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乖巧”听话的,他们勤勤恳恳在八百里秦川平原上耕耘,为国家源源不断提供后援支持。
可是,在冰冷的史书记载中,这些秦人至死也没能过上一天安生的好日子:六国打完了,还要打匈奴,打百越…后来,始皇帝去世了,扶苏也死了,胡亥即位了,日子比从前更难熬了再后来,连秦国也亡了,新的诸侯再次开启战火纷飞,他们的儿孙又要被拉去上战场了……
想到这里,明赫不由得暗暗伤感,直在心头感慨个不停,“这个时代真的太难了!一个农民累死累活种一百亩地,一年到头的收成不过一两万斤,可秦军一个月消耗的军粮至少就要几万吨啊!偏偏这仗还不得不打,如果秦国不趁强盛的时候打败他们,就要被他们找机会再联手攻打,这样打来打去,这乱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统一才是正道!可我家大大满腔雄心抱负的初心,根本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子女过骄奢的世袭生活,不然他坚持郡县制做什么?他明明是想带老秦人占领更多疆土,种上更多粮食,让秦国人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啊!”(3)
“可眼下,秦国没有足够坚实的经济基础,做什么都只能顾得上这头、又顾不上那头,不管怎么选都有牺牲者…正因为如此,我家大大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不能被世人理解,百姓不堪其重的悲哀也无法被他理解,明明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却都得不到各自想要的人生……我知道,要解开这个死结,只能铆足劲往前冲,拼命提高生产力,让老百姓不再成为牺牲者,而是都成为始皇大大雄心壮志下的获益者…嬴明赫,加油!”
伴随着明赫絮絮叨叨的心声,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嬴政高挺的眉骨之上,他抬头看向小奶娃的眼中满是温柔,如盛满和煦的春风。
他暗暗思忖道,明赫,你以仙人之尊来此人间,心甘情愿做了寡人的崽子,整日为大秦这般操心烦恼,寡人如今既已获此天机,又岂能让你失望,又岂能让追随我嬴氏之民,再无一日之安生?
扶苏也转头坐端,轻轻颤动睫毛看向嬴政,认真地憧憬道,“父王,儿臣每见车外之庶民,便觉十分难受,若我大秦一统六国后,能让咸阳街头、大秦境内之庶民,皆能在冬日穿上厚实的衣袍,家家户户皆能吃饱饭,那样的景象,便是上古尧舜之时的盛世吗?父王一定也会做到的,对吗?”
明赫忙扭头来看扶苏,暗暗跟系统感慨道,“原来,扶苏小小年纪就开始忧国忧民了呀,他确实是个很善良的人…明明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一个仁善到了极点,另一个又恶毒到了极点?”
系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慢吞吞道,“宿主,按照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个好像叫宿命论。就像农人播种之时,并不知道哪一棵苗最后会丰收,哪一棵苗会颗粒无收,甚至不知道哪一棵苗会染病,传染周边一大片…”
明赫点头叹口气,看向扶苏的眼神更怜爱了。
扶苏见状忙关上车窗,来挨在嬴政身旁坐下,边拉着明赫的小手亲昵地摇晃,边扭头看着父亲等待答案。
嬴政看着两个小崽期待的眼神,温和解释道,“便是尧舜盛世,恐也不能让天下人人都吃饱饭。一亩之田,收成不过一两石,如我大秦这般重视农耕之法,收成至多也不过五六石,而庶民还需缴纳赋税若再遇上打仗,又或洪涝旱灾蝗灾之年,更是苦不堪言,故而,若能将疆土扩大,庶民才能有更多土地来耕种。勿要担心,寡人自会尽力。”
扶苏疑惑道,“那若是朝廷不收取税赋,庶民不就无须种更多土地,也能吃饱饭了?”
嬴政暗想,看来扶苏确实于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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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窍不通,自己日后还需着意多提点他几句,以免再步空有仁心之后尘,遂耐心解释道,“自古列国皆需仰赖税赋,为朝廷上下官员发放俸禄,供养军中士卒与马匹,修理河堤水坝抑或赈灾,每日各地上呈诸多事务,落实到行动上都需朝中用钱粮来解决,否则,一国之君遇事拿不出法子,或将变成周天子那般的傀儡。”
扶苏急忙又问,“若是少收些税赋呢?”
