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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时众人眼中,除了谢淮骁自己亲自前去外,不会有比蒋正则更合适的人。

    至于两位驸马——能出去,谁会不想呢。

    至少宋青梧觉得,谢淮骁该是很想的。

    谢淮骁眼里那片刻便闪过的意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正欲勾唇浅笑,便见到谢淮骁的眼神又恢复了平时模样,甚至,还讶异地看向了自己。

    “休朝半月,是留给陛下修养龙体。”谢淮骁说,语气颇为严肃,“况且,便是不发热了,也还需静养几日,调理几日,掐头去尾,差不多也该恢复早朝了。”

    宋青梧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一缕违心。

    可一点也没有,甚至,似乎是觉得宋青梧在走神,谢淮骁蹙了眉,伸手出去,轻轻在宋青梧的眉间,弹了一下。

    轻微的疼痛让宋青梧下意识闭上了眼,抿了抿唇,再睁开时,落了几分委屈在眼睛里。

    谢淮骁问:“刚才的话,陛下听进去了么?”

    “既然你也还是叫我陛下。”宋青梧别过脸去,“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这么厉害的人,又怎么会乖乖听你的话。”

    谢淮骁还是头一回从宋青梧口中听到这些,一时没能适应,愣怔几分,便被宋青梧分开了掌心,手指被他深入交缠。

    宋青梧将两人交缠的手送到自己面前,手腕一转,低头吻在谢淮骁的手背,说:“只有宋青梧才会乖乖听你的话。”

    跳去外头闲逛了一小圈的咪咪,又熟门熟路地从窗户上翻了进来,身上的铃铛细细密密的叮铃铃着,几步小跑到贵妃榻边,嗖一下跳回了谢淮骁的怀里。

    它仰起头,对着谢淮骁软软咪呜了一声,试图让美人垂眼看看自己,但等了等,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抖了抖小耳朵,顺着美人的目光,朝后转过头去。

    宋青梧亲完后,稍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此前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视,如今能亲近世子爷这么多,他自然是嫌不够的。

    何况,谢淮骁还如此纵容他的施为。

    不由得,宋青梧又低下头去,想亲谢淮骁手背上略略起伏的青筋,却得了一嘴毛绒绒的触感。

    宋青梧皱眉,看着不知何时顺着谢淮骁的手爬上来的咪咪。

    大概是平时里太惯着,让这小东西一点也不怕人,甚至大胆得很,比如这会儿正伸出一只爪子,粉嫩的肉垫抵住了他的唇。

    谢淮骁不禁笑出了声,他到底是早瞧见了,只不过略微好奇它打算做什么,但真看着它做出来的事,却被逗笑了。

    旖旎的氛围骤然消失。

    谢淮骁将它抱回怀里,大概是因为发现这个小东西莫名地很信任自己,他比刚才要大胆了许多,虽然搂在怀里的力道仍旧是小心翼翼,却已经能大胆揉一揉软软的肚皮了。

    谢淮骁垂眸逗弄着,问:“它叫什么名字。”

    谢淮骁一时无言,余光掠过左旋客同查司和,他心里有鬼便听见的都是鬼,便也担心被旁人察觉。

    不过两人大人倒是比他镇定。

    谢淮骁收回视线,说:“陛下教训得是,臣定谨记于心。”

    “这还是外头!”谢淮骁眉眼颊边具是红霞,恶狠狠瞪了眼前这人,“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宋青梧无比从容,禁不住又凑上前去亲在谢淮骁眉心的红痣上,说:“说了要罚你。”

    谢淮骁一窒:“……那也可等回去了——”

    “这江山都是我的,我想在哪里便是哪里,况且,门外也没有人。”宋青梧蛮不讲理,从眉心红痣一路点吻到谢淮骁的嘴角,“哥哥,我是不是你的天下第一好?”

    明明自己已经得了谢淮骁盖在身上的印鉴的,却生生弄得见不得光。

    宋青梧本就对皇帝的身份没有太多好感,这一瞬,厌恶更是达到了顶峰。

    宋青梧说:“不便同朕说,倒是方便同爱卿说?”

