一起刻出来的“贺”字啊

    膝下一软,贺七娘的身子靠着炕沿颓然落下。

    方砚清的裘衣搭在她的膝头,拿着簪子的手无力搭在上头,贺七娘茫无端绪地坐在地上,耳畔,一缕碎发悄然落下。

    思绪,一瞬被拉回到洛水村那间,种了桃树的土墙小院

    ————

    洛水村的冬,并非日日都是如伊州这般的鹅毛大雪。

    更多的,是连绵不绝的雪粒里掺了寒凉的雨,在雨雪纷纷之间,将大地浇灌得又湿又冷的。

    只消寒风一吹,就会有刺骨的寒意从脚下弥漫,将整个人冻得连脑子都变得麻麻的。

    那是临近年关的时候,过年打酒的人较之平常有所增加,所以,贺七娘应了掌柜的要求,往镇上送酒的次数也一日日多了起来。

    记忆中的那天,她正送完最后一趟酒回来

    连日的雨雪,早将洛水村往镇上去的那条必经之路浇得泥泞不堪。

    贺七娘推着运酒的手推车东倒西歪走了一路,踩了满脚的黄泥之余,就连箬笠和蓑衣都挡不住绵绵不断地雨雪,浸湿了她的薄袄。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她的头发都湿了大半,黏在被风吹得发白的脸上,也不知到底是雨雪浇的,还是她累出的汗。

    用后背抵开院门,贺七娘奋力将手推车往院里拉时,一眼便看到了门后透出的昏黄灯火。

    猜到定是许瑜从镇上的书塾回来了,当即很是开心地唤道:“阿瑜!阿瑜你回来啦?”

    闻声,屋内奔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冒着雨雪,一脸焦急地朝她迎来。

    那时的许瑜一身灰色薄袄,身形瘦削却高,连带袖子都短了一截,挂在他的手腕处。面色因常年读书不见日头而养得很白,他眼尾微微上翘,是村里婶子们常拿来逗笑,打趣他将来定是多情的那种桃花眼。

    许瑜朝她快步跑来,见了贺七娘狼狈不堪的模样后,二话不说就伸手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中的推车扶手,嘴上亦是开始了一贯的絮絮念叨。

    “早同你说了,天色不好,就别往镇上去。这雪天路滑,天黑的也早,你也真是太不管不顾了些。你真不怕万一摔在路上,都没人能去寻你吗?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后,让我去送吗?”

    拧腰避开许瑜的手,贺七娘笑嘻嘻地推着车往里头走,口中回到。

    “这不快过年了吗?镇上打酒的人多。”

    “我今儿这趟送完,年前就不必再去了。正好,掌柜也将钱结给我了。咱们晚上算一算,留下你开年要交的束脩,剩下的钱,我估摸着能给你换件新袄子。”

    闻言,许瑜身形微顿,然后强硬地抢过她手中的扶手,将贺七娘往屋里撵。

    “赶紧进屋去,我在灶间燃了火、烧了热水。盆里我给你兑了水,要是凉了你就再加些热水,衣物我等下给你放到门后。”

    见她还想反驳,许瑜已径直推起车往棚下去。嘴上,倒还是一直念个不停。

    “手都冻得紫了,你要是再耽搁,这个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哪儿都不许去。什么市集啊,驱傩啊,上元节啊,你一个都别想去。”

    “哼!好嘛!阿瑜你真啰嗦。”

    皱着鼻子气冲冲哼了声,为了避开他的唠叨,贺七娘转身朝灶间跑。

    把一团泥泞,且被雪水浸湿的鞋袜脱到檐下,她正打算一鼓作气地赤足跑进去,一转身,却发现许瑜早已给她放了一双干净的鞋在门后。

    把脚翘到膝上的裙子里擦了擦,贺七娘好歹觉得上头没了泥水后,这才轻轻踩进鞋里,搓着手奔进灶间。

    冬日里天冷,为了节省柴火,农户们往往会把浴盆搬到灶间,借着生火烧水时留下的暖意梳洗。

    贺七娘跑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木盆里被兑好的水,还有明显特意添了柴的灶眼。身上实在冻得难受,她忙是哆哆嗦嗦地解了衣裳,整个人浸进了水里。