明赫闻言,忍不住暗暗嘀咕道,“这题我知道答案,自古历朝历代,但凡舍得少收点税赋的皇帝,都会被百姓无比尊敬爱戴,奉他为仁君…世人都说汉承秦制,可汉朝做得最好的一点恰恰是秦朝没做到的:那就是,在天下安定之后休养生息,广施仁义于天下万民,有了民心所向,他们才在贫困的立国初期坐稳了江山唉,可我家大大却是法家的忠实拥趸,我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劝他呢”
嬴政不动声色听着明赫的心声,看着扶苏清澈纯真的眼睛,不由想到神画之中,父子二人因法儒之事生了嫌隙,扶苏被自己打发去上郡监军,未料从此便是生离死别
他不免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当日的坚持,又为秦国带来什么?待一朝身死道消,五百年基业便猝然二世而亡
汉朝,便是在预言之中,将大秦取而代之的朝代吧?它的君王尚且能从大秦灭亡一事上,吸取教训而改弦更张,莫非自己这秦国君王既已知晓后事,还要重蹈覆辙不成?
想必,那时的自己便是忽略了这点:一统天下后,多年浸染商君之法的老秦人,尚能勉力接受法家之严格律令,可那些多年随性的六国遗民,也能接受吗?
若商君之道,真是利国利民之道,定会千秋万载被万民奉行而不舍丢弃,又岂会因自己一人身死而天下大乱?
罢了,既然商君变秦国祖先之法而得强国,汉朝君王变商君之法而得安定,待日后,天下定于大秦,寡人亦未尝不能再次变法…
他以一手抱好明赫,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扶苏的脑袋,轻声承诺道,“待大秦灭了六国,便无须再耗费如此多军粮,届时,寡人会为庶民减去部分税赋。”
扶苏和明赫闻言,眼睛都倏地亮了起来
当君王的五马金车抵达华阳宫时,早有侍从恭敬迎上来,有人忙着搬运君王带的礼物,有人将他们一路引到主殿之中。
明赫是第一次来此处,他乖乖趴在嬴政怀中,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占地极大的宫殿,走道之间皆铺满青石地砖,殿中摆设无一处不精巧华美,其规格比扶苏的东殿还要胜上许多,可见这位华阳太后在秦国,确实地位超然。
前些日子,嬴政便命五黑为宫中各处打造高脚桌椅,将坐席桌案全部撤掉,除了章台宫以外,最早换上桌椅的便是华阳宫,此时他正抱着明赫坐在花梨木宽椅上等候。
金光闪闪的青铜凤鸟衔珠香炉里,一缕缕带着甜味的幽香袅袅随着青丝四处扩散,明赫闻到鼻间却觉得有些烦腻,接连“阿秋”“阿秋”打了几个喷嚏。
原本正襟危坐的扶苏急忙跳下座椅,来到嬴政身前,像小大人一样摸完明赫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长舒一口气,“还好没受凉。奇怪,小九他从来不打喷嚏的,这是怎么了?”
这时,宫人扶着华阳太后从内间走出,嬴政忙把明赫交给扶苏,亲自上前搀扶她到主位坐下,满脸关切道,“朝中诸事繁杂,吾已半月未能前来请安,祖母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明细忙睁大眼睛细细打量着华阳太后,只见她约摸四十多岁,长相大气又温婉,年轻时应该是极美的古典女子,可她眼下面色十分苍白,而苍白中,却夹杂着一丝不正常的红色,看着很虚弱。
华阳太后就着嬴政的搀扶慢慢坐下,语气嗔怪道,“政儿,你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眼下要管着偌大一个秦国,安能如寻常儿孙那般日日来请安?再者,你差夏无且隔三差五的来诊疗,药材流水般送来,本宫又怎不知你的心意?如今呐,只不过一日比一日困倦,倒也说不上甚大病,你切莫再心忧。”
说着,她又抬头和蔼看向扶苏手中的明赫,笑着问道,“这便是扶苏抱回宫那孩子吗?长得真好,一看便知有福气。”
扶苏忙抱着明赫起身行礼,高兴道,“回曾祖母,阿弟叫明赫,是父王给他起的名字,不过我们都喊他小九,小九确实极有福气呢!”
