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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侍从推开门, 琢盘上盛着一碗药,他将药送进屋,转过身把门合上。
宋知礼抬手, 匀称的指骨抵在瓷碗边沿。
陈在溪没见过他喝药的样子,侧过头, 有些好奇地看着, 又胆怯地收回目光。
“从前,从前。”想到表哥的话,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开口,却满脑子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知礼放了药碗,转头看她, 神色平和。
明明是极温润的模样,陈在溪却更紧张了, 结巴了半天, 只好低下头小声说:“……从前表哥教过我习字。”
“是吗? ”男人平和地询问。
“是,”陈在溪点头,“表哥不想教我习字, 我说了好久, 表哥也不愿教我。”
“是表哥不小心将长怀哥哥赠我的字帖弄脏了,”她皱起眉,想解释:“嗯……长怀哥哥就是, ”
“习得如何?”宋知礼未听完。
“就, ”陈在溪顿了顿, 憋出来两个字:“一般。”
表哥的字, 是很挺劲的字体,力透纸背。
当时他说她“学不会”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想来,既是学不会,又何必去学呢?
陈在溪叹了口气:“好吧,一点也不好。”
橘黄色余晖渐渐淡去,光线黯淡下来后,室内点起烛灯。屏风旁的长桌边摆着纸笔,宋知礼忽而起身,抬手展开一张白纸。
他执起笔,修长的指骨抵在笔杆上,片刻后,他放下笔杆,回头:“如何?”
陈在溪凑过去看。
纸张上的黑字,笔锋凌冽,她曾对照着临过。
“和以前……”话说了一般,陈在溪才发觉纸张上是她的名字。
在溪。
她顿了下,“表哥的字还和以前一样。”
宋知礼将笔递给她,桌上的纸张被他调转了个方向。
书桌前,烛灯落下的光很暖,陈在溪站在光下,她弯下腰认真写。
她照着临,也写在溪二字,只是才落下两笔,宋知礼便开口: “太轻了。”
“表哥你想起来了?”陈在溪双眸一亮,有些激动地想将笔搁下:“表哥你以前也说我写字轻飘飘。”
宋知礼上前,白衣靠着粉色,这样的距离,让两个人几乎紧贴。
他用手掌将眼前人的手和笔一同拢住,缓缓疑问:“是吗?”
许久未接触旁人,陈在溪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挣脱,右手却被紧紧拢住,强硬的力道,她推不开。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他又问:“是这般教你的吗?”
宋知礼带着她往下写,一笔一笔,每一笔都是凌厉的,盖过她没用力气的书写。
“表哥从前让我自己临。”
陈在溪反应过来,知道他什么也没想起,便有些失望。
临完字手背都红了,她皱着脸:“那在溪再想想,还有乞巧节的,乞巧的时候,我喝了许多久酒去找表哥要,要玉佩。”
说到这,陈在溪记得自己走时,将玉佩和翡翠叶子都留了下来。她抬眸去看白衣男人的腰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时间茫然。
“那,那我还记得……”陈在溪的声音渐渐无力。
该说的好像都说了,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犯了难,有些挫败地咬着指甲。
“罢了,”宋知礼仍旧平和,问她:“困了吗?”
她摇头:“我要再想想。”
春日里的夜,风拂过时,有些微冷。宋知礼走到窗边,将支起的窗户合上。
陈在溪看着他合上窗,心境渐渐转变。
她原本觉得表哥失了记忆也无妨,可现在看来,他也是想要找回记忆的。
一个人没了记忆,应该很不习惯吧?
陈在溪往一旁的圈椅上靠,还是想再努力一下,便开口问:“表哥你能过来一下吗?”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只是缓步靠近。
他的面庞熟悉,可神色却是陌生的。
陈在溪看着,忽然有些紧张,她缓了缓,指着一边道:“我现在会好好临字,等我临完,表哥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吗?”
她记忆力不好,在宋府呆了好一阵,那些画面却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竟然是那些羞耻的画面。
陈在溪很想把这些都忘了,可是夜里睡不着时,便时常想起。
表哥是怎么回来着?