    温热的水覆上冰凉的肌肤,暖意钻进皮肤,有些疼又有些痒,过了好一会儿,贺七娘这才觉得自己冻僵的身子终是暖了起来。

    梳洗完,探手从门后拿了干净衣物更换,她正就着盆里剩余的热水洗衣裳,灶间的门已被许瑜叩响。

    “雯华,别在里头玩得太久,天凉。”

    “我早就好啦。我只是在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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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裳,你进来吧。”

    贺七娘头也不回地应着,只专心致志地搓着裙摆上的黄泥印子。

    等到头上被覆了一块干爽的帕子,并有人不轻不重地为她擦起头发时,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偷笑两声,并抢在许瑜又开始啰嗦之前,扬起脸冲他讨好地笑。

    “我光想着赶紧把泥洗干净,我忘了头发了。嘿嘿,阿瑜,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为她擦发的动作不停,许瑜轻叹一口气,很是无奈。

    “叮嘱过你多少回了?冬日洗头后一定要赶快把头发擦干,当心头疼,你偏不听。你是不是非得我把你拘在家里不准出去,你才开心。”

    “嘶,阿瑜,你手好凉啊。”

    听着许瑜的念叨,贺七娘的耳垂猛地被他的手背擦过,那股凉意刺得她猛地缩起脖子,然后飞快借此岔开话题。

    “说了不让你推车吧,你看,现在手这样凉,到时候可当心着病,耽误了学业才是。”

    脑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许瑜的声音伴着灶眼里柴火噼啪的动静传来。

    “给你把鞋刷了刷,这才会凉,我可没你想的这样弱不经风。还有,你不要故意岔开话,我同你到底说过多少回了,你”

    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贺七娘的头发被人一点点擦干。

    她早就停下手里搓洗衣裳的动作,只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灶眼里的火,乖乖听训。

    等到头发被人在头顶挽起,并簪了个什么东西进去后,贺七娘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向头顶。继而,便摸到了一个同许瑜头上一样的发髻,还有一根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东西。

    “雯华,生辰安康,今日你便已是及笄之年,虽”

    “这什么?”

    二人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开口,等贺七娘在许瑜未尽的话语中反应过来今日正是腊月十二,她的生辰,且头上这东西是什么之时,她已手快将东西揪了下来

    之后小半个时辰,灶间里满是她懊恼的话语,还有一次次想要试着把头发再挽好,却又失败的颓唐叹气声。

    她在许瑜无奈的目光里瘪了嘴,装出可怜至极的模样,才惹得他终是败下阵来,再一次拿过簪子为她挽发。

    而她也是借此时机,追问许久,这才从许瑜口中知晓了这簪子的来历。

    这木簪许瑜为了她的及笄礼,折了树上最靠顶尖的一枝,一点一点亲手为她刻出来的。

    他本靠为人抄书攒了些银钱,是打算为她买一支银簪子的。但在冬日来临之际,他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拿那钱去为她买件新的羊皮袄子,至于簪子,就只得是他自己动手了。

    簇新的袄子被整齐摆放在她的屋子里,那年年节,贺七娘在许瑜手把手的教导下,自己用刻刀,亲自刻出了那个歪歪扭扭的贺字。

    她本来,是打算刻“雯华”这两个字的。这两个阿耶留给她的,许瑜在她的坚持下,只得改口日日唤她作雯华的字。

    半年前,她从许瑜口中知晓,男子弱冠会取字,且一些高门大户的矜贵娘子在及笄时也会取小字后,贺七娘就缠着阿耶,非得让他帮她取一个比七娘好听的名字。

    那时的她不懂什么是小字,她只是觉着及笄了,她是可以出嫁的女娘子了,也当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