华阳太后笑着点点头,朝宫人招招手,“你去,将我为小九备下的见面礼取来。”
“喏。”
明赫闻言,两只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暗道,“见面礼诶,我的小金库又可以进账了,会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礼物吗?嘿嘿。”
扶苏不由得暗暗好奇,小九想要的是哪种礼物呢?
华阳太后见他这般机灵活泼,心中喜爱不已,不免想抱上一抱,不过刚伸出手又放了下来,笑对嬴政解释道,“本宫眼下虽不是大病,到底怕过了病气给这孩子,今日就不抱他了,不过本宫瞧着,这孩子着实伶俐,十分惹人怜爱。”
嬴政笑得十分温和,“祖母仁善,自然看明赫样样都好。”
华阳太后摸着宽椅特制的扶手,感叹道,“你让五黑送来这奇形怪状的椅子,甚好。虽说垂足而坐无异于乡野村夫,万分于礼不合,可本宫眼下老了,往日正坐起身之时常有眩晕之感,如今坐此椅倒觉十分合适。”
说完,她又忍不住回忆往事感慨道,“当年,他们暗中嘲笑本宫样样都有,偏偏生不出孩子…不料到了最后,本宫有了政儿,却成了世间最有福气之人。”
嬴政闻言,心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劝道,“祖母,无须耗费心神纠结旧事,您用着舒适便足矣,待吾回头将”
话音未落,明赫忍不住又打了几个连环喷嚏,嬴政快步朝他走来,扶苏急忙把襁褓又裹紧了一些,担忧道,“该不会真在路上受寒了吧?”
嬴政接过明赫,仔细检查他的襁褓有没有漏风,松了一口气道,“应并未受寒。”
华阳太后急忙倾身道,“孩子太小,万事需谨慎,不如召个医士来看看…”
嬴政低头观察明赫,见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精神头看着也很好,遂抬首道,“祖母不必担忧,待回宫后,吾再召夏无且为他查看。”
这时,宫人端来一个雕花精美的木盘,倾身举到华阳太后身前,只见她从木盘里,取出一块光泽莹润剔透的鱼纹玉佩,轻轻递给嬴政,笑道,
“这是本宫出嫁之时父亲特意从楚国寻来的美玉,又以香为礼请少司命驱过邪,眼下送给这孩子倒也相配。”
这便是极贵重的见面礼了。
嬴政致谢后将玉佩塞到明赫襁褓里,却听怀中小人正在暗自嘀咕,“咦,我怎么总觉得…这香味好像有点熟悉?”
第24章
他边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边皱着小鼻子吸气闻了又闻,心急如焚跟系统讨论道,“统子, 你快帮我回忆回忆,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闻过这香味啊?”
系统忙愧疚地解释道,“宿主, 对不起哦!我不是你们人类, 是没有嗅觉感官的,而且我刷的题里也没说过要怎么分辨气味,抱歉, 这回我帮不了你哦。”
明赫忙安慰他没关系,不由得转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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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思索之中。他敢打包票——自己来到古代后, 确确实实闻到过这种味道,而这个香味让他下意识觉得非常不安, 好像会带来什么危险…
嬴政听着他的心声, 暗暗垂眸掩盖眼中幽光, 接着, 他趁呼吸交换之际, 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细细感受一番, 很快放下心来:香料并无异常。
上古之时,人们认为焚香不但可驱除肉体凡胎之污垢, 还能以香为礼祭拜神明, 借此得到神明的召见, 所以每逢祭祀必焚香。
而到了战国时期, 贵族阶层则将焚香的范围,从祭祀扩大到了日常生活, 他们用本地所产之草木,诸如兰草、香茅、桂皮等香料,或投于炭炉中焚烧,或置于布袋中制成香囊,以达到吸纳异味、驱虫辟邪之功效。(1)
眼下,秦国虽未达到后世大臣面见君王时,要“口含鸡舌香”以芬芬口气之境界,但各宫之中的姬嫔和国内富贵人家,也是喜爱日日焚香的。
嬴政暗忖,自己历来不喜兰蕙椒桂之靡靡香味,除却宫人可用松香为他烘烤衣物外,章台宫各殿之中并未熏香。
而扶苏因为从前跟母亲同住的缘故,素日也是闻惯熏香的,只是最近搬到东殿后,他担心明赫容易被呛到,便命人撤走了殿中各处香炉。
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华阳太后宫中今日点的熏香还添了辛夷、生姜等物,气味难免格外浓郁了些,但他闻出来,此炉香料之中,占大头的仍是兰桂香茅之草,跟其他诸宫的熏香之味差别不大。
莫非,是仙界之上并不时兴人间熏香之事,故而平日极少接触香料的小崽,才会对王室司空常见的香味格外好奇?