    谢淮骁本想继续的,被宋青梧开口打断,愣了愣:“陛下——”

    “罢了,朕宠爱你。”宋青梧说,“这回便不计较,可再不许有下次,爱卿明了吗?”

    左旋客顿了顿,又说:“这样等天使来了,见他们自己解决了大部分的事,便不会在南菱州多做停留。”

    谢淮骁眯了眯眼:“但陈相如——我记得他足足待了一整月。”

    周先述自然听出他的敷衍,不在意的笑笑,指着林闲正抠线的那本调录,道:“拿出来吧,看看是哪个调录。”

    “调录不是只有这一种?”林闲蹙眉问,但手里动作倒是听话,一手护着上面的文书,轻轻将这本调录抽出来递给周先述,“给你。”

    “就是在他们老家。”谢淮骁道,“不过我倒是没有问过蒋正则他们老家是何处。”

    不止蒋正源,户部的每一个人,出了主动说出来的,谢淮骁从未亲自去了解过,他身上顶着靖南王世子的名头,习惯了主动避嫌。

    晓得蒋正源做过县官,也是蒋正则偶然提起,但具体的地方,确是没有说过了。

    “到了。”谢淮骁看着前方的府衙大门,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待会儿别总是看我。”

    宋青梧抿了抿唇,神色蔫蔫,哦了一声。

    林闲看了过去。

    《随山县官员调录》已经有些旧了,书脊上的线也松。

    林闲抠了抠那线,说:“但,尚书大人,淮骁那个人,耳根子和心都软,若朝廷当真需要他,他也是会点头的。”

    周先述愣了愣,失笑道:“下回要打回马枪,还是提前同我打个招呼。”

    第 75 章   定论

    因着准备今年的童生试,年节之后,陈越廷便没有再来过陈启云的府中。

    陈夫人听见门房那边报来的公子和小公子今日回了,心里极为高兴,连眉眼上都能瞧见,她忙吩咐厨房今晚上多加几样两人爱吃的菜,然后便朝门处匆匆走了过去。

    陈相如跟着上了马车后,陈越廷便醒了,等下了马车,陈越廷便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然后站在原地,催促地朝车上看着。捏大人比捏小孩儿更费功夫些,何况又是长得这样好看的,老板在大月湖摆摊这么多年,自认阅人无数,但这样似天仙的,他也还是头一回。面人儿这件事,让谢淮骁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宋青梧又拉他去转糖画、买风筝,他都敬谢不敏。

    陪着是可以陪着,但宋青梧后头递来的小龙糖画、兔子风筝,甚至同吃的一碗银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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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淮骁都十分克制。

    宋青梧的眼神里略略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就抛开了,兴味仍旧不减。

    他晓得是自己刚才将人逗狠了些,谢淮骁的脸皮都留在了朝堂上跟青荷里,离了这两处,大多数时候只有薄薄一层,关着门时,或许什么出格的事都敢做,什么胡话都敢说,可光天化日之下,谢淮骁能让他一直牵着手不松开,都是极好的了。

    “同你说一个秘密。”谢淮骁轻笑,指尖抵在宋青梧的唇上,“人生二十四载,我最厌恶过的第十个上元节——”

    宋青梧不由得抿唇,瞧着像是含住了谢淮骁的指尖。春天的衣裳是当真比冬日里穿的那些薄了许多。

    宋青梧想,否则,自己怎会觉得肩上被谢淮骁碰过的地方像被灼烧了一样烫。

    甚至飞快蔓延至全身,心像逃命一样地怦怦跳,似乎要跳到谢淮骁眼前来让他瞧一瞧,它热得有多可怜。

    它想被亲。老板的话并不铿锵,他拿谢淮骁和宋青梧当做寻常路过的客人,随意的聊天,只是话里话外,都有着维护蒋正源的意思。

    谢淮骁和宋青梧都听出了这层意思,默契地都不打算再继续问了。

    “麻烦您帮我包一束桃枝芍药。”谢淮骁说,看向一旁,“桃枝可捡那些打着骨朵的,这样带回去,还能多养一段时间。”

    “那时还觉得朝廷怎么来得这样快,结果没有几天就听到说支援已经到了,蒋正源已经分配好,趁着水浪小的时候,送到了各个县乡。”沈妤说完,这会儿倒是醒悟过来,问道,“……小小,不是你安排的么?”

