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玄握着伞柄的手一紧:“殿下。”
他昨日被谢狁一点,倒是醒悟了不少,又观李化吉的字虽写得稚趣可爱,但求学的态度极为端正上进,王之玄心里便添了几分愧疚,又升起了帮衬援助之心,故而见到李化吉时有意与她示好。
这一停步,王之玄便走到了眼前:“殿下何故过太极宫而不入?且今日授课,殿下怎生不来?”
这两件其实是同一件事,李化吉不知作何解释,只好含糊道:“大司马有事寻我。”
王之玄颔首:“是为伏皇后。”
他竟知道。
李化吉瞧着他风神俊朗,脚不沾尘地的模样,那种讶异很快被厌恶给占据,她无意多谈,只应了声。
王之玄却道:“若殿下不介意,我可以去凤阳阁坐坐吗?”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李化吉沉默了下,应允了。
她很想想听听这位王二郎,又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入了凤阳阁,王之玄并未有意打量,却还是一眼就被放在案几上的红梅吸引了目光,那梅花枝桠有人力难以雕琢出的野趣。
宫婢奉上茶汤时,他就站在美人耸肩瓶前看着:“这是从宫外来摘来的?”
他昨夜喝了酒,兴起去踏雪寻梅,可惜大明宫内的梅花都被黄门修剪得中规中矩,死气沉沉,于是败兴而归。
他不觉得这样一捧梅花是能从宫内得到的。
李化吉道:“似乎是花房送来的,我无事时,也会修剪一二。”
她指了指还没有收起的花剪。
王之玄哑然:“殿下竟精通这个。”
李化吉淡道:“算不得精通,不过以此讨过几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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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前番面对王之玄时,她还有些自惭形秽,可托谢狁的福,她现在已没了这种心思。
她是轻贱的贫民,可也是堂堂正正靠双手吃饭的人,值得尊敬,不似世家,目无纲常,外在如何风光霁月,私下却是窃国的盗跖,又怎配得到她的高看。
王之玄诧异。
李化吉道:“高门大户喜欢奇石怪树,自然就有人做树景的生意,为投你们所好,卖个好价钱,都会将好端端、自然生长的一棵树,修剪成你们喜欢的样子。”
王之玄微皱眉,似乎不大喜欢将高雅的喜好沾上铜臭味,可那束红梅实在得他心,王之玄便在怪异的心态中,落下了座。
有一瞬的冷落。
王之玄停了半晌后,见李化吉并无开口的打算,只好先道:“伏皇后与她腹中的胎儿可是被赐死了?”
李化吉手一颤,不愿回想,匆匆点头。
王之玄道:“昨夜我与三郎长谈,还议起过此事,我不懂朝政,劝他弱女无辜,他却仍一意孤行,只是没料到是让你去赐死。”
他脸上露出怅然的笑。
李化吉有些奇怪:“赐死皇后,只是大司马一人之意吗?”
“或许王家也同意了,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本家长辈的想法。”王之玄又重复了回,“你知道的,政局复杂,宦海藏污纳垢,我并不想入世,近来父亲常有要我接任之意,可我想起三郎大变的性情,又会心生怯意,害怕也会步上他的后尘。”
李化吉心头一动:“大司马从前是什么样的性子?”
王之玄提起从前的谢狁就想笑:“都说王谢风流,可是王谢两家所有的郎君在一起,都比不过他谢狁一人。”
“我记得有一回他和三两好友夜宿竹林小屋,晚间忽兴起解舟,顺河漂流,漫无目的,看尽一夜星汉。”
“冬日采雪煮茶,夏日滴露沸汤,春阳簪花高眠章台上,秋日折柳猎马瀚海里,现在大家争相模仿的,都是三郎玩剩的东西。那时候谁没有听过谢家三郎的名声?就是画舫歌楼里的妓子都私下攒了赌局,看究竟谁能做他第一位入幕之宾,若真能如愿,贴钱也是愿的。”
王之玄脸上露出了些怀念:“那时真是快活啊。可是后来三郎出游了一趟,回来就一切都变了,变得独断、擅权、不近人情,连我都觉得他陌生起来。”
李化吉道:“出游?他去了哪里?”
王之玄道:“不拘那里,徐霞客游历山川,留下游记几扎,三郎亦想效仿,因此没有目的,只带着谢灵,拾了行囊便出发。也没过多久,几个月而已,他就回来了。”
换言之,就是王之玄也不知谢狁出行路上遭遇了什么,以致于突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化吉低头吃茶,挡住了若有所思的眼。
王之玄苦笑道:“你别觉得我今日拉着你说这些有些怪,我实在不知道该向谁去倾述了。周遭的人好似除了我外,都接受三郎成了如今的模样。可我实在心痛,昨夜那般劝他,却被他用一双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眼盯着,好似我说了什么天大的蠢话,着实叫我伤心。”
那盏茶已经冷了,王之玄也没喝,只道:“而且我没救下伏皇后和她的孩子,也着实良心难安。”
李化吉想,今日的茶实在涩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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