陈在溪眨着眼,期待地看着白衣男人,希望他能想起来一些画面。
宋知礼点头:“可以。”
陈在溪便执起笔来去临字,她一直是极认真地临摹,但手腕就是不听使唤。
她只写了二字便放了笔,继续期待地开口问:“写完了,表哥你觉得我写得好吗?”
“尚可。”
得到肯定地回答,陈在溪呼出口气,一鼓作气地问道:“那,那表哥你可以亲亲我吗?”
室内忽然寂静,陈在溪知道这般问很没有礼貌,她甚至不敢抬头,只盯着桌沿苍白地解释:“这是,这,这是方才那个奖励……”
她在等一个拒绝,可是下一瞬,耳边却传来平稳的男声:“好。”
“啊……??”
女声不可置信,她想说些什么,光影晃动,一道黑影却压下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间。
宋知礼半弯下腰,有力的指骨抵在她下颚,使得她被迫仰起头,力道强硬。
原本只是一个很轻的吻,吻在她唇瓣上后,男人下意识地加深,眸间被染上几分欲色。
直到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喉间溢出,宋知礼的才平静下来,缓缓松开她。
他用指腹压在她唇瓣上,将挂在她嘴角边的晶莹抹掉,淡声询问:“是这样吗?”
被他松开时,陈在溪两眼泪汪汪,她大口呼吸着,唇瓣湿濡。
“不是”
缓了好一会儿,她摇头,娇声反驳,“不是,不是这样,表哥应该让我换一个奖励。”
“是吗?”他还是这一句,大概什么也没忆起。
暖色烛光落在白衣男人身侧,明明是暖光,却给他添上几分寡淡和冷清。
陈在溪忽然不敢抱怨了,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
她觉得自己有很清晰地意识到,表哥没了记忆。
表哥从前不会这样。
“我有些困了我明日再想想。”陈在溪推开门跑出去,随意找了个房间。
客栈很干净,连随意推开的房间都是整洁的,陈在溪一愣,往床榻上去靠。
在狱牢里呆了几日后,她越来越不讲究了,只埋头倒下,捂起脸来。
虽然陌生,但其实方才,那股窒息的感觉又让她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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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陈在溪想用心去理一理, 可是逐渐提不起精神,自出了狱牢,她又开始嗜睡。
这种感觉, 像是回到冬日,她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无力, 只是也不能做什么。
春日的夜, 温度适宜,她睡得很好, 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金色的光芒透进屋,将室内照亮,陈在溪恍惚了下,才想起这是在客栈。
她连忙起身, 脚刚触碰到地,便全身一软。这摔得很茫然, 膝盖落地, 疼痛就一阵一阵的袭来。
怎么连路也不会走?
陈在溪挫败,缓了会儿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 抬起头。
宋知礼推开门, 只是看着她,并未走近。
陈在溪看着光落在他身侧。
男人穿着白衣,静静地站在门边, 便是高不可攀的模样。
她揪着裙摆起身, 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为自己解释了句:“是不小心摔到了。”
“急什么?”宋知礼远远看着她。
“睡醒了, 想去找表哥你。”陈在溪还有些懵。
大抵还是磕到了,疼痛让她清晰, 陈在溪只好将裙摆掀起来,就看见右膝处多出一道红印。
她凑近去看,抬手触了下,又快速将手缩回来。
“表哥……”陈在溪张唇,一边抬起头,就看见白衣男人转过身。
其实她原是想去找宋知礼说话,她想说自己又想起一段记忆。
但表哥好像并不想听,陈在溪只得坐回塌上,有些挫败。
这间房间过于空旷了,几案上连朵花都没有,弥漫着枯燥和乏味。
十一带着医女推开门时,陈在溪躺在榻上小憩。
她素着张脸,乌发披散在肩侧,闭着双眼,没有生气的模样。
刚进门的医女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她掀开陈在溪的裙摆,却见她右膝的伤口上,竟已经覆着一层浅浅的药膏。
医女一顿,拿着药膏的手有些无措。
那还叫她来干什么?