    谢淮骁垂下了眼,眼中冷意近乎实质。

    怎会不是他安排的。“你犹豫了。”

    方才想亲谢淮骁许久了,等左旋客跟查司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中堂后,宋青梧便起身走到谢淮骁的椅子背后,从后头捏了他的下颌令他抬头朝后看。

    这样的姿势让谢淮骁无法轻易挣脱,如同整个人都被宋青梧掌在手心里,他想怎样亲都可以。

    而谢淮骁总是瞧着凶。

    宋青梧语气淡淡的说完,便松开了手,从后头走到前面,面对着谢淮骁席地而坐,低垂着眼,眼尾耷拉着,似乎有些颓败地将头靠在了谢淮骁的膝上。

    明明是身材高大的人,此刻瞧着却十分可怜,谢淮骁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了宋青梧的头上,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

    “这么委屈?”谢淮骁不由得打趣他,“连哥哥也不叫了?”

    宋青梧没有抬头,顿了顿,还是拒绝不了谢淮骁,悻悻道:“哥哥。”

    谢淮骁轻呵一声,对此并不满意:“我不太听这种的。”

    宋青梧这才抬了头。

    但他虽然抬了头,可也只看了谢淮骁一眼便别过了视线去。

    “我何必讨那没趣,你又不跟我天下第一好。”宋青梧说完,又埋头下去,这回甚至在谢淮骁的膝上蹭了蹭,“你叫我伤了心。”

    谢淮骁伸出手指戳在宋青梧的眉心,轻轻用力令他重新抬起来看着自己,说:“陛下好不讲道理。”

    宋青梧蹙眉,抿了抿唇,说:“我也不爱听这种的。”

    谢淮骁笑了笑,又忽然道:“大公子。”

    宋青梧一顿,背脊也僵直了起来,谢淮骁的指尖从他的眉心挪开,又变成好几根一起回来,轻轻触着他的脸颊落到他的下颌。

    谢淮骁学着宋青梧方才的样子,他是如何捏着他令他抬头的,他如今便是如何照搬的。

    不过,谢淮骁不得不承认,这样看着宋青梧,的确令人心里愉悦。

    剑眉星目,宋青梧是先帝的三个皇子中最有皇帝威仪的人,幼时的经历令他几乎没有剩下几分天真纯然,仅有的那一点,也全给了谢淮骁。

    只有谢淮骁。

    这让他如何不感到喜悦。

    拇指不由得朝上移,指腹压住了他的下唇,轻轻从缝隙中抵了进去。

    宋青梧顺从的张开,微微偏了头,望着俯身而来的谢淮骁,轻轻咬了咬。

    可沈妤说的那个时间,朝廷的东西,甚至还没有装上车。

    他想亲。

    谢淮骁顿了顿,道:“但我来时,听说南菱州的父母官就被朝廷下令给捉了?”

    “哎,您是外地的,都晓得啦?”老板惊讶道,随即又叹息了一声,“蒋大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被人下了蛊,他之前可当真是好官。”

    宋青梧冷哼一声:“真要是好官,便不会征用这样的木头来给你们修屋子了。”

    “事情紧急嘛,此一时彼一时。”老板笑了笑,“再说了,也不用百姓出钱,要我说,这房子要是还让我们自己拿钱修,怕是直接不做这生意了。”

    “但喜欢的也并不多,第三个,第二十四个。”谢淮骁说,收回手指,在宋青梧的肩上拭了拭,“和你。”

    要买面人儿的公子是如此神貌,陪着他的那位公子也是如此神貌。

    老板已经是南菱州城里数得上名号的捏面人儿的好手了,此刻被宋青梧的目光直直盯着,也有些招架不住,倏地便有了一种回到小时候刚刚跟着父亲学这个手艺时的感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连熟稔于心的动作都变得慢了许多。

    不过好在客人耐心,即便他用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些,也只是等着,没有催促,让他不至于忙乱,最后也顺利完成了。

    “真是没有办法。”宋青梧忽然说,“我帮帮你好了。”

