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情的意思都?没有。
她放下茶盏,摆出谈判桌上的姿态,也不急着他们立即同意,面无表情,压迫力极强。
谢韶筠被迫了解了她们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谢光旗、简晴找池漪,是因为三个月前?,池漪花高价与南城有名的医院方合作,拿到了南城碧海花园别墅方圆五千亩地皮。
这五千亩地皮,被池漪拿来与市政合作建立肿瘤医院,因为开发区域大,且医院为半公益性质,算是本市今年?最大的一项工程,因此无论下发文件,还是组织拆迁都?非常迅速。
需要拆迁的房屋是九十年?代建造的别墅区,很多墙面已经老化?,开发商把拆迁费给到如今市面价格,十分合理?。
所以?几乎没有业主不同意拆迁,只有谢光旗一家坚持不同意,因为这件事,上个月冯慈念出国找女儿,谢光旗甚至没有陪在?她身?边 。
“我们坚决不会同意拆迁,池漪,你帮个忙吧。”谢光旗态度很强硬,说话还像以?往谢韶筠在?的时?候,对池漪随叫随到理?所应当?的模样。
池漪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叫谢光旗的名字:“谢教授。”
她转动着手表盘,说:“下午七点?航班我要飞阿拉斯加,所剩时?间?不多,麻烦说话尽量简洁一些,节约时?间?,另外……”
池漪语气一顿,嘲讽的盯着谢光旗浑浊的眼睛,冷漠道:“至今为止,您都?没能看明白吗,谢韶筠没有了,您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空气里足足安静了十秒,谢光旗干瘪的脸一时?变得涨红,手指僵硬无比。
简晴并没有帮腔,事实上她仿佛是个什么都?不帮的墙头草,乐于见着他们所有人都?痛苦,简晴反而还在?笑。
池漪扫了她一眼,失去耐心。
听不到她想知道的东西,池漪没有心情跟他们浪费时?间?,于是她站起身?。
谢韶筠在?骷髅头里的视野随之变得宽阔起来,她看到茶桌旁两人神色变得紧张,不约而同站起来。
跟随池漪走了两步。
谢光旗急匆匆伸手拦下池漪,他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强硬了,一瞬间?老态尽显,央求的目光请求池漪坐下来谈。
“池漪,你怎样看待我们没关?系。你有想过?筠筠吗?那处房产是她小时?候的回忆,她以?前?带你回家,应当?没有告诉你,墙外面的爬山虎是她小时?候亲手种下的,还有客厅里那套组合沙发,被她用纹身?枪刮出来很多道痕迹。”
谢光旗请求池漪办事,每一次都?会打着谢韶筠的幌子。
这叫谢韶筠荒唐的想笑,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被谢光旗赶出门的场景。
其实谢家满墙的爬山虎早已经不再适合继续生长了,无人打理?之下,绿植叶子萎顿枯黄,还有可笑的一根丝瓜烂掉挂在?墙头,灯下苍蝇绕着腐烂的丝瓜嗡嗡作响。
谢韶筠当?时?想的是,她就是那根烂掉的丝瓜。
谢韶筠回神时?,听见谢光旗不出意外对池漪说:“看在?谢韶筠的份上,池漪,算叔叔求你。”
池漪脸上没什么动容的表情,揭开茶盏,抿了一片漂浮的茶叶。
嚼烂了,吞咽到喉咙里,苦涩弥漫了满嘴。
池漪转向?简晴:“你不求我。”
简晴阴沉的扯了一抹弧度:“你要知道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我全说。”
她比谢光旗坦荡,但很阴险,说完这话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把目光转向?谢光旗。
池漪不在?乎他们谁先交代谁后交代,她只要那一天发生的完整事情。
等待两年?时?间?,终于可以?知道谢韶筠是自愿捐肾还是更为可悲的被迫捐肾。
池漪并不是很急,就像泡发的茶叶,漫长等待期都?过?了,这一点?等待并不影响她的耐心。