陈在溪没想到自己又睡着了,揉着眼睛起身。
她杏眸在光下有些湿漉,好奇地看着眼医女,软声道:“医师你别走,我心里还有些闷,你也帮我看看好不好?”
她才刚醒,一头乌发略有些毛躁,说话时会小幅度晃荡,无意识着撒娇。
郑悦年纪很小,一时间看呆了,回过神,她忙点头,一连说了几声好。
郑悦抬手,认真感受陈在溪的脉象,片刻后,她有些无措。
她医出江州沈家,自小便在医馆里学习,虽是才及笄,但自认为手艺学得还不错。
可是这个脉象怎么这么混乱?
“姐姐,我师兄就在楼下,他会的比我多,我让他帮你看看。”
“好啊。”陈在溪欣然同意。
郑悦挎着小竹箱下楼,她匆匆跑到一间房间,语气急促:“林师兄你帮我看看,楼上的小姐脉象有些不稳,我有点理好。”
林安刚到白淮,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烦闷道:“你都快出师了,怎么看个脉象都不好?”
“不是,是那位姐姐的脉象真的有些奇怪,”郑悦叹气:“师兄你都陪我来了,就在帮我看看嘛?”
这一次来白淮,林安并不是无事,但医者仁心,他是大夫,本就是为治病才存在的。
林安拿起药箱,随郑悦往楼上走,刚到三楼时,他微微蹙眉,极轻声地询问:“这是哪家小姐?”
方才未细想,直到现在,林安才品出一丝不对劲。
客栈里太空荡了,若是没记错,这是一处是官家的房,并非有钱就能盘下,此番阵仗,来头不会小。
“有什么不对吗?”已经行至里间,郑悦未等林安开口,便将门拉开。
这是一间极其通透的屋子,正朝南,光线透亮,将室内的每一处都映照得清晰。
陈在溪乖巧地坐在榻上,正有些无聊地看着窗户发呆,暖光落在她眉眼,是很平静的模样。
林安提着药箱,他没想过会这般巧,手腕都激动地颤抖起来:“在溪。”
沈岚师姐找了数日的人就这般出现。
陈在溪也认出他,在舅母的医馆里,她曾见过林安前来送药。
她知道林安也是医师,但没想过会在白淮遇见他。
自来了白淮,在江阳的一切都缓慢淡去,再次看见熟悉的人,她眼眶湿润起来。
林安将药箱放在一旁,大步走上前:“今日刚到白淮,是师姐让我来找你的。”
“舅母……”陈在溪还未从欣喜中缓过神,她哽咽了声:“家里还好吗?”
“家里一直很好啊。”林安不懂她为什么哭,又害怕她在这儿受了委屈,忙安慰:“家里人都在找你,你别怕,我会将你带回去的。”
“我都知道。”
她知道舅舅和舅母一定会来找她的。
只是前日狱丞说得话,让陈在溪心里有些难受,她忍不住问道:“舅舅也无事吗?舅舅不能将账簿给出去吗?”
“什么?”林安被她这几句话问懵了。
陈在溪便轻声重复了遍,再多说几句,她又要落泪。
林安忙打断她,笑道:“什么账簿,茶铺里的那些本?”
“不是……”
在舅母的医馆时,林安会给她熬药喝,陈在溪对他没什么隐藏,将经过轻声说了一遍。
林安皱起眉,语调沉重起来:“谁同你说得这些?”