    谢淮骁的瞳孔倏地颤动,里头印着的宋青梧垂着眼,忽然放大了许多,两人鼻尖交错蹭过,唇一触及分,眨眼间,还落在外头的那截面人儿便被宋青梧咬走了。

    不过他确实不喜甜口,几口吃掉“自己”的身体,指尖在谢淮骁的嘴角上碰了碰。

    催促道:“快些,哥哥,有人在看哦。”

    老板顺着宋青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谢淮骁顿时一愣,后悔起自己方才嘴快,心里正懊恼时,又听那公子说了句“算了”。

    “捏个我吧。”宋青梧说,“要抱一只兔子,兔子记得捏好看些。”

    老板:“……”

    这位的脸,也并没有简单到哪里。

    第 76 章   晚霞

    他借着烛光一点点展开信来,头晕眼花地看了半晌,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房门被人敲响了。

    谢淮骁嘴角一抽,冷着脸将那纸放火上燎了,边盯着残片彻底化为灰烬,边皱着眉朗声道:“何事?”

    外面的叩门声止住,犹犹豫豫响起的声音来:“我来看看你。”

    谢淮骁面露诡异,心道这还没完没了了吗?

    自己不去招惹他,他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凑上来。

    他颇为不快地一把拉开房门:“这么晚了,小将军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劳驾先回明日再”

    “有事!”眼见他要赶客,急急抵住房门,将一瓶金疮药塞到谢淮骁手里,“‘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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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刚进了食,爪上难免沾染腐血,你且先用着,切莫感染了伤口。”

    他飞快说完这一通话,犹豫一瞬,又红着耳根咬牙解释道:“今夜房中,乃是慎之在同我商议青州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你别误会。”

    谢淮骁恍然大悟,差点乐得笑出声来。

    合着好心送药是假,害怕自己损了他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是真。

    “家事?”谢淮骁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个词,捏了药瓶半倚在门边,缓解发热带来的头痛,“你我二人既已喜结连理,就是一家人了。小将军的家里事,我也想听上一听。”

    一愣,未曾料想谢淮骁会说出这种话来。

    少年将军立在冷风里,脑后高绑的马尾随雪絮一同飘散开来,谢淮骁看得一阵心痒,似笑非笑地等着回话。

    米酒忙替他披上狐裘,开了那瓶金疮药,小心翼翼地蘸温水擦净了半干涸的血迹。

    心知谢淮骁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他硬着头皮开口道;“年前大哥受了箭伤。”

    “这我知道,”谢淮骁打断他,循循善诱地哄着他,温声引导他继续往下说去,“小将军,还是讲讲今夜房中的家事吧。”

    他的声音这样轻柔,将“家事”二字咬得缱绻极了,那张脸又同记忆中郁涟的长相如出一辙,几乎瞬间叫晃了神,乱了心。

    谢淮骁眼睁睁看着那双冷冽的眸子慢慢蓄上温情——可这情谊并非是给他的。

    他忽然觉得烦躁不已,不想再同耗下去。

    他身体本就不适,又迎在门口处吹了凉风,眼下头痛欲裂,索性冷言冷语道:“行了,小将军不愿多说,倒显得我多余。”

    米酒替自家主子系紧了狐裘回到屋内,又去关那半扇门,只好歉意地朝宋门外道:“小将军,请回吧。”

    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

    房门彻底闭拢了,谢淮骁透过窗户纸,眼见着那挺拔的少年人立了半晌,方才默默转身离开。

    第 77 章   临行

    颇不自在地点点头,他还有话想说,便张口差使这房内别的仆役出去:“还在房里做什么?碳添完了便下去吧。”

    谢淮骁身侧炭盆边,伏地而跪的尾陶应了声,连忙起身要走,低眉顺眼地朝外退去。

    “站住。”

    眉头微蹙,突然出声,横跨两步挡住尾陶去路,淡淡道:“抬起头来。”

    尾陶将头抬起,恭敬道:“将军。”

    “你瞧着面生,”冷眼看着这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言简意赅道,“什么时候入的府?”

