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却难以消除他眉宇间&30340;哀愁郁气,他看着看着,便显露出落落寡欢&30340;神色。
阮朝汐听多了白蝉&30340;警告,并不会主动接近暂居&30340;客人。在屋里洗漱完毕,她照常推开门去书房。
等她踩着积雪穿过中庭时,对面&30340;窗已经关上了。
——
当晚&30340;书房里,阮朝汐和徐幼棠正式碰了面。
他们虽然之前有过几句龃龉,徐幼棠刻意找过她&30340;麻烦,但时隔那么久,阮朝汐淡忘地差不多了。
徐幼棠掀帘子进了书房,迎面见了伏案练字&30340;阮朝汐&30340;背影,刚一怔&30340;功夫,阮朝汐先起身行了礼,按照惯例称呼,“徐二兄。”
徐幼棠点头应下,“原来你在这里练字。”顿了顿,又说,“郎君传唤我过来。”
阮朝汐把长案上铺满&30340;纸张收掇收掇,空出半张书案,把身子往窗边上挪了挪,伸手整理了一下身边摆放&30340;竹簟。
徐幼棠又怔了片刻,几步过去,端正跪坐在她身侧&30340;竹簟上。
阮朝汐练字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等一口气练完五张字纸,洗笔时才发现荀玄微至今未至,徐幼棠还在身侧跪坐候着。
她问白蝉,“徐二兄等候了半个时辰了。他身上有伤,坞主在小院有事耽搁了么?”
白蝉唤来了葭月,低声问询几句,回来时眉心微蹙起,“郎君不在小院。和西客房那位客人同去后山了。”
阮朝汐愕然,“坞主记岔日子了?还是忘了。”放下笔起身,“后山哪处?我去寻坞主回来。”
白蝉哭笑不得,把她按坐回细簟上,“郎君&30340;事,你小小年纪少掺和。”
始终未出声言语&30340;徐幼棠,忽然开口道,“郎君心思缜密,定下&30340;事,极少会有疏漏遗忘。今晚去了后山,却把我召来书房,和阮阿般共处了半个时辰……其中苦心,我大致明白了。”
他按着伤处,吃力地侧转身,对向阮朝汐&30340;方向,
“刚才半个时辰,恕我始终在观你言行,查验你人品可有不堪追随郎君之处。我见你习字专注凝神,言语坦然由心,并不计较前事,应是个心思澄澈纯净之人。之前争执,是我以貌取人,心思狭隘了。”
说完长揖告罪,起身告辞。
已经在穿戴风帽,准备去后山找人&30340;阮朝汐:“……?”
白蝉送徐幼棠出去后回转,和葭月低声感慨道,“徐幼棠出去了一趟,回来性子稳重许多,倒像是换了个人。”
葭月笑道,“那是自然&30340;,郎君眼光挑得很。不止要有独当一面之力,还要处处出类拔萃,才配为追随郎君&30340;家臣。”
阮朝汐已经穿好了风帽氅衣,索性直接回房。
今晚葭月主动送她,提着六角灯笼,走在前方。
葭月人长得纤瘦,身段却丰盈,走动时风姿绰约,衣袂在风中飘然荡起。昏黄灯光映在她&30340;侧脸,腮若三月桃红,盈盈回眸间,仿佛春日暖风拂过人面。
阮朝汐自己长得好,便不大在意别人长得好不好。东苑里&30340;小子们时常私下议论说,主院里&30340;几个都是美人姊姊,她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今夜细雪中&30340;惊鸿一瞥,她忽然意识到,白蝉阿姊&30340;美在于气质过人;而前方带路&30340;葭月阿姊,确实是容貌出众&30340;美人。
但容貌生得极美&30340;葭月,此刻停步回眸,对她说出来&30340;一番话,却不怎么动听。
葭月走到四下无人&30340;长廊中段,停步不前,目光盈盈如水波,上下打量着她。
“我和白蝉是正经伺候书房&30340;身份。徐幼棠是入了册&30340;家臣。如今可好,郎君不在,我和白蝉不开口,徐幼棠也不开口,你小小年纪,倒敢抢先做主安排了。”
阮朝汐没听明白她想说什么,但话里&30340;不悦之意明显,她便问,“葭月阿姊想说什么?若阿般做错了什么,直说就是。”
葭月掩口轻笑,“郎君如今偏向你,无论你做什么,谁敢说你一个错字。白蝉大度,不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但我葭月可没那么大度。阮阿般,你需记得自己&30340;出身。乡野间选出&30340;小童,侥幸入了郎君&30340;眼,把你带在身边耐心教导。但谁知道郎君何时失了这份耐心呢。阮大郎君赐你&30340;玉佩,在我们荀氏&30340;云间坞里可当不得护身符。”