陈在溪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又纠结又可怜。
林安便没继续问,正色道:“不要多想,师姐怎会由着你舅舅乱来?你既是无事,等明日回江阳,亲自去问问便好。”
舅舅和舅母还在等她。
陈在溪低垂眸,心口有些闷,“我现在回不了江阳。”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难解释,她省略了些说完,仰起头看林安:“得再等我几日……”
话未完,郑悦打断她说听见有人来了。
药箱里还备着定心神的药丸,林安快速打开药箱,将药递给陈在溪:“心闷时可服用。”
“好。”陈在溪接过药,手一抖。
她不适合撒谎,心里藏着事情时,会忍不住地紧张。
宋知礼并未隐藏脚步声。
他朝床榻靠近,一袭白衣,轮廊被光虚化,如刚同晨雾里走出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陈在溪捏着瓷瓶的手颤动起来,没什么底气地唤他:“表哥。”
一旁的林安正收着药箱,转身时,林安忍不住抬眸。
只看了一眼,他忙低下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步伐急促地往外走。
郑悦也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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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外走,她个子小,跑了两步忍不住抱怨道:“师兄?”
林安摇头,快速道:“找到师姐交代的人了,我回一趟江阳同家里报个平安,医馆里你自己照看。”
“好。”
说话间行至客栈门口,站在院前的侍从面无表情,生硬的唬人。
“怎么比来时还要多?”郑悦小声嘀咕了句,上前去推门,却没推开。
陈在溪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她不安地揪着瓷瓶。
白衣男人语调平缓,只是问:“心闷?”
“嗯。”陈在溪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想到林安说得话,她抬起眸。
她有话想问,她想说她相信舅舅没有藏着账簿,
只是在对上男人那冷静的双眸后,陈在洗不知怎得,说出来的话便换了一个调,“表哥怎么回来了?”
宋知礼朝她靠近,就这般看了她一会儿。
室内本就安静,他站在一边,周身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陈在溪更紧张了,等了许久,听见耳边落下一声 :“去食饭。”
宋知礼未留下来,他走后,来了一个布菜丫头。
陈在溪想问些什么,却见小丫头一副不理人的模样。
她长得难道很可怕吗?
陈在溪张了张唇,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大门仍旧紧闭,黑压压的人将客栈围了起来,给人一种极致的压抑。
也就是这时,陈在溪缓慢且迟顿地,意识到了什么。
当夜,她睡在同样的位置上,心脏却跳个不停,始终无法入眠。
月光是柔和的,从支起的窗透进屋,落在窗边。
陈在溪还是没有睡着,她起身往窗外看,见那些人仍未离开,仿佛可以彻夜不眠。
长廊尽头,一门之隔的室内,月光同样透过窗,散落一地。
宋知礼的睡意一向很浅,他游离在清晰的边缘,睁开眼。
“表哥,你睡了吗?”
陈在溪在门口等着,想了想,她又问,是商量的语气:“我可以进屋吗?”
得到一声平静的“嗯”以后,陈在溪呼出口气,一鼓作气地将门推开。
半夜被人叫醒,宋知礼并未不耐,甚至好脾气地替她将圈椅拉开。
男人站在月光下,平和的反而有些可怕。
陈在溪没坐,她只拢了拢寝衣,仰起头就问: “表哥你是想起来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失过眠了,来找宋知礼以前,她想过自己要如何试探,要如何去问,表哥会如何回答,又到底是何意思。
她挑了最直接的方式,仰起头时,纤细的脖颈紧绷着,像紧绷着的琴弦,要断不断。
宋知礼看着她,注意到她未坐在圈椅上,难得有些失望。
“嗯,想起来一些。”
相比于她的紧绷,宋知礼语调平静,话落以后,他抬手指着圈椅:“坐。”
陈在溪完全没有想坐的心情,摇头:“我……”
宋知礼将目光落在她颈侧,又说了一次:“坐。”
第83章
室内没有点灯, 月光透进屋,只有一点光亮。
陈在溪勉强看清眼前的椅子,不太情愿地走过去坐下。
这个位置, 她需要仰起头,才能同表哥对视
陈在溪不安地别开眼, 有些不敢看他。
她盯着地板, 说话时声音很没有底气,“……表哥想起来什么?”
