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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黄金笼的第九十一天
许娇河在雪月巅居住多时, 却化身?笼中的金丝雀,终日被?困囿于殿宇内。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像真正的主人一般, 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
穿过坦直的庭径, 绕过静肃的长廊,许娇河无知且无畏的声音充斥在?每一个停下来, 朝她叩头叩拜的宫人侍婢耳畔, 似乎想要唤醒沉睡在长墙飞檐里的缄默灵魂。
……
“听鸢, 这座宫殿是干什么的呀, 为何会有穿着?盔甲的守卫站在?门口??看着怪吓人的。”
“回?尊后的话, 那里供奉着?先魔尊和尊后的牌位, 也是皇族的祭祀地。”
“那,那片地方呢?怎么宫殿看?着?挨得这么密集?”
“呃,那里……”
听鸢解释的话忽然顿了顿,窘迫片刻, 才道, “那里是未来的后妃们居住的地方。”
“您知道的,雪魔一族孕育后代十分困难,所以?不得不——”
虽然纳妃是常事, 但?在?还未与魔尊成婚的尊后面前提起这个, 难免会引起对方的不悦。
听鸢落后半步, 跟在?许娇河的身?边。
她观察不到许娇河的面色, 也就不好全?无?顾忌地把话说完。
只是听鸢千算万算, 却没有算到许娇河的回?应竟然如?此‘大度’。
“哦哦, 是这样啊, 那扶、魔尊得努力多纳几个才能把这些宫殿住满啊。”
“……”
她忍耐半晌,还是在?即将抵达射日楼之际问出了口?:“尊后, 您都不在?意要与他人分享魔尊吗?”
“啊,这是需要在?意的吗?”
许娇河的目光被?不远处宫墙上耸立的恢弘楼阁吸引,她四处寻找登楼的阶梯,又借故抹黑扶雪卿道,“出宫的时候,他也不在?意我的身?旁有游闻羽陪同啊,我们还三个人参加了圆月节的比试。”
听鸢愣住。
继而瞪大了眼睛。
连自?己的未婚妻同别的男人厮混也能控制住妒火……魔尊到底付出了多少感情在?其中??
深受误解的听鸢心?中,对于许娇河的敬畏又加深一分。
她小跑一步,扶住许娇河的手,垂头恭顺道:“射日阁的楼梯在?另一边,奴婢带您过去。”
许娇河享受着?听鸢的热情小意,多达几百阶的楼梯,她整个人靠在?她怀中,脚不沾地被?抱了上去。
到了射日阁顶端,听鸢又贴心?地取出斗篷,披在?许娇河的肩上,提醒她小心?受凉。
半露天的楼阁内,穿梭的天风带起斗篷毛茸茸的镶边,绽在?许娇河的颈边,弄得她有些痒。
只是这痒不仅仅源于肌理,更生发自?内心?。
提出想看?一看?翻飞的霜雪旗只是她的一时兴趣,但?当真正站上此处,凭栏俯瞰苍生之时,许娇河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领悟了扶雪卿心?烦时常常来到这里的原因。
巍峨的雪月巅之下,何止灵相城,仿佛整片九州大陆皆匍匐在?自?己的脚底。
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霜雪旗便是胜利者镌刻在?失败者血脉中的不灭印记。
庄严而厚重的旗帜在?天风中上下翻飞,烈烈作响,绵延无?尽的银白纹路是玄黑幡布上唯一的亮色。
许娇河盯着?看?了许久,又因为射日阁过于陡峭的高度,而突兀感到目眩神迷。
她口?中轻唤着?“听鸢”,不由自?主地向后伸出手去,渴望触碰到一双扶持的臂膀。
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掌,便在?这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女子肌肤的柔软,也不具寻常体温的温暖。
这不是听鸢。
许娇河脑中警铃大作,就要回?过头去辨认取代者的面容,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来人捏住她的手腕,握着?她的肩头,令她不得随意动作。
姿势过分亲密,仿佛自?后而前的拥抱。
“欲海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扶雪卿的疑问更似笃定,寒冷的天地中唯一带着?点热气的吐息,轻轻喷洒在?许娇河的耳廓。
许娇河没有回?答他的话,还想扭头寻找:“听鸢呢?”