    尾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粗着嗓子颤声答话:“回将军的话,小人本是后院烧碳的,三日前刚入的府。听闻新夫郎乃是岭南人,耐不得煊都大寒,今晨便被差使着来添送些银丝碳,方才弄完。”

    床榻边金丝小铜炉中,堆叠起来的碳火燃得通红。

    居高临下地看着尾陶,刚要再问些什么,就听谢淮骁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米酒连忙拍着谢淮骁后背给他顺气,顺道将一碗热姜汤送到谢淮骁嘴边:“主子,您怎么了?”

    谢淮骁摆摆手,朝有气无力道:“小将军要教训府内杂役,我管不着。只是郁某尚在病中,实在吹不得风,房门从方才大敞到现在——若是添碳这一举动惹得小将军不快,也劳烦出去再说。”

    脸上挂不住,连忙挥手将尾陶赶走了。

    他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好生将养。”

    他顿了顿,又飞快补充道:“我并非克扣府上碳供,二公子要是觉得冷,回头我差人多送些来。”

    说罢,他逃也似的阖上门出去了。

    一离开,谢淮骁立刻收起了故作柔弱的神态。

    方才在时,他为了让病情看起来更重些,故意没用内功护体,余热未褪的身体又仅着里衣,大氅只松松披着,结结实实地挨了好一阵寒风。

    因而他虽然一直温声细语地劝着人,心里早就将这姓宋的祖上十八辈都问候了个遍。

    谢淮骁捧着热气腾腾的瓷碗,边喝边问米酒:“你不去追,已经同尾陶交代好了?”

    “是,”米酒点点头,“主子放心。”

    谢淮骁嗯了一声,饮完这杯热姜茶,他四肢百骸方才活了过来。

    他用受了伤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拨着流苏锦帐,半晌,方仰躺回红绸软枕上,目眩眼迷得看向乌沉沉的梁木,似是无意地开口问米酒道:“你以为赵经纶与赵修齐二人,老皇帝最终会选择谁?”

    米酒方才替他搁下碗,又急匆匆来帮谢淮骁盖被子,闻言愣了下:“主子的意思是?”

    “他选哪个,我便亲手毁了哪个。”谢淮骁把眼睛闭上了,舒舒服服地缩进厚实的云缎被中,“报应轮回,我要他尝尝因果的滋味。”

    米酒一怔,额上不知何时已渗出了冷汗,喉头哽涩地低声道:“尾陶今早同我碰头后,也大致讲了一些。”

    大梁的中央官制冗杂,除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及其下设各级部外,还有培养新生官员的国子监,位高权重的内阁等部门,不过自白文山死后,内阁实权已大抵转移分散至六部手中,现任内阁首辅也已年逾古稀,虽多次奏请致仕,隆安帝却迟迟不肯放人。

    米酒边持小扇摇向铜炉中银碳,使其燃得更旺些,边扭头向谢淮骁禀告:“据我们的人所查,礼、刑二部尚书与户部侍郎确是大皇子赵经纶的人。”

    谢淮骁懒洋洋问:“那二皇子赵修齐呢,六部官员之中有哪些向他投了诚?”

    第 78 章   下南菱

    “如此制成的面饼,足以放上月余,吃的时候面皮早已赖迹斑斑,谓之蟾蜍,掰开时候内陷碎裂迸出,谓之吐蜜。”

    他将包括张兆在内的众人扫视一圈,面无表情道:“在下不过一介武夫,比不上诸位大人久居煊都,饷银充足。”

    他说着,便要起身作别:“云野今日有些乏了,诸位大人吃好喝好,改日再聚吧。”

    鸿宝饮尽一杯茶,起身留人,乖顺劝慰着:“宋将军莫急,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您今日既临了悦来居,合该尝尝此处最为特色的一道菜再走。”

    不好拂了这位隆安帝跟前红人的面子,只好隐而不发地落座回去。

    鸿宝拍拍手,帘外便挨个走进一排身姿曼妙的舞姬优伶来,端的是风姿无限,眉目含情。

    他微微一笑,:“想必镇北军中并无此景。小将军,何不听上一曲,安度良宵呢?”

    这下彻底忍无可忍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却忽听厢房珠帘响动之声。

    那串串细珠玉被人用修长剑鞘挑了开,露出一个身姿挺拔、头戴帷幕的端方青年来。

    ——这张脸即便半遮半掩,他也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谢淮骁。

    昨日二人入宫之时鸿宝并未当差,谢淮骁的面容又掩在黑纱帷幕下,因而他并不识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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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谁,也分毫不觉熟悉,只好皱着眉冷声问:“来者何人?”