想来,必是扶苏抱他四处玩耍之时,他曾在将闾或子宫母亲的宫中闻到过此味,这才有熟悉之感。
而此时,扶苏听完明赫的心声,出于小孩好奇的天性,也悄悄跟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却渐渐涌起一丝奇异之感,于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华阳太后见素来最讲究礼仪的扶苏,正在皱着鼻子接连做吸气之举,不免有些惊讶,急忙问道,“扶苏,你这是在做甚?”
哪知扶苏又陶醉地深吸了几口殿中空气,口中喃喃道,“这味道…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是阿母生病前最喜的香料,它极淡极淡,又带着一丝丝甜意,如美梦一般可曾祖母宫中怎会也有?”
嬴政眼眸微闪,不动声色看向扶苏,试探道,“扶苏,可寡人似乎记得,旁的夫人宫中,也是用的此款熏香,你怎知是你母亲喜爱之香?”
扶苏从属于母亲气味的缅怀中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失落,“父王,您…莫非已将赠香一事忘了?阿母先前与我说过的,云夫人她们宫中之熏香,虽同样有兰桂椒芝之草料,却并未加入此款甜香,因为,这是郑国今岁送来的贡物,是您专程为她一人留下的”
嬴政心中一凛,正待要开口,却听华阳太后“咦”了一声。
她斟酌着开口道,“扶苏,你再想想看,可是将此事记错了?…不过,若你母亲用的香料确跟本宫的一样,想必是她弄混了。本宫这些日子用的香料,皆是离夫人派人送来的…再则,若其果真是贡物,以你父王的孝心,断不会假他人之手赠与本宫”
扶苏毕竟只是个孩子,眼下,他根本没听进华阳太后说的后半句,满脑子都是“原来,父王并没有送给曾祖母,而是送给离夫人了,阿母当日不知情,却是那般欢喜…”
还没等他捕捉到自己心中那丝微不可察的酸涩,便听嬴政淡声道,“扶苏,寡人并未赠过香料给任何人,今岁郑国藩地送来的贡品之中,也并无香料,你母亲究竟是从何处得来此香?”
扶苏听完这话,顿时有些搞不清眼前究竟是何状况,他一脸迷惘抬头看着父亲,眼中满是不解道,“自然也是离夫人送来的。她还让阿母不要声张,以免后宫夫人们对父王的偏宠有所不满所以,阿母那些时日万分欢喜,却又无人可说,只能悄悄告诉我了…”
华阳太后闻言,眼中顿时凝上一层怒意,“好哇,本宫倒不知晓,她竟是这般挑拨离间之人!”
嬴政侧身打量着袅袅飘飘烟的香炉,若有所思道,“蒙恬,带人将此物端去熄灭,再让医士来查看香料可有不妥之处。”
“喏!”,蒙恬应声后,急忙召来侍卫搬运香炉出殿。
扶苏茫然抬起头看向父王,华阳太后也有些疑惑不解,扶着宫人的手臂起身道,“政儿,你这是”
嬴政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祖母,此事疑点颇多,此香料,总要命医士检查一番才可放心。”
华阳太后听完一愣,“你是说,离姬她”
嬴政重新抱着明赫坐下,微微蹙眉道,“一时之间,吾还未理清头绪,不过,往后她再差人送东西来,您只管退回去。”
华阳太后轻轻点头,思索着这话中之意,二人又坐着聊了半晌家常话,华阳宫中豢养的几位医士轮番上场查看香料,最后来回禀称,炉中皆是宫中惯用的香料,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嬴政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宫人端着以晶莹玉碗盛放的黑色汤药走来,恭声道,“太后,到时辰了,您该服药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将木盘里已扇得只剩温热的汤药呈上来,华阳太后点点头,亲自伸手接了过来,用匕舀着边吹边喝,姿态优雅。
接着,又有宫人端上一碗黄澄澄的黍米蜜水粥,华阳太后对扶苏笑道,“扶苏,这黍米加了蜜水,蒸煮后十分香甜软口,极易消食,你来试试。”
说着,命人为扶苏端水来净手,扶苏从善如流接过,放在身侧高桌上慢慢吃起来,他边吃边抬眼看明赫,暗暗可惜,可惜阿弟不能食这个,哎,当小婴儿好可怜,阿弟请快些长大罢
明赫苦思半晌无果,又打了几个喷嚏,此刻正苦恼地在嬴政怀中扭来扭去,嬴政只好重新起身,抱着他慢慢踱步安抚,柔声问道,“明赫可是有些饿了?”