“放心?,本座命她在?楼梯的拐角处等你。”
听了扶雪卿的回?答,许娇河却更加放心?不下。
现在?射日阁内,只剩下她和扶雪卿彼此相对,每次这种时候,总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许娇河不想被?他抱着?,扭动着?身?子以?作抵抗。
扶雪卿的手很快放开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扣住簇拥在?绒毛中的细白脖颈以?作警告。
“娇娇为什么不回?答本座的问题?”
扶雪卿不冷不热地问着?,又屈起横亘在?脖子上的一根手指,指节向上顶了顶许娇河下颌处的皮肉。
舌根遭人恶意□□,微微的滞涩和作呕感涌上受控的咽喉。
许娇河实在?受不了他的诸般手段,含糊道:“风景很美,但?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相反。”
扶雪卿停止作弄,嗤之以?鼻:“毕竟心?美的人并不生活在?地上,而是埋在?地底下。”
他又问:“你知道在?以?深色为尊的欲海,何以?会是生于纯白的雪魔一族掌管吗?”
许娇河素面朝前小小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们最强大。”
“现在?的我们,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最开始的我们,也并不是那么强大。”
不是那么强大?
但?纪若昙分明说过,雪魔一族诞自?极雪境,生来便拥有寻常妖魔不能及的深厚魔力。
究竟谁说得才是真的?
许娇河的目光晃了晃,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多了几分认真。
她听着?扶雪卿接下去说道:“力量不是最强,发色和瞳色还是最受欲海歧视的浅色,又因为当时的大巫祝‘霜雪旗终将挂满欲海’的预言,千年前,我的种族被?联合起来的众魔围剿,差点灭族当场。”
“原来不止是小洞天的修士们狂热于未来的推衍,你们欲海也如?此信奉命数不定的预言……”
许娇河很想做个沉默忠实的听众,可对于不信命的她来说,扶雪卿叙述的内容尽是无?语之处。
“你觉得他们不该那么做吗?”
扶雪卿阒然一瞬,又用很低的声音问道。
“其他魔族该不该那么做,我无?法评价,但?我总觉得古往今来,宗门的崛起,皇朝的更替,还有你们欲海权位的争夺,似乎总是来自?这些不知真假的预言,难道预言准确,真的是因为它本身?准确吗?”
许娇河仰起面孔,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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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问扶雪卿,又像是在?叩问无?形的天道法则,“你们雪魔族作为预言之下的被?迫害者,除了奋起反抗,站上权位的最高处这一条活路,其他还能怎么选?”
“所以?,与其说是预言准确,倒不如?说,它们将你们逼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独木桥。”
许娇河的话,将扶雪卿带向了未曾设想的全?新方向。
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背后,扶雪卿幽绿的双眸仿佛烧化了的翡翠般逐渐明亮。
他克制住体内涌现的、反复灼烧着?雪之心?的热意,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如?果无?法评价妖魔与妖魔的斗争,那么替换一个对比的选择呢——你会不会看?不起狡诈无?常的妖魔二族,认为只有像小洞天宣传的那种正直清明、心?怀天下的人才配活着??”
许娇河觉得更奇怪了。
她不理解向来倨傲自?满的扶雪卿,为何会问出这样没有底气的问题。
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一边是狡诈无?常,一边是正直清明,那当然是后者的品格更高贵啦。”
这话出口?,扶雪卿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又稍稍冷了下去。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暗自?嘲讽自?己突如?其来的天真愚蠢。
这世界上又会有哪个人族认为妖魔比自?己的同族更应该活下去。
而自?后拥抱的姿态又在?此刻成为了某种优势。
许娇河捕捉不到扶雪卿微沉的眸光,大起来的胆子便支撑着?她接着?说了下去。
她道:“但?评判狡诈和正直的依据是什么?狡诈者就永远狡诈,正直者就恒常正直吗?我从来不觉得人生非黑即白,毕竟所谓的邪恶正义,诸多时候不过是某些人为了粉饰拥有的利益而划分出来的定义。”
“只要别伤害我,那我也不会根据表面的什么种族发色来评判对方是不是好人,该不该活着?。”
许娇河没读过几本书,识字书写的本领,亦是进?入怀渊峰后的七年纪若昙派人教授的。
她的言语朴实,并无?动人的辞藻修饰。
而扶雪卿活过无?数岁月,确认且肯定自?己早就听腻了阿谀奉承的讨好之词。
奇异的是。
他置于胸腔那颗,面对至高灵力袭击都坚如?磐石的顽固心?脏。
忽然在?许娇河的嗓音中,失控地错乱了一瞬。
很想吻她。
四个字浮现在?扶雪卿的眼前,又如?有生命般钻入他的脑海。
但?他终究不是毛头小子,冲动地放任自?己的渴望涌出喉舌,溢出眼睛。
扶雪卿没有再深入两人探讨的话题,他收回?了控制着?许娇河要害的双手,缓缓踱步到她身?旁:“三日后我们就要大婚,还没来得及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花草树植想要装饰在?典礼之上?”
