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大惊失色。
尤其是将《魏律法》呈至皇帝面前的那名史官,更是吓得身子发软,一双腿打着哆嗦几乎站不起来。
“烧。”
冷冰冰的语调,不带有任何感情。
他垂眸睨着那史官,略带审视的目光如同冷漠无情的造物者,他要将世间原有的规范尽数撕碎,让这全天下的臣民,都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掌控。
火焰冲天,律法被他亲手烧烬。
男人一袭龙袍,立于大殿之上,冷风吹鼓他的袖袍,他的衣袂随风孑然摇晃。
听着群臣的抗议,步瞻头疼得厉害。
又一次的,他的眼前迷迷糊糊地出现一道人影。女子衣衫半披着,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她诱人的身段被轻纱裹着,转过头对他含羞笑了声。这样一张盈盈笑靥,步瞻只觉得自己的喉舌烫得厉害。他的头脑晕晕乎乎的,想要伸出手,将她的身形轻轻搂住。
然而,女郎莲步微迈,径直掠过他。
下一刻,她投入另一人的怀抱。
那人的面容,步瞻看不真切。
步瞻的脑海中却闪过许多道人影,季扶声,薛才瑾,甚至是那名叫仰青的内侍。他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即便知晓这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他仍然感觉一颗心绞痛的厉害。那笑声落入他的耳中,如同某种凌迟。他咬了咬牙,努力将这幻觉从眼前驱散。
耳边,仍是大臣们的群起抗议之声。
他们一道道细数着她的罪行——从大婚之夜往合卺酒中下.药,到先前的放火假死脱身,再到如今的与一内侍苟且私通……九龙宝座之上,步瞻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殷红的血珠子,一点点染红了纱布,无声滴落在地。
他眼前稍稍恢复了清明。
痛意刺得他清醒了些,空气中残存着书籍烧烬的味道。残渣被风一吹,不知飘散到何处。
大魏明懿八年,大雪纷飞。
群臣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处死德行有亏的皇后姜氏。
当这些消息传入藏春宫时,姜泠正坐在那张雕木梨花软椅上。周围宫人皆是满脸慌乱,各个心惊胆战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那“始作俑者”安适地倚在椅上,手里捧着一个热烫的手炉儿,垂眸凝视着一幅铺展在桌案上的山水画。
绿芜在耳边哭哭啼啼。
说满朝文武又闹起来了,联名上书,逼着皇帝将她处死。皇上虽一直压着风声,但这消息还是传入了后宫,甚至闹得满城风雨。
百姓们也联名,要求皇帝废黜皇后,赐死姜氏。
一时之间,民怨滔天。
“娘娘,奴婢听说前朝那些大臣们将皇上逼得极紧,近来每日上朝,也都是逼着皇帝将您废黜,奴婢只怕皇上那边会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皇上即便不忍心赐死娘娘,也不得不废了您的后位。娘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听着绿芜的哭声,还有青菊的焦急
声,姜泠内心深处竟涌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就顺从民意,废了她。
她太想摆脱这“凤命”
的桎梏。
既然她主动逃不掉,那就让步瞻亲手,将她废黜。
是报复么?
也不尽然。
她只想离开那个男人,那个一次又一次,将锋利的匕首插在她心口处的男人。
他给她带来的伤害,已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弥补”
所能偿还。姜泠甚至再每每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回想起先前那些沉痛的往事。她原以为那场大火会将过往的一切都烧个干干净净,原以为远离了京都就会忘记过去。
午夜梦回,那些伤痛还是会被撕扯开,流出新鲜的血液。
唯有远离,才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一身伤疤。
见皇帝迟迟不作为,有不长脑子的大臣提议,将此事捅到太子殿下面前。一听说有人要废了自己母后,太子煜勃然大怒。众臣从未想过,有其父必有其子。于皇后娘娘一事上,皇帝没有原则,这太子更是没有任何原则。
太子在青行宫下了禁令,日后若是有人再敢在他面前乱嚼皇后的舌根,当场杖毙。
还是先拔了舌头再乱棍打死的那种。
可即便如此,整个前朝、整个京都,形势依旧十分紧迫。
甚至有不少臣子以辞官致仕,逼迫步瞻处理皇后姜氏。
这些天,步瞻一直没有来藏春宫。
姜泠自然也未前去长明殿找他。
长明殿的宫灯亮了整整三个夜晚,灯火微黯,与星光相互映衬着,无声攀爬上人的心头。谈钊腰间别着尚方宝剑,恭敬站在自家主上身后。那一身龙袍的男人正端坐在九龙宝座之上,手里捧着自西巫送来的战报,读得认真。
这是他无眠的第三个夜晚。
压力,逼迫,群臣的上书,百姓的抗议……谈钊自知他的烦恼,却不能替他分忧分毫。这几天,主上不止一次地传唤了张太医,可头痛却愈演愈烈。
他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实力。
可真正坐上这九龙宝座,他才发觉,自己要考虑的着实太多太多。
于这口诛笔伐的风口浪尖,他不知要如何安安稳稳地保下她。
如若不赐死,那便只能是废后。
将她废黜,再打入冷宫,此后生死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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