    “在下不过一江湖浪客,无名之辈,何足挂齿。”谢淮骁莞尔,朝在座各位一一作揖行礼,“只是碰巧为宋将军旧识,早年间蒙受将军大恩,今日巧遇,理应回报。”

    他微挑着一双含情目,直直看着,话却是对着席间所有人说的:“今日这顿,便由在下来请吧,聊表心意,权当为诸位大人助兴。”

    说罢,他捡着身侧空位入了座,席间一时气氛古怪,他也毫不在意。

    同他对视一眼,早已通过身形声音将他认出,心里满是惊疑,低声皱眉问他:“你又来哪出?”

    谢淮骁正举着酒杯,闻言一声轻笑,并不作答。

    他饮尽这一杯酒时轻轻咳了两声,方才想起此人尚在病中。

    这病本是因被疾抓伤感染所致,他心知肚明,因而皱着眉头靠近一些,想叫谢淮骁病中勿再饮酒。

    谁料咫尺之间,他无意碰到了谢淮骁垂在桌下苍白冰凉的手。

    好巧不巧,正是受伤那只。

    谢淮骁瞥他一眼,眸中含笑,不动声色地低声逗他:“原来小将军也会心疼在下?”

    “我只当小将军的一颗真心,全都捧与舍弟了呢。”

    闻言一怔,霎时冷了脸,忙想要将手抽回,却被谢淮骁一把捉到摁住了。

    第 79 章   落雨天

    张兆最快回过神来,接了谢淮骁的话头。

    他朗声应着:“说得好!这位小兄弟着实性情中人,此番话糙理不糙,在座诸位,谁又甘心手中金樽空对月呢。”

    纪昌却不急,这年过半百的老臣捋着半花白的胡子,将来路不明的青年人上下打量一番,对方的帷帽虽将面部半遮半掩,可依旧能依稀看出是个标致人物。

    纪昌面色沉沉,冷哼一声道:“既然诚心入席,又为何遮遮掩掩?”

    “并非在下有意遮掩,”谢淮骁撩起半边帷帽,将右侧颧骨斜切至眼下的赖疤露出来,“只是相貌丑陋,恐冲撞各位贵人,失了雅兴。”

    纪昌眯缝着眼,半晌才露出个笑来,举起酒盏遥敬谢淮骁,余下众人也不好拂了面子,连忙一同祝了酒。

    鸿宝拍拍手,方才那噤若寒蝉的舞姬乐女们便都动作起来。

    他在轻歌曼舞里举着杯起身,恭谦道:“这一杯,合该敬宋将军。”

    要起身,谢淮骁的手却不松开。

    他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劲挣脱,担心被瞧出异样来,只好冷脸端坐着受了这杯酒。

    鸿宝敬完酒等了片刻,待大家都吃了些菜,才看向笑盈盈道:“方才那茶汤着实扫兴,将军勿怪。我听闻昨日宋将军同新夫郎一起进宫面圣,分明很是情投意合。”

    淡淡嗯了一声,说:“公公消息倒很灵通。”

    “宋将军说笑,”鸿宝谦声道,“做奴才的不就得替主子分忧,牵挂着各位爷么。”

    少年将军垂着目,看不出喜怒。

    谢淮骁夹起一筷子肉吃进嘴里,朝小声戏谑道:“小将军,被牵挂的滋味如何?”

    不答谢淮骁的话,那头张兆倒替他接了鸿宝的话。

    张兆饮罢一杯酒,喟叹一声,说:“公公有心了,只是据我所知,抚南侯的这位兄长,在宁州名声并不好。”

    “听闻他喜怒无常,为人也无甚建树,远比不上端持稳重的抚南侯。”

    鸿宝轻哼一声,答话道:“张大人这样说,可是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

    张兆瞥了一眼,方才看向鸿宝,调侃道:“公公此言差矣,所谓近朱者赤近谢者黑,宋将军为人光明磊落,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计较口舌之快。”

    鸿宝笑道莽撞,自罚了一杯。

    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谢淮骁倒没料到这太监也同张兆在一条船上,想来是觉得隆安帝已近垂暮,急着另觅新主。