华阳太后放下玉匕,抬首笑着看向明赫,打趣道,“小九,可是本宫喝药,让你眼热了?傻孩子,药汁可不是好物。婴孩脏腑娇嫩,也吃不得这黍米粥。”
她扭头吩咐道,“去,给九公子热碗羊乳羹来。”
“喏。”
嬴政亦看着明赫笑道,“多谢祖母,明赫倒是极爱食用羊乳”
哪知话音未落,只见明赫猛然扭头看向华阳太后手中的药汤,急促的心声随之响起,“我知道了,是赵国人送我来秦国的路上!我记得,有好几回喝了他们端来的ru汁后没多久,都会闻到这种淡淡的甜香袭来,然后我就会很快睡着,直到后来越来越困乏,慢慢陷入昏迷状态…对,好像最后还发热了…如果不是扶苏救了我、又遇上始皇大大愿意收留我,我恐怕早没了”
嬴政抱着他的手微微一顿,一时心念急转,又结合先前探子传回的“赵国灾星”之事,迅速得出两个结论——明赫确实来自赵国王族!这香味果然有问题!
扶苏闻言,手中的玉匕却哐当一声掉进碗里,双手止不住地轻轻抖动起来,原来明赫当时不是发热,而是中了毒!怪不得,怪不得他当时的状况,跟阿母病重时那般相似
华阳太后忙放下药碗,关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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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你这是怎的了?可是黍米未炖透?”
说着,她忙唤宫人来查看扶苏碗中的黍米。
扶苏早已被这真相吓得魂出天外,慢慢摇了摇头,嬴政担忧看了一眼他,抱着明赫上前牵起他冰凉的手,对华阳太后解释道,“无妨,想来他今日穿得少,恐是有些冷了,吾这便带他回宫。对了祖母,您宫中可还有此香料?吾亦甚喜此味,想讨些回宫,祖母若不介意,便全赠与吾罢。”
华阳太后心头有些狐疑,依政儿的性子,应是不大会喜爱香甜之味,不过,他难得开口向她讨东西…许是讨去赠与喜爱的佳人亦未可知…若真如此,这孩子总算于情感一事开窍了
心头千思百转不过一瞬之间,她已飞快笑眯眯点头道,“无妨,本宫这便让人取来。”说着便吩咐宫人去取。
明赫急得一直拿小手扯嬴政的衣襟,心中焦急得不行,“大大,不能要这个香料啊,它肯定有问题,也许是有毒的,最好把它全扔了”
嬴政低头贴了贴他的小脸蛋,你且放心吧,乖崽子。
坐到回宫的马车上,扶苏的情绪也很低落,他蜷缩着身子紧紧挨着嬴政身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阿母根本不是因病而亡!她一定是被离夫人害死的
回到章台宫用过暮食后,嬴政便让扶苏抱明赫回去休息,将襁褓递给扶苏之时,他状似无意地在扶苏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待孩子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他便起身沉声道,“蒙恬,立刻加派人手前往宜春行宫,将胡亥母子严加看管,无寡人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
蒙恬心中一凛,暗暗揣测王上如今这般,想来是要严惩离夫人以香料哄骗楚夫人和华阳太后之事,忙应下疾步出殿而去。
嬴政负手立于殿中,他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在此刻显得格外冷峻。
冬日的夜色很快像一张黑幕笼罩着整个大地,扶苏好不容易捱到将明赫哄睡,连忙悄声下床更衣,待吩咐宫人好生照看明赫后,他便迈着碎步朝章台宫奔去。
他猜测父王敲的那三下,是让自己夜深人静之时去找他,今日之事,父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为他的阿母讨回公道!