    一个可以跟许瑜的名字靠在一起时,显得不那么像村姑的名字

    她一直缠着阿耶,直到那天,在阿耶离家失踪的前夕,他在满院月色中,站在桃树下冲她招手,笑眯眯地告诉她,他为她挑了个顶顶好听的小字。

    雯华,便是阿耶为即将及笄的她,留下的小字。

    她的阿耶大字不识几个,更没有读过书。

    雯华这两个字也不知他到底缠着书塾的夫子磨了多久,才终于磨得这样两个一听上去就很是文雅的字。

    那日,他兴冲冲跑回家,告诉她这两个字时,曾说这两个字的意思是天上顶顶好看的五彩祥云,就跟她一样,是阿耶顶顶好看的闺女儿

    阿耶失踪后,她不肯再让许瑜唤她七娘,只让他叫她作“雯华”,许瑜也二话不说便应了。

    所以,当她想要在那簪子下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时,想的便是要刻那两个字。

    结果却是在下刀的第一下,就险些戳穿自己的手指。然后,她在许瑜一刻不休的念叨中,到底忍下不甘心,乖乖给换成了贺字。

    眼前的这根,在方砚清书下压着的这根,就连贺字下头那斜飞出去的,险些戳穿她手指的刀痕,都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贺七娘的身子有些发烫,脑袋也昏昏沉沉得厉害。

    她的脑内不断闪过许瑜握着她手,教她雕字时的画面。

    还有他启程前往东都书院时,她不舍地把簪子塞到他手里,叮嘱他今年一定也要回来陪她过生辰,并把簪子亲手还她的画面。

    那一年的生辰,她没有等回许瑜直至她命丧山野,都没有等到他亲手归还她木簪的一刻。

    贺七娘一直以为,许瑜是忘了曾经的承诺。

    蜷起身子,贺七娘手中死死攥着那根木簪,将隐隐作痛的头埋进双膝,痛苦地低.吟.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许瑜亲手为她雕刻的簪子,在今生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方砚清的手中?

    在她所不能触及的东都,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七娘:哭哭你到底把我竹马怎么了!

    方狗:你猜?

    七娘:给我死!

    折耳根:收到!这就安排!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他好像把你丢下了◎

    贺七娘觉着, 她约莫是病了的。

    自方才起,她的身子就忽冷忽热地闹得厉害,脑内昏昏沉沉, 连带着眼下的木簪子都有了重影,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微微晃动着, 令她头重脚轻, 似要晕厥。

    狠狠闭起双眼, 贺七娘单手按在她的额前用力拍了拍,然后按住太阳穴,晃了晃脑袋。

    再次用力睁开双眼时, 总算是没了先前眼底所见的重影叠叠。

    深吸一口气,贺七娘将右手扶上身侧的火炕边沿, 她想要借力站起来, 离开这间让她快要窒息的屋子。

    哪料,才不过勉力支撑着将身子撑离地面寸余,她膝下骤然一软,竟是捧着怀中的衣物, 再度摔坐了回去。

    膝盖磕在地面上, 她觉着有些疼。

    她的掌心被按进一片软裘,睖睁望去, 黑色的裘衣正在冬日的阳光中泛出一道锦缎般柔软丝滑的光。

    身形顿了片刻, 贺七娘搭在裘衣上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随即, 她弯起眼, 扯出一道自嘲的笑来。

    伴着屋外小犬呜汪呜汪闹出的动静, 贺七娘微扬起头, 两眼直直地看向身后的窗。

    寒冬腊月, 纵是雪后初霁,圆日高悬,那四下铺撒的阳光也不复夏日的灼灼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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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裹挟着银白雪色,白晃晃一片,自窗外投入一片凉意,叫屋子里更添几分入骨寒意。

    原本搭在裘衣上的手徐缓抬起,贺七娘倚靠在窗下,状若虔诚地掬起一捧日光。

    那光线将她手心中的命理纹路照得模糊不清,刺眼的白镀在手掌边缘,晃得人莫名眼疼。指缝之中,阳光似流水潺潺漏下,在膝上的裘衣处印下贺七娘的影子。

    眼底讥诮的笑意愈发明显,嘴角勾起上翘的弧度,贺七娘笑着笑着,将头靠到一旁的火炕上。

    她微微耸起肩头,在这片无声的冬日阳光中,捧着怀中那件浸满青竹气息的裘衣,笑得前俯后仰。

    随着难以克制的笑声溢出唇间,贺七娘脑内那些曾经被她所忽视的细枝末节,桩桩件件,尽数清晰地在她眼前重演起来。

    洛水村中,方砚清一身青衫,不远不近地跟在下学的孩童们身后,在树下笑意盈盈地同才送酒回来的她搭话的那副音容,现在想来,还真是像极了某个人。

    “贺家娘子安好,某是书塾新来的夫子,如今暂居于书塾”