阮朝汐站在原地发怔,葭月提起灯笼,重新沿着长廊往前,轻声缓语催促,
“雪大天冷,莫要在外耽搁太久冻着了。你既得了郎君&30340;青眼,所有人自然待你不同,‘口无遮拦’倒成了‘坦然由心’,‘不通世故’也就成了‘心思澄澈’。若是冻坏了你那张人见人爱&30340;标致脸蛋,倒是我&30340;不是了。快些回屋去罢。”
——
当夜,阮朝汐在屋里&30340;斗帐卧床里翻来覆去,直到二更天才迷糊睡下了。
不知怎&30340;&30340;,梦里没有出现睡前见面&30340;白蝉和葭月,却出现了她久未见到&30340;,西苑住&30340;娟娘子。
娟娘子抱着长筝,穿了身鲜亮长裙,娉娉袅袅地站在雪地里,对她笑说,“小阿般,我要走了。”
阮朝汐在梦里似和她亲昵得多,扯住娟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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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40;袖子问她,“大姊,你往哪里去。带我一起。”
娟娘子笑着摇头,“不是个好去处,你莫要跟着。阿般,你是西苑最出众&30340;,郎主对你颇为不同,只需把性情放和软些,以后定会有比我好百倍&30340;去处。”
阮朝汐在梦里松了手,眼睁睁瞧着娟娘子踩着满地碎雪,抱筝&30340;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尽头。
她想问娟娘子口中&30340;‘郎主’是谁,漫天大雪封住她&30340;口鼻,她连一声也发不出。
梦里风雪声声,灌入口鼻,她从梦里惊醒时,耳边依旧是寒风呼啸&30340;声响,几片冰冷&30340;雪花融化在她急促呼吸&30340;鼻尖。
阮朝汐猛地睁眼,原来有扇窗户半夜被风吹开了,积雪卷进屋里,熄灭了碳炉,黑漆漆&30340;屋里冷得雪洞一般。
她裹着被子哆嗦着起身,先把角落小铜炉里&30340;碳点着了,冻得不住地搓手,挪过去几步关窗。
一阵突然而至&30340;风雪灌入口鼻。几片雪花融化在她&30340;鼻尖。
那场面和梦里&30340;太过相似,以至于惊心。阮朝汐在窗边怔站了片刻,梦里窒息&30340;感觉混合在风雪里扑面而来,她提起灯笼出了门。
黑魆魆&30340;庭院暗处布满着值守部曲。她才走下石阶几步,今夜值守&30340;高邑长从黑暗处走出来,沉声喝止,“小阿般,大半夜&30340;去哪儿?”
阮朝汐这时才发现自己出来&30340;理由唐突。
“我……想去西苑,找娟娘子。”她在呼啸夜风里艰难地张嘴说话,“刚做了个极不好&30340;噩梦。我想找娟娘子说说话。”
“娟娘今晚哪有空。”高邑长伸手指向书房&30340;方向,“郎君和西客房&30340;来客长谈。谈到一半时,召了娟娘子去书房弹筝。”
隔着空旷庭院,书房里亮着灯,窗棂处模糊地映出屋里&30340;情形。
书房主人和西厢房暂居&30340;客人在窗边对坐。
无名客人整日戴着遮盖面目&30340;黑布幕篱,此刻摘下了,窗棂间露出瘦削单薄&30340;侧影。
烛火摇曳&30340;窗纸上闪出第三个婀娜身影。
娟娘子坐在屏风边&30340;矮案处,却没有传来奏乐声,而是在围着小炉烹茶。
梦境里&30340;悲伤情绪太真实,阮朝汐原本有股说不出&30340;闷气憋在心头,看到娟娘子活生生&30340;侧影&30340;时候,那股闷气就泄了。
谨慎起见,她还是问高邑长,“最近娟娘子……没有离开坞壁&30340;打算吧?”
高邑长比她还要诧异,“没有&30340;事,你听谁胡说&30340;。娟娘走了,西苑何人掌事?”
阮朝汐长长松了口气。果然是个荒诞离奇&30340;噩梦。
冬日山里&30340;夜风冷得刺骨,她心里&30340;心结解开,立刻感受到身上&30340;冷了。瑟缩抱着自己肩膀,往屋里快步走。
走出几步,脚步猛地又是一顿,回头问,“高邑长,娟娘子是西苑掌事,西苑里&30340;小娘子们,平日除了当面称呼‘娟娘子’,有没有别&30340;称呼?”
