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是,“刘彻与霍去病是不是早有默契?”
刘彻有容人之量,但绝对不是软弱的君主。
他可以容忍那个刺客的死,但不可能容忍座下有如此的独断专行。
霍去病眼睛里有凶光,他性情里或许的确有疯狂的一面,但同时他也拥有冷静的美德。
至少在现在他不可能公然挑衅刘彻的权威。
这么多年了,系统多少也学到,有些事是不能单独看待的。
要归置在一起,然后就会发现背后牵系着的那根无形的线。
“所以,这是一次交换?霍去病承担觐见你的风险,刘彻默许他当众射杀刺客?”
林久沉默不语,说不清是默认还是漠视。
系统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接着又是一个问题,“卫青知道吗?”
不需要林久回答,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卫青不知道。
至少在此之前不知道。
就像他觉得遇刺这件事不值得告诉霍去病。
霍去病同样认为复仇这件事不值得告诉他。
没有问题,这是最优解。
系统冷静地想。
刺客的事情既然被宣扬出来,那以卫青今日的高位,就必定要有报复的行为,必定要有人流血。
大司马长平侯大将军,他的威严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着帝国的威严,刘彻的威严。
但这件事卫青不能动手,刘彻也不能动手。
否则很容易被解读成长平侯与冠军侯不和,帝心之中,冠军侯的重量逊色与长平侯。
所以唯一的人选就是霍去病。
要复仇,还要光明正大的在天日昭昭之下复仇。
以最强有力的姿态,向所有注视着这件事情的,那些秃鹫般的目光宣告,君侯之间的情谊依然如同磐石,无懈可击。
断绝所有意欲效仿的念头。
还有一个问题,“策动这件事的人是谁?”
史书上其实记载了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傲慢吧,系统之前并不把这个世界里的人物看作与自己同等的存在,所以也不会去留意这些事情。
等到他觉得应该去看一看,就发现在原定的命运轨迹中,也有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牵涉到了李广。
李广自恃英勇,却始终没能在对匈奴的战场上取得战绩,在又一次惨烈的失败之后他拔剑自刎。
而此时卫青正功成名就春风得意,就显得李广颈腔里流出来的那点血更绝望而无足轻重。
李广的儿子李敢由此认定李广之死,悲剧的源头在于卫青,于是行刺卫青。
事发后霍去病当众射杀李敢,刘彻为之讳言,说李敢的死是“鹿触杀之”。
倘若是从前,看到这件事,系统不会多想。
至多是唏嘘两句吧,觉得历史真是残酷啊,这一念之差酿出来的悲剧。
但身处其中,就会发现,事情其实并没有那样简单。
最简单的证据就是,在如今这条命运线上,李广还活着,李敢也没有去行刺卫青。
但卫青遇刺这件事依然发生了。
后续一系列,从当众射杀到“鹿触杀之”,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时系统的思绪凝滞了片刻,一股凉意从脑后慢慢爬起来。
难道果真是天命吗,无从解脱的,鬼魂般看不见的天命。
但立刻系统就清醒过来了。
因为他意识到他正在林久身边。
天命这种东西……就算之前曾经存在,这时候也已经被林久撕扯成稀巴烂一坨了吧。
不是天命,那就是人心。
系统难以自持地震悚起来。
卫青起于军功,而在军功之前,他是卑微的马奴。
而在成为君侯之后,他身后聚集了许多追随他的人。
霍去病的崛起甚至还会威胁到卫青在朝堂上的势力,那此前卫青的崛起,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系统想到张骞,想到董仲舒,想到主父偃。
他们的狠毒和凶猛系统是看在眼里的,而卫青的地位尤在他们之上。
好像朝堂和战场也没有什么分别,求名求利,没有人甘心后退,想要往上爬,就要踩着他人的血肉和尸骨。
林久轻声说,“策动这件事的人,是谁都无所谓吧。”
系统吐了一口气。
他知道林久说得没错,是谁都无所谓,因为总有人有理由去做这件事。
出一计而中伤两位此时最煊赫的君侯,仅仅只需要付出一个刺客的性命。
太值得了,简直是血赚的一笔买卖,此时宣室殿上,不会动心的人才是异类吧。
系统不太确定这算不算是一种政治斗争。
从始至终都没有硝烟,剑在鞘中颤动,杀气隐而不露,帷幕始终没有掀开,却已经有血色渗透出来。
你看不见幕后有多少人多少势力牵涉在其中,而这场厮杀至此已经尘埃落定。