    混着那群孩童们迭声叫着“贺家阿姊”的动静,她竟是没能反应过来,方砚清可是在初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是谁的啊。

    现下细细回忆,贺七娘方才恍然大悟。

    方砚清在洛水村的那副,之乎者也常爱挂在嘴边、絮叨爱操心、会在她的笑意中羞红耳根、会对所有人温柔宽待、不擅饮酒、在她面前永远如一抹清风般柔和的样子,赫然就是许瑜啊。

    他那副模样,分明是那个曾经同她青梅竹马,手把手教她认字、写字的许瑜啊

    心中只要落了个疑字,那些曾在无意间入眼却没能落心的种种,便都经不住贺七娘的左思右想。

    明明是可以持刀同人搏命厮杀的人,却会拘谨地趴在墙头,羞红了脸同她借用木梯。

    明明是随身带着十数护卫随行,下令绞杀沙匪如无物的人,却会突然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为一群村童启蒙。

    明明明明

    那股自戈壁重逢之后,自深夜遇险之后,贺七娘在方砚清身上所隐隐感知到的违和感,在此刻得到了一个最终的答案。

    哪有什么疯病啊?方砚清他根本,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啊!

    他在她面前所刻意隐藏起来的,压根儿就不单单只有他的身份,他的本性那么简单。

    他甚至在一开始,就是存心仿着许瑜的言行举止来接触她的啊!

    可是,为什么呢?方砚清又是从哪里得知贺七娘这样一个人存在的呢?他又为何,要刻意学着许瑜的样子来接触她?

    越来越多的疑惑,浮现在贺七娘的脑海之中。

    许瑜前往东都时她为他新制的青衫,许瑜为她亲手雕刻的木簪,离开之后再未回来的许瑜,东都所来、突然中断又突然续上的书信

    好像,好像那时她曾在婶子她们的打趣中抱怨,若许瑜再不来信,她就锁了门直接冲去东都收拾他。

    那时,方砚清在不在?那片余光中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角,是不是属于他?

    贺七娘思绪纷杂,越想越觉得喘不上气。

    一会儿,她脑子里满是“定是我多想了,若方砚清存了害人之心,那他为何前世还要一路护送我去东都?再说,好歹她前世也曾与许瑜成婚圆房,这总做不得假吧”的想法。

    一会儿,她的脑子里又满是“方砚清究竟为何要伪装成和许瑜差不多的性子?若许瑜没有出事,那她前世抵达东都之后,隐隐觉着的那些奇怪别扭之处又是为何”的念头。

    笑着笑着,她头痛欲裂地将脸埋进膝头。

    贺七娘藏起脸,却又死死咬住右手的虎口。她借着这抹痛意,逼迫自己清醒地回忆两世与方砚清相处的所有细节。

    可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贺七娘被笼于这满屋的青竹暗香之中,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恍觉,她好似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坠入一片挣脱不得的密网。

    贺七娘被丝丝绕绕地缠住,在无知无觉间落入网中。却连织网之人到底是谁,又所求为何都搞不清楚。

    朦胧模糊的视线,不巧触及跌落在她脚边的银色插梳。灵动的鹦鹉上,幽兰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出如水波一般的光。

    那水纹在她眼底荡漾不休,也让贺七娘抬手,一点一点拂去眼下笑出的泪,落在插梳上头的目光,逐渐变得岑寂清冷。

    将膝上的裘衣随意丢上火炕边沿,贺七娘木着脸,探手捡过插梳,连同那根刻了朱槿花的木簪子一道收进了她的衣襟里。

    右手抚上鬓边,她面无表情地将脸颊旁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撑着火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视线扫过屋内属于方砚清的痕迹,她眼底迅速闪过冷峭,继而收敛。

    若无其事地弯下腰,贺七娘将收拾出来的酒坛一个个搬去储酒的屋子。

    长柄竹勺尤带一抹青色,琼浆沥沥落下,在酒坛中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分好酒,在一一封坛。

    贺七娘一脸麻木地做着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的活计,一举一动,恰似被人提在手中的木人傀儡,全然没有丁点生气。