许娇河朝右边迈出一步,默默远离扶雪卿:“你又不是真的想娶我,何必费这么多心?力?”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
扶雪卿乜着?双眼居高临下望过来,语义不定的反问叫许娇河愣在?当场。
“……?”
注视着?她困惑的眸光,扶雪卿再次添了一把火:“如?果纪若昙重新活过来站在?你我的面前,叫你选择,你是愿意嫁给他,过着?在?怀渊峰上克制枯燥的日子,还是嫁给我,成为魔后随心?所欲地活着??”
“啊……可是嫁给你我也不觉得会自?由啊……”
永远关注点跑偏。
永远问不到重点。
扶雪卿恨不得把她的脑子撬开,改动一下里面的构造。
他冷起嗓音:“反正你必须要选一个。”
许娇河想,虽然嫁给纪若昙的七年,她过得好像一个丧夫寡妇。
但?是扶雪卿喜怒无?常、傲慢冷酷,以?后还会有三宫六院,谁乐意嫁给他啊??
犹豫几瞬,她找了个婉转的借口?:“克制枯燥,还是随心?所欲,不都是因为不够喜欢吗?只要足够喜欢,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对方都能够让我过上,所以?要选,我也只选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人。”
许娇河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回?答。
模棱两可是她一直以?来的态度。
扶雪卿觉得,按照自?己原来的性?格,一定会逼着?她选出一个。
可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扶雪卿勾起唇角,忽然笑了一下。
在?许娇河没有回?过神的间隙里,他迅速俯落总是半仰着?的高傲头颅,在?许娇河的额头间留下一吻。
他认真地说出一出令许娇河摸不着?头脑的话:
“就算你是金丝雀,也是天底下最生机勃勃的金丝雀。”
离开黄金笼的第九十二天
三日后, 雪月巅。
寅时初刻,定晨昏的荡钟忽而大作。
许娇河从深沉的睡梦中被人唤醒,待困顿的意志生出几分朦胧的清醒, 她整个人已然受过?了焚香、沐浴、净体的仪式, 被亦是一身吉庆之服的女婢们团团围簇在铜镜前。
娥眉轻扫,脂红重描。
霜雪纹的玄色织金婚服上身, 眉间的漆黑花钿, 亦是六角棱形的无极之雪。
魔后着冠, 魔尊着冕。
熔为液体的璀璨黄金蜿蜒在许娇河的眉尾和眼梢近旁, 形成向上扬起的凌凰飞天之样。
如此忙碌了一个半时辰, 日晖破晓, 天色大亮。
女官打扮的听鸢郑重其事地奉上一只黑檀木的托盘,并将其上放置一尺见长的蓝玉笏板送进许娇河手中,一字一句解释道:“巳正入辰曜殿祭拜时,尊后须以此笏, 敬叩雪魔一族的历代先祖。”
见到许娇河颔首, 她又满脸严肃地说起大婚典礼其他需要遵循的礼仪规制。
偌大宫殿中,一人殷殷叮嘱,一人被迫记忆。
许娇河听得?头脑更加困聩, 却还?要时不时回答听鸢的抽查。
正值苦恼之际, 殿外传来扶雪卿的声音:“本座要进去看?娇娇。”
“尊主?, 这不合乎礼制……”
阻拦的宫女话音越来越轻, 到最后两?个字时已然微不可闻。
许娇河抬头, 但见听鸢眉宇间的无可奈何之色, 再侧首, 又看?到了五十祖宗规矩、堂而皇之进入的扶雪卿。
以及一身隆重礼服,面色不露半分情绪的游闻羽。
三双视线甫一交织, 许娇河在他们的眼中发?现了毫不掩盖的惊艳之色。
她努力压抑下心?头的不自在,抿了抿唇,意欲站起身来,又不知该如何开场。
自射日阁一别后,三日里扶雪卿再也没有在许娇河的面前出现。
而回想了当时几番场景的许娇河,又自觉被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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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惧的头脑影响,而有些言语出格。