她大概不知道, 她刻意平静的样子,如同幼兽失了巢,然后□□在风雨中,连说话都变成呜咽。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 走到长桌前,身影藏匿于黑暗。
片刻后, 桌上的灯盏亮起, 散发出莹莹的光。
一盏灯足以将这个小范围照亮了。
宋知礼点完灯,仍旧未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在溪。
昏黄色暖光同月色交织在一起, 让室内变得清晰。
陈在溪感受到他的视线, 双颊越来越红,连带着脖颈泛痒,她伸手抓了抓。
“表哥……”陈在溪往圈椅上缩, 单薄的衣裳称得她极瘦。
宋知礼只好收了目光, 朝她走近。
直到完全靠近, 落下的灰黑色的影子, 将陈在溪单薄的身影笼罩住。
他语调平缓,礼貌地询问她:“婚期想好了吗?”
寂静的室内, 男人的每一个字都是清晰的。陈在溪仰起头,杏眸中有些慌忙:“我……”
重逢以后,宋知礼的双眸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去清平寺算婚期,然后呢?”
陈在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男人背着光,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他是什么神色。
陈在溪听出了一丝质问。
表哥说他想起了一些,他说婚期?那后面的事呢,他没有想起吗?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陈在溪发现自己分不清他是否骗人。
春日的夜里要比白日冷许多,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来,连带着屋内的光也跟着晃动。
陈在溪冷得颤了颤,宋知礼等她回过神,先走到一边将窗户合上。
“我……”陈在溪忙抬手,纤细的指尖扯住他衣摆。
男人脚步一顿,垂下眸看她,相隔很近,他双眸清晰起来。
只是她还是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出他有没有骗人。
陈在溪讨厌他总是绝对冷静,她呼出口气,在心里做好决定。
表哥没必要骗她的,那么她也想,试着和他商量一些。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男人退后一步,淡淡地疏远了她。
捏在手心的布料随之滑落,陈在溪眨眨眼。
耳边落下男声:“去睡觉,明日再说。”
“那好……”
她本就没想好怎么开口,此刻听话地站起身。
只是才刚起身,忽得听见宋知礼问了句:“婚期想好了吗?”
陈在溪一句话也不敢说,站起身以后,才发觉右膝上的疼痛正隐隐作痛着。
像一根刺,直直刺入心尖,但她努力粉饰太平,平稳地走出房间。
翌日是个好天气,晴朗极了,连空气都比往日干燥。
江菁抱着一套新衣裳推开门,屋内大亮,她看着床榻上的人影,轻手轻脚地走进屋。
这是用花锦做出的衣裳,布料柔软轻薄,又找了全白淮最好的绣娘,裙上绣花平整精致,还用了极细的金线。
江菁没摸过这种料子,触碰着裙摆的手都小心翼翼,她将衣裙放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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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后,往床榻边走。
榻上的人还在睡觉,江菁见她缩成小小一团,长长的乌发散在裘被上,极细腻。
江菁原是江州李家的丫鬟,李家在江州也算是大户,比起旁人,她已经算有见识了。
江菁没见过她这般的阵仗。
这些人,这么多人只守着她一个。
已是午间,厨房那边做了点心送过来,江菁本想着等陈在溪醒,眼瞧着她迟迟不起,才上来叫人。
白淮这边,喜一种花饼,花瓣用糖腌渍,吃起来泛着清香。
江菁细致地观察到她昨日吃了一整块,今早便又叫人做了送来,此刻花饼装在白釉莲瓣碗中,另配了壶白茶。
陈在溪洗漱完,嚼着泛甜的鲜花饼,眼下泛着青黑。
实际上她一夜未睡,只要一闭上眼,她忍不住去想表哥到底是何意思。
表哥提起了婚期,那之后呢,他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陈在溪咬了一大口鲜花饼。
可以表哥这般的公子,即是没人同他说,他也能猜出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为什么还要娶她。
想到这里时,口腔中充斥着甜腻,是今日的鲜花饼过于甜腻了。
陈在溪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熟悉的香气入口,她喝出来这是白茶。
是产自江阳的白茶。
陈在溪不愿在细想了,不论表哥是否生气,她都是要回江阳的。
她已经习惯在江阳的日子了,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同舅舅舅妈生活。
想到这里,陈在溪拿着茶杯,抬眸问,“表哥在吗?”