    做完这一切,她也没的精力再做旁的。

    默默回了屋子,贺七娘坐上炕。将衣襟里的木簪子和插梳取出,并排放好,搁在临窗放了铜镜的矮几上。

    稍稍后退,她将双腿蜷起,又用双手环住膝盖,将下巴靠在上头,静静望着那无论是材质,还是精细程度都天差地别的两样饰物。

    院内,时不时传来来宝听到巷内路人行走后的吠叫,就连那头跟了她许久的驴子,也会时不时凑热闹般叫上几声。

    随着天色变换,间或还有邻舍将水桶投入水井的噗通声响,混有灶间油锅嗤啦,铁铲翻动的声音隐隐传进屋子。

    可是,这所有的生机与人间事,都被贺七娘隔绝在外。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眼不错地望着它们。

    她在等,等一个人叩响门扉,等一个人同她解释。

    窗后日光渐渐西移,随着夜色的降临,屋内光线逐渐变暗,及至完全为黑暗所吞噬。

    当北风再度凛冽地呼啸,来宝呜呜咽咽地从门缝里挤进来,乖乖趴到抗下团成一团时,那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贺七娘双眼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夜色,一夜枯坐到天明。

    看着窗外一点点亮了起来,忽然之间,贺七娘就想到了她的阿耶。

    阿耶当年也是如此,早早出门却又一夜未归,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蓦地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一幕,贺七娘缓缓自双膝间抬起头。

    难道,他又在外头遇到什么事了吗?莫非,又是那些蒙面贼人?

    突然闯入脑内的猜想唬得贺七娘心头一紧,她忽地直起身子,面上是难以忽视的担忧。

    再顾不得旁的,贺七娘迫切想要确认方砚清的安全。

    久久未动,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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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稍松动了手脚,一瞬便有难以忽视的酸麻袭来,刺得贺七娘险些落泪。

    忍住双脚的酸麻,贺七娘咬牙挪到院门处。

    岂料,她一打开院门,就同一张尚算的脸对上,这人好似,是方砚清身旁随行的护卫。

    贺七娘面上一喜,正待出声,却听到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同她说。

    “贺娘子,我等奉郎君之命,来取暂存此处的箱笼书籍。”

    “二”

    眉头一瞬拧起,又飞快舒展。

    贺七娘指尖死死抠进掌心,侧身让人进去,并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字咽下,在来人疑惑的眼神中,淡淡一笑。

    “东西都在偏屋放着,你们自去取吧。不过,你们郎君现在何处?我有事寻他。”

    “我们郎君现下正在巷外,等我们收拾好箱笼,就”

    将来人未尽的话抛诸脑后,贺七娘先是不紧不慢地跨出门,然后一步一步,小跑起来。

    就在她终于跑到马车前停下时,面上却是落了一抹凉意。

    贺七娘下意识抬头看去,正见似可吞噬万物的灰蒙天际之中,又再度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方才的那抹凉意,便是遥遥坠下的雪,亲抚过她的面颊。

    不想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贺七娘径直走到车辕处。她道一声我有话问你,随后伸手想要推开车门,却在感知到门后的阻力后,不由愣在当场。

    这般行色匆匆,连道别都不愿之余,竟是连同她再见一面也不愿了吗?

    收回自己的手,贺七娘心头哂笑。掩去眸中失落,她站在车下,隔着那扇紧阖的门,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你认识许瑜吗?”

    车内的人没有回话,周遭随之静了须臾。少顷,里头传出用手指轻叩车门的声响。

    听到这声音,原本静立在一旁的马夫走上前来,颇有些抱歉地同贺七娘说道。

    “贺娘子,还请您让一让,郎君这是吩咐该启程了。”

    见状,贺七娘怒上心头。

    她上前一步,将手按上车辕,不禁拔高了声音。

    “方砚清!你到底认不认识许瑜!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贺娘子,贺娘子,劳您让一让”

    随此动静,斜里伸出两只手,横在贺七娘身前,隔开她同马车的距离。

    原本酸涩的双眼在看到这一左一右拦在她面前的护卫后,终是滚落一滴泪珠

    深深看一眼紧阖的车门,贺七娘四指并拢,用指腹用力抹去下颌处颤巍巍挂着的那滴泪珠,冷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很好,很好!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指甲嵌进掌心,贺七娘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随即果断转过身,朝另一头的街道走去。

    豁出脸面地纠缠他?就为求得他口中一个确切答案?