相?视几瞬,扶雪卿抬步来到她的身边,铜镜表面随即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
往日里随意披散的雪白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进千年黑玉制成的升龙冕内。
隆盛的着装削弱了扶雪卿五官间雌雄莫辩的昳丽,而让他的轮廓染上几分高不可瞻的威仪。
他细致端详着镜中二人相?似的礼服,道:“即将与本座成婚,娇娇好像并不高兴,还?有点害怕。”
“魔尊恰好与我相?反,心?情看?着很是不错。”
许娇河瞥见扶雪卿面上真实?可见的喜悦,忽然体会?到几分刺目。
分明谁都清楚这是一场假象,偏偏他还?装得?如此笑逐颜开。
活像做了真新郎似的。
许娇河的心?不舒服,嘴上的话就憋不住,柔柔轻笑着讥讽道:“让我猜猜魔尊为何而高兴——是因为可以马上利用你我的大婚羞辱小洞天,还?是因为你倾覆九州的阴谋很快就可以实?现?”
许娇河径自说个痛快,扶雪卿的面孔也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而在他们身边侍奉的工人们,却瞬息变了脸色。
听鸢只恨不能以下犯上将许娇河的嘴给?捂住。
阴阳怪气片刻,许娇河终于瞧见扶雪卿没那?么?高兴了,便满意地停了下来。
扶雪卿道:“说完了?”
许娇河问:“你还?想听我说?”
扶雪卿合起手掌拍了拍,将候在殿外的般若唤了进来,指着跪满一地的惶恐女婢们道:“她们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除却听鸢以外,全部都处理了。”
“是,魔尊。”
般若抱拳应诺,便一手一个率先扯起两?位女婢的衣衫,不管不顾要将她们拖行至殿外行刑。
而哪怕得?知自己的命途将尽,这些女婢们也只是蜷缩成一团,并不敢求饶出声。
“等、等下?”
许娇河慢半拍的脑子?反应过?来,顶着满头沉甸甸的珠饰,就要扑过?去阻拦般若。
她一边拦在般若身前,一边扭头怒视下达命令的罪魁祸首,“我同你不和,你迁怒他人做什?么??”
“本座是欲海的主?人,本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扶雪卿理直气壮道。
见自家主?人并不让步,身形微滞的般若再度行动起来。
他走位轻巧地避开了许娇河的阻挠,又拖着女婢们前行了两?步。
许娇河见状,咬着牙妥协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收回刚才嘲讽尊主?的话!”
扶雪卿问:“那?娇娇乐意同本座成婚吗?”
卑鄙小人!
许娇河在心?头怒骂,脸上不情不愿道:“……娇娇乐意。”
“那?好,娇娇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扶雪卿眯着狭长眼梢,宛如餍足的雪白波斯猫,“般若,你将她们带下去,消除她们的记忆。”
“是,尊主?。”
听鸢也退下之后,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许娇河受扶雪卿胁迫,又觉得?他狗改不了吃屎,从来不懂得?尊重别人,于是抿起红唇生闷气。
扶雪卿也不急恼,伸手抚过?铺散在铜镜前的琳琅妆盒,待指尖触碰到顶盖半开的秾丽口脂时,突然道:“本座记得?,当初清思?殿之上,那?如梦世的攫念术内,呈现的也是你映在铜镜中的脸。”
许娇河起先还?不解扶雪卿何以会?对?口脂产生兴趣,耳边忽闻重提的旧事,刹那?间身体僵硬。
她怔怔地望着镜前,下意识道:“那?日你也在清思?殿吗?”