谢光旗表情抗拒的捂住脸,他抗拒去谈及那一年?所有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谢韶筠捐肾死?亡的当?天。
茶叶里有一点?沉浮的东西,谢韶筠盯着那一处看了很久。
旁边谢光旗的手一直在?颤抖,他嗓音沙哑,没有抬头,他浑浑噩噩说:“人死?后,很多人都?会去想她的好。”
这是谢光旗能够想到的最体面的开头语。
他对池漪讲:“筠筠很小的时?候,不到一岁,有一天忽然会叫爸爸,吐字清晰,比旁的小孩子发声都?要快,大家都?说他是神童,我和她妈就笑笑。”
“大多时?候我们都?觉得,她小小的一团仿佛能听懂我们讲话。喝奶粉时?候,不愿意母乳,叼着奶瓶会很乖。喜欢盯着我们看,被软乎乎盯着大人心肠都?是软的。”
“她的出生于我们来说是惊喜,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头发自然卷,天生一双的小狗眼,微微垂着眼笑,我当?时?觉得女儿生下来就是天使。”
“但我和你阿姨很忙,我们第一次当?父母,只知道孩子要不能冷着,不能饿着,她稍微长大一点?了,性格和脾气跟我们都?不像,开始混社?会,但你以?为我们就觉得自己孩子不好吗?”
谢光旗浑浊的眼珠泛起泪花。
“你们还有觉得她好过?的时?候?举个例子。”池漪打断他。
对上池漪平静无波的眼睛,谢光旗是愤怒的,他怒目圆瞪看着池漪,企图争辩,但张了张口,发现没有证据佐证他们对谢韶筠的认可。
无话可辩。
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喘了两口气,才将砖红色的脸色转变回来。
谢光旗声音拔高了些,他开始大声地为自己辩解:“没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我们只是……只是希望她变得好起来,听话、文静,像我们家养出来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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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光旗哽咽道:“可是她一路走歪路长大,领养简晴那年?,我和她妈没有想很多,就是想有个孩子陪他一起长大,陪他一起优秀。她们从?小到大,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子,吃一样的米饭……”
谢光旗说不下去了,他抬头,茫然四顾的看着身?旁另外两人,企图得到这两人的认可,他养育女儿的过?程中没有错,他没有偏颇的让孩子受委屈。
然而没有人给他反馈,简晴讥讽笑了一下,无声的说了句恶心。
没有人看见简晴恶劣的笑意,谢韶筠看见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座茶室最痛苦的不是谢光旗,而是池漪。
因为吊在?池漪的脖颈上,谢韶筠听见池漪重而深的呼吸声,下颌死?死?的绷紧。
谢韶筠有一刹那觉得池漪应当?很难过?,这种难过?不是昨天在?机场的难过?,而是因为谢光旗说了那样的话后,池漪的一种恨与心疼交织的难过?。
谢韶筠看见池漪睁开眼睛,开口,一字一顿告诉谢光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好的。
“谢韶筠没有不好,是你们不好。”
“是我不好。”
池漪的目光灼的谢光旗垂下头,他抖动着肩膀,用很难忍的一种语气,哀求说:“再争论那些有什么用呢,她都?死?了,我和你阿姨不能再提起以?前?,不能想起她——”
谢光旗状态很不好,他全身?都?在?颤抖,嘴唇发乌。
谢韶筠以?为池漪会换简晴问了。
然而池漪没有同情心,她死?死?盯着谢光旗,谢韶筠觉得她仿佛更难过?了,因为她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放空,随即哑着嗓音问谢光旗:“她是自愿捐肾吗?”