江菁摇头,没人说她可以说话,她除了摇头便不敢做什么。
陈在溪一顿,忽而将手中的花饼往碟子中一扔,娇气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照顾了她几日,在江菁眼中,陈在溪脾性极好,总是一副乖顺地模样。
眼下说着不喜欢,也没见她真的发脾气。
不管她有没有脾气,江菁都不敢怠慢她,收拾了下就将花饼端出去,没一会儿,她端来了两叠新的点心。
陈在溪扫了眼,发现全是她喜欢的点心,心里有些古怪,却试着又说,“我不喜欢。”
江菁什么也没说,跑下去,没多久,她又换了两叠上来,但始终不开口问一句。
来回两次,陈在溪泄气,还是吃了一些点心。
用过了点心后,方才的丫头不知跑到何处去,再找不到人影。
陈在溪跑到宋知礼的房门前,推开房门,也未见人影。
走廊的尽头摆着一个花瓶,却没有花点缀在其间。两侧,房门都被合上,陈在溪一间一间的推开,还是一个人也未曾看见。
她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感。
陈在溪不愿相信,抬步走到院中。
这一处客栈,是多年前圣上微服私访时修建的,共建了三层,一楼有处园子,园中移植了许多花,春日时,可以在这里看见所有颜色。
陈在溪曾在楼上,远远地看过一眼这个园子。
她特意绕过去,砖块堆砌起的高墙旁,仍有穿黑衣的侍从守在此处。
陈在溪试着同这些侍从说话,但没人愿意搭理她。她有些茫然,于是在客栈门前呆坐了一下午。
春日的午后,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青草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想见的人仍旧没有出现。
等到了日落,云层被染上太阳的余晖,许多种颜色混在一起,天空是一片橘红。
陈在溪抬步走到客栈的门边,她今日穿着白裙,手搭在裙边,纤细的指尖捏着裙摆,怯生生地模样。
落日余晖也将她瓷白的小脸染上一丝红。
侍从面无表情,连余光也不给她。
陈在溪同侍从商量着说:“不去食饭吗?”
无人应她,她眨了眨眼。
不知表哥说了什么,整个白天,还无人同她说过话。
她忽然觉得好闷,杏眸中染上水色,委屈道:“表哥还不回来吗?”
她又问:“他去哪儿了?”
问到最后,陈在溪失望地收回目光,
她守在院中守一天都没等到人,所以在看见十一的那一刻,陈在溪几乎哭了出来。
两个人对视,十一却心虚地移开目光,什么也不敢说。
陈在溪看着他,焦急道:“十一,表哥呢,我心口好闷,表哥若是不回来,能让昨日的医师来帮我看看吗?”
十一自是点头,然后带过来一位新的女医,仍旧一句话也不说,
当天晚上,陈在溪支起窗户,在仍旧寒凉的夜晚,她踢了裘被,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入睡。
原先是冷的,冷风吹在身侧,冷得她泛痒。
这种感觉极其不适,陈在溪强忍着不去盖裘被,然后冷着冷着,她觉得自己热了起来。
整个后半夜,陈在溪陷入昏迷之中。
翌日一早,江菁从绣娘那取了刚制好的新衣,又去了厨房一趟。
准备好一切后,她照常推开门。
太阳已经出来,整个屋子都敞亮干净,但房间里却没有声音。
江菁已经习惯,知道是这位小姐还在睡觉。这会儿已是正午,大人曾交代过她,说这个时间小姐该用膳。
走过去以后,江菁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用绫罗织成的裘被被随意仍下,床榻上,女人靠着墙,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手腕脚腕都裸露在外,肌肤苍白,沁着层汗。
乌发盖在脸侧,她露出的半张脸,也透着一股病态的红。
江菁忙抬手,小心翼翼地去触她,触到一片滚烫,她单薄的寝衣都已经湿透了。
屋子里沉静,如死寂一般。
江菁吓得六神无主,忙扔下手中的东西跑下去叫人。
第84章
来白淮小半月, 今日一早,从知州府邸搜出的账簿被送到上京,私盐一案彻底解决。
刑狱司里, 宋知礼写完上奏,正低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
十一的声音清晰:“除了这些, 昨日我回宅院时遇见表小姐, 她说要找医师。”
“林安是沈岚医馆里的人,表小姐同他相熟, 对他很信任。”
宋知礼眸色未变,放下了手中的信纸,“哭了吗?”