“当然不在。”扶雪卿微笑。
许娇河的余光捕捉到静默站在角落的游闻羽衣角,灵光一闪:“那?便是游闻羽告诉你的。”
扶雪卿不答,续道:“你就从来不好奇,那?画面中来不及出现的后半段内容,会?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你利用控魔印操控我去偷藏宝库的娲皇像?”
许娇河不清楚扶雪卿为何要在婚礼之前提及此事。
但是随着他言语的步步深入,许娇河勉力克制在心?底的怒意又如燎原之火般再度重燃。
“哦,如果是这样,证据确凿、将你直接发?落岂非更好?”
扶雪卿凉凉地反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我——”
许娇河突兀住了口,眸中溢出一缕若有所思?的暗芒。
然则勾起人的无限心?绪之后,扶雪卿不再尽职尽责地解释,反倒扮起了哑巴。
许娇河盯着他得?意而可恨的眉目,电光火石之间,倏忽产生了一个过?去从未想过?的猜测。
如果有人,从一开始就算定了,攫念术的记忆只能放到一半呢?
如果那?消失不见的控魔印,只是一个迷惑人的幌子?呢?
云衔宗中的魔族内应,陷害自己的手段不会?那?么?粗浅。
他处心?积虑,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是游闻羽做的吗?
倘若是他,这时候扶雪卿告诉自己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许娇河禁不住唤了一声游闻羽的名?字,怀疑地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知道她的特殊命格。
也是知道她和纪若昙之间真实?的关系。
许娇河的询问包含了千言万语,但没有等来游闻羽的答案。
而另一头,放出鱼饵,顺利等来猎物咬钩的扶雪卿,则俯下身体,伸出手指温柔拂过?她眉边的金色纹路,平静地说道:“只要你同本座顺利成婚,本座便告诉你心?心?念念的真相?。”
……
YH
辰时中刻,取代荡钟响起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号角声。
令天地震动的隆隆声中,雪月巅大开东南西北四道封门。
欲海之内,皆来朝贺。
日光漫过?青琐,玄衣拂过?丹墀。
许娇河被束缚在最华美的长袍中,手持玉笏,头顶后冠。
万众瞩目的时刻,她脑海里心?心?念念的,却仅仅是一个真相?。
究竟是谁。
究竟多少人在戕害。
自己这一副肉体凡胎,怎会?招惹来那?么?多的谋算。
她半仰脖颈,顺着雪月巅上群鸟的鸣叫望向霾蓝天幕,而相?隔在丹墀的另一侧,目不斜视的扶雪卿,则在浩荡礼乐声清晰地将话传入她的耳朵里:“本座会?让你做这世间最自由?无畏的女人。”
许娇河懒得?猜测对?方这句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的目光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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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依旧亮烈的日光所刺,模糊蒙上一层温热的泪水。
缓缓垂下头去,许娇河又看?见台阶的最高处,己方赞者的位置上,矗立着游闻羽的身影。
他的礼服是比玄色浅一层的黑褐色,将风流多情的翩翩公子?气息彻底收敛,唯余一片深沉。
游闻羽遥遥朝许娇河探出手。
前方是他,左侧又为扶雪卿。
一时之间,竟让许娇河略感恍惚,分不清要同自己做这一场假婚礼的新郎是谁。
“吉时至,赞者致礼——”
主?礼者的话音落下,作为赞者的游闻羽偕同另一位雪魔族的长老,迈向顶端台阶的两?侧。
紧接着鳞次而下的台阶之上,静立平视的十六名?宫人从掌心?幻化出藤条编织的花篮。
扶雪卿相?隔丹墀,朝许娇河抛出一条玄色金边的绸带,绸带的末端触及许娇河的肌肤,立刻如有生命般滑入她的手掌,他低声对?她说道:“抓紧,行礼过?程中绝不可以让它掉落。”
许娇河感受着掌心?略带重量的触感,侧眼看?去,发?觉绸带的中央坠着一枚放大的镂空纯金同心?锁。
“走吧。”
扶雪卿道。
他却没有如旧时一般径直先行,而是注意着许娇河的动作,随她进入共同步调。