    呵,方砚清还真是高估了他自己。

    一步一步,贺七娘坚定地往前,走进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中。

    直至再也听不到身后马车辘辘行远,车轮碾过积雪的动静,她这才停下脚步。

    望一眼似柳絮般飘洒落下的雪,她垂下头,觑一眼从家里跑出来,现下偎在脚边巴巴望着她的小黑犬。

    蹲下身,贺七娘伸手拍拍来宝的头。

    “他好像把你丢下了。”

    小犬呜呜咽咽地哼着,湿润的鼻头在她掌心拱了拱,热烘烘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掌中,琉璃一般清亮的眼眸中,竟好似盛满了对她的担忧。

    轻轻摸了摸小犬的头,贺七娘抿紧唇,一把抱起来宝。

    “丢下也没关系有我呢”

    作者有话说: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终于啊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哈哈哈哈哈方狗受死吧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东都新遣的刺史◎

    临近盛夏, 白日里炎阳炽烈的伊州城暑热难耐。

    折罗漫山的积雪消融,浇灌在山脚,葱蔚洇润之气无际蔓延, 在荒炎戈壁间,点出一枚熠熠生辉的金绿宝石, 。

    驼铃响彻伊州的大街小巷, 熙来攘往, 轻拨琵琶混了箜篌,人语丝乐,胡旋散出纷华靡丽, 热闹非凡。

    炙肉四溢的香气为瓜果清香所替代,黄澄澄的蜜瓜与杏子堆满街角的簸箕, 脚步稍停, 便有淳朴的农户笑着招呼,询问可要挑些尝鲜。

    一对婆孙坐在墙角阴凉处,婆子手中蒲扇摇摇,为旁边兴致勃勃左右张望的孩童扇凉, 偏年岁尚小的孩童见什么都新鲜, 时不时就要起身跑去看看热闹。

    这会儿,就又是兴冲冲地起了身, 跑去前头的人堆里看起了稀奇。

    婆子两眼盯着那扎了冲天小辫儿的孩童, 乐滋滋地给自己扇了两下风, 顺道还分神同旁边支摊的小贩掰扯了两句头顶的日头。

    对面的酒楼里, 大腹便便的掌柜乐呵呵地送出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娘子。二人的对话, 一时吸引了婆子的注意力。

    “史大掌柜, 那我们这可就说定了。明日, 我便安排人给您把酒送来。”

    “成!贺掌柜的, 这是定钱。咱们说定,今后都按每月五瓮的数量往我这里送,你可得安排好,断不可少了我这处的供给。”

    “您放心,断不会少了您这老主顾的。”

    那位说话的女娘子生得曲眉丰颊,下着一袭雪青间色破裙,上着鹅黄窄袖衫,外罩了件石青宝仙花的坦领半臂,露着雪白的脖颈,头发挽成盘桓髻,斜插了两把银质插梳,很是姣美。

    偏言行间好生敞快利落,看上去落落大方的,叫人心喜。

    婆子在心底啧啧称赞,哪料下一刻,就见着她那金贵孙孙乐颠颠地跑来,却是一下撞到了那女娘子的腿上。

    贺七娘这边才同酒楼的史掌柜道别,让他不必相送,一转身,腿上就猛地撞上来一个身高才堪堪到她膝盖上三寸的小童。

    “哎呀!”

    见这胖乎乎的小童被撞得身子后仰,贺七娘也顾不得旁的,忙是弯下腰,飞快地一把将小孩儿搂住,免其摔个四脚朝天。

    街角处的婆子慌得一把丢了蒲扇,嚷着“我的金孙哟”跑上前来,从贺七娘怀里一把抢过小孩儿仔细察看了一番后,这才满口谢天谢地,拉着贺七娘不住道谢。

    招架不住那婆子的热情劲儿,贺七娘推辞了半晌,最后只得是拎着一个婆子非得塞到她怀里的蜜瓜,将遮风挡沙的帷帽戴上,往回走去。

    身后,轻轻在小童屁股上拍了两下以示教训的婆子,望着渐渐走远的身影自言自语。

    “哎哟,也不知是谁家的娘子,长得真俊,性子还好。”

    旁边,已同这婆孙俩熟络起来的小贩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忙里偷闲地回到。

    “哦,刚刚那个啊?嗐,是东街寻鹤酒坊的大掌柜,嚯,那可不得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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