这样一句话,令谢光旗的眼泪飙出,砸到地面上。
冗长的沉默,简晴都?摆正?了坐姿,四双眼睛目不转睛盯着谢光旗。
所有人都?想知道,谢韶筠捐肾时?在?想什么,可是谢光旗与冯慈念一直以?来闭口不谈这个话题。
即便如此,谢光旗仍旧没有开口,他看起来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池漪注视着他,没有可怜他的意思。
她用陈述的语气,告诉他:“前?年?9月27日,阴雨,你们参加完研讨会回家,夜晚零点?,你把谢韶筠赶出家门。”
池漪盯着谢光旗的眼睛,见谢光旗点?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缓缓开口:“当?天下午三点?,朱思成携带一把刀,要上门跟你们全家人同归于尽。”
“是谢韶筠把朱思成拦在?门外,承诺帮助朱家还高利贷。为拦住他,她的小腿被刀刃划出五公分长的刀口。你知道后来为什么她违背你的意思不参加研究生考试呢?因为缺钱,因为要平息朱思成的怒火。她用纹身?的钱保住了你们的性命!”
谢光旗形容呆滞,反应过?来,很绝望的看着池漪,他对她说:“你别说。”
“你赶紧走,求求你。”
谢韶筠从?来没见过?池漪话这么多的时?候,谢光旗从?座位上滑下来,池漪还在?张嘴,只是她的声音同时?在?哽咽。
“简晴流产后,你与冯老师精心照料。但谢韶筠癌症晚期,主治医生叫她找家属,她打给我时?,我说我忙,可能你们也忙吧,她电话都?没有给你们打一个。”
“你把她赶出家门那天,她不陪你喝酒,是因为癌症晚期,喝酒会吐。”
“她生病了,暴瘦会导致身?体脱相。所以?她不再扎头发,头发披散下来,会穿很挺阔的衣服……看起来仿佛跟常人一样,甚至更漂亮了。”
池漪平静的语气,说出的每一个字,扎的是谢光旗的心,是简晴的心,更是她自己的心脏,所以?她只能喘匀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谢韶筠不愿意叫她继续说了,忍不住在?池漪冰凉的脖颈上滚了很多下,池漪没有感觉,她居高临下逼视谢光旗。
“说吧。”池漪对谢光旗说:“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同意谢韶筠把肾脏捐献给简晴?”
谢光旗双手抱住头,痛苦的捂住耳朵,泪流满面的对池漪说:“对不起!”
“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我。啊?”谢光旗精神崩溃的哀嚎出声。
静默许久后,他呆呆地瘫在?地上说:“那天…医生叫我们做最坏打算,我和老伴的肾脏没办法与简晴配型,筠筠可以?,所以?我对她说,谢家不能亏欠任何人,她既然害简晴丢掉一颗肾脏,那就还给别人两不相欠……我还告诉她,她把肾捐给简晴,我们可以?不告她的朋友朱思成。”
谁都?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空气里的氧气都?是恶心的。
简晴摔碎了茶杯,两年?了,她因为亲眼目睹谢韶筠的死?亡。
两年?来,不敢去医院,戒掉了熬夜,喝茶、喝咖啡,等等一系列对肾脏有伤害的事情。
家里任何地方都?不能有床与灯,因为这会叫她想到手术台,白炽灯惨白的散到谢韶筠脸上,她歪过?头,谢韶筠奄奄一息,小狗眼弯着,明媚无声对她说:“简晴,你啊,真的很没用。”
简晴有两年?时?间?一直以?为最该死?的是池漪,但是没想到谢韶筠捐肾的真相是如此荒唐。
她怨憎冰冷地盯着谢光旗,说出的话比池漪恶毒:“太恶心了,你们配当?父母吗。”
“她没有欠我肾脏。”简晴对谢光旗残忍的说出当?年?真相:“有点?好笑,高三那年?,其实不是谢韶筠牵连拖累我挨打,是我自己设的局,我想要出国啊,叔叔。”
椅子啪的一声断裂。
谢光旗的巴掌扬起来,把简晴的脸打偏了。他手臂青筋暴出,指着简晴的头说:“混账……”
谢韶筠看见简晴侧过?脸,忽然吊着眼皮,学着谢韶筠相似的神态对谢光旗笑,她说:“爸,你把我打疼了。”