沾着晨露的鲜花,自头顶绽开绚烂的光影,鼻尖萦绕着甜腻而馥郁的香气。
许娇河一步、一步,同扶雪卿走到底。
这条走向真相?的道路无比漫长,每一次步伐的下落,都仿佛踏在许娇河鼓噪的心?上。
她微微仰着头,即将接受赞者的净露洒礼之际
——眼前却乍见一道剑芒破开光影。
而后耳畔随闻一声震颤魂灵的轰鸣。
铮
剑芒在许娇河眼底停留的时间不过?须臾,很快便迅疾而过?,袭向真正的仇敌。
当它刺入扶雪卿的后心?时,雷霆万钧之势,仿佛天地未知一寂。
离开黄金笼的第九十三天
柳夭本是一把软剑, 铸造时取得是贴身偷袭之意。
许娇河何曾见过它如现在这般,呼啸着、怒号着,高歌猛进试图夺取敌人的性命。
笔直剑身荡开一泓寒凉秋水, 骄然剑光恰似一道凌厉青虹。
剑尖突破扶雪卿周身的第一重?魔气防御, 轻易洞穿了典衣局耗费无数心血裁制而成的婚衣。
许娇河立在丹墀的另一侧,忍不住感到雀跃。
她原本还担心以纪若昙目前的境界, 对上扶雪卿恐怕没有还手之力。
不想他依旧是那位立于九州之巅的无衍道君, 无人能够抵挡他劲峭一击。
只?是许娇河的欣慰未及一瞬。
受到攻击的扶雪卿仍气定?神闲站在台阶之上, 身形连一丝偏转也无——仿佛背后长眼的他向旁抬起?右手, 五指虚虚半握, 而后扭转手腕, 凭空而生的磅礴魔气如附骨之疽般迅速裹缠住柳夭。
这招许娇河见过很多次。
在怀渊峰中,在欲海上空。
他并起?指尖向旁一点?,为魔气所?制的柳夭就要身不由己地向旁射去。
许娇河的心悬了起?来,暗自着急。
如今纪若昙的本命灵剑破碎, 柳夭是他唯一能用?的武器。
若柳夭被?魔气裹挟, 一时无法脱身,身为剑修的纪若昙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在她屏息之间,漆黑一团的魔气内部忽然映出数道光彩。
扶雪卿胸有成竹的面?色一僵。
下一秒, 嗡鸣的柳夭从他意想不到的角度斜斜刺出, 一剑斩断了两人中央牵扯的黑色绸布。
柳夭重?新回归天际, 悬停在长空之上, 分/身为影。
灼烈日光下, 长剑一作二, 二作四……不出须臾便展开了纪若昙最为拿手的万剑阵。
象征恩爱长久的喜绸破碎, 是欲海婚礼嫁娶的大?忌。
它昭示着二人的结合并不受到四方天地认可,哪怕再情深似海, 不被?祝福的婚事也必须一笔勾销。
扶雪卿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体,凛然迎接蓄势待发的万剑阵,冷笑着高声喝问:“平生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的无衍道君,何时做起?了缩头乌龟?客人既不请自来,又何故不愿在本座面?前现身?”
“扶雪卿,你的野心,不该拿无辜之人作为陪葬。”
天际遥遥传来纪若昙沉定?的指责。
这话似乎在很多年?前听过,如今再度耳闻,使得扶雪卿一愣,眸底随即掠过一丝恍然。
接着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道貌岸然,从前便是……如今亦然!”
他向着万剑阵的方向高举双手,阵法催动的酷烈罡风灌满华美?衣袖,他在侵吞天地之响的巨大?声息中发出质问,“所?以你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是想要救你的女人,还是想要杀死本座这个仇人!”
万重?剑影之中,纪若昙的身影乍现。
他无视扶雪卿越发激烈高亢的情绪,目光落在站在另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许娇河身上:
“要杀你,也要救她。”
“荒谬!可笑!”
扶雪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畔不远的许娇河,那种男人看?待女人的神情,令得他只?想亲手挖出纪若昙从来目下无尘的双眼,他讥讽着纪若昙,又挥袖荡开一股魔气,将许娇河拂向了游闻羽的所?在。
许娇河惊叫一声,双脚悬空而起?,身体如风中无法自控的蝴蝶般投入游闻羽的怀抱。
游闻羽在极短的间隔里同扶雪卿交换过眼神,紧接着扶住许娇河的手臂,将她桎梏在自己身旁。
没有了后顾之忧,扶雪卿重?新扭过头来,嗜杀的森然眸光直直迎上垂眸俯瞰的纪若昙。
“多年?之前,我自有一笔账要和你算——”
“而今日,你也要把命,留在雪月巅!”