他边跑边抬袖擦泪,想着母亲往日的温柔,想着她临终前殷殷的叮嘱和不舍的眼神,心中悲愤交织,越跑泪越多。
阿母,身为大秦的长公子,孩儿自然不能哭,可现在,我只是一个想念您的小孩子…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有人同样在迎着寒风赶路,一辆马车正朝着咸阳方向驶来。
驾车的惊夫举着半路找农人买来的火把,一手执着两根缰绳,正在骂骂咧咧个不停,“该死的昏君,竟敢这般对待公子,真真可恶至极!活该教刺鬼把他抓去”
刚骂完这句,一阵北风猛地刮来,险些将火把扑灭,惊夫悚然一惊,这才一个激灵意识到,此刻非白日,不可对鬼神不敬!
他急忙紧了紧新买的夹袄,催马稍稍加快赶路的速度,口中念念有词,“刺鬼大人在上,小人方才绝非有意冒犯您,实在是那韩王太可恶,对不住对不住,请大人勿要误会”
车厢内窗户打开,韩非抱着一块牌位,呆呆坐在软垫之上,任由北风呼啸着吹进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原来,他此番急匆匆赶回韩国,却连新郑的城门都进不去!
守城的士卒虽敬重他同情他,却也不敢私自放他进城,只是悄悄告诉他,韩王前些日子发布诏令,称韩非是不忠不孝之徒,不但命人收走了他的田宅仆从,还将他从宗族谱牒之上除了名。
韩非如何肯信这番说辞?便带着惊夫在城门结结巴巴吵了半日,以希望有人将自己归韩一事告知韩王,好进宫当面解释清楚。
哪知,两人一直等到第二日清晨,迎来的却是姬槐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丢来一卷诏书:这封盖着韩王印玺的诏书,字字句句,皆与守城士卒之言一字不差!
和诏书一同扔到地上的,还有他母亲的牌位!
姬槐笑着告诉他,既然韩国再无“韩非”这位王叔,那宗祠的偏殿之中,自然也不可能再容纳“韩非之母”的牌位,又说韩王已命人将他母亲陪葬于先王皇陵的尸骸挖出来,让他统统带走。
说着,姬槐又拿出一个布袋,将遗骸躯骨抖落一地,笑道,“韩非,莫要辜负我王这一片仁善之心呐!”
此事,将韩非的怒火点燃到了极点,他冲上去捡起母亲的遗骸和牌位,失控怒斥道,“尔…尔等无耻…小人……”
姬槐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一个话都讲不利索的低贱庶民,还有何资格跟我威风?以为你韩非如今还是王叔么?抱歉,韩国宗室从此再无此人!还不速速滚出韩国!”
正因如此,韩非才带着惊夫怒气冲冲离开了新郑城。
这时代的人,极少有不信鬼神祭祀之事的,加之韩非七岁丧父,与母亲一路相依为命在嫡兄的冷眼下扶持走来,对生母的身后事难免更十分在意。
想着这里,韩非将牌位抱得更紧了些,红着双眼意识混沌地喃喃道,“母亲啊,是…韩非…不孝,让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息!孩儿…不争气,未能尽…尽孝于…亡母”
一阵更刺骨的北风卷着道旁的枯草吹来,呼呼的风声,让这凄清的夜晚更添了几分悲怆。
不知过了多久,韩非垂首以宽袖轻轻擦拭着牌位,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面庞之间犹如掺了冰渣,看起来,竟比车外的北风还要更寒上几分。
他在心中一字一句,许下锥心刺骨的诺言,
“我韩非此生有眼无珠,以致识人不明,以拳拳之心视狼心狗肺之徒为至亲,白白蹉跎大半生之光阴…到头来,全然是对韩国王族错付了真心!母亲,孩儿不孝,但您勿要担忧,韩国虽容不下我母子二人,可天地之大,世间自有贤明之君,愿为您提供一个埋骨之地…”
我不过一枚逐乱世之波而身不由己之棋子,可忍竖子弃我如敝履之不平,可忍一腔抱负不得伸展之郁郁,亦可忍于异国被奸臣戏耍之憋屈,但尔曹贼子——
竟敢毁吾母之遗骸令她泉下不得安息,又毁吾之身名府宅令我无家可归,将我母子二人赶尽杀绝以成游荡之孤魂野鬼,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争之世,我韩非来了!