这话问得突然,十一愣了愣, 才明白男人是何意思,当即便回忆起来。
表小姐昨日虽是有些闹腾, 但她守在院中, 并未掉过泪。
十一如实说道,见宋知礼似是满意,也松了口气。
殿内平静, 十一今日还有任务, 此刻终于能转身离去。只是没走几步,便看见有人匆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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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进殿内,面色焦急。
午后, 天气骤变, 层层云层遮盖住阳光, 天色阴沉。
客栈的院中, 站着一排医师。
医师已经替陈在溪看过,她只是发热, 医师便开了好些药。
但整个白日,陈在溪都未曾醒来。
江菁不由得慌乱起来,她替陈在溪换好衣,又用罗帕将沁在她肌肤上的冷汗一一拭去。
做完这些后,她看着仍紧闭双眼的女人。
退热以后,陈在溪白的莹润,面庞是平和的,脸颊上有一抹很浅的红。
江菁守了她一个白天,发现她原是白瓷,虽是好看,只是太过易碎。
宋知礼午时来了一趟,他面无表情,身影越发冷肃起来。
医师都不知换了几个。
十一的头越垂越低,不敢看他:“大人,已经让王太医的学生赶过来了。”
床榻上,陈在溪安静的样子,唇瓣渐渐失去颜色。
宋知礼看了她良久,“等她醒来,将她要见的人带去。”
“大人,那个医师还押在……”
“那便放出来。”
一直是这样的,她生起病来便极其磨人,在江阳时,陈在溪也曾昏迷了整整两日。
她只会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至于睡了多久,便不知了。
陈在溪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太好,不知是不是错觉,睡梦中,她总觉得有人在扯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用手去收拢头发。
一转头,对上男人冷漠的眸子,黑漆漆的,她吓了一大跳。
室内不似往日那般整洁,药箱摆在案上,就这般敞开放了一夜。
宋知礼站在床侧,黑色长袍上,几道压痕褶皱很明显。他不像是是守了一夜,因为双眸清明,眼底没有一丝倦意。
陈在溪张唇,很快便克制住那声表哥,她什么也没说,翻了个声。
心里还有些闷,她这会儿知道盖裘被了,将整张脸都藏进被子里,还是不说话。
宋知礼也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门合上的声音清晰,落在陈在溪耳畔。
只是很快,门便又被拉开,他端着个瓷碗进屋。
晨日里的光将他影子拉长,男人沉着张脸,将瓷碗放到榻几上。
陈在溪听见声响,没忍住又往裘被里缩了缩。
没等她将自己裹起来,宋知礼走近,大手落在裘被上,摁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陈在溪剧烈反抗,那大手便落在她腰间,准确地将她整个人禁锢住。
他不带情绪,动作缓慢却强硬,一点一点,称得上是慢条斯理地将裘被从她身上剥下来。
方才闷在裘被中,陈在溪的一张脸已经闷红,此刻被拉出来,她呼吸着,黑发乱糟糟。
宋知礼将她凌乱的发丝一一收拢,他指尖很凉,偶尔触在女人脖颈上,让她忍不住往后缩。
发丝被别她耳后,宋知礼将手锢在她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日光明朗,将男人眉间的冷漠映照得清晰,他板着张脸,问她:“你多大了?”
陈在溪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她被他眼底的冷漠吓到,连抬眼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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