随着他的号令一出,隆重?而盛大?的婚礼转眼间变了一番模样。
撒花的宫人手持利刃,观礼的权贵掌映黑芒。
他们如游走的虫蛇迅速变换身位,分别停立在东南西北,以及八方阵穴,刹那间魔气与魔气交织,妖力同妖力共鸣,一张针对纪若昙早就埋伏下的天罗地网无声向上蔓延,遮蔽天日,封锁山巅。
见此情形,以及身边游闻羽毫不意外的脸,许娇河突然意识到,他们早就知晓了自己和纪若昙的联系,并将计就计,利用?自己引了纪若昙来,誓要将他诛杀在此。
……哪一环出了问题?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为什么?”
许娇河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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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不想道,“他是你的师尊,教导你剑术几十年?,他何曾害过你?”
“师母您自己呢?”
游闻羽眉眼不动,一面?关注着几十丈外的战况,一面?反问道,“您也有许多事瞒着我,哪怕我为了您争夺繁阁的掌事之权,为了您得罪如梦世,为了您背叛云衔宗,您依然不信任我。”
“那分明是你自己的欲望,为何要拿我做借口?!”许娇河咬牙切齿道,“难道是我要你勾结魔族盗取娲皇像,还赖在我头上,过后又杀了如梦世弟子?的吗?”
“我没有和魔族勾结盗走娲皇像,也没有赖在您的头上。”
游闻羽的声音忽然压低,又说得很快,近乎唇语。
许娇河一滞,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您信与不信都好,我只?一句话,如果?这些事是我做下的,就让我境界破碎,沦为废人。”
“可你终究杀死了——”
轰!
足以震破耳膜的巨声打断了彼此之间的对话。
许娇河被?吓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将头转向了另一侧扶,却发现扶雪卿利用?魔气凝结的黑龙,透过了万剑阵的重?重?防备,径直击打在屏息操控的纪若昙身上,将他撞得面?色一白,呕出半口鲜血来。
“师尊的破妄剑没了,他并不是假死,而是灵识和修为受到了极大?程度的损伤,对不对?”
游闻羽的脑子?转得很快,几下就分析出了自纪若昙身上勘破的真相。
他的唇畔情不自禁浮起?一抹怜悯的嘲意,“明知没有任何胜算,但因着您一遍又一遍的请求,师尊还是来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么愚蠢的人,宁愿拼上性命,也要对他人负责到底。”
游闻羽的话似是在向许娇河寻求答案。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和不甘。
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在师母那里从未有过胜算。
……可若他死了呢?
纪若昙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比他对许娇河更好的人。
游闻羽尚且满心杂念,而听了他的话的许娇河,也一时百感交集。
当时月圆节上发生的对话,只?叫她以为纪若昙活着了两百多年?,总该有几件压箱底的宝贝——他说得那么胸有成竹,应当有把握救出自己,顺带还能全身而退。
怎么到了游闻羽的口中,事实?并非如此。
纪若昙斗不过扶雪卿,那么今日他们二人皆会?命陨于此。
许娇河心绪复杂地思忖着,却没有发觉,自己更在意的并不是能不能活,而是纪若昙为何这么傻。
就在她飘摇不定?之际,置于胸腔中的心脏猛地一坠。
冥冥之中,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指引着她抬起?头来,正好与艰难鏖战的纪若昙相视对望。
纪若昙望着她,目光迅速下落,滑到她的右手。
许娇河被?他看?得有些踌躇。
思绪滞涩须臾,倏忽想起?叶棠往日在自己右手掌心留下的一道金光。
是了,能够驾驭大?乘期魂灵三炷香时间的力量,就在她的手中。
许娇河的呼吸沉重?起?来。
她目露热意,轻轻偏转头颅,望向几寸之内的游闻羽。
对方却没有看?顾战局,也没有留心在她这里。
仅是微垂目光,似是在与旁的思绪相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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