系统问完所有的问题,重新看向霍去病。
他意识到这年轻人的形象和他之前所想象的不太一样,似乎也娴熟于阴谋诡计。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停留一刻,然后就被更浅薄更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覆盖了。
之前他揣测说,在这件事上,霍去病与刘彻有默契。
既然只是默契,而没有诉诸于口,更没有明确的旨意。
那其实就还是有风险的吧。
就有可能在射出那一箭之后,承担杀人的后果。
而此时他正风华正茂,如日中天。
系统又想起他那一箭射中的位置,很刻意的,如同炫技一般,射在刺客曾经行刺卫青的同一个位置。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以身犯险,是为了更上一层楼,还是为了那个在小时候拉着他的手的舅舅。
于是不能不想起卫青。此前他的沉默究竟是深沉内敛隐而不发,还是因为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他不愿叫他有丝毫的为难。
难道宣室殿上那泼天的权势之中,也容得下真情的流露么。
与此同时,系统心中,也渐渐升起明悟。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的。此时没有答案,千年之后更没有答案。
功名利禄,血脉亲缘,都在未央宫的日光照耀下模糊了界限。
——
光影偏转,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霍去病要告退的时候,林久忽然开口了。
“世间有龙。”她说。
声音纯稚如同珠玉。
霍去病顿住了。
他重新整理好衣摆,恭谨地坐下,听林久讲话。
系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林久给霍去病讲了《柳毅传》的故事。
他还没有听过林久一次性讲这么多话,更疑惑林久怎么能完整背诵《柳毅传》。
但林久声音里有一种独特的质感,很难去形容,非要说的话,就是虚渺,空。
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言辞去形容的特质。
这样的声音,诵读这种抑扬顿挫的文言文,其中的神鬼气息,简直像是要从声音里幻化出来了。
系统迷迷糊糊地想,就好像真的有过这样一片土地,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然后系统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知道这个故事的来历,心里都生出这样的错觉,那霍去病又该怎么想呢。
尤其林久在他面前的身份是“神女”,更数次昭显神迹。
系统胆战心惊地看向霍去病。
然后他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看起来很淡定,他听得很认真,脸上有专注的神色,原本就带点稚气的面孔看起来更幼稚了。
系统很少看见他这种不故作内敛,也不带亢奋的平静状态,这时候才意识到霍去病竟然有点娃娃脸,听故事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那种安静的感觉又来了,吹进来的风都变得轻缓起来。
系统微微眯起眼睛,感到一股懒洋洋的惬意浮上心头。
直到他看到霍去病的手。
君侯的礼服有黑底红章的宽大长袖,之前霍去病的手一直好好地收拢在袖口中。
但这时候,或许是之前起身又落座过于仓促,他的袖子折了起来,露出半只手掌。
是他之前持刀的那只手,和脸不相符,他的手指骨节粗大,青筋绽起,看起来有粗粝的质感,手掌上缠着未漂染的麻布。
系统认得他这只手,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手上缠麻木,之前在上林苑试刀时,他的虎口崩裂开了。
而现在他的伤口上,那种带点浅青色的麻布上,正缓缓泅开鲜红的血迹。
系统沉默了。
手指上青筋绽开,和伤口崩裂,都能说明一件事情。
系统重新看向霍去病的脸,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来他正在用力地收拢手指。
甚至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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