随后谢光旗定在?原地,他仿佛透过?简晴的笑容看见了谢韶筠,扬起的巴掌最终收回去,顺着高几滑下来,跪在?地上,长久地跪着。
良久后,谢光旗对池漪说:“池漪,你杀了我吧。”
池漪笑了。
“我不杀你。”她说:“因为丑陋,所以?好好活着忏悔。”
从?茶馆走出来后,谢韶筠发现,池漪在?走两年?前?自己得知患癌当?天的全部路程。
谢韶筠看见池漪去了医院,回头去了纹身?店。
遇见了谢韶筠死?亡前?最后一位客户花臂,花臂起初不怎么跟她说话,但池漪盯着纹身?室内,谢韶筠留下的手稿看。
花臂便跟她介绍:“这是小谢老师的画,高级吧。那个腾蛇纹在?身?上比画里要更惟妙惟肖,传神三分。”
池漪点?头说:“她真的很厉害。”
“有眼光。”花臂冲池漪竖起大拇指,他说:“能欣赏小谢老师艺术的人就是我朋友了。”
池漪明明很不习惯,但是她还是跟花臂握了握手。
主动带了话题:“你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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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谢老师以?前?关?系很好吗?”
“我们是朋友。”花臂点?头吹嘘:“小谢是纹身?界最好的纹身?师,年?纪轻轻,无人超越。可惜好人不能一生平安。我如果知道她癌症晚期了,那天晚上死?也不会叫她熬夜为我做纹身?。”
花臂有些伤心,音量低下来:“小谢这人啊,心地善良。她以?前?呢,会同每一位客人反复确认要不要纹身?。因为纹身?是一辈子的事情,洗不掉。所以?决定落下印记时?,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去纹身?。”
“我以?前?不理?解她的话,直到她去世前?一晚,在?我身?上留下的纹身?,腾蛇。”花臂把衣服掀起来给池漪看。
“她把最后的一副作品给了我,如果当?初我知道她隔天会去死?的话,我不会叫她熬夜。”
池漪跟花臂聊了片刻,达美回了工作室,看见池漪在?场。
拉下脸,责备前?台为什么把她放进来。
达美推着池漪把她赶出去,厌恶的对池漪说:“你不要来我这里。”
“你走吧。” 达美说:“是你亲口说过?的,你说你们离婚了,就在?她喝醉需要人接的那天晚上。”
达美看着池漪面无表情的脸说:“还来做什么啊。”
达美把池漪推出门,自己走回店里,几秒后,她又从?店里冲出来,通红着眼圈对池漪说:“谢韶筠跟你在?一起,有过?幸福吗?”
池漪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像是火烧住了嗓子,她告诉达美:“我是幸福的。”
池漪站在?原地坦然地接受了达美拍打与怒骂,直到达美停下来,哭着蹲在?门口。
她才转身?朝着纹身?店相反的反向?走,
谢韶筠跟着池漪,看见她随人流走入地铁站。
刷卡的时?候,工作人员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
池漪对她说:“对不起啊,我没有坐过?。”
她以?前?从?来不会说对不起,所以?抿着唇,尝试着对这位检票员道歉,检票员受宠若惊说没关?系,并帮池漪科普扫码入站流程。
池漪感谢了她,上了地铁二号线。
她坐的是水漾湖站到水云弯站。
晚高峰时?期,人很多。
池漪站在?谢韶筠两年?前?站过?的地方,握住银灰色的不锈钢立柱,很细的一根,身?边人越来越多,她快要被挤走了,只能紧紧拽着细细的柱子蹲下身?。
有位染了一头黄发的年?轻人看见脸色苍白的池漪。站起身?,给她让座,谢韶筠看见池漪忽然侧过?头,捂住脸小声而无助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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