    席上这些人看似个个插科打诨,实则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委实太过虚情假意。

    谢淮骁隔着帷幕冷眼看戏,他想入局,就得先亲自来搅一搅这浑水。

    这场席装着一屋子莺莺燕燕,无一不是粉面钗头、含羞带笑。张兆这厮甫一喝酒便淫心大发,醉眼朦胧中眼瞅见个朝他笑得勾人的舞姬,连忙起身环住了弱柳腰。

    余下之人连忙顺势朝前跨了一步,微微埋首等着剩下几位爷。

    谢淮骁轻笑一声,朝低声道:“小将军不去挑一个吗?”

    冷眼看着他,不作言语。

    谢淮骁迎着他的目光,并不气恼,反倒善心大发地松开了压制着的手。

    他在鸾歌凤舞里起身离位,朝一乐女走去,待到居高临下地站在人跟前,那美人方才站起身来,眉目温软地贴近谢淮骁。

    谢淮骁却颇为灵巧地一侧身,避开了,径自在琴前坐下来,抬眼时刚巧捕捉到少年将军微微怔愣的神色。

    他只当没看见,谦和地温声开口说:“诸位贵人谈论这天下大事,鄙人一介草民,听着却只觉得头疼。”

    第 80 章   雨后

    “今日席上,我还当公公同为性情中人,真叫我失望。”

    鸿宝惊骇不已,口中又干又燥,居然半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淮骁颇觉无趣,用脚尖挑起鸿宝的下巴,当着他惨白的脸,将自己的帷帽取下,又一点点撕开了右眼下的假赖疤。

    一颗明晃晃的小痣露出来,和那高挺的鼻梁相得益彰,盛着轿外透进的一汪盈盈月色,好像只得了趣的狐魅。

    谢淮骁粲然一笑,问:“公公此后,可能记住在下的脸了?”

    鸿宝慌乱点着头,腿弯处痛得近乎掉下泪来,再抬眼时,谢淮骁却已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好面容,招呼他一同坐下。

    马车行在白雾森森的街上,街侧屋檐下挂着许多明明灭灭的红纸灯笼,夜半阴风一吹,便显得格外寂寥。

    岁暮天寒,煊都城内四下不见闲人。

    谢淮骁将鸿宝送至宫门口,方才转身离开了。

    他病还没好,这半天里一来一去,又吹着许多凉风,深一脚浅一脚绕行小巷回侯府时,米酒慌忙迎上来,替他披上狐裘大氅。

    不过伸手一揽,便摸到自家主子冻得发僵的身子,好似庭中半截老木。

    米酒忙将人往屋里扶,小声呼道:“您这是不要命了!”

    “多大点事儿,”谢淮骁捉了米酒的手往自己脑门上探了一把,“这不挺热乎的嘛。”

    整个额上烧得滚烫,甚至沁出点薄汗来。

    米酒实在听不下去,把人往床上一塞,少见地顶嘴道:“再烧下去,就能撤掉下午新添的那盆银丝碳了。主子,您倒是会替宋将军节省府里用度开支。”

    谢淮骁整个人摊在高床软枕上,只有气无力地骂了句混账东西,便筋疲力尽地闭了眼,由着米酒打来热水擦拭自己僵冷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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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幼长在岭南,实在很耐不得寒。

    过了半晌,这噬骨的凉意方才慢慢消退几分,他坐起身来,将一碗热汤药捧在手心。

    可鼻息依旧是滚烫的,同这药汤热气纠葛得难舍难分,昨日被疾抓裂的伤口又渗出点血来。

    他朝米酒招招手,冷声吩咐道:“你去找个好点的郎中来,开剂见效快的药——起码明日之内能让我行走如常。”

    “主子,”米酒皱着眉看他,“您都这样了,好好养着才是最重要的。”

    “等不了。”谢淮骁喝了口姜茶,不徐不慢地说,“明日老皇帝必定召我进宫,我总得有个人样。”

    他苍白的手指眼下稍稍回了暖,血全涌到指尖来,通红一片:“今晚我踹了老皇帝身边的新晋红人,他若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大抵是要好好诉一诉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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