第25章
第二日早朝过后, 嬴政刚打发走几位留下来议事的大臣,白发苍苍的大巫师便来求见,他急忙命人去宫门迎进来。
大巫师一迈进章台宫, 便取出昨日蒙恬送去让他甄别的香料,面色凝重。
嬴政心中不由得一沉,沉吟道, “大巫, 香料可确有异常之处?”
大巫师应了一声“是”,细细在香料中挑出一截截翠绿的纤细枝杆,双手呈给嬴政, 压低声音解释道,
“王上, 此物也难怪夏无且等医士查不出问题老臣少时随父拜师于楚国大巫,因楚人惯用花草香物之故, 便顺势跟楚巫学了分辨之法此乃君影草之梗杆, 此花通体雪白无暇, 气若悬兰甜香, 却花枝根叶皆有剧毒, 它本不该出现于香料之中,却因楚国后宫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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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 遂命楚巫以之与各种香草相混,炮制成杀人于无形之利器”
顿了顿, 他又皱起苍老如松树皮的眉头, 慢慢回忆道, “可老臣记得, 当日楚巫曾提过,此毒要发挥作用, 还需搭配一物做引子可惜年岁着实太过久远,我大秦咸阳宫中,又从未出现此等腌臜之事是以,请王上恕罪,老臣确实已记不起来”
说着便要拜身请罪,嬴政忙扶他起来,郑重道,“大巫能识出此物,已助我秦国多矣,勿要多礼!”
大巫师的话,让他心头闪过一丝怪异之感,只觉眼前迷雾重重。
原本,昨日通过明赫的心声,再结合探子传回的灾星之言,他已推测出,明赫确实是赵王宫中诞下的那名婴孩,赵国人为转移灾祸,才设计将明赫送来了秦国。
可若果真如此,赵国人既想让他来祸害秦国,却又在途中下毒杀他,这般自相矛盾是何故?
再者,扶苏母亲的香料是离夫人所赠,线索本该在赵国,为何此毒却产自楚国?
离夫人为何要杀楚夫人和华阳太后?她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此物?
大巫师拜别后,嬴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前往宜春行宫一趟,他见殿外苍穹之上乌云密布,本不欲携两个小崽同行。
怎奈明赫抓狂的心声,一直喋喋不休回响在他耳中,“啊啊啊我要疯了,大大为什么要去看胡亥那坏东西啊!为什么不带上我啊?胡亥明明没我可爱,而且他还很坏难道大大是想找胡亥的母亲约会?怪不得后世有人说,胡亥母亲是始皇大大最宠爱的妃嫔大大啊,求您换个约会对象吧,胡亥可是害大秦二世而亡的孽障啊不行,我得找个时机把这消息托梦给大大,绝不能让他把胡亥放出来”
昨晚在章台宫与嬴政长谈半宿的扶苏,自然知晓父王此去所为何事,他耐心安抚着明赫,承诺待会自己温习完课业,就带他去找将闾玩。
他听着明赫的心声暗暗想着:后人怎有此等传言,称离夫人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子?但是,阖宫上下谁人不知,父王最宠爱的,分明是章台宫高桌前堆积如山的竹简
嬴政刚从偏殿更衣出来,就见明赫仰起小脑袋朝自己望来,奶娃娃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惹人怜惜不已。
偏生他心头还在碎碎念个不停,“我嬴明赫的今天是被父王抛弃的一天,我被胡亥夺走了父爱,再也不会爱了呜呜呜”
嬴政暗暗叹了一口气,小家伙来此人间一趟。本就受够苦难,寡人岂能让他伤心?
这么想着,他便疾步走来,从扶苏手中接过明赫,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有点凉。
他转身吩咐道,“蒙恬,让人为扶苏和明赫各取一件厚氅来,寡人带他们一同前去。”
“喏。”蒙恬欣喜不已,有了长公子和九公子同去,王上定不会被那对惯爱欺负人的母子哭得心软。
咦,这一刻他竟觉得,王上怀中的小妖精也是有些用处的嘛。
明赫闻言马上转忧为喜,急忙笑嘻嘻撑起脑袋,叭唧叭唧在嬴政脸上啵.啵.啵个不停,心中雀跃欢喜道,“好开心!父王果然最爱我和扶苏!我爱帅气的父王!小宝宝又可以出门玩了,噢耶”
蒙恬急忙悄悄瞥了一眼嬴政,见他面上带着慈爱的微笑,又悄悄看了一眼扶苏,面上也带着高兴的笑容!