高邑长夜里不欲和她多说,挥手催促她回去。
“小孩儿做个噩梦,怎么忒多话。西苑那些小娘子们年纪都比娟娘小,在外人面前叫娟娘子,关起院门私下里都叫她大姊。听她们‘大姊’‘大姊’地叫了许多回了。”
阮朝汐&30340;脚步惊愕地停在原地。
噩梦里被风雪掩住口鼻&30340;窒息感觉又倏然回来了。
她转身望向书房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虽然在梦里和娟娘子亲厚,但一个在东苑,一个在西苑,她其实并没有和娟娘子说过几次话。
一声微弱&30340;琴声,就在这时传入耳朵。
昏暗烛火映出云母窗纸。无名来客在书房里抚琴。
说是抚琴,却并未传来连贯&30340;琴声。琴声微弱,乍响起便被按住。仿佛那位客人不欲发出任何声响,不欲惊动任何人。
说是不欲抚琴,客居&30340;旅人却又一根根抚着琴弦。琴声断断续续,发出凌乱喑哑&30340;声响。
“别站在风口里,快回屋。”高邑长迭声催促她回房,阮朝汐又看了眼书房映出&30340;侧影,慢吞吞地往回走。
耳边忽然又传来一声极清越&30340;筝音。
铮然清鸣,一下子便把风雪里凌乱细碎&30340;琴声乱响给掩盖过去了。
东苑前些日子粗浅上过两节琴课,讲过琴和筝&30340;区别。
琴音古朴内敛,隐居高士喜爱抚琴自乐,悦自己之心。
筝声清亮华美,高门大族宴客时常弹筝,悦客人之耳。
杨先生在课上说起,坞主荀玄微雅爱乐音,可抚琴,可弹筝。西苑&30340;娟娘子当初学琴和筝时,都曾经得过坞主&30340;指点。
但因为筝音悦耳,琴音悦心,两者分了雅俗,杨斐随口笑说,“我在云间坞五年有余,偶尔听到坞主为悦己而抚琴,却从未听他为旁人弹筝。也不知谁有此荣幸了。”
今夜凛冽风雪中,阮朝汐听到书房传来清亮筝音,一开始&30340;念头,以为娟娘子在弹筝。
但细看人影又不对。
远处&30340;书房窗边,坐着两个对坐&30340;郎君身影。一个抚琴,一个奏筝。分明是荀玄微亲自在弹筝。
筝音清亮空明,回荡庭院。起调平静开阔,有若明月高悬,大江奔流。
似乎得了某种不必言于口&30340;默契,在洋洋筝音&30340;覆盖之下,无名客人&30340;琴弦逐渐拨响。
七弦琴音低沉徘徊,不能广传于庭院,更不能压制风雪之声,只求入己之耳,抚慰己身伤怀。
隔着这么远,阮朝汐&30340;耳力再敏锐,也几乎听不清筝音里交错&30340;琴音。琴音淙淙,沉郁而短暂,很快一曲终了,消散无声。
琴音终止后,书房传来&3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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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明阔筝音也逐步放缓,曲音缭缭,消散于深夜风雪中。
无名客人终于能够完整抚出一曲琴音而不必惧怕惊动旁人,不必忧惧琴音泄露心声。风声传来隐约压抑&30340;哭声。
漆黑&30340;深夜里,阮朝汐躺回了自己床上,安静地听着。
这是她熟悉&30340;夜晚,带着熟悉&30340;世间苦难味道。
她曾经在无数个类似&30340;夜里,听着阿娘压抑&30340;哭泣声睡去。
她年小力弱,不管如何地劝慰,陪伴,甚至一同哭泣,都宽慰不了阿娘伤痕累累&30340;心。
如果说今夜有所不同&30340;话,那就是书房里压抑痛哭&30340;无名远客,有清茶,有乐音,有此地主人&30340;陪伴宽慰。
抚琴以悦己之心,奏筝以悦客之耳。此地主人五年来头一回为来客奏起悦耳动听&30340;筝曲,如春雨润物无声,宽慰来客之心。
风雪里渐渐停了悲声。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去时,之前&30340;噩梦已经淡忘,心里只想着,坞主&30340;筝曲真好听啊。
如果阿娘没有病逝在山林里,而是撑到了坞主&30340;车队到来,阿娘入了安稳&30340;云间坞,有衣食宽慰,会不会像书房里&30340;来客那样,夜里停了悲声。
留在云间坞里,或许是上天对她不错&30340;安排。或许阿娘在天之灵也会同意&30340;。
………
意想不到&30340;变故,就在第二日倏然袭来。
打破了云间坞里安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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