他无语地低下了头,暗暗发愁,这小崽子,一天天的比李廷尉还会拍马屁!
宜春行宫位于咸阳城以北二十里处,是一种依山傍水而建的王族宫苑,占地极广,别有一番后世富人追求的清幽适然之野趣。
今年秦川大地的冬日虽也极冷,但跟往年比起又更温暖了几分,至今尚未落下第一场雪。
是以,此时的行宫园囿之中,有红梅正迎着寒风傲然绽放,散发出阵阵清冽幽香。
后世常有人误会,认为春秋时期还没出现梅花,其实早在殷商之时,就留下关于梅的记载,“若做和羹,尔惟盐梅”,在距离现代文明太过遥远的奴隶时代,人们朴素地将野生梅树移植栽种,为的不是观赏它美丽的花朵,而是为了摘梅果以充饥。(1)
而到了生产力逐渐提升的春秋战国时期,终于有贵族阶层将目光看向梅树的花朵——据说当年楚顷襄王出游云梦泽之时,便被野外几株梅树上灼灼其华的花朵,迷得流连忘返。(2)
于是这一时期,不少贵族都将梅树移植到私家园囿之中,作为观赏之花。
行宫一角僻静的宫苑之中,青铜炉中的炭火将殿内烘得十分温暖,离夫人抱着胡亥跪坐在案前,听着窗外的风声与殿内烧炭的噼啪声接连响起,幽幽叹了一口气。
胡亥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啪地朝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胡乱拍打踢着腿喊道,“都怪你,都怪你!害我不能回宫见我父王!我要回望夷宫!我要找祖母,祖母快来救我”
离夫人并未气恼,反倒柔声安抚道,“亥儿勿要担心,你祖母定会设法救我们回宫的,别怕,阿母在呢”
说着,轻轻将脸贴在胡亥的脑袋上,哪知胡亥粗暴地一把推开她的脸,“你去,你快去求父王!我今日便要回宫!”
离夫人依然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看着窗外喃喃道,“别急,儿亥别急,今年的梅花比往年开得更早了些,想来定是天象有异,未尝不是有利于我们”
她一贯将胡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任他予取予求,便是胡亥打骂她,她亦不会如寻常母亲那般气恼,反倒觉得这是儿子与她最为亲近的表现。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似乎离此殿越来越近了。
离夫人侧耳细细听了听,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亮光,这整齐划一的步伐,并非昨日新来的寻常侍卫,而是宫中卫尉的脚步声,是王上,定是王上想念胡亥了!
她急忙取过一旁的四山纹铜镜,拢了拢方才被胡亥拍乱的头发,抱着他匆匆往左侧殿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阵寒气卷着风声朝殿内扑来,她急忙将胡亥抱得更紧了些,期待地抬眼望去,见一队腰佩长剑的卫尉军守在殿外丹墀之上,披着玄色大氅的年轻君王踏进殿来。
他的身姿飒然倜傥,他的面庞英粹沉雅,他的雄心凌云万里,他的胸怀包罗四海,他或将踏平六国成为天下共主。
哼,可偏偏
不过瞬息之间她便生出这许多遐思,急忙掩饰眼中的闪过的厉色,胡亥却在她怀中惊喜喊道,“父王!父王您是想孩儿了吗?父王快抱抱我!”
嬴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并未停下脚步,一手抱着明赫,一手牵着扶苏朝殿内走去,明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对他一通乱啃,啃完回头笑眯眯看着胡亥。
胡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离夫人抱着胡亥亦步亦趋走在后头,眸光幽幽看向明赫,眼中一抹杀机转瞬即逝。
由于此番惩戒胡亥母子的缘故,此殿之中并未配备高桌高椅,蒙恬为君王摆好座席后,识趣地关上殿门守在了外面。
胡亥从离夫人怀中挣扎下地,一改方才与母亲独处时的嚣张气焰,边哭边细声细气哀求道,“父王,孩儿真的已知错了,我往后定不会再欺负新阿弟,求父王